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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制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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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制劑

出門的時候,申澤特意換了一件米白色的風衣外套,清淺柔和的顏色襯得他更加雋秀非凡。

而此刻,原本幹凈的外套卻覆蓋著大片血跡,殷紅的鮮血與青年精美的五官形成強烈的反差。

冰藍色的瞳仁仍在不停顫抖著,他閉上眼,用滿是鮮血的雙手回抱住身側的男人,將臉埋在他的頸窩處。

聽到槍聲的時候,申澤立刻意識到是哥哥出事了,根本來不及思考,在後脖頸處那個植入物的幫助下,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到,第一眼就看到了那麽驚心動魄的一幕。

只差一點,只差那麽一點距離,那柄匕首就會劃開申潤的咽喉。

沒有人會用一柄普通的匕首進行刺殺,泛著冷光的刀刃必定塗滿致命的神經毒素,哪怕稍微擦破點皮都會在頃刻間奪走哥哥的性命。

那一瞬間,恐懼的情緒如同海嘯般將他竭力維持的理智吞噬殆盡。

為什麽?為什麽要把他從我身邊搶走?為什麽要讓我們分開?

他明明是我的,他的笑容屬於我,他的眼淚屬於我,他的喜怒哀樂,他的痛苦,他的死亡,他的一切都屬於我。

你算什麽東西?能殺死他的明明只有我。

申澤聽見一道聲音在耳邊低語著,

——他該死吧?他真的該死,他怎麽敢侵犯屬於你的領地,冒犯屬於你的珍品,殺了他吧,雖然不想讓哥哥看見,雖然會嚇到哥哥,但是他真的該死,不要放過他,殺了他吧……

之後的一切都是身體的本能,像是溺水了一樣,他什麽都聽不見,眼前只有一團黑色的火焰。

不可名狀的痛苦從脊柱傳回神經的枝椏,恍惚中,他似乎聽見一道微弱的聲音。

有人喊著他的名字,被火焰灼燒著的感官遇到了一場甘霖,柔和的嗓音撫潤著他心中的恐懼與不安,他的靈魂得以重歸軀殼。

再次睜開眼時,他從哥哥朦朧的雙眼中看到了模糊的,類似畏懼的情緒。這種情緒與驚嚇不同,像是看見了茹毛飲血的野獸,本能上的恐懼。

不要害怕,我只是不想你再離開我……

片刻後,申澤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對不起,嚇到你了。”

“對不起。”

他又重覆了一句,“我只是太害怕了.....”

申潤伸出手,輕輕拍著申澤的後背,“我知道,哥知道。”

他將另一只手放在申澤的後腦勺上,揉了兩下他烏黑柔軟的頭發,像在哄一個丟失玩具的小孩,“不要怕,小澤,我沒死,我還好好活著。”

肩膀染上濕潤的氣息,聽見申澤吸鼻子的聲音後,申潤不由得嘆了口氣。

現在的申澤太割裂了,他似乎總是在純潔可愛的天使與殘暴兇厲的惡鬼之間轉換著。

更讓申潤痛苦的是,即使弟弟身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依舊能從這個將時代的暴力與瘋狂匯集一身的青年身上看到往日的影子。

就像現在,申澤剛剛用拳頭砸碎了一個人的腦袋,轉頭就撲進了自己的懷抱,像小時候一樣,用眼淚和擁抱尋求他的憐憫與安慰。

申澤就像一把打磨得過於鋒利的刺刀,斬金斷玉但又單薄易折。

申潤看著伏在他肩頭的青年,心中只剩下無盡的疼惜。

我究竟該拿你怎麽辦?

他感到心臟一陣刺痛。

大多數時候,他的心臟都覆蓋著一層透明的護甲,它堅如磐石,威力再大的子彈也無法將它穿透,但它又不堪一擊,兩滴輕飄飄的眼淚足以讓它土崩瓦解,潰不成軍。

他緊緊抱著申澤,撫慰著申澤,也撫慰著自己。

申澤制造出來的動靜太大,他們身處的又是幾條街巷的交叉口,剛剛血腥暴力的一幕吸引了許多不懷好意的雇傭兵、割腎客。

與SGPD暴恐部門管轄下的其他幾個城區不同,翡翠灣處理賽博精神病的方式非常符合城區特色——砍下那瘋子的頭,隨便找個不死鳥的場子領賞金。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哪怕親眼看見地上那具屍體被錘爆腦袋,還是有幾個不怕死的按捺不住,直往兩人跟前湊。

申潤伸出右手,手腕處的袖劍彈出,鋒刃在四周燈箱的映射下迸出冷光。

幾個雇傭兵被寒芒晃了幾下眼睛,看清那柄獨一無二的植入武器後,他們的步伐像是被凍住一樣,原本肆意張揚的表情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驚慌與恐懼。

在翡翠灣,沒有人不認識這柄袖劍,無論是偷渡客、流浪者,通緝犯亦或是亡命徒,從踏入這片土地開始,每個人都被告訴過關於這裏的兩條禁忌。

第一,別惹身上有不死鳥紋身的人。

第二,別惹右手腕嵌著袖劍的東方男人。

“申…申哥……”

幾人的五官都開始抽搐,“對…對不起,我們,我們不知道是您……”

申潤擡眼看向他們,臉上的柔情消失得無影無蹤,“再看他一眼,我把你們眼睛剜了。”

人群如鳥獸散,再沒有人前來打擾,他們就這樣沈默的、長久的在朦朧細雨中擁抱著。

*

等到申澤的情緒稍微緩和一點,申潤才牽著他的手離開。

去天琴座的路上,申潤攥著方向盤的手不停向外冒出冷汗,他抿著嘴,餘光落在副駕駛的青年身上,“你上次註射抑制劑是什麽時候?”

