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趕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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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趕集
高甜沈默了一會，淡聲道，“我不怪他們。”
這麽推一會騎一會，很快到了鎮上，今天是趕集的日子，充滿了熱鬧與喧囂。臨近幾個村的不少人都帶著東西過來趕集了。男人們肩扛手提各式農具和貨物，女人們則挑著滿載蔬菜和雞鴨的竹籃，還有些帶孩子的，孩子興奮地跟在大人後面，期待一天的奇遇。
李明推著自行車，小跑進集市。集市上，攤位已搭建得密密麻麻，彼此之間幾乎沒有什麽空隙。兩旁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商品，新鮮的果蔬散發著泥土的芳香，鮮紅的辣椒串、金黃的玉米棒和翠綠的豆角揉雜在一起，形成一幅生機勃勃的畫卷；肉攤上，攤販熟練地揮舞著刀具，將豬肉牛肉切割成塊；布匹攤上，各種棉布、絲綢和印花布堆得像小山一樣，老板忙碌地向前來詢價的婦女介紹著。
李明眼疾手快，在肉攤附近見縫插針地把自行車推進去了，然後招呼著高甜過來，撓撓頭說，“姐，就擺這裏吧，人來買過肉，再順便買點糧食可能性比較高。”
高甜笑笑，“你先在這幫我看著，我看看別人是怎麽賣貨的。”
“好叻。”李明答應得脆生生的。
高甜心中感激，看著這小子蹬了一路自行車，臉頰兩旁還掛著晶瑩的汗珠子，這時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門牙，兩顆小虎牙俏皮地對著自己。她心中一動，好像看到了自然世界裏自己的弟弟，不由上前一步，在他臉上輕輕揉了一把，“死孩子。”
在真實世界裏，她就是這麽跟弟弟高軒相處的，明明想誇他，說出口的卻是諸如死孩子這樣的話，真實世界裏的弟弟高軒對她也差不多，記得有一回，弟弟的同學來家裏玩，看到高甜後對弟弟表示你姐姐真漂亮，高軒哼地一聲問同學是什麽時候瞎的。
李明一時有些楞了，看著高甜的目光似乎透過他的臉飄向了遠方，仿佛有什麽心事正牽引著她的視線，讓她忘記了身邊的一切。
他的臉頰上還殘留著高甜手指的溫度，那一把，輕輕的，卻沈沈地敲打在他的心上。想他從前在學校裏很招女孩喜歡，情書什麽的也收了不少，他性子跳脫，收情書收得煩了，最後看都不看。但學校裏的女孩子可從來沒在他臉上來一下，至多也就是輕輕碰碰他胳膊。他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語言在這一刻竟顯得如此無力。不知不覺，他臉已騰的紅了。
“你這賣的是啥啊？”一個中年婦女的出聲問詢打斷了高甜的神思。
“小麥，我們賣的小麥。”李明搶答，似乎搶著要從這種害羞的氛圍裏脫身。
婦女咂咂嘴，“小麥啊，那我再看看吧。”
高甜拍拍李明，“你先看著攤子，我出去看看，有人來就按3毛錢一斤這個價格賣。”
“嗯。”這回李明略略後退一步，含糊地答應了一句。
高甜沒有註意到他的情緒變化，一路溜達著逛集市去了。
別看是80年代，這集市跟21世紀比，真是也不差什麽，也不過是商品的精巧度弱了一些。
孩子們最愛往玩具攤和糖果攤跑，那裏有著五顏六色的泥塑、哨子、皮球和甜蜜的棉花糖、麥芽糖。他們用手中攢著的分幣毛幣，小心翼翼地選購著心儀的玩意兒。
小孩子在人氣就在，周圍攤點上也圍滿了人。高甜擠進去一個排長隊的攤點，發現是個賣燒餅的。
攤主是夫妻二人，男的先是將和好的面團一份份切開，然後搟成圓餅狀，最後撒上一層薄薄的芝麻。女人就將男人弄好的餅放入已經預熱好的土爐中時，那獨特的香氣立刻彌漫開來，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圍觀。
