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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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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海

林市的這座小山村裏,有一間小小的教堂。

聖誕節前夕,教眾婆婆們一大早便開始準備晚宴。

組裏的工作人員也來幫忙。

不過汪諒沒見著時渠。

一直到中午,這家夥才扛著機器到了席上。

短暫地出現了一會兒,又不知道溜哪裏去了。

組裏人陸陸續續到達,演員組下午全部到齊,過了聖誕節,就正式開工拍攝。

一大群人在教堂前的空地上拍合影,還給村子裏好幾戶人家拍了全家福。

天黑下來,教堂裏開始唱頌歌。

下面還有儀式要做,不信教的人們吃過飯、到門口領了平安果就可以離開。

何夕抱著兩盒蘋果,邊往住處走邊給時渠打電話:

“你在哪裏?”

“姐姐擡頭。”

怎麽是雙聲道?

何夕擡了帽沿,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時渠就站在路口朝她揮手。

見她看過來,她把帽子取下。

夜風來的正巧,一下子將她的發尾揚在了路燈顫巍巍的白光裏。

短頭發的時小渠,果真很可愛。

“何夕姐姐,帶你去個地方!”

可愛的時小渠跑過來,牽住她的手。

她們上了車,沿著漆黑的山路走。

“何夕姐姐,你怎麽這樣看著我……”

時渠掌著方向盤,本來就緊張的心,因為何夕的視線變得更加難安。

後視鏡裏,何夕跟她對上視線:

“在想你會帶我去哪裏。”

“吶,馬上就到了。”

車燈照亮前路,兩側的山體不再延伸,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闊的石子灘塗。

或者說,是枯水期的河床。

“姐姐,下來吧。”

時渠繞到副駕駛,把何夕扶下來,

“小心哦,地上是石頭。”

她讓她站在原地:

“需要你閉上眼睛等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何夕照做。

靴子踏在鵝卵石上的聲音響起。

何夕睜開了眼。

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她能看見不遠處隱隱有一團黑色的東西。

“啪嗒”

燈光亮起。

晃得她趕緊重新閉眼。

又是哢噠哢噠跑步的聲音,卻不是沖著她來。

會有小石子被她急切的腳步踢得飛起來嗎?

何夕想,一定有的,

因為她的心就是那顆飛起來的小石子。

小石子飛到空中,又砸向另一堆石子。

嘈嘈切切,像黑暗裏忙碌的精靈。

“何夕姐姐!可以睜開眼睛啦!”

她剛喊完,一叢叢的煙花就爭先恐後地竄上了空。

絢麗的爆炸聲裏,何夕看清眼前的場景。

不遠處細碎的沙石地被清理出來一塊,罩著白色的天幕,天幕下掛著一圈圈的燈帶,擺著露營桌、照明燈,還有禮物盒。

何夕聽到自己的靴子走在鵝卵石上的聲音。

她此刻的心情,跟幾個月前前往盛青工作室時有點相似。

——她能預感,她們的關系即將迎來新的轉折點。

只不過幾個月前,她帶著猶豫、懷疑和忐忑,離開的時候,又帶著酸楚和失落。

這一次不同,天幕下那片暖色的光漫溢出來,披在了她身上。

輕輕掃凈七年時光在她心底撒下的塵埃,

她以清透的靈魂去赴這場約會。

拋出那片光的人朝她伸手:

“何夕姐姐,平安夜快樂!”

何夕握住那只手,將人扯進自己的懷抱:

“平安夜快樂。”

“你冷不冷?”

手好涼。

“不冷不冷。”

時渠抽出自己的手,掌心相對搓搓搓:

“剛剛摸了引線有點臟所以用濕巾擦了一遍。”

再次握上來,手變成熱的。

她們牽著手走在石子路上,周圍是匍匐的山。

何夕記得她是怕這些的:

“怎麽選在這裏過聖誕節?”

時渠就等著她問這句呢。

“姐姐坐這來。”

她引她坐在天幕裏的小椅子上,借著燈光和煙花,這裏可以看到河道最寬的一處水面。

時渠指著正前方:

“太陽會從這裏升起來,姐姐,我有一點巨物和幽閉恐懼癥,但是在這裏我不怕,你知道為什麽嗎?”

