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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不想被人說對於親生兒子太過刻薄，總是在新年之前的前兩天，平一的父親終於拖家帶口從東京回來。這讓平一很難受，尤其是在面對左鄰右舍親切的關心，“家裏人終於回來了，可以過個好年”，諸如此類的話語的時候。
所以他更是成為了植木家的常客，抱著被子衣服搬過去，直接住植木家，眼不見心不煩。不過他還是回去一趟，理由是植木提醒他沒帶書包。
於是，平一就想，如果他們有朝一日有了自己家，就一定要給植木老師留有一間書房，面積大小無所謂，但采光要好，還要準備上好木材制成的書桌與書架。
現在，植木又有了使喚他的理由：“平一，吃完之後，把沙發附近打掃幹凈。”他的潔癖再次發作了，他走過去，擡腳輕踹盤腿坐在地毯上吃薯片的平一。
平一“哎呀”一聲，向另一邊倒過去：“沒有五萬日元我是不會起來的。”
植木哭笑不得，他把掃把放在一邊，幹脆也坐下了，兩個人坐在地毯上看電視和看書。
“平一，自從你到來以後，”植木小心謹慎地選擇著措辭，“我就很不習慣，被另一個人全面入侵自己的生活，我需要時間來適應。”
“老師，有關於這一點，我和您是不同的，”平一迅速從地上起來，他倒是像竹筒倒豆子，脫口而出，顯然是無數次思考過這個問題，“就像是幹涸的土地終於迎來一場綿綿細雨，把土地軟化，再使它變得柔軟。這就是土地一直在等待的。”植木是完全符合他期待，又從褒義角度使他出乎意料的人，是他內心深處從來都在渴望著的，能給他帶來親情友情與愛情的人。
美好的愛情也許在剛到來的時候並不那麽美好，它對平一來說是缺了的一部分終於再次回歸，對植木就是意料之外。
雙唇突然貼在植木臉上，帶著溫熱甜蜜的氣味，還有一絲咖啡的苦澀，混合在一起，正如植木所想象的真正的愛情，而這場愛情正在俘虜植木陷入幾乎能索取人性命的溫柔鄉裏。
植木定定望著窗戶外面、遠處沈沈一片灰色的大幕，那洶湧的氣勢要將天空與大地一起吞沒，他想，日出是從那邊來嗎？
晚上吃飯的時候他問了一句，也正巧第二天是最近一周都沒有見過的晴朗天氣，於是平一就拉著他去看日出。平一很少睡懶覺，所以在假期的時候經常是他先叫植木起床，此刻，還閉著眼睛的植木被平一拉出家門，外面海風呼嘯，直白強烈地把植木吹醒。
凜冽的冷風裏夾雜著海水的鹹澀，植木深深呼吸一口，只覺的身體被空氣貫通，人也好似脫胎換骨一般，他用力跺腳：“果然起得早就是能看見不一樣的風景。”
遠處的燈塔旋轉著燈光，向陸海空之間灑下明亮的白色圓弧，昏黑的海面上有點點星光，其實是已經出發打漁的漁船。
平一指著遠處說：“他們在淺海的可能是快回來了，但真的想靠岸，還得要很長時間，遠處的，過一會兒就看不見了。”
植木輕聲說：“我現在就看不見你的臉呢。”
在這個夜幕未散的時刻，想要看清對方的臉似乎也是奢望，黑暗裏更適合坦誠相對，平一捧起植木的臉，熱烈虔誠地吻在他嘴唇上兩次。
“我們會有很多個日出的，所以你能看清我，植木老師。”他伏在植木肩膀上，天知道他現在多麽期待自己趕快變成一個成熟的大人，能夠自食其力，能夠掌握未來。
他們手牽著手在海灘漫步，直到紅日出海，霞光萬丈。
考慮到新年將近，很多店鋪要關門，植木和平一就去商店采購，過年時候要吃年糕湯和蕎麥面，門上也要掛一系列祈福的裝飾品。植木買了金槍魚三文魚黑虎蝦等海鮮，還買了蕎麥面和做天婦羅的食材，平一跟在他後面，手裏拎著籃子，還偷偷往籃子裏面塞飲料和零食。出門的時候，他們買了年末彩票，無論能不能中，都是討個好彩頭。
回家後，植木拉著平一打掃衛生，擺放貢品和裝飾物，從低頭到再擡頭，天都已經黑了。
