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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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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臺上

“怎麽知道的?”

申澤直勾勾盯著他,“哥,從我六歲那年的秋天開始,你每個月最多只在家裏呆四天,那個時候你告訴我,你要去斯凱蘭德的杉城讀大學,還記得嗎?”

記得,當然記得。

申潤回憶著那時候的事,他是在十六歲的夏天遇到路雲,那個男人用兩個月的時間搞定了全部的手續,立秋那天,申潤正式踏入特工學院的大門,從那時候開始,屬於他的私人時間少的可憐。

“那個時候我們幾乎每天都會通電話,就算再忙你也會給我發一條信息。”

申澤的輪廓散發著柔和的光暈,“有一段時間我連著做了一個月的噩夢,夢見你是被困在手機裏出不來了,我想找你,但怎麽都進不去屏幕裏面,醒了之後我想要見你,給你打電話你怎麽都不接,我就自己想辦法,買了一張到杉城的機票。”

“你......”

申潤一時不知道該先質疑亞蘭的兒童安全法究竟是不是個擺設,還是該震驚申澤當時才多大就敢自己一個人跨越上千公裏從阿利西亞到杉城。

申澤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我覺得這事吧,主要該怪你。”

怎麽又成老子的錯了?

“和我有什麽關系?”他不解。

“你不覺得給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留下一張餘額七位數的不記名銀行卡是一件很危險的行為嗎?”

申澤換了個姿勢,懶洋洋地斜靠在長椅的靠背上,“在這個時代,很少有東西是錢買不到的,只要有足夠的信用點,有的是辦法讓那些人不把我當小孩子看。”

申潤竟然覺得他的話有些道理,那個時候他想著自己沒辦法陪在申澤身邊,只能在其他方面盡量彌補,至少在經濟上一定要提供充足的保障,現在看來,這份“保障”或許過於豐厚了。

不對,誰家小孩會像申澤這樣妖孽啊,才幾歲就懂得“有錢能使鬼推磨”的道理,申潤差點在不知不覺中被申澤帶進溝裏,不由得皺了皺眉,又聽見對面的人接著往下說。

“斯凱蘭德州立學院真是一個很美麗的地方,直到現在我還記得踏入那裏看見滿地銀杏葉時的震撼,當然,美景帶來的沖擊遠沒有我聽說那裏根本沒有名叫Public Relations的專業時受到的震驚大。”

申澤挑起的唇角多了幾分諷刺,一字一頓說著,“Public Relations,怎麽樣?聽著耳熟嗎?”

申潤整個人如遭雷擊,一些被他遺忘的記憶從不知名的角落爬了出來。

……

-路哥,如果別人問起我在做什麽,該怎麽解釋?

-撒謊你都不會嗎?

-如果是對不想撒謊的人呢?

-呃...那你就說,你在做PR,就是,就是Public Relations,咱們的工作從某個角度看來不就是處理亞蘭的公共關系嘛,這不算撒謊。

......

申澤看著哥哥臉上不斷變換著的表情,忍不住發出嗤嗤的輕笑聲,“所以啊,哥,我只是把你對我做過的事重新做了一遍,有什麽好生氣的呢?”

“從杉城回來之後,我問過你一個問題,人為什麽會對親近的人說謊,你是怎麽回答我的來著?”

“啊——,我想起來了,你當時說,如果一個人向他最親近的人撒謊,那一定是因為太愛了。”

申澤臉上的笑意更甚,“申潤吶,我的好哥哥,你看看,你都身體力行地教了我些什麽。”

他的話如同一記悶棍砸向後腦勺,申潤攥緊拳頭,手中沒來得及放下的勺子被他握變了形。

申澤伸手掰開他的手指,“用那麽大力氣做什麽,不疼嗎?”

申潤擡眼望向弟弟那張閃閃發光的臉,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似乎沒有立場去質疑申澤為什麽要欺騙自己,追根溯源,他才是那個滿口謊言的騙子。

陽光灑在身上,申潤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反而有一種掉進冰窖中,體溫正在緩緩流逝的感覺。

申澤緊握著他的右手,銀白色的金屬手掌同樣沒有一點溫度,“好了,這個問題就到此為止,還想繼續問下一個問題嗎?”

申潤有些受不了和申澤發生身體接觸,用力掙開那只手,眉頭擰成一團,“你為什麽會變成‘天狼星’?”