這男攤主沈默寡言，手上忙個不停，女攤主心思就活泛多了，一邊烤餅一邊與顧客交流，臉上總是掛著親熱的笑容。每當有一批燒餅烤好，她就會用鐵鏟快速將它們從土爐中取出，打包給食客。而等待下一爐燒餅的食客跟女攤主說說笑笑的，時間也就過去了，一點也不覺得久。
“一毛錢一塊餅，熱乎的燒餅來了！”
高甜默默計算，自己的小麥賣3毛錢一斤，可這燒餅一塊就賣一毛錢了，看這排隊的狀況，這一天就能賣十塊錢。十塊錢在當年，那是很多人半個月的工資啊。
這時男攤主拍了拍女攤主。
“咋啦？累了不？”女攤主對著丈夫，臉上是一片和煦。
男攤主沈默著努努嘴。高甜隨著他努嘴的方向，發現他們的面團不多了。
“哎喲老板，就還有這點面團了嗎？那後面怕是吃不上燒餅了喲！”排在前面的食客也註意到了情況，嚷了起來。
“咋回事啊？還剩幾張餅啊？”
“俺們都排好久了，吃不上了嗎？”
“老板老板，還要等多久啊？”
食客一鬧起來，女攤主臉上也有點紅，她笑著安撫大家，“都能排上，沒事兒，新鮮面團讓家裏孩子中午給送過來，誤不了大家夥的。”
幾個脾氣急的食客嚷道，“那孩子玩性都大，你大人不在家，他能記得送面來嗎？算咯，散了吧！”
被這脾氣急的食客一嚷，隊伍瞬間散了一半。饒是女攤販擅於與食客打交道，一時也無法處理，只能對剩下的食客賠笑。
高甜看了一會，心裏有了計較。她上前拉了一下女攤販的手，低聲說，“姐，我那裏有發好的面，大概能支撐你做三百張餅子，我就收你十塊錢料錢，你要麽？要我一小時就給你送來。”
高甜來前也做了功課，鎮上的集市一開就是三天，三天做三百張餅子，看這攤販攤前的盛況，完全能消化。
“十塊錢啊，這麽多啊。”女攤販沈思著，手上卻不停。
“姐，你這麽算啊，你賣三百張餅子三十塊錢，去掉十塊的料子前，你當家的跟你也挺累，就給你三天的力錢一人算五塊，那還剩下十塊跟白撿的一樣。你看現在工廠裏打工的，一個月才賺十五二十塊的，那是一個月的力錢哦，你這兩三天的力錢就一人算五塊錢，你說劃算不？”
女攤販被高甜說動了，望著男攤主。
高甜繼續游說，“再說你們晚上回家還可以繼續準備面團，看你家這生意火爆程度，三天賣五百張餅都綽綽有餘，怎麽樣？賺翻了呀？”
“那妹子你送三塊錢的面來就行，其他的我們晚上回家自己發。”女攤主想講價。
“那不行哦，做生意你賺我賺大家賺，我這又自備原料，又要回家取面的，三塊錢我就不想來了。姐，你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女攤主猶豫地看著焦躁的食客，一咬牙，“行，妹子，你就一個小時要送來。送晚了要扣錢，送來了這面我還要檢驗發的好不好，發的不好不能給這個數。”
“行！”
高甜快速回到自己的攤點，對李明道，“我們走。”
“去哪裏啊？”
她也顧不上回答李明，推著他推著自行車就走，等到離集市遠了，走到一個逼仄的小巷子裏，她對著李明道，“你現在跑回集市我們原來的攤位占著地兒，快去。”
“啊？”李明嘀嘀咕咕的，心想這姐姐不會是要在這小巷子裏上廁所吧，在往前走走，說不定也能找到公共廁所的。但一撞上高甜的目光，又不由答應了一聲，“好。”
微風拂在高甜臉頰，她臉上細小的絨毛隨風輕拂，撥弄得少年心中淺動。
高甜這一回註意到李明臉紅了，但是賺錢要緊，她也懶得細究，看著少年背過身去一路小跑，她迅速在腦海中尋找系統。
“系統系統，幫我把這些麥子全部弄成面團，要那種發得特別好的面團！”
“……宿主，你跟本系統要求的這個世界的獎勵，不會就是這個吧？”
“就是這個，快弄，三秒給我弄好！然後帶我瞬移到集市。”
叮咚一聲，她已經推著自行車和一個大面盆在集市幾百米外的大樹下了。
她推著車進入集市找到李明。李明臉上的驚喜形於色，“這，姐姐，你把小麥賣了換了面嗎？換了這麽多啊？”
少年的腦海裏也只能這樣換算了。
高甜嗯了一聲，示意李明跟她走。走到那個燒餅攤前，果然如食客們所料，老板家裏的半大孩子早玩忘了要送面胚的事，這時女攤販看到高甜帶著面盆過來，一臉的笑，忙招呼道，“妹子快來。”
“老板你看看，這個面胚不錯吧，都給你發好了。”
女攤販打開面盆，男攤販帶上手套拍了拍，捏起一小團聞聞，點頭。女攤販爽氣地拿出十塊錢給高甜。高甜也順勢把面盆一推，“歸你了。”
