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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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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主大肆張羅馬球比賽的消息很快傳開, 百姓們興奮之餘卻不覺得多麽意外,因為這位公主本就是個愛熱鬧的性子。

而正聚在一起閑話的牧清寒、杜文、盧昭、郭游、金仲、洪清幾人卻都楞住了,旋即面面相覷, 最終又把視線匯聚到有份參與的幾位女勇士的丈夫身上。

牧清寒張了張嘴, 突然覺得有些不知該說什麽好,最終也只能擠出一句話:“她原本應該並無此意。”

說好了只是出來玩,怎的一眨眼功夫就跑去打馬球了?打馬球也就罷了, 怎的又有九公主摻和進來?不管什麽事, 但凡有皇室人員參與,即便是很單純的事情也都會變得不那麽單純了。

當然,有幾位的關註重點似乎出了點問題。

一聽到打馬球, 郭游本能的覺得兩股戰戰,頭昏眼花起來,直接捂住額頭, 哀嚎一聲,發自內心的拱手道:“佩服佩服,幾位嫂夫人和弟妹當真膽魄過人!”

作為一個連騎馬都是考驗的人, 聽到這則消息的他是真心佩服。

不過佩服歸佩服, 希望他未來的妻子可不要這般勇武,不然只怕他要日夜擔驚受怕了。

他的年紀不小了,可至今未娶, 倒不是肖易生和雙親不上心,而是郭游本人另有主意。

“我如今不過是個窮舉人,你們雖是好意, 可真正好女子的家人這會兒卻未必瞧得上我,若強求,總覺得委屈了,反倒不美。左右我也不著急,且再等等,待我金榜題名之時,還怕不被榜下捉婿的人搶了去?”

金仲用力眨巴下眼睛,突然就雀躍起來,興沖沖的提議道:“稍後我等也去看吧!好給諸位嫂嫂加油。”

江南女子大多柔情似水,說話都嬌聲細語的,莫說打馬球了,便是騎馬的都少見,今日好容易撞上,還是身邊的女豪傑,怎能不前去一觀?

“也太胡鬧了些,”年紀最大,也最穩重的洪清卻有些不大讚同的搖了搖頭,皺眉道:“打馬球這種活動本就激烈,男子間玩樂尚且頻頻有墜馬傷亡的情況發生,女子更為嬌弱,你們怎的任由她們胡來?萬一不小心傷著了,難不成是好玩的?”

盧昭跟他不熟,不了解他的脾性,當即哈哈大笑道:“無妨,無妨,我與我那渾家打小就是軍營裏摸爬滾打長起來的,路都走不穩當就已經會騎馬了。”

洪清一個沒忍住,白了他一眼,心道即便你渾家無礙,可我那幾位弟妹又如何?便是她能照顧自己,難不成再瞬息萬變的球場上,還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也將其他人照顧的滴水不漏?

見洪清久違的有些氣著了,牧清寒和杜文對視一眼,都有點……怕。

這位師兄為人厚道,又老成持重,私底下還有些愛操心的老媽子性兒。對放在心上的師父、師弟都是一萬個沒的說,便是之前分隔兩地,每隔一段時間也必定要有書信過來噓寒問暖,所以牧清寒和杜文對洪清是發自內心的尊重,又因為對方年紀也大一些,這份尊重發酵到如今,也便成了點敬畏,是一種對兄長的本能的敬畏。

兩個倒黴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願意第一個直面師兄的怒意,當即開動腦筋,琢磨該如何把眼下這個話題岔開。

當了這麽多年的師兄弟,又曾經在同一所書院讀書,洪清哪裏不知道他們的小伎倆?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說的就是這個。

就聽洪清微微嘆了口氣,無限惆悵道:“也罷,你們都是成家立業的人了,又是朝廷命官,我不過區區太學學生,卻哪裏又資格管到你們頭上?也是我糊塗了,罷了罷了,日後我都不再過問。”

求您問吧!