何夕問的就是這個:“為什麽?”

“因為前面不是山,是海呀。”

黑暗遮住了群山,從天幕裏望出去,燈光所及,只看到撒滿沙石的灘塗還有泛著波紋的水面。

“海?”

何夕不確定自己猜得對不對,她重覆地問:

“怎麽會是海呢?”

時渠打開其中一個禮物盒,拿出裏面的東西:

“我說是海,那就是海咯。”

一張海邊落日的拍立得,一串貝殼水晶項鏈。

它們都來自夢幻島。

何夕接過這兩樣東西,再擡頭看這頂帳篷天幕,還有眼前的桌子、照明燈……

它們都在遙遠的記憶裏出現過。

“小渠真的很喜歡一比一還原現場。”

何夕失笑,擡手捏捏她的臉,

“什麽時候知道的?”

“不久前才知道的……就是去喝酒那次。”

“哦——我說你怎麽突然表白呢,看來那天晚上知道了不少東西呀。”

何夕放開捏臉的手,用掌心在捏過的地方揉了揉,

“你會怪我嗎?擅自跟著你,卻不說話。”

時渠鼓起臉頰去蹭姐姐的手心:

“不會啊,不是說過了嘛,要是我那時候就知道,一切都會被我搞砸的。”

“不會的。我從不覺得你會搞砸一切。”

“哎呀,那時候的事就不說了。”

時渠擡手迅速地揉了下眼角,

“我們繼續拆禮物嘛。”

第二個禮物盒,是一條圍巾毯。

“這是有一年冬天,我和媽媽學的,織得最好的一條,我特意藏起來,因為總覺得還有機會見到你的。”

第三個:

“盛青剛開始起步,很多事需要我們自己做,我跟道具姐姐學了點雕刻,這個玉牌不是我雕的哦,我做得太醜了,但樣子是我畫的。”

第四個、第五個……

第七個,是一只鋼筆。

“還記得我們為什麽會重逢嗎?”

時渠拿出那支筆,還有一小瓶墨水,

“因為你在合同上簽了名字,同意出演我們的電影。”

“姐姐,這就是我的七年。”

每一年我都在想你。

這些東西零零碎碎,有大有小,有貴有賤,全部都是證據。

“因為我知道了你的事,所以我把自己的事也說給你聽。”

時渠放下手裏所有的東西,張臂抱住何夕。

“我的愛可能有點幼稚,有點……理想主義,但我會盡一切努力,爭取跟你走得遠一些。我想首先要做的,就是讓你知道我有多愛你。”

那樣即使我們分開了,我也不會有遺憾的。

自從看了齊玥藏下的信,何夕就知道自己先前的猶疑是多麽愚蠢。

——她居然一直去求證一件自己已經得到的東西。

甚至捏在手裏了,還要再三懷疑。

她總是考慮很多,

親吻醉酒的時渠是她做過最沖動的事,

那是一次多麽正確的沖動。

何夕抱住懷裏的女孩,像抱住一盞有裂痕的瓷器。

又像抱住自己軟得泛酸的心臟。

時渠感覺後頸上一涼。

何夕退開來,指尖沿著細鏈托起掛墜。

上面鑲著鉆石、珍珠、白玉和貝母。

時渠看不全,但她看得見它們整體的形狀。

是信封和玫瑰。

“嗯……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結果被你的驚喜震撼到了,暫時拿它出來抵一抵。”

她抱住時渠怔楞住的腦袋,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我會盡快補上那份驚喜的,小渠等一等我好不好?”

時渠捏著那枚吊墜,這份禮物怕是比這片天幕下所有值錢的東西加在一起還要貴。

這完全超出了她的計劃。

她只是想補全那場在海灘上錯過的相遇。

“姐姐你怎麽還送我東西……”

何夕晃她的腦袋:

“只準你送我,不讓我送給你啊?”

“……”

就是有點被突如其來的金錢砸得暈乎乎的。

沒等時渠組織好一個回答,何夕便放開了她:

“好像有點下雨。”

時渠起身站到天幕外面去,黑紫色的天空果然飄起了稀稀拉拉的雨絲。

她們把禮物盒和燈抱進後備箱,時渠去河邊點燃了最後一箱煙花。

車身隔斷了煙花的響聲,卻隔不斷它們的色彩,紫色金色的光漫進來,下一秒,又開成粉色和綠色。

時渠坐在駕駛室,透過擋風玻璃看越下越密的雨:

“這個天氣,能看到日出嗎?”