哥哥不想牽自己的手,申澤也不強求,他撣了撣肩膀上的衣褶,語氣冷了幾分,“昨天路局長那通電話已經解釋的差不多了,我去那裏,只是為了找你。”

申潤感覺自己的眼珠膨脹到要炸開,他緊閉著雙眼,“你為了找我加入聯安局,我可以勉強理解,但你為什麽要去訃告人那種地方,又為什麽要拋棄好端端的血肉,把自己改造成......”

他無法將“殺人兵器”這幾個字說出口,只能嘆了口氣,摁著額頭的手在身上亂摸一通,幾秒鐘後才想起這是睡衣,沒有煙。

申澤看穿了他的意圖,柔聲說了句,“發燒了就不要想著抽煙了,對身體不好。”

我發燒是拜誰所賜啊?命差點被你嚇掉半條,還好意思說對身體不好。

申潤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教育起你哥來了是吧,我用得著你管嗎?”

“當然用我管,而且我還要管你一輩子。”

這話雖然是用開玩笑一樣的語氣說出來的,申澤的眼神中卻寫滿了認真。

申潤看著他微微露出的小虎牙,心中有說不出的煩躁,“別轉移話題,繼續。”

“好,繼續。”

申澤不知從哪摸出訃告人內部交流使用的覆古通訊器,將它拿在手中打轉,“進入特工學院的第一天我植入了腦機,麻醉醒來之後我聽見的第一個聲音不是來自聯安局的義體醫生,而是來自一個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

申澤點了點頭,“沒錯,它告訴我,它知道我來到聯安局的目的,希望可以和我達成一項合作,它會替我尋找有關你的消息,如果你還活著的話。”

“作為交換,它要求我加入訃告人,進行人體改造,成為聽命於它的賽博格。”【註】

管理訃告人的負責人竟然是一個人工智能,申潤感覺有些荒謬,“你怎麽能輕易相信一個AI的話呢?”

“對於當時的我來說,只要有一分希望可以找到你,我都想試試。”

申澤露出一抹苦笑,“哥,我想如果是我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你應該也會和我做出一樣的選擇吧?”

申潤被他突如其來的反問哽住,大腦條件反射一樣給出了問題的答案——當然會,一定會。

胸腔中湧動的郁火更加升騰,他感到莫名的憋悶,申澤僅僅用了一個問題就將他所有的質問堵了回去,這讓申潤特別不爽。

他是哥哥,是兄長,無論在年齡或是閱歷方面,他都要長於申澤這個小屁孩,他也習慣在弟弟面前占據上風,由他來引導兩人之間的一切。

僅僅過了一晚上,他和申澤之間似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申澤和他之間的關系已經脫離他的掌控範圍。在這場偽裝成談話的交鋒中,向來是贏家的申潤前所未有的落了下風。

申澤看著哥哥沈下去的臉色,自顧自往下說,“至於那些襲擊案,我想除了粉頭發的那小子之外,我沒有錯傷任何一個人。”

不,申澤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錯傷那個所謂的“徒弟”,拿著本該屬於他的東西沾沾自喜,急不可耐炫耀的樣子,非常惹人厭煩。

想到這裏,他嘆了口氣,“那麽多人盯著你,在你身邊圍著,我很沒有安全感的。”

“而且我從小就心胸狹窄,不喜歡屬於我的東西被其他人惦記,翡翠灣這種地方,講道理恐怕是講不通的,所以我也只能用這種方式給他們一點小小的教訓,告訴他們,不要盯著我的東西看。”

申澤一口一個“我的”,申潤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是畫也不是瓷器,不是蓋上印章後就可以宣誓所有權的物品。

他想表示抗議,申澤搶在他前面開口,“哥,其實你不用太過在意這些。”

或許是因為他的語氣太過輕描淡寫,申潤冷笑一聲,“不在意?申澤,我看著長大的弟弟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你讓我怎麽不在意?”

“還有,天狼星先生,你也和他們一樣吧?普羅米修斯,你也是為了那張芯片來的吧?”