牧清寒和杜文最怕他這般,當即覺得頭皮發麻,好似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惡事一般良心不安起來,於是也顧不得許多,慌忙道:“師兄快別說這話,倒叫我們心中難受。”

洪清擺擺手,也不言語,只是開始自顧自的倒起酒來。

牧清寒和杜文幾乎要被他這一手給氣笑了,可又有什麽法子呢?面對這樣一位從他們還小的時候就百般照拂的師兄,還真是沒得法子,這也就是洪清屢試不爽的底氣。

牧清寒只好硬著頭皮賠笑道:“師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那個妹子,打小也是個能幹的,我與三思學會騎馬之後,她不免也有些艷羨,我們,咳咳,對不住,師兄,是我不對,我不該教她打馬球。”

多年來的經驗告訴他,百般狡辯是沒得出路的……

而說起自家媳婦,杜文就更加無辜了,直接攤手道:“師兄,這當真怪不得我,原先師伯便縱著她,等我們成親時她早已什麽都會了,我也實在是沒得法子。”

“哼,”洪清輕飄飄的往他們兩人身上掃了一眼,幽幽道:“慎行,三思,呵,老師還真是沒白給你們起了這字,只可惜到底管不大住。”

牧清寒和杜文:“……”

師兄,就不能別再提這茬兒了麽?!

郭游倒罷了,幾人曾一同在濟南府學就讀,之間洪清也時常這般,他早就見怪不怪了,如今再久違的看到這幅場景也不過偷笑罷了。

就是盧昭和金仲,兩人自打認識牧清寒和杜文以來就認定他們是世上罕有的肆意灑脫血性男兒,前番更不顧性命為民伸冤,說句膽大包天也不為過,何曾見過他們這樣被人說的擡不起頭來,連一點還口之力都沒有的?當即都是呆了。

偏洪清似乎是說上了癮,再一次展現出一位盡職盡責好師兄的做派,從兩個小師弟剛去讀書時就跟一眾師兄打架說到外出游學的任性妄為……弄的牧清寒和杜文只恨不得就這麽鉆到地底去好了。

那頭郭游三人俱已是笑翻了,看向牧清寒和杜文的眼神也由一開始的同情轉變為現在的幸災樂禍,臉上幾乎明明白白的寫著“你們也有今天”的字樣。

到底是朝廷官員,這麽給人說的頭也擡不起來也不大像話,約莫說了一炷香時分,洪清這才意猶未盡的停下來,末了還長嘆一聲,道:“你們啊,可安分些吧。”

這兩個師弟本身就夠叫人操心的了,原本想著成了親便是正經的大人了,好歹多多少少能穩重些吧?哪知偏偏娶得媳婦也都一個賽一個的野,若說原先是兩個小魔王,如今便是四個小魔頭,這可如何是好?

聽他念了這大半日,杜文早已是頭昏腦漲,一聽這話,簡直恨不得撲過去哭喊,忙正色道:“師兄說的是,我們都記住了,只是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又是九公主親口說的,便是她們不願意也不得不從,且看眼下該怎麽辦吧。”

正說著,就見早前跟了杜瑕去的於猛打馬回來了,瞧見他們之後便翻身下馬,緊走幾步過來回稟道:“幾位夫人都被九公主邀請一同用膳,特地打發小人回來說一聲,也叫各家速速打發丫頭家去取騎裝和替換衣裳,回頭直接送去皇城外頭的馬球場去即可。”

眾人再次面面相覷起來,杜文忍不住問道:“不許她們回來麽?”

總覺得事情不大單純,幾位夫人都是有主意的,若是能緊趕著見一面,說不得還能問出些什麽來,大家也好有個應對的準備。

於猛撓了撓頭,憨憨道:“夫人卻是沒說這事兒,只道她們都很好,會見機行事,叫老爺們放心。對了,公主還說,也請諸位老爺都去呢,給留好位子。”

事到如今,他們的媳婦兒都在人家手上呢,莫說是打馬球,便是眼前橫著刀山火海,說不得也得去走一遭。

於猛走後沒多久,何厲又打發心腹來,叫大家不必驚慌,九公主年紀雖輕,可城府不淺,辦事也甚是有章程,若當真是存了什麽利用的心,必然不會使壞,說不得還要好生照顧。

其實就連何厲自己都沒想到,九公主下手竟然這樣快,又是這般的見縫插針。然而世事如此,皇權大於天,只要九公主存了這樣的念頭,不管什麽時候、什麽情況,說做也不過一句話的事兒,誰還真敢撅了她的面子麽?