申澤的回答只有簡單的一個單詞,“忘了。”

忘了?

這麽重要的事能忘了?申潤的額頭突突直跳,他猛踩油門,達摩克裏斯疾馳出一道殘影。

意識體的存在讓他可以一心二用,他一邊開車,一邊進行網絡活動,到達天琴座頂層的同時,人工智能雅典娜也將申潤需要的東西通過不死鳥的渠道送了過來。

打開門,申潤替申澤脫掉身上沾了血的風衣外套,申澤像個陶瓷人偶一樣任他擺布,過程中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哥哥。

他臉上還掛著淚痕,表情卻放松了不少,只有眼瞳還在不住顫動著。

信號燈的紅光透過短袖纖薄的布料映射出來,點點血跡分外惹眼,申潤幹脆把這件衣服也替申澤扒了下來,露出白皙精瘦的腹肌,以及過於明顯的義體改造痕跡。

再次見到弟弟滿是高精度義體的身體,申潤的心臟像是被人掐了一把。

他將那支從淺水港軍區緊急運送過來的軍用級免疫抑制劑拿在手中,目光掃過申澤的手臂、胸膛和腰腹,無法確定青年身上哪一塊還擁有完整的血管。

男人的視線落在自己纏著一條條白色紗布的脖子上時,申澤終於忍不住笑了,“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麽要劃開喉管了吧?”

“沒辦法,我身上能流出鮮血的地方已經不多了。”

他摸著自己脖子上的紗布,“只有這裏還在承擔給大腦供血的任務。”

申潤眸光黯淡了不少,他拆掉免疫抑制劑的外包裝,尖細的針頭泛著冷光,“你自己來還是我幫你?”

申澤輕輕搖頭,“沒有用的,這種程度的抑制劑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作用。”

申潤的臉色更加深沈,這支抑制劑已經是同類產品中規格最高的存在,它由亞蘭軍工的生物技術部門開發,約蘇亞.菲尼克斯花了很多年研究它的具體成分,直到今天也沒能仿制出完美的覆制品,申潤手中的這支是不死鳥所剩不多的“存貨”,極為珍稀的存在。

亞蘭軍工稱這種抑制劑可以讓世界上最兇殘的野獸化身溫順的羔羊,但申澤卻說它不起任何作用,申潤就像突然被擊中了後腦勺一般,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那...”

他張了張嘴,“那你以前註射的是什麽?”

“一種由‘它’特殊配制的註射劑。”

申潤楞了兩秒,隨即反應過來,申澤口中的“它”是什麽,那個管理訃告人的人工智能。

“你知道那東西的具體成分和配比嗎?我讓雅典娜現在把需要的材料送過來。”

申澤發出不合時宜的笑聲,他伸出修長的雙臂,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附在申潤耳邊,用輕松的語調說著,“當然,你想聽嗎?”

“嗯。”

申澤笑著說出一串名字,“碳酸鋰,氯丙嗪,帕利哌酮…”

他掀起申潤的外套,金屬手掌從襯衫下擺鉆了進去,溫熱的觸感通過高精度的傳感器傳回神經,每說出一種藥物的名字,他都能感覺到身前的人輕輕顫抖一下。

烏木的香味混合著男性荷爾蒙的氣息撲向鼻尖,申澤忍不住咬向申潤的耳垂,舌尖一下一下擺弄著銀灰色的耳釘。

唇瓣擦過神經接口,他輕輕吻著哥哥耳後那塊皮膚,“還有,喹硫平……”

“停…”

申潤再也無法忍受,“不要再說了……”

申澤大概率是被那個人工智能騙了,他說的這些,無一例外,全都是阻滯神經反應的藥物,對人腦有不可逆轉的副作用,和任何種類的免疫抑制劑毫不沾邊。

按照申澤之前所說的劑量和頻率,他遲早會被冰涼的註射液抹殺靈魂,成為一個不會說話不會思考的行屍走肉。

代價,這就是代價,申潤比任何人都清楚,與這些□□而生的鋼鐵造物共生,必定要付出較之常人更加沈重的代價。

“哥。”

申澤用空著的那只手摩挲著哥哥的臉頰,他臉上仍舊掛著淺淺的微笑,“不要難過,沒有那些東西也可以的。”

申潤的心臟被他泰然自若的神情刺痛,申澤似乎把這些當作一個玩笑,當作小孩子的惡作劇。

胸腔中翻湧著一些情緒,這些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無形之物化作一雙細長有力的魔爪,扼住他的咽喉。

申潤感覺有山一樣的灰塵壓上自己的心頭,他的人生幾乎從未像現在這般茫然無措過。

他生來天賦異稟,天資讓他在面對任何事時都可以從容不迫,自信世界上沒有他解決不了的難題。

唯獨在弟弟面前,他時常痛恨自己能力不足。

如果,如果我能做的再好一點,他是不是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看著弟弟不停震顫著的眼瞳,申潤感覺有一些漆黑的東西正在覆蓋他的理智。

他伸出手,從申澤腰間攀上他挺闊的後背,撫摸著那一片正在啃噬靈魂的金屬,“告訴我,該怎麽做。”

申澤輕輕吻上申潤的唇珠,“給我這個,還有一點點愛,就夠了。”

他從申潤手上拿走那支毫無用處的試劑,隨手一拋,金屬與地板撞擊發出叮鈴咣鐺的響動。

覆蓋在申潤後腰處的那只手緩緩向下,像是試探,又像是邀請。

“哥…”

他聲音低啞,“病…應該已經完全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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