申澤不停旋轉著小巧的通訊器,視線卻不曾從申潤臉上移開,“昨天我已經說過了,在你面前我只是申澤,如果你不想,我可以不是天狼星,自從在聖格蘭奇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沒有想過再次和你分開。”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話,申澤握著通訊器的手陡然用力,黑灰色的通訊器瞬間被碾成碎渣。

他不明白申澤這是什麽意思,看向他的目光多了疑惑。

申澤隨手那些碎渣從露臺的矮墻扔了下去,黑色的碎片如同羽翼殘缺的蝴蝶,掙紮著墜入紛亂霓虹之中。

他坐直身體,抓住申潤放在桌面上的左手,“哥,我從來都不是為了什麽任務、芯片才接近你,那些都不重要,我不會再回到那個地方,你不喜歡現在的我,我可以變回之前的樣子,義體改造是可逆的,我的雙手,還有其他原生的血肉,都被它藏了起來,我會想辦法找到它們。”

申澤發出輕笑聲,“過程可能需要些時間,訃告人的家夥們解決起來有點麻煩,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很快回來的。”

發熱讓申潤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情掙脫緊握著他的那雙機械手,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申澤,“你以為義體改造是在玩游戲嗎,那是維持你生命的一部分,是你想換就換,不想要了就可以原封不動變回來的嗎?”

“訃告人也不是過家家,從你選擇進入那裏開始,就註定無法輕易脫身,申澤,你知道你現在的行為會被定義成什麽嗎?”

“叛逃?”

申澤挑了挑眉,看起來毫不在乎,“我加入訃告人本來就是為了找你,現在我自己找到你了,之前的合作自然是作廢了。”

“你喜歡聖格蘭奇,那我就陪你留在這裏,那些幫派混混,還有聯安局的國家特工,所有想要傷害你、想要拆散我們的人,來一個我殺一個。”

“這就是你解決問題的方式嗎?”

申潤無法與他同頻。

申澤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他不會殺人,全身上下都是自然生長的血肉,那麽可愛,有那樣一張全世界都會喜歡的臉,一直很聽話,會抱著他的腿仰起臉,聲音甜甜的喊哥,而不是現在這樣,滿身鋼鐵造物,潛行於城市的陰影中,崇尚以暴力解決任何事情......

無力感襲上心頭,申潤恍惚不已,他甚至分不清坐在自己對面的究竟是他弟弟還是另一個人。

他想到那個著名的悖論,“忒修斯之船”,一艘船的木頭被逐漸替換,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最初組成船只的那些,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

也許世界的灰早已通過那滿身的黑灰色金屬入侵了申澤的思維,他幹幹凈凈的弟弟也終於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墜入時代的沼泥。

“是啊,這就是我解決問題的方式,或許有些偏激,但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申澤握著申潤的手,輕輕貼在自己的臉上,柔軟的觸感讓申潤刺痛的心臟稍微平靜了一些,他沒有方才那樣排斥和申澤肢體接觸,反而通過與弟弟最初的血肉相貼獲得了一些安慰。

“哥,很早之前我向你承諾過,無論你在哪裏,我一定會找到你。”

申澤看向他的眼神中閃爍著細膩的柔光,“福利院到星野區二十四公裏的路我走了十個小時,阿利西亞到聖格蘭奇三千公裏,我走了整整七年,從此時此刻開始,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把我們分開,就算是你也不行。”

申潤用拇指輕輕撫摸著申澤的臉,回想起剛剛的夢境,他很想問問弟弟,問他是不是特別恨自己,但就像是被高溫燒糊塗了一樣,話一出口卻變成了另外的模樣。

“申澤,你喜歡我嗎?”

他鬼使神差地問出這個問題。

申澤將手肘撐在桌面上,微風拂過,耳側的幾縷發絲貼上臉頰,他註視著對面的男人,像是要穿過皮囊直視血肉之下的靈魂。

“喜歡?申潤,你太看不起我,也太看不起你自己,喜歡這個詞不夠強烈,我想我們可以換一個詞。”

人偶般精致的面龐掛上淺笑,申潤預感到了什麽,他開始掙紮,想要從申澤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不,不要說出來,不要把那個詞說出來。

可惜坐在他對面的俊美青年聽不見他的心聲,申澤緊緊攥著他的手,直視著他,鮮紅的嘴唇上下開合,他聲音不大,卻如同雷鳴。

剩下的兩個問題已經不需要答案,原本就在不停呼出熱氣的頭顱像是要燒起來,他一陣頭暈目眩,明明身處開闊的室外,卻像是要窒息了一樣。

申潤再也無法在這片露臺上呆下去,起身回到房間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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