洪清忍不住道:“什麽好生照顧,叫一群女子去打馬球,萬一有個什麽閃失,到時候再來照顧倒是現成的理由,可哪算甚麽好事麽?我看到是為仇做怨呢。”

牧清寒有些無奈的道:“師兄,我等都是武官,有幾位還是正經武將,若要拉攏,難不成叫了諸位夫人們去品茶,或是談詩作畫?那才是真的為仇做怨呢。”

說的洪清一怔,也搖頭笑了。

是呀,成親雖然是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最要緊的還是門當戶對,兩邊父母也要相互看著順眼,而這麽一來,如牧家、杜家文武結合的情況便少之又少,往往都是文臣對文臣,武將對武將,如此循環往覆。

因此那幾位武官的夫人,也多是灑脫肆意之輩,雖不敢說厭惡讀書,可若是叫她們湊在一處研究學問,恐怕當真要把人惹毛了。

幾個人終於在球賽開場前見到了自家媳婦,然後幾個人兩兩無言。

杜瑕和牧清寒對視著,本來有滿腹猜測想要交流,可到了眼下,竟覺得什麽都說不出口。

大約也不必說了,想必自己能猜到了,對方也早就想到了。

思及此處,杜瑕突然就有了些莫名其妙的委屈。

她咬了咬唇,又癟了嘴,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話:“怎麽就這樣了?”

他們不過是出來玩的,她也不過是想跟幾個志趣相投的朋友去野外隨便玩玩,酣暢淋漓的耍一回,怎麽就陰差陽錯的跟這要命的事兒扯上關聯,又非要在上千人眼皮子底下打球?

耍猴似的!

牧清寒上前一步,把她抱在懷裏,微微嘆了口氣,又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什麽安慰的話也沒說,只是重覆了他曾經無數次說過的經驗之談:“別怕,打馬球這種事球技還在其次,最要緊的便是勇氣,你要有一種勇氣,足夠叫人膽怯的勇氣,要叫對手覺得你不畏死,哪怕骨頭碎了也一定要把球送入球門的勇氣……”

他說一句,杜瑕就點一下頭,心情也神奇的漸趨平靜,最終竟也終於升騰起一股不斷沸騰翻滾的戾氣和勇氣來。

來呀,誰怕誰不成?我怕痛怕傷怕死,難不成她們就是不怕的了?

可等到兩人要分開了,牧清寒卻罕見的在外面流露出一點兒女情長,拉著她的手遲遲不舍的松開,最終卻又吐出一句話:“方才我說的,你都忘了吧,保護自己才是最要緊的。”

什麽功名利祿,什麽前程富貴,他都可以舍棄,只想要眼前這個人。只要兩個人全須全尾的在一起,哪怕就是回老家種地去,也是快樂的。

正躊躇滿志準備大幹一場的杜瑕一怔,旋即噗嗤笑了。

她微微踮了腳尖,飛快的在牧清寒唇角親了一口,然後意氣風發的跑走了,只留下空氣中一句話:“瞧好吧!”

看我不給你們打的滿地找牙!

這座馬球場是皇家專用,能有幸在場上奔馳的非公候貴胄及其後代莫屬,也時常被用來舉辦大型賽事,便是想要入場觀賽,也需得有身份。若在平時,像郭游、洪清這樣身上還沒有官職的在讀太學學生是不可能被允許入場的。

牧清寒等“球員家屬”陸續入場之後,竟又接二連三的聽裏頭通報“三公主到”“二皇子、四公主、七公主……”等等,眾人本能的心下一緊:這事兒越發鬧大了。

而後面剛剛換好衣裳的杜瑕等人卻又接到消息,說是出了名愛好馬球的七公主得知消息後也決意下場,並且又拉了幾個人來,如今已經決定了分成兩隊,一對六人,兩位公主各領一隊。

杜瑕等人對視幾眼,紛紛覺得胃疼。

這無疑是她們最不願意見到的場景了。

若說之前對於九公主要拉攏大家的想法還需要猜測,那麽這位七公主來挑場子的意圖簡直不言而喻。

七、八、九三位公主同歲,前後只差了幾個月,拋開八公主生母只是個嬪,不足為懼外,其餘兩位公主都不可輕視。

九公主的生母乃是皇後,出身江南與金家並駕齊驅的世代書香大家關家;而七公主的生母卻也是如今的肅貴妃,正經將門之後,兩人打從會說話了就互看不順,這已經是個公開的事實,連聖人也無可奈何。