跨年夜那天，植木煮了失敗的年糕紅豆湯，幸好分量不多，兩個人都勉勉強強喝完，隨後，他們窩在沙發上看紅白歌會，植木給平一準備了紅包福袋，但故意不告訴他藏在了家裏的什麽地方。也幸虧平一足夠了解植木，知道他向來沒什麽新意，肯定是藏在家裏的門松裏面，果然，平一從裏面掏出一個紅包，感覺到非凡的重量，居然是五十萬日元。
“存著吧，而且，居家過日子，不都是要上交工資的嗎？”植木如是說。
平一先是一楞，繼而開心地大笑起來，還在原地轉了兩個圈。
晚上，他們看了紅白歌會，然後因為兩個人支持的隊伍不同而打打鬧鬧一番。
恐是居安思危的心理作祟，又或者本質上認為自己不配過安寧幸福的生活，在這個萬家燈火、快樂溫馨的日子裏，植木看向深沈的海面，心想是不是又有意外再等待著自己呢？
他為了這個想法而惴惴不安，直到答案最終揭曉的時候，反而松了一口氣。
平一畢業旅行那幾天，平一的父親找上門來，以一張照片為證據，痛斥植木不遵師德與學生談戀愛，然後向他勒索兩千萬日元，不然就給他舉報到學校去，讓他丟掉工作。
植木氣笑了，長時間郁結的胸口在這一瞬間居然豁然開朗。只見他雙手插兜悠閑地回答：“那你就去舉報吧，我現在就期待能有人把我舉報了。”
說完他“嘭”把門一關，三秒過後又打開：“別告訴平一這件事，如果你們還有一點點在意平一的死活以及你們的性命。”
學校對這件事很重視，植木也很誠實，坦白說他就是在和平一談戀愛，絕無隱瞞，他內心有點賭氣的想法，此刻居然還覺得挺痛快。眼見這樁事已經被散播出去成了新聞，學校不能不處理，幸好領導深谙做人留一線的道理，沒給植木開除的處罰，兩邊一拍即合，植木當天遞交辭職申請，第二天申請就被通過了。
木村老師追出去：“植木老師……”
“平一如果知道了，一定會很愧疚，盡管我們都知道這件事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植木拎著包站在校門前，也許這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木村無話可說，搜腸刮肚才想到一句安慰的話：“如果有緣分，你們還可以再續前緣。”
“再見了。”植木幹脆利落地離開。
植木回家收拾行李，先把行李箱打開平放在臥室裏，再把衣服一件一件往裏面丟。他想他應該和平一招呼一聲，因為不告而別真的是太痛苦了。又覺得臨走的時候告訴他已經足夠，他不應該認為自己在平一心裏是多麽重要的人。
第二天中午，植木收拾好行李，與房屋中介退房完畢。他的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正是平一。
他接起來，平一哽咽的聲音問著連珠炮的問題：“老師，為什麽要這麽做？我是做錯什麽了嗎？你等我，我馬上到普濟了，我們回去再說！”
“你不是後天才回來，你一個人怎麽回來的？”植木開口，卻還是在擔憂平一的安全。
“你等等我，植木老師，你別走！”平一應該是在車站，聽到語音播報了。
“別哭，別哭了。送君千裏終須一別，無論是否回到普濟，也無法改變任何結果。”平一的哭聲讓植木也跟著心碎。
“我不要和你分開，我馬上要畢業了，如果是植木老師您調走了，我也可以跟您過去，您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平一跑不動了，氣喘籲籲地站立在遠處，他沒有趕上這一趟車，只能等下一趟，“我到底做錯什麽了。”
“不是你做錯了，從頭到尾，你都沒有做錯，不要愧疚，也不要從自己身上尋找問題，”植木緊緊閉上眼睛，勉強把湧上來的酸意強壓下去，“錯的是我，是我沒有遵守約定，是我沒有保持距離……也沒有教會你保持距離。”