李明一直覺得高甜很能幹，尤其那次劃船送廠裏的小孩去上學，並且治住了欺負馬達的同學，那件事他也有耳聞，是很佩服高甜的。但直到今天，親眼見證了高甜在集市上展露的商業能力，一會兒功夫就把小麥換成了面胚，再把面胚賣給賣燒餅的，還有她與顧客交流的方式，他覺得自己真的被震撼了。
還有，還有姐姐的手，那麽輕，那麽軟，在他臉上那樣輕輕一拂。他心裏好像有一汪碧水，就這樣被投入一粒小石子，蕩漾開了。
高甜收了一把零錢，回頭笑著對李明說：“你還不來推著車。”
李明這才上前推著車，兩人走出集市，高甜從零錢裏抽出一塊錢，“給你的報酬，你今天辛苦了。”
李明紅著臉，平時伶牙俐齒的男孩這時突然不知道要怎麽說，把錢推開道，“我不要。我本來就是來城裏見見市面的。姐姐，姐姐帶我來就很好了。”
“一碼歸一碼，你拿著吧。”高甜賺了這麽多錢，心裏高興，又遞了一下。
見李明堅決不收，也就作罷，“那我去買糖葫蘆給你吃，獎勵你今天幫忙。”
她目光搖曳著，似乎又透過李明的臉在看一些很遙遠的東西。李明見她嘴角含笑，目光若即若離地停留在自己的臉上，但神思明顯飄移在外，一時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開心，有些尷尬地回道：“我不要。”
“幹嘛不要？你小時候最愛吃。”
高軒小時候是很嗜甜的，人也比較鬧騰，記得他小時候被大人帶著去接自己放學，一看到她，就姐姐姐姐的喊了一百二十次。高甜現在都記得那一天，同學們哄堂大笑，說——
“你弟弟喊了你120次。”
“太搞笑了吧。”
“是你弟弟嗎？好粘人啊！”
那時候她覺得很丟臉，現在想起來卻覺得無比令人留戀。這一刻透過李明的臉，好像看到了高軒少年時代的樣子。她不由有些悵惘，在真實的世界裏，高軒其實也二十好幾了，常年在外市打拼，也就逢年過節才會回家團聚。
真想高軒啊。還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1]
“我小時候很愛吃嗎？”李明搖搖頭。雖然也算是高甜看著長大的，說起點小時候的事也不為怪，但他小時候好像也沒多愛吃糖葫蘆吧。
高甜好像又被這句話拉回了現實，她目光一怔。李明明顯從她目光中看到一絲失望。但她沒有生氣，只是更加溫柔地看著他，“死小孩，犟嘴。”
李明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這讓他既驚訝又有些慌亂。高甜從前在他心中，一直是馬達的姐姐。這個姐姐，曾經把“馬達”賣掉了，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個姐姐陰暗的一面，但這麽多年，他也沒有把這事宣之於口。可今天，今天，他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呢？仿佛高甜不再是一個大姐姐，而是……是……
是因為他長大了，開始懂得了更多關於情感的事情？還是僅僅因為，姐姐今天的溫柔和關懷，讓他看到了不一樣的姐姐？
李明的內心掙紮著，他想開口說點什麽，最終只是輕聲說：“那，姐，我們去吃糖葫蘆吧。我想我還是挺喜歡的。”
“不喜歡就算了，”這一回高甜的神思徹底回到這個世界，她笑笑，“你想要什麽跟姐姐說。”
無論是什麽，姐姐都設法給你辦到。這句話是高甜輕輕在心裏說的。
“我什麽都不要。能和你一起來集市，就已經很開心了。”李明的聲音堅定而清晰，試圖掩蓋心中的那一絲微妙的波動。
高甜想了想，道，“你不是想下海麽？今天看了半天集市，有沒有點做生意的想法？”
這話問到了李明心坎上，他這才衷心地笑了，“今天看了姐姐做生意好厲害啊，當機立斷就把小麥換成了面胚，還談好了加錢賣給燒餅攤子。姐，你是怎麽想到的？”
高甜笑笑，“我不是讓你看著攤子我去看看集市上大家都賣什麽麽？逛了一圈就發現這個燒餅攤子最火，隊排得老長的，正巧又看到她家面胚快用完了，這不是趕上了麽，我就跟攤主談了下，給她提供面胚。怎麽說呢，做生意就多觀察，找機會。”
高甜以那個世紀的人的眼光來看，知道下海是正確的決定，所以也希望給李明帶去點思考啟發，助他成功。