更讓人頭皮發麻的是,九公主有個三皇子的親兄長,而七公主恰巧也有個哥哥,二皇子誠順,今年已經三十一歲,比三皇子要大六歲。

傳說,當然是傳說,兩位皇子關系十分和睦,從沒紅過臉,堪稱是兄友弟恭的典範……

杜瑕暗暗嘆了口氣,三十一歲了啊,確實更加等不及了。

稍後,九公主果然穿著一身金紅相間的騎裝過來,胳膊上綁著一條紅緞子。她先叫人把剩下的五條紅緞帶分發給大家,又帶著一如既往的和煦笑容解釋說:“因是一時興起,也來不及趕制隊服,便以此緞帶為記,咱們是紅的,她們是綠的,等會兒打起來也不至於分不清敵我。”

她說的和風細雨的,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杜瑕硬生生從裏頭聽出一股狠勁兒來。

等激烈到什麽程度,才需要分辨敵我啊?話說是打球,不是打人吧?

眾人紛紛稱是,正綁著緞帶,就聽九公主又說:“想必你們也早有耳聞,肅妃娘娘球技高超,七姐也甚是不俗,不過不必怕,今日由我阻住七姐,剩下的蝦兵蟹將不足道也,你們只管發揮便是。”

說句良心話,單純論及球技,九公主遠不如七公主,可這麽分配也是無奈之舉。雖說球場之上球棍無眼,然而畢竟君臣有別,若是兩個公主不對上,不管叫誰去守她們都不可能真正放開手腳,這場球賽也就壓根兒不必瞧了。

一聽自己不用跟七公主正面相對,眾人齊齊在心底松了口氣,開始商量起對策來。

大祿朝打馬球的規矩是,一開始雙方人數對等上場,中間若一隊有傷亡可以隨時補充,也可以保持人數不均等的狀態直到結束。以一刻鐘為一局,三局兩勝。

因為這兩只隊伍都是臨時拉起來的,除了幾個熟人之間,兩名隊長對於各自隊員的實力完全不了解,只能憑借她們的自己解說有個大概的掌握,然後再一一分派。

杜瑕被分去盯一位叫做塗明麗的姑娘。

那位塗明麗姑娘的年紀身量都跟自己差不多,一笑起來就顯得十分溫柔靦腆,乍一看上去跟這支隊伍和現場氣氛簡直格格不入。

面對這麽一位對手,饒是杜瑕胸腔中滿是澎湃的激情,也不禁回一個同樣溫和的笑容。

真要說起來,她們兩人素不相識,往日無仇,近日無怨,今天被迫分到兩個隊伍裏做了對手,也算是一場孽緣,沒必要上來就搞得你死我活的。

然而代表開局的鑼聲一敲響,杜瑕還沒回過神來,就見對面的塗明麗沖自己又是溫柔一笑,她都沒來得及回一個笑容,對方已經如同一陣狂風般肆虐著裹挾了出去,只留下漫天的灰塵。

杜瑕一怔,竟然忍不住罵了聲娘,立刻抽打馬臀追了上去。

去他媽的,這是碰見扮豬吃虎的了吧?

大祿朝熱衷於馬球的人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可像今日這般有兩位公主率領,皆是貴女命婦們拼殺的比賽著實罕見,這會兒大家也顧不上過節,能來的都來了。聽說外面偷偷還開了賭盤……

剛一開場氣氛就火熱得很,終於看臺上震天的叫好聲,場中十二騎相互追逐,馬背上的嬌娃也是英姿颯爽,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目光緊緊鎖定那顆不過拳頭大小的彩繪木球。

九公主這紅隊出師不利,剛一開場,木球就被球技純熟的七公主搶了去,打馬就往球門那個方向跑,臨走前還不忘扭頭丟給她一個挑釁的笑容。

這場比賽就是九公主發起的,若還輸給對方,當真丟都丟死了。她當即緊咬牙關,反手一甩馬鞭,雙腿夾緊馬腹追了上去。

然而七公主頗得肅妃真傳,不僅騎術出眾,人在馬背上騰挪閃轉毫不費力,一根球桿也使的出神入化,那顆小球仿佛就黏在了球桿頂端,聽話的很。

七公主志得意滿,一人的一碼帶著球直沖對方陣營如入無人之地,所到之處無人能攔,眼見球門近在咫尺,半路卻突然又殺出一個程咬金。

原來是龐秀玉看不下去,料定九公主不是她的對手,又眼看自家就要出師不利,這才忍不住出來攔截。

一山還有一山高,七公主球技雖然出眾,可跟龐秀玉卻又沒得比,後者畢竟是軍營馬背上長大的人,用盧昭的話說就是在馬上睡覺都使得,更何況打球?