“我們本來就沒有距離，”平一又跑起來，“您不能不要我，不能在我每天都這麽開心，一直期待未來的時候拋棄我。”
“不要找我，也不要理會任何人說的話。”
植木送給平一最後一句忠告，就掛了電話，呆楞著拎起箱子往外走。出門的時候不小心一腳踩空，連箱子帶人都摔在地上。好心的出租車司機幫他拿起行李箱，植木滿身是灰塵，看上去很像一條被主人掃地出門的敗狗。一個兩個三個的都出來看他熱鬧，指指點點的議論聲實體化為刀槍箭雨，惡狠狠紮在他的身上。如果是平一，他現在應該有逃避的能力了。
自己果然懦弱，他想，總是接受不了外界異樣的眼光，不敢背叛社會既定的規則，像扭曲的雕塑泥，只能被設定成允許成為的形狀。
他真的是，比平一差太遠了。他低頭把臉埋進手掌裏。
晚上八點，平一總算到了普濟的車站，他查過了，今天去東京的車新幹線晚上八點發車，時間很不寬裕，他痛恨自己沒有一雙能參加賽跑的腿，可即便如此，就能留下一個本意堅決要離開的人嗎？
植木仿佛有奇怪的感應，列車發動的那一刻，他在後面看到了平一的臉，平一臉上有點血跡，身上的衣服帶著塵土還皺巴巴的，是跑過來的時候腿一軟摔在了原地。只見他一瘸一拐地追著火車跑，身影越來越遠，直到徹底消失在植木被眼淚遮擋住的視線裏。
在車站的盡頭，平一癱軟地跪在冰冷的地上，失聲痛哭，這場噩夢與多年前那場噩夢疊加在一起，痛苦如強勢的海浪澎湃地打在他身上，他再一次被告知，他無法挽留住任何想要的東西，隨著列車離開的人，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
和十三年前一樣，這也是一個什麽都沒留下，什麽也沒抓住的離別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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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不想被人說對於親生兒子太過刻薄，總是在新年之前的前兩天，平一的父親終於拖家帶口從東京回來。這讓平一很難受，尤其是在面對左鄰右舍親切的關心，“家裏人終於回來了，可以過個好年”，諸如此類的話語的時候。
所以他更是成為了植木家的常客，抱著被子衣服搬過去，直接住植木家，眼不見心不煩。不過他還是回去一趟，理由是植木提醒他沒帶書包。
於是，平一就想，如果他們有朝一日有了自己家，就一定要給植木老師留有一間書房，面積大小無所謂，但采光要好，還要準備上好木材制成的書桌與書架。
現在，植木又有了使喚他的理由：“平一，吃完之後，把沙發附近打掃幹凈。”他的潔癖再次發作了，他走過去，擡腳輕踹盤腿坐在地毯上吃薯片的平一。
平一“哎呀”一聲，向另一邊倒過去：“沒有五萬日元我是不會起來的。”
植木哭笑不得，他把掃把放在一邊，幹脆也坐下了，兩個人坐在地毯上看電視和看書。
“平一，自從你到來以後，”植木小心謹慎地選擇著措辭，“我就很不習慣，被另一個人全面入侵自己的生活，我需要時間來適應。”
“老師，有關於這一點，我和您是不同的，”平一迅速從地上起來，他倒是像竹筒倒豆子，脫口而出，顯然是無數次思考過這個問題，“就像是幹涸的土地終於迎來一場綿綿細雨，把土地軟化，再使它變得柔軟。這就是土地一直在等待的。”植木是完全符合他期待，又從褒義角度使他出乎意料的人，是他內心深處從來都在渴望著的，能給他帶來親情友情與愛情的人。
美好的愛情也許在剛到來的時候並不那麽美好，它對平一來說是缺了的一部分終於再次回歸，對植木就是意料之外。
雙唇突然貼在植木臉上，帶著溫熱甜蜜的氣味，還有一絲咖啡的苦澀，混合在一起，正如植木所想象的真正的愛情，而這場愛情正在俘虜植木陷入幾乎能索取人性命的溫柔鄉裏。
