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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月亮不會為他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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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月亮不會為他降落

“上周六,我看到你和褚老師了,在哈哈谷。”

夏日的傍晚,陽光只剩最後一層餘威,卻足以讓女孩的後背、脖頸處滲出細密的汗珠。

魯蔓將長到靠近肩膀的短發艱難地籠到耳後,讓頸側的皮膚暴露在空氣裏透口氣。說話的聲音飄在半空,像琴弦拉出的不確定的音符。

“你……你和褚老師,是不是在談戀愛。”

李霧山原本盯著地面的眼睛在聽到魯蔓的話後驀然擡起。

他第一時間沒有反駁,而是警覺地環顧四周,看到周圍二十米範圍內沒有其他走動的人影,才將目光直直射向魯蔓:“沒有,你想多了。”

語氣波瀾不驚,又含有一絲不滿,似是質問她竟隨意講這種話說出口。

魯蔓的疑惑卻沒有被打消。正常學生聽到這種話,不會覺得很荒謬嗎?李霧山的反應過於鎮定了。

她與李霧山目光對視,從中抽絲剝繭尋找著她曾在他眼裏看到的“多餘的”東西,卻一無所獲。

李霧山的目光堅定得像一塊石頭。以至於魯蔓懷疑,那天她看到的場景是否只是一場幻覺。

那天,魯蔓和一個朋友約好了去哈哈谷。兩人一起在旋轉木馬前排隊,就看到人群中一個穿著綠色 T 恤的男孩雙手橫在胸前,撅著嘴一副不高興的模樣。

小男孩大概七八歲,長得圓頭圓腦怪可愛的,魯蔓便忍不住多瞧幾眼。這一看,就看到了褚宜的臉。

褚宜梳著馬尾,露出光滑飽滿的額頭,正站在男孩旁邊。看他不高興,她笑著蹲下身,伸手摸他的臉蛋似在安慰。

居然在這裏遇到褚老師了,真巧,魯蔓心想,還在糾結是否要主動打招呼,另一張熟悉的面龐突然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李霧山手裏拿著兩根雪糕,不知從哪個方向走過來,卻在褚宜和男孩的旁邊站定。雪糕分給兩人,李霧山在一旁看著,手掌搭在男孩兒的頭頂摩挲,目光卻始終輕柔地落在褚宜身上。

他的目光隱秘、珍視,卻又不自知,像一個人看向井中倒映的月亮,既怕天上的月亮鉆進雲裏,又怕水波蕩漾打碎了月光,保持著一個無法再靠近的距離,卻也只敢望著。

仿佛他知道天上的月亮不會為他降落,水中的月亮一觸即碎。

魯蔓怎麽會看不懂。她最知道一個人在看向另一個人時,眼睛可以有多亮,又有多惆悵。

“只是恰好碰到了。”李霧山面不改色,目光中卻有了警告的意味。

敏感的魯蔓接收到了他的信息。“我沒有別的意思。”她垂眸解釋。

“不管你是什麽意思,以後不要說這種話,”李霧山語氣嚴厲,停頓了一秒,又說,“傳出去對褚老師不好。”

“我不會亂說話!褚老師人很好,我很喜歡她!”魯蔓保證。

其實她還有一個問題想問李霧山——你是不是喜歡褚老師?又有一個誠懇的不帶私心的建議——你們以後最好還是保持距離。

但當魯蔓擡頭,看到的是李霧山鎮定的面孔下,收在身側捏緊的拳頭。他胳膊上的肌肉鼓起,因為太過用力產生輕微的痙攣,眼睫毛也隨著呼吸的頻率混亂地顫動。

魯蔓善於捕捉這些細節,於是她挪開了視線,最終只是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沒什麽好對不起的,以後不要說奇怪的話。”

扔下這一句,李霧山轉身大步走開,毫無紳士風度地將魯蔓拋在後面,急促的腳步洩露了他的慌亂。

夕陽幾乎已完全沈落,從樹縫中鉆出灑落在她身上的光斑逐漸褪去。魯蔓嘆了口氣,為關心則亂的李霧山,也為無法不感到嫉妒的自己。

另一頭,褚宜也躲在沒人的樓梯間,探頭探腦地接電話。

“她今天又跑去中介公司了?不是,我還沒答應呢,她去幹什麽?”