就見龐秀玉毫無聲息的從斜旁殺出,速度極快,眼看就要與七公主撞在一起。說時遲那時快,龐秀玉突然單手用力一勒韁繩,馬兒吃痛,原地轉了半個圈兒,而他就趁著這轉身的功夫將大半身體探出馬背,用力伸長手臂,輕輕巧巧地一勾,就將球從七公主桿下搶走了。

看臺上轟然響起一片叫好之聲,一擊得手的龐秀玉這時卻已經朝著綠隊球門飛奔而去,在場中眾人回過神來之前已經穿過半個球場,連過三人,然後高高地揚起手,使出巧勁兒一敲,那球就嗖的一聲被送入球門!

尚未消散的叫好聲再一次響起,如同潮水一般蔓延開來,又和頭一次的混合在一起,此起彼伏,震耳欲聾。

直到這個時候場中眾人才回過神來,呆呆地看向在地上滴溜溜打轉的球。

進球啦,誰幹的?

因為馬球這項運動十分激烈,容易有傷亡發生,故而一旦開賽,除非有其手受傷嚴重不能動彈,否則任何人不得入場。

根據規則,一方進球場外記分之後便會再次敲鑼,當鑼聲響起,場外有人往中場拋球,兩隊重新開始搶球。

龐秀玉顯然對此十分有經驗,大家都在楞神時,她卻已經駕馬往中場趕去,同時大聲呼喊:“看球啊!”

距離中間線比較近的杜瑕瞬間回神,一擡頭就看見一顆球已經飛到了半空中,她本能地在心中估計這顆球的落點,同時立刻沒命的朝那方向奔去。

巧的是,塗明麗顯然也看到了球,正做出相同的舉動。

兩人目的一致,方向一致,動作幾乎也一致,都是伏低了身子,伸長了胳膊,就連指尖都繃緊了,試圖將球桿再往前伸一點。

球場很大,可架不住馬匹跑的飛快,數丈距離似乎可以忽略不計,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在飛快地縮短,不過眨眼功夫就已經能看清對方袍子上的花紋。

看臺上再一次迸發出激烈的喊聲,球場上也有許多人在喊,有杜瑕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

喊得最大聲的就是龐秀玉:“當心呀!”

怕嗎?

老實說,杜瑕他娘的都要怕死了!

這是她第一次跟除了牧清寒之外的人打馬球,也是第一次正式打比賽,可天殺的怎麽就這麽大的陣仗,隊伍裏竟然有兩位公主看臺上還有幾名皇子!

就這麽短短一瞬間,她卻覺得仿佛過了半個世紀,腦海中不受控制的湧現出無數畫面,紛紛揚揚。

她仿佛覺得自己的血液在燃燒,心臟跳的飛快似乎隨時都能沖破胸腔蹦出來。

她突然就想起來牧清寒說過的那句話。

“打馬球要的就是勇氣,要給對手看到你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把球搶到手的勇氣。”

事後杜瑕都想不明白,就在這一瞬間,她竟然還有心思擡頭去看塗明麗的表情,竟然還發瘋似的沖對方笑了笑。

我能夠得到!

此刻杜瑕腦海中只剩下這麽一個念頭,仿佛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看臺上排山倒海一般的喊聲沒有了,場中隊友和對手的叫聲沒有了,與比賽有關的絲絲縷縷的厲害糾葛……統統都沒有了。

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聽到了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

杜瑕跟塗明麗之間只剩下不足半個馬身,而那顆球就在她們之間的地面上安靜的躺著。

塗明麗臉上溫柔的笑意終於消失了,她看著對面速度絲毫不減,甚至還發瘋一樣又擡手抽了一鞭子的杜瑕,眼底本能地湧出恐懼。

這情況實在是危險極了,看臺上的喊聲不知什麽時候消失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著場中,也許是在等待下一刻雙方人仰馬翻的場景。

杜文要瘋了,或許已經瘋了。

他死死抓住牧清寒的胳膊,掌心的冷汗幾乎像下雨一樣,嘴巴大張,眼睛圓睜,面容慘白,如同一道死不瞑目的冤魂。

然而杜瑕就是有種感覺,一種莫名得感覺,她能搶到這顆球。

於是她頭也不擡的沖龐秀玉那邊喊了一聲:“跑!”