“厲害！那姐姐，你是怎麽在那麽短的時間裏找到買家把小麥都買了，給你換成面胚的？”
“額……”高甜支支吾吾的，沒想到李明把重點放在這問題上了。她總不能說她是21世紀的人，全是依靠系統變得那一盆面。
李明沒聽到她回答，又試探地問，“是在那個小巷子裏找的人家收購的嗎？姐，這點我就沒想通了。在集市裏觀察別人缺什麽就給他提供什麽，我明白的，但是別人缺的咱們不一定能有啊，雖然今天咱們正好帶的是麥子，能提供面給他們，但是麥子要發成面，那得好幾天，我後來就覺得好巧，你正好能把麥子賣給小巷子的人，又換成面。”
“啊對對對，”高甜也只好含混地答，“就是這樣。現在買糧食買衣服不是都要票麽，那我這些糧食就不要票，我以物換物，這就是一個優勢。”
看著李明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高甜面上一紅，還好這小子沒有深究，糊弄過去了。
“以物換物，不用再用繁瑣的票據。姐，你腦子真聰明！”
“我們快點回家吧。”高甜深感再聊下去就要露餡了，忙招呼李明，“麥子都賣完了，這回你坐後座，我騎車載你回家。”
“嗯。”李明跳上後座，但是今天，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跟高甜說，“姐，那你以後還上學麽？”
“我？我不上了吧……”李明在後座看不到高甜的表情，她臉上掛著無奈的笑，在真實世界中，她快三十了，沒想到來到80年代，跟一群高中生一起上學，她早都煩了。這次雖然是媽媽提議讓她輟學，但其實正撞到她心坎了。
“那你去哪兒？下海嗎？”
高甜想了想，道，“也許吧。”
“那姐姐，你能帶我一起去嗎？”
“啊？”高甜踩著自行車，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我帶著你算什麽事兒呀？你媽不得追我家打我？”這麽說著，其實已經在心裏盤算，能不能帶著馬達去下海。她總覺得在這個家裏馬達似乎被媽媽保護得太好了，根本探究不出他心理問題的根源。
有時候其實愛也是一種禁錮，看似把他保護了起來，其實是把他禁錮了起來。
“我會我跟我媽講好的，我想跟姐姐一塊去。”
高甜失笑，也不把這個半大孩子的話放心上，隨口應了一句，“那你先搞定你媽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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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甜沈默了一會，淡聲道，“我不怪他們。”
這麽推一會騎一會，很快到了鎮上，今天是趕集的日子，充滿了熱鬧與喧囂。臨近幾個村的不少人都帶著東西過來趕集了。男人們肩扛手提各式農具和貨物，女人們則挑著滿載蔬菜和雞鴨的竹籃，還有些帶孩子的，孩子興奮地跟在大人後面，期待一天的奇遇。
李明推著自行車，小跑進集市。集市上，攤位已搭建得密密麻麻，彼此之間幾乎沒有什麽空隙。兩旁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商品，新鮮的果蔬散發著泥土的芳香，鮮紅的辣椒串、金黃的玉米棒和翠綠的豆角揉雜在一起，形成一幅生機勃勃的畫卷；肉攤上，攤販熟練地揮舞著刀具，將豬肉牛肉切割成塊；布匹攤上，各種棉布、絲綢和印花布堆得像小山一樣，老板忙碌地向前來詢價的婦女介紹著。
李明眼疾手快，在肉攤附近見縫插針地把自行車推進去了，然後招呼著高甜過來，撓撓頭說，“姐，就擺這裏吧，人來買過肉，再順便買點糧食可能性比較高。”
高甜笑笑，“你先在這幫我看著，我看看別人是怎麽賣貨的。”
“好叻。”李明答應得脆生生的。
高甜心中感激，看著這小子蹬了一路自行車，臉頰兩旁還掛著晶瑩的汗珠子，這時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門牙，兩顆小虎牙俏皮地對著自己。她心中一動，好像看到了自然世界裏自己的弟弟，不由上前一步，在他臉上輕輕揉了一把，“死孩子。”