手機那頭是褚正強壓低的嗓音:“說是時間不夠了,先定方案,等弄好了再給你挑。”

“我都不在呢!定什麽方案啊!”褚宜朝天翻了個白眼,埋怨她爸,“你怎麽不攔著她。”

“錢早就交了,現在攔有什麽用?我就是跟你通個氣,你要是打定主意了,就早點跟你媽攤牌,再拖下去……你媽把什麽都弄好了,打包行李準備把你送上飛機了,你再說不出國,那你媽揍你我攔不住。”

褚宜胡亂點頭:“我知道……我這不是打算過兩天就跟她說嘛!再說了,我媽揍我你什麽時候攔過?”

褚正強嘿嘿笑:“不說了,你媽快從試衣間裏出來了。”

“行了行了,你去吧。”

褚宜掛斷電話,為自己掬了把辛酸淚。老褚給她通風報信,劉女士想送閨女遠渡重洋之心不死,在當事人不在場的情況下,直接替她行使權力,簽了合同就算了,這是打算把一整套出國流程都給她包辦了。

還是得說啊!如果前方是閃避不過的暴風雨,那迎接暴風雨的時機,宜早不宜晚。

她正掏心撓肺準備辯論底稿,在手機備忘錄上寫了一頁小作文,劉海莉給她發了條微信。

【周五晚上空出來。】

沒有問她是不是有空,而是直接命令她空出時間。

【有什麽事嗎?】褚宜回覆。

【一家人去薈園吃個飯。】

劉海莉的風格就是這樣,發消息從來都是祈使句,沒有多餘的擬聲詞或感情強烈的標點,收到消息的人會覺得生硬,但劉海莉不在意這種事情,她覺得話說清楚就行了。

就像這樣,她不會解釋為什麽要去薈園吃飯。褚宜的生日還有小半個月,劉海莉和老褚的生日一個在年初一個在年末,最近也不是她和褚正強的結婚紀念日,又非年非節,怎麽突然想起來去薈園吃飯?

但劉海莉不解釋,褚宜也不會問。就算多問一句“為什麽去吃飯”,劉海莉多半會回覆她“這麽多為什麽,有飯吃還不好?”

所以褚宜直接問他爸了。

【你老婆給我發消息,周五晚上一家人去薈園吃飯。為啥去薈園?】

老褚給她回了一段三十秒的語音,“你媽今天下班跟你康姨去健身,你康姨說喜歡薈園的菜,但總是預約不到,你媽就說周五請她吃飯,我們家人一起去。”

原來如此,合著“一家人”裏還包含了康姨?

褚宜不太情願去,但她沒有什麽拒絕的理由。,周五晚上不是她的晚自習。事已至此,不如順其自然,找個機會跟她媽攤牌。

逃避不是長久之計,小作文該念還是要念。

薈園,是褚家餐飲矩陣中最成功的一塊拼圖。得益於劉海莉的好眼光,在十幾年前褚正強還只是一個開著幾家小館子的土老板之時,就力排眾議,一擲千金與人一起投資了薈園,提前紮根高端私人餐飲領域。如今薈園已經是餘城小有名氣的私房菜,中式風格的庭院招待了不少政商界的名流。

私房菜館沒有菜單,跟日本人學的,主廚做啥客人吃啥,客人們很吃這一套。劉海莉是會計出身,上大學時學過“凡勃倫效應”,知道一個東西的價值並不在於它本身,而在於消費者們心理上願意為它付出多少。在撩撥客戶的心理欲望方面,薈園是個成功的案例。

從每周只營業三天,到不接受點菜,再到庭院的人造假山和流觴的溪流,以及漂亮高挑的服務員及他們潔白的衣領,是的,劉海莉甚至要求薈園的服務員都要漂亮得像一幅畫。

這也是褚宜將李霧山送去薈園打工的原因。對外貌有要求,薪水自然不低。

說起李霧山,也不知道他在薈園幹的怎麽樣,適應不適應?