然後用力拉扯韁繩,在與已經提前一刻調整行進方向的圖名利擦肩而過的瞬間,猛地彎腰,將球狠狠打了出去。

球飛出去了,朝著在聽她喊的那一瞬間就往對方球門方向飛奔而去的龐秀玉手中飛去。

杜瑕只來得及匆匆一瞥,甚至沒有充分的時間,確定龐秀玉到底接沒接到,就不得不重新收回註意力,開始將全身精力放到拯救自己身上。

托剛才拼命搶球的福,此刻她的身體重心嚴重傾斜,整個人幾乎是掛在一側的馬腹上,搖搖欲墜。

頭腦中一片空白的杜瑕在顛簸的馬上嘗試了幾次,想把自己重新放回馬鞍,然而都無一例外的失敗了。

她傾斜的越來越厲害,似乎已經無力回天。

汗水將杜瑕身上的騎裝濕透,有因為在炎熱天氣下劇烈運動出的熱汗,也有因為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對於墜馬可能發生的種種可怕猜測而驚出的冷汗。

沒有時間猶豫了,如果再這麽拖延下去,她的一條腿很可能被攪在腳蹬裏,然後是必備狂奔中的馬兒拖著到處亂跑,後果不堪設想。

想到這裏,杜瑕不再猶豫,立即打馬朝人無人的外圍跑去,同時竭盡所能,放慢速度,然後搶在失去對自己的身體的控制之前,向後撲著跳下了馬。

因為馬速已經大大減緩,杜瑕跳馬之前也幾乎將大半個身體放到距離地面很近的位置,跳下去之後又護住要害,很有技巧地就地一滾,然後便在震耳欲聾的驚呼和歡呼聲中安然無恙地站了起來。

除了有點鈍痛和翻滾過後的頭昏之外,一切都還好。

杜瑕隨手拍打著身上的泥土,努力伸長脖子往球門方向看,然後就看見滿臉喜色,歡呼著朝自己沖來的龐秀玉。

很好,看來方才的歡呼聲是給自己隊裏進球的,而驚呼聲是給自己跳馬的。

不等馬兒停穩,龐秀玉就從馬背上翻了下來,然後拉著杜瑕左看右看,確定她確實沒事,之後才長出一口氣,又用力的抱了她一下後笑道:“剛才可真險啊,你膽子可真大,我都嚇壞啦。”

頓了下又道:“不過也幸虧你的傳球,這一局咱們隊贏定了!”

比賽時間已經過半,紅隊領先兩球,綠隊一球未進,結果已經註定。

杜瑕此刻渾身的血都是熱的,還正激動著,一顆心也噗通噗通直跳,既為剛才舉動的大膽兒後怕,又為自己堪稱精彩的球場首秀興奮不已。

九公主也笑著跑了過來,手中還牽著杜瑕跑出去的馬。

把韁繩親自交到杜瑕手中後,九公主又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著你也文文靜靜的,怎的這般大膽。你也算文武雙全了,又會做畫本兒,膽子這樣大,馬術球技都這樣好。”

一說到文武雙全,杜瑕瞬間想起了牧清寒,登時回神。

她幾乎都忘記了,貌似自己的丈夫和兄長都在看臺上看來著……

杜瑕緊張的吞了吞口水,本能的扭著腦袋在看臺上尋找熟悉的面龐。

也許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感應分明的有那樣多的人,可她還是很快就找到了想找的人。

盧昭、郭游等人正發瘋似的,沖自己揮手,猛烈地拍著巴掌,激動的臉龐都漲紅了,那樣子活脫脫的比他們自己進球都亢奮。

而旁邊的杜文正一屁股坐回到凳子上,馬面煞白一手拍打胸口,一手不住地擦拭額頭,顯然被嚇得不輕。

也許是過度的驚嚇,他甚至沒有意識到妹妹正看向自己這邊。

然後,杜瑕就跟牧清寒對視了。

她忽然就有點後知後覺的害怕,怕他生氣。

牧清寒確實是有點生氣的,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是妻子第一次正式上場比賽,對一個新手來說,這樣大型正式有激烈的比賽無疑有些難以承受。

她怎麽敢這樣大膽!