“應該是有點困難。”

何夕查看今夜到明晨的天氣,都變成了雨。

時渠嘆氣:“哎呀,怎麽說下就下呢。”

“那麽……今晚還有其他的安排嗎?”

其實沒有了,但最大的安排就是和她待在一起啊。

現在下雨,一旦下得再大點,回去的路會很不安全。

時渠知道最科學的答案就是回答“沒有了”,然後發動車子掉頭回村。

但她選擇沈默。

雨水打在車玻璃上,仿佛在叩門。

細長的銀線將她們包圍,將車胎系在沙石地上。

在雨絲細密的針腳下,萬物都成了大地上的繡花。

動彈不得啊。

時渠伸手調整空調的溫度:

“說不定……一會兒就停了呢?再等等?”

獨處的時間真的很寶貴。

有時候,手機也是個破壞者。

何夕看一眼來電顯示,掛斷了電話。

緊接著,又是振動的聲音。

“姐姐你有事要處理?那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我這裏今晚沒有其他安排了。”

手握上方向盤,車子開始掉頭。

時渠分不清自己的心悸是因為幽閉恐懼還是撒謊。

燈都滅了,夜雨摧毀她精心布置的“海灘”,黑暗裏,水吞噬了一切,連她的煙花也被粘濕,再也出不了聲。

恐懼被浸泡,開始膨脹。

其實可以克服的,

她已經長大了。

時渠笑著問何夕:

“雨天路滑,我會開得有點慢,你的事急不急呀?”

何夕把手機放下,握上門把手:

“停一下,我沒什麽事要處理,你不舒服的話,我來開車吧。”

時渠停下車,在車門打開之前傾身過來按住了何夕裏側的肩膀。

意識到這樣並不能夠阻止她,她便越過中央扶手,跨坐過來,直接去抓她的手:

“沒有不舒服,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會兒。如果沒有事,能不能留下再聽聽雨聲?”

時渠有點不好意思和何夕對視,於是趴下來抱住她,頭擱在她肩上。

何夕的手順勢伸進她敞開的大衣,以便更貼近地輕撫她的脊背:

“好,那就再待一會兒。”

何夕最近收到過幾個陌生的來電,這年頭電信詐騙無孔不入,她一般都是直接掛斷。

但還是會收到短信,今天騙子的話術是她家人要進監獄了。

但她哪還有什麽家人?

她們已經互相拋棄了。

“要小心電信詐騙。”她說。

時渠明白剛剛是什麽消息,全身都放松下來,安心地趴在姐姐身上。

“嗯,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她附和。

她們就這樣以擁抱的姿勢擠在一個座位上,

何夕想到她剛才有些發白的面色,擔心會加劇她的癥狀:

“要開一點窗透氣嗎?悶不悶?”

時渠從她身上坐起來,開了一點點窗,雨絲剛灑了幾縷進來,又被無情地切斷。

“還是不了,外面更可怕。”

何夕跟著往窗外看了一眼,笑著撥開她臉上的碎發:

“小渠還是小朋友呢,小朋友總裁這些年真是辛苦了。”

她手上撥了幾下,覺得有點不對勁:

“……誰給你剪的頭發?”

時渠的臉頰又成了紅撲撲的,她笑著承認,甚至還有點自豪:

“我自己,還有村口的阿姨。”

何夕撚了幾簇頭發起來:

“這個……長長了會是什麽樣啊?”

時渠搖頭:“不知道,你是第一個看見它的人,你要對它說點好話嗎?讓它長得正常一點。”

第一個看見的……

何夕真得承認,時渠做得每一件事都精準踩在她在意的點上。

她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不管了,先哄哄她的頭發吧。

她湊近她的耳朵,假裝警告那些頭發:

“好好長啊,不然把你們都剪掉。”

“哈哈哈哈哈哈……”

好莫名其妙哦。

可是愛人在一起,都是會莫名其妙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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