周五下午,還在上第三節課,褚宜的手機微信就一直震動個不停。劉海莉像是不放心似的,每隔二十分鐘就來條消息問她什麽時候到。

褚宜下課才打開手機看微信,回覆說下午放學了就過去。

劉海莉依然熟練運用她的祈使句,“別騎你的電動車。”

吃個飯而已,怎麽不能騎她的小粉了?下午五六點正是早高峰,不騎電動就要去擠地鐵了。

褚宜正有些不滿,劉海莉的消息又來了一句。

【穿的什麽衣服?拍張照給我看。】

褚宜無語,不看微信備註,這話就像個傻直男提出的無理要求。

她今天穿了條米色的裙子,頭發最近長了不少,快到腰那裏,天熱被她擰成了一條麻花辮,妥帖地放在胸前。從窗戶玻璃倒映出來的影子來看,清爽且合宜。

乘坐一個小時的地鐵,褚宜走進薈園的大門時已接近七點。

薈園的經理小晉正守在門口的照壁,準備迎接今晚的第一桌客人,看到褚宜眼前一亮:“好久不見了小宜,今天真漂亮!”

“謝謝小晉姐,你也很好看!”

小晉姐不到四十歲,是褚家夫妻倆的得力幹將,從薈園開業起就在這裏工作,從行政幹到經理,甚至可以說是看著褚宜長大的。

“去吧,”小晉指著回廊深處的樓閣,“你爸媽已經到了,在幽篁裏。”

搞中式格調,就要貫徹到底。薈園一共就三個包廂,分別叫“幽篁裏”、“春澗中”和“雲起時”,聽著很是那麽回事兒。

其實這名字還是褚宜取的。彼時還是小學生的她坐在客廳的桌前背古詩,正背到“獨坐幽篁裏,彈琴覆長嘯”,劉海莉忽然擊掌,連聲說“幽篁裏,這個好!”

說著一把奪過褚宜手裏的《小學生必讀唐詩—王維篇》,翻頁找合適的字,那架勢,不說還以為是在給閨女取名。

有這層因緣在,“幽篁裏”通常都作為褚家在薈園家庭聚餐的指定包廂。

褚宜沿著熟悉的路往“幽篁裏”走去,走過回廊盡頭的石子路,穿過一層從外省精心移栽來的竹子,推開青色的竹門時,驚奇地發現圍桌坐著的人有點多。

“小宜來啦!快快快,來坐!”正對著門口的康春紅最先發現褚宜,熱情招呼。

包廂裏的人聽到她的話都往門口看。褚宜的右腳還沒邁進去,就先接受到一排目光的註視。

除了她爸媽,康姨,還坐著兩個男性:一個看著跟她差不多大,戴著眼鏡,頭發向後梳成背頭,看起來還上了定型;另一個年紀大些,筆挺的襯衫西褲,褚宜幾乎一瞬間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大熱天穿西裝在外面走的,不是銀行就是中介。

“給你介紹一下,這是你康姨的兒子,你見過的,浩浩哥哥。”劉海莉先指著眼鏡男說。

說見過,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牛津之光”自本科上了首都的名校,就變得極其繁忙,寒暑假忙著參加競賽、社會活動,無暇回家,他媽一年都見不著幾面,何況褚宜?

“浩浩哥哥”倒是很熱情地站了起來,過來跟褚宜握手。褚宜打量著他站起來的高度,心想這麽些年沒見,他看著都沒長個兒。

“這是瀚海留學的陳老師,在辦理英國留學方面很有經驗!”劉海莉又指著襯衫男說道。

猜對了!果然是中介!

康姨跟著補充:“我們浩浩的申請就是陳老師負責的,陳老師經驗豐富,又耐心仔細,要不是他,浩浩還真不一定能拿到牛津的 offer!”

“哎,不敢不敢,份內的事。”陳老師謙虛道。

褚宜這才意識到處境不妙——這是鴻門宴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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