可比起生氣,他更多的還是擔心。

萬一受傷怎麽辦?或許還會有更加嚴重的情況發生。

然而當對方那滿含著忐忑,期待甚至隱隱有點渴望稱讚的目光望過來時,牧清寒心中所有一切的負面情緒就都煙消雲散了。

他情緒覆雜得長長的嘆了口氣,沖杜瑕拍了拍手,示意她做的很好,然後又做了個“註意安全”的口型。

罷了,既然註定無法中止,那就給予鼓勵,幫她做的更好。

看到他們互動的洪清也重重的嘆了口氣,頗為感慨的說道:“你們也算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兩人還真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有龐秀玉和杜瑕的活躍在前,紅隊眾人也被這氣氛感染,努力活躍起來,表現的比一開始好了不知多少倍,第一局很快以二比零結束,紅隊率先拿下一分。

一共三局,每局之間都有一小段休息時間,既是叫隊員們喘口氣,也是給看管球場的下人們收拾整理的空檔。

杜瑕等人的隨從也都在休息室外頭候著,而在看到於猛的瞬間,杜瑕的心思卻又活躍起來。

她沖於猛招招手,小聲問道:“你知不知道外頭開了賭局?”

於猛點頭,眼睛裏閃爍著興奮的光,破天荒的機靈起來,問道:“夫人是要下註?”

杜瑕嘿嘿一笑,點頭,道:“你這就出去,就壓九公主的隊贏!”

說著,她就將自己的錢袋整個兒丟了過去。

哼,命都要豁出去了,還不許給自己賺點零花銷麽?

第二局很快開始,也不知七公主說了什麽動員的話,綠隊也開始拼命,紅隊打的有點辛苦。

可因為上一場杜瑕玩兒命的表現,綠隊眾人似乎都認定她是個玩球不要命的彪子,無人敢於之正面應對,所到之處人人避散,簡直無與倫比!

杜瑕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覺得大家可能對自己產生了一點美好的誤會,這麽下去的話,會不會影響到自己指尖舞先生好不容易塑造起來的光輝形象呀?

正胡思亂想間,杜瑕眼尖的發現塗明麗從不遠處經過,本能的催馬上前,哪知聽到動靜的塗明麗只往這邊看了一眼,一見是她便臉色大變,如驚弓之鳥一般調轉馬頭跑走了。

再次被孤零零丟在場中的杜瑕:“……”

你們倒是派個人出來守我呀?!

顯然七公主也被這種詭異的情況氣到了,奈何叫誰誰跑,整個綠隊的人仿佛都在一瞬間患上了耳聾癥,氣急敗壞的她甚至想親自上陣,然而卻被也豁出去的九公主攔下,兩人在場中僵持不下,不像打球,倒像是鬥氣了。

畢竟是突然被拖來打球的,諸位參賽成員顯然更加愛惜自己的生命,於是杜瑕越發暢通無阻。

龐秀玉大喜,再次大顯神威,一通橫沖直撞,真的嚇的兩個姑娘花容失色,先後從馬上摔下去之後,徑直搶了球,跟杜瑕兩人交叉前行,相互傳了兩個來回之後,進了!

兩人忍不住在馬背上用力擁抱了一下,然後歡呼出聲,引來紅隊諸人紛紛附和。

反觀綠隊,當真面如死灰,七公主氣得眼睛都紅了。

接下來的場面簡直一邊倒的一塌糊塗:綠隊明顯已經被杜瑕、龐秀玉這一對異軍突起的嶄新組合嚇破了膽,一看是她們兩個拿球先就怯了,寧肯落在後面遛馬,也不肯上前阻攔。

而蘇秀、雷婷、何葭等人也不是一無建樹,三人非常令人感動的放棄了個人得分機會,極度團結且用心險惡的將球往杜瑕和龐秀玉手中送,或是幹脆纏著自己的對手,然後神情愉快的看兩個對手千裏走單騎……

七公主到底不是凡品,在此全線大潰敗,人心渙散之際竟還能努力抗擊,硬生生沖破九公主和何葭的雙人防守,自己沖了整個球場,扳回一分。

然而於事無補。

三局兩勝,根本不用到第三局,因為成功拿下前兩局的紅隊已然鎖定局勢,第二局結束的鑼聲響起之時,九公主帶頭歡呼出聲,七公主黑著臉扭頭就走,好歹等到了沒人的地方才惡狠狠的摔了球桿。

再然後,杜瑕突然就發現自己得了個新諢號:與龐秀玉合稱馬球場上的“拼命二娘”……

作者有話要說:

大師兄表示,不聽話就得念叨牧清寒表示:看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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