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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怒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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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怒江

天氣越發寒冷了, 一場雪將朔松江直接帶到了冬天。

一大清早,莫池便接到渡船停運的通知,他拉開窗朝屋外看去——

天地灰蒙蒙一片, 厚重的烏雲積卷在江上,水面靜得出奇, 仿佛在等待一場更大的風雪。

初瀾來到他身側, 跟莫池一起望向江面。

昨晚又是個難眠夜, 好在先前他已經睡過,現下的精神倒不算糟。

“估計之後幾天都開不了船, 待會兒我去清點下家裏的物資, 應該夠。”莫池攬過初瀾的肩, “天冷別這麽早起床,再睡會兒。”

初瀾搖搖頭, 靜了下後問:“你說下大雪了,火車會不會延誤?”

“有可能,往年我們這裏很少下雪,不知道今年怎麽回事。”

初瀾笑笑:“妖氣重吧。”

莫池牽了下唇, 又將初瀾摟得更緊了些。

他知道初瀾問這句話的意思, 郭璞生要趕著回宿城上任,為了不耽誤後天的領導層會議勢必得趕在大雪來臨前離開。

而這就意味著,留給他們搞清楚那封信的內容, 以及具體所在的時間不多了。

果然, 隔壁傳來一陣動靜, 門被打開。

初瀾和莫池對視一眼, 也跟著一起出了房間。

在走廊上, 與拿著行李的郭璞生撞了個正著。

郭璞生的眼底聚著團烏青,宿醉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了不少。

但見到初瀾和莫池後, 他還是強打精神的沖初瀾扯出個笑容:“小瀾,謝謝你昨晚接我回來。”

初瀾沒應聲,視線在郭璞生的行李上淺淺落了下:“你要走?”

“是啊。”郭璞生點頭說,“學校臨時有急事,我得回去一趟,怕之後下雪就走不了了。”

話及此處,他欲言又止了下,試探性地問初瀾:“小瀾,我今早起來的時候發現手機關機了,是你幫我關的麽?”

“不是。”初瀾淡淡說,“你自己關的吧。”

郭璞生打量著他,片刻後才緩慢地點了下頭。

昨晚他確實醉得太厲害,頭到現在都像被鋸子鋸,很多事也記不清楚。

但看初瀾神色如常,又一想手機裏的那些短信也不能代表什麽,心下才稍微松了口氣。

接著,他又像突然想起了什麽,擡腕看了眼時間,皺眉問:“都這個點了,你怎麽還在家?”

這次問的是莫池。

莫池:“天氣差,船停運了。”

“停運…”郭璞生眉頭皺得更緊,“那還有別的什麽辦法能送我到對岸?我買了中午的高鐵票。”

莫池聞言,有些頹懶地往走廊墻壁上一靠,抱著手臂,“現在連打漁的漁船都沒有,怕出危險。”

郭璞生眼見天光越來越昏暗,將行李包扔在地上,低聲咒罵了句,擡手搓了幾下臉。

“包船多少錢?”他擡頭,冷冷盯著莫池,“我出包船價的雙倍,你現在送我到鎮上。”

領導會議絕不能耽誤,他必須盡快回宿城。

見莫池不語,郭璞生唇齒一碰:“三倍。”

莫池嗤笑了聲,垂眼淡淡睨向他,又過了會兒後,伸手虛虛比了個“五”。

“一口價。”

初瀾有些不解地看著莫池,見他仍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一時也搞不清楚對方在想什麽。

但他知道,莫池絕不是在乎錢的人。

“你這就是在敲詐!”郭璞生怒視著莫池,眼下他對這人當真厭惡到了極點,根本裝不出一點客氣。

莫池略一點頭,拉著初瀾就走。

“等等!”郭璞生在身後將他叫住,黑著臉彎腰把行李包撿起,咬牙恨聲道,“成交。”

莫池停住了,卻沒回頭。

郭璞生望著兩人的背影,對初瀾說:“你看到了吧,這就是你喜歡的人。趁人之危,唯利是圖。”

初瀾的手悄悄碰了莫池的手背一下,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問:“你做什麽。”

莫池反手將他握住,暗中緊了緊:“在家等我。”

初瀾不說話,在莫池要把手松開時,再次將他拉住:“你忘了你跟我說過什麽。”

——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

莫池楞了楞,隨即眸色漸漸軟下去。

稍縱,他輕輕閉了閉眼:“沒忘,一起。”

頓了下又補充道,“外面冷,穿厚點。”

郭璞生實在看不過眼這兩人在自己面前碰來碰去地打情罵俏,要知道他們浪費的可是關乎自己前途的寶貴時間!