植木定定望著窗戶外面、遠處沈沈一片灰色的大幕，那洶湧的氣勢要將天空與大地一起吞沒，他想，日出是從那邊來嗎？
晚上吃飯的時候他問了一句，也正巧第二天是最近一周都沒有見過的晴朗天氣，於是平一就拉著他去看日出。平一很少睡懶覺，所以在假期的時候經常是他先叫植木起床，此刻，還閉著眼睛的植木被平一拉出家門，外面海風呼嘯，直白強烈地把植木吹醒。
凜冽的冷風裏夾雜著海水的鹹澀，植木深深呼吸一口，只覺的身體被空氣貫通，人也好似脫胎換骨一般，他用力跺腳：“果然起得早就是能看見不一樣的風景。”
遠處的燈塔旋轉著燈光，向陸海空之間灑下明亮的白色圓弧，昏黑的海面上有點點星光，其實是已經出發打漁的漁船。
平一指著遠處說：“他們在淺海的可能是快回來了，但真的想靠岸，還得要很長時間，遠處的，過一會兒就看不見了。”
植木輕聲說：“我現在就看不見你的臉呢。”
在這個夜幕未散的時刻，想要看清對方的臉似乎也是奢望，黑暗裏更適合坦誠相對，平一捧起植木的臉，熱烈虔誠地吻在他嘴唇上兩次。
“我們會有很多個日出的，所以你能看清我，植木老師。”他伏在植木肩膀上，天知道他現在多麽期待自己趕快變成一個成熟的大人，能夠自食其力，能夠掌握未來。
他們手牽著手在海灘漫步，直到紅日出海，霞光萬丈。
考慮到新年將近，很多店鋪要關門，植木和平一就去商店采購，過年時候要吃年糕湯和蕎麥面，門上也要掛一系列祈福的裝飾品。植木買了金槍魚三文魚黑虎蝦等海鮮，還買了蕎麥面和做天婦羅的食材，平一跟在他後面，手裏拎著籃子，還偷偷往籃子裏面塞飲料和零食。出門的時候，他們買了年末彩票，無論能不能中，都是討個好彩頭。
回家後，植木拉著平一打掃衛生，擺放貢品和裝飾物，從低頭到再擡頭，天都已經黑了。
跨年夜那天，植木煮了失敗的年糕紅豆湯，幸好分量不多，兩個人都勉勉強強喝完，隨後，他們窩在沙發上看紅白歌會，植木給平一準備了紅包福袋，但故意不告訴他藏在了家裏的什麽地方。也幸虧平一足夠了解植木，知道他向來沒什麽新意，肯定是藏在家裏的門松裏面，果然，平一從裏面掏出一個紅包，感覺到非凡的重量，居然是五十萬日元。
“存著吧，而且，居家過日子，不都是要上交工資的嗎？”植木如是說。
平一先是一楞，繼而開心地大笑起來，還在原地轉了兩個圈。
晚上，他們看了紅白歌會，然後因為兩個人支持的隊伍不同而打打鬧鬧一番。
恐是居安思危的心理作祟，又或者本質上認為自己不配過安寧幸福的生活，在這個萬家燈火、快樂溫馨的日子裏，植木看向深沈的海面，心想是不是又有意外再等待著自己呢？
他為了這個想法而惴惴不安，直到答案最終揭曉的時候，反而松了一口氣。
平一畢業旅行那幾天，平一的父親找上門來，以一張照片為證據，痛斥植木不遵師德與學生談戀愛，然後向他勒索兩千萬日元，不然就給他舉報到學校去，讓他丟掉工作。
植木氣笑了，長時間郁結的胸口在這一瞬間居然豁然開朗。只見他雙手插兜悠閑地回答：“那你就去舉報吧，我現在就期待能有人把我舉報了。”
說完他“嘭”把門一關，三秒過後又打開：“別告訴平一這件事，如果你們還有一點點在意平一的死活以及你們的性命。”
學校對這件事很重視，植木也很誠實，坦白說他就是在和平一談戀愛，絕無隱瞞，他內心有點賭氣的想法，此刻居然還覺得挺痛快。眼見這樁事已經被散播出去成了新聞，學校不能不處理，幸好領導深谙做人留一線的道理，沒給植木開除的處罰，兩邊一拍即合，植木當天遞交辭職申請，第二天申請就被通過了。
木村老師追出去：“植木老師……”
“平一如果知道了，一定會很愧疚，盡管我們都知道這件事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植木拎著包站在校門前，也許這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木村無話可說，搜腸刮肚才想到一句安慰的話：“如果有緣分，你們還可以再續前緣。”
“再見了。”植木幹脆利落地離開。
植木回家收拾行李，先把行李箱打開平放在臥室裏，再把衣服一件一件往裏面丟。他想他應該和平一招呼一聲，因為不告而別真的是太痛苦了。又覺得臨走的時候告訴他已經足夠，他不應該認為自己在平一心裏是多麽重要的人。
第二天中午，植木收拾好行李，與房屋中介退房完畢。他的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正是平一。
他接起來，平一哽咽的聲音問著連珠炮的問題：“老師，為什麽要這麽做？我是做錯什麽了嗎？你等我，我馬上到普濟了，我們回去再說！”
“你不是後天才回來，你一個人怎麽回來的？”植木開口，卻還是在擔憂平一的安全。
“你等等我，植木老師，你別走！”平一應該是在車站，聽到語音播報了。
“別哭，別哭了。送君千裏終須一別，無論是否回到普濟，也無法改變任何結果。”平一的哭聲讓植木也跟著心碎。
“我不要和你分開，我馬上要畢業了，如果是植木老師您調走了，我也可以跟您過去，您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平一跑不動了，氣喘籲籲地站立在遠處，他沒有趕上這一趟車，只能等下一趟，“我到底做錯什麽了。”
“不是你做錯了，從頭到尾，你都沒有做錯，不要愧疚，也不要從自己身上尋找問題，”植木緊緊閉上眼睛，勉強把湧上來的酸意強壓下去，“錯的是我，是我沒有遵守約定，是我沒有保持距離……也沒有教會你保持距離。”
“我們本來就沒有距離，”平一又跑起來，“您不能不要我，不能在我每天都這麽開心，一直期待未來的時候拋棄我。”
“不要找我，也不要理會任何人說的話。”
植木送給平一最後一句忠告，就掛了電話，呆楞著拎起箱子往外走。出門的時候不小心一腳踩空，連箱子帶人都摔在地上。好心的出租車司機幫他拿起行李箱，植木滿身是灰塵，看上去很像一條被主人掃地出門的敗狗。一個兩個三個的都出來看他熱鬧，指指點點的議論聲實體化為刀槍箭雨，惡狠狠紮在他的身上。如果是平一，他現在應該有逃避的能力了。
自己果然懦弱，他想，總是接受不了外界異樣的眼光，不敢背叛社會既定的規則，像扭曲的雕塑泥，只能被設定成允許成為的形狀。
他真的是，比平一差太遠了。他低頭把臉埋進手掌裏。
晚上八點，平一總算到了普濟的車站，他查過了，今天去東京的車新幹線晚上八點發車，時間很不寬裕，他痛恨自己沒有一雙能參加賽跑的腿，可即便如此，就能留下一個本意堅決要離開的人嗎？
植木仿佛有奇怪的感應，列車發動的那一刻，他在後面看到了平一的臉，平一臉上有點血跡，身上的衣服帶著塵土還皺巴巴的，是跑過來的時候腿一軟摔在了原地。只見他一瘸一拐地追著火車跑，身影越來越遠，直到徹底消失在植木被眼淚遮擋住的視線裏。
在車站的盡頭，平一癱軟地跪在冰冷的地上，失聲痛哭，這場噩夢與多年前那場噩夢疊加在一起，痛苦如強勢的海浪澎湃地打在他身上，他再一次被告知，他無法挽留住任何想要的東西，隨著列車離開的人，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
和十三年前一樣，這也是一個什麽都沒留下，什麽也沒抓住的離別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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