他快步上前,徑直從初瀾和莫池中間穿過去:“別磨蹭了。”

莫池見郭璞生就只穿了件工裝外套,眉稍微不可見地向上揚了下:“你確定要穿成這樣?”

郭璞生來朔松江前也沒料到自己竟會一下待這麽久,更沒想過天居然這麽冷,因而並沒帶厚衣服。

他狐疑地瞥向莫池,搞不懂對方為何要突然關心自己。

但時間緊急,他也顧不上想太多,並不理會莫池地快步下了樓。

……

*

天陰沈得厲害,分不清此時是清晨還是黃昏。

江面起了風,江水翻湧著黑滾滾的浪。

白色的水鳥立在船頭,撲棱著翅膀叫了聲,顯得有些焦躁。

郭璞生將行李包扔上船,自己坐在駕駛位後方,時不時擡腕看表,一條腿不耐地抖動。

在莫池把初瀾拉上來後催促道:“快點開船。”

莫池沒搭腔,一拉發動機,船身發出突突響聲,緩緩駛離岸邊。

江上除了他們,果真一條船也沒有。

往日熱鬧的碼頭此時分外冷清,遠遠看去,絨子鎮籠在一片黑雲之下,像一座無人居住的廢城。

聳立的青山也一改晴日裏的秀美,仿佛一尊尊巨大的神像,冷漠地俯瞰著天地。

郭璞生低頭又回覆了一條陳副院的信息,這才後知後覺地發覺這回渡江的時間似乎格外漫長。

他疑惑地擡眼朝岸邊看了下,瞬間心下一沈,倏地站起身,又被船身晃得摔坐回去。

——他的眼前,絨子鎮碼頭早已變得很遠。

船不知何時調轉了方向,竟一味地朝著江心駛去。

“你、你要帶我去哪兒?!”郭璞生慌了,沖駕駛位的莫池大吼,“開回去!我去的是絨子鎮!”

莫池就像沒聽到,一手把著方向盤,另只手掏出煙盒磕了根煙在嘴裏,用火機“哢噠”點燃。

郭璞生見莫池不理他,又驚慌地喊初瀾:“小瀾!你快讓他停下!”

初瀾也沈默不語,任由莫池將船一個勁往更遠的地方開。

水流越來越湍急,船在一波接一波的浪裏上下浮沈。

郭璞生水性不好,只能死死扒著船沿。

巨浪翻騰拍打起冰冷的水花,飛濺在他手上,郭璞生卻像是被火燎到,猛地縮手,臉色變得慘白。

刺骨寒風鉆進沖鋒衣,凍得他渾身發麻,郭璞生忽然產生了一種極為不妙的預感。

他可能永遠都上不了岸了,他會死在這條江上!

“莫池老板…”郭璞生深吸口氣,強迫自己鎮靜,但牙齒還是因為恐懼和寒冷止不住打顫,“你到底想怎麽樣?是不是要加錢?”

莫池還是不說話。

郭璞生:“好說,你開個價,多少都可以。八倍?十倍?……操,你他媽的倒是說話啊!!”

轉眼,船已開到了一處四周均不見岸的水域。

莫池幹脆利落地將船匙一拔,終於偏過頭看向郭璞生,唇邊的一點火光跳動了下,神情是郭璞生猜不透卻令他膽寒的淡漠。

莫池:“信呢。”

郭璞生一驚,只覺得凍透的身子徹底僵住。

他呆呆望著莫池,嘴張了張,竟有些失語。

又一陣北風呼嘯,遠山傳來幾聲悶雷,雲層幾乎要壓蓋到他們頭頂。

莫池任由郭璞生沈浸在巨大的震驚裏,頗有耐心地在風浪中等待著。

他飼養的水鳥在此時又尖銳地叫了一聲,嚇得郭璞生一抖,總算回過些神。

“什麽…什麽信!”郭璞生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莫池聞言低笑了聲,點頭:“那就再吹會兒風,你想想。”

郭璞生焦急地看時間,距離高鐵發車還剩一小時。

他再也顧不得那麽多,上前便要搶莫池的船匙,莫池卻先一步將拿船匙的胳膊伸到船外。

淡淡重覆了遍:“信呢。”

“你他媽的發什麽瘋!!”郭璞生咆哮道,“想死也別拉我墊背!!”

船匙又往外伸了點。

郭璞生不敢再刺激他,靈機一動指著旁邊的初瀾,大聲質問:“你難道想讓小瀾陪你一起死麽!!”

“我無所謂。”回答他的是另一道平靜的聲音。

“瘋了!!都他媽瘋了!!”郭璞生的嘶吼被吹散進風裏。

他馬上就要上任,前途無限光明,萬不能就這麽殞命在朔松江上,陪著一個勞改犯和一個神經病!

“還有五十分鐘。”莫池看了眼手機,不慌不忙地報時。

“小瀾!你救救師哥!!”

初瀾掀起眼睫,平靜無波地註視著郭璞生:“信在哪兒。”

“四十八分鐘。”

“四十七分鐘。”

“四十六。”

郭璞生怒吼了聲,一個箭步從後座猛沖上來,目標卻不是莫池,而是他身邊的初瀾。

他不信莫池會真的不管初瀾,眼下能制住他的唯一方法,就是拿初瀾做要挾。

就在郭璞生的手掐上初瀾脖頸的一瞬間,只聽一聲嘹亮的哨子劃破長空,那只白色的水鳥“嘩”的展翅俯擊向郭璞生,鋒利的喙毫不留情地啄向郭璞生的手背。

“啊!”郭璞生痛呼,與此同時連帶著船身又一次劇烈搖晃,郭璞生重心不穩,竟一個跟頭栽出船艙,半截身子掉入到洶湧冰冷的江水裏。

千鈞一發之際,一條結實的胳膊一把將他撈住,卻沒急著把郭璞生拖上來,而是任由他半吊在船上。

“信呢。”

郭璞生驚恐地瞪大雙眼,又不敢拼命掙紮,只能竭盡全力地死死抓緊莫池的手。

莫池又將手往下垂了半寸,郭璞生徹底破防,歇斯底裏地大叫道:“在初瀾家的舊房子裏!床頭裝飾畫的後面!!”

話說出口的瞬間,他便被一股強勁的力帶出水面,甩進艙裏。

下一秒,生風的拳頭狠狠砸在了郭璞生的臉上。

郭璞生硬生生挨了一拳,卻絲毫沒有力氣還手,沈浸在巨大的劫後餘生裏,倒喘著粗氣。

莫池面無表情地擡手,又要往郭璞生臉上砸,被初瀾急忙擋下。

“算了,知道在哪兒了就行。”

莫池抿唇,冰冷地註視著郭璞生。

他幾乎瞬間就知曉了對方的險惡用心,將信藏在初瀾家,這樣即便日後被發現,整件事也會成為一樁匪夷所思的懸案。

初瀾既要自證,信又為何會在他自己手上?他和女學生之間是不是還有其他更為隱秘覆雜的關系?

種種疑點,便是真的難以說清了。

太陽在此時鉆出雲層,陽光照耀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揭露了深深埋藏的罪惡。

風平浪靜,江面再次變得平緩無波,那場郭璞生以為的暴風雪自始至終都沒有降臨。

“放心,你很安全。”初瀾垂眸看著驚魂未定的郭璞生,“莫池的水鳥經過專門訓練,能準確預知江上的天氣。”

郭璞生重重閉上眼,他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但一切都為時已晚。

初瀾:“郭璞生,你永遠也不會懂朔松江,和這條江上的人。”

……

*

郭璞生被送到了絨子鎮醫院,一番檢查下來後除了受到些驚嚇,身體一切無恙。

那趟前往宿城的火車他終是沒上成。

但現在,上與不上也都沒了意義。

初瀾將U盤裏的內容同步拷貝了一份給派出所姓程的老警察,讓他負責處理接下來的事,接著將郭璞生留在鎮上,和莫池一起回了家。

告別陳芳草後,兩人一起搭乘上當晚去宿城的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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