在真實世界裏，她就是這麽跟弟弟高軒相處的，明明想誇他，說出口的卻是諸如死孩子這樣的話，真實世界裏的弟弟高軒對她也差不多，記得有一回，弟弟的同學來家裏玩，看到高甜後對弟弟表示你姐姐真漂亮，高軒哼地一聲問同學是什麽時候瞎的。
李明一時有些楞了，看著高甜的目光似乎透過他的臉飄向了遠方，仿佛有什麽心事正牽引著她的視線，讓她忘記了身邊的一切。
他的臉頰上還殘留著高甜手指的溫度，那一把，輕輕的，卻沈沈地敲打在他的心上。想他從前在學校裏很招女孩喜歡，情書什麽的也收了不少，他性子跳脫，收情書收得煩了，最後看都不看。但學校裏的女孩子可從來沒在他臉上來一下，至多也就是輕輕碰碰他胳膊。他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語言在這一刻竟顯得如此無力。不知不覺，他臉已騰的紅了。
“你這賣的是啥啊？”一個中年婦女的出聲問詢打斷了高甜的神思。
“小麥，我們賣的小麥。”李明搶答，似乎搶著要從這種害羞的氛圍裏脫身。
婦女咂咂嘴，“小麥啊，那我再看看吧。”
高甜拍拍李明，“你先看著攤子，我出去看看，有人來就按3毛錢一斤這個價格賣。”
“嗯。”這回李明略略後退一步，含糊地答應了一句。
高甜沒有註意到他的情緒變化，一路溜達著逛集市去了。
別看是80年代，這集市跟21世紀比，真是也不差什麽，也不過是商品的精巧度弱了一些。
孩子們最愛往玩具攤和糖果攤跑，那裏有著五顏六色的泥塑、哨子、皮球和甜蜜的棉花糖、麥芽糖。他們用手中攢著的分幣毛幣，小心翼翼地選購著心儀的玩意兒。
小孩子在人氣就在，周圍攤點上也圍滿了人。高甜擠進去一個排長隊的攤點，發現是個賣燒餅的。
攤主是夫妻二人，男的先是將和好的面團一份份切開，然後搟成圓餅狀，最後撒上一層薄薄的芝麻。女人就將男人弄好的餅放入已經預熱好的土爐中時，那獨特的香氣立刻彌漫開來，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圍觀。
這男攤主沈默寡言，手上忙個不停，女攤主心思就活泛多了，一邊烤餅一邊與顧客交流，臉上總是掛著親熱的笑容。每當有一批燒餅烤好，她就會用鐵鏟快速將它們從土爐中取出，打包給食客。而等待下一爐燒餅的食客跟女攤主說說笑笑的，時間也就過去了，一點也不覺得久。
“一毛錢一塊餅，熱乎的燒餅來了！”
高甜默默計算，自己的小麥賣3毛錢一斤，可這燒餅一塊就賣一毛錢了，看這排隊的狀況，這一天就能賣十塊錢。十塊錢在當年，那是很多人半個月的工資啊。
這時男攤主拍了拍女攤主。
“咋啦？累了不？”女攤主對著丈夫，臉上是一片和煦。
男攤主沈默著努努嘴。高甜隨著他努嘴的方向，發現他們的面團不多了。
“哎喲老板，就還有這點面團了嗎？那後面怕是吃不上燒餅了喲！”排在前面的食客也註意到了情況，嚷了起來。
“咋回事啊？還剩幾張餅啊？”
“俺們都排好久了，吃不上了嗎？”
“老板老板，還要等多久啊？”
食客一鬧起來，女攤主臉上也有點紅，她笑著安撫大家，“都能排上，沒事兒，新鮮面團讓家裏孩子中午給送過來，誤不了大家夥的。”
幾個脾氣急的食客嚷道，“那孩子玩性都大，你大人不在家，他能記得送面來嗎？算咯，散了吧！”
被這脾氣急的食客一嚷，隊伍瞬間散了一半。饒是女攤販擅於與食客打交道，一時也無法處理，只能對剩下的食客賠笑。
高甜看了一會，心裏有了計較。她上前拉了一下女攤販的手，低聲說，“姐，我那裏有發好的面，大概能支撐你做三百張餅子，我就收你十塊錢料錢，你要麽？要我一小時就給你送來。”
高甜來前也做了功課，鎮上的集市一開就是三天，三天做三百張餅子，看這攤販攤前的盛況，完全能消化。
“十塊錢啊，這麽多啊。”女攤販沈思著，手上卻不停。
“姐，你這麽算啊，你賣三百張餅子三十塊錢，去掉十塊的料子前，你當家的跟你也挺累，就給你三天的力錢一人算五塊，那還剩下十塊跟白撿的一樣。你看現在工廠裏打工的，一個月才賺十五二十塊的，那是一個月的力錢哦，你這兩三天的力錢就一人算五塊錢，你說劃算不？”
女攤販被高甜說動了，望著男攤主。
高甜繼續游說，“再說你們晚上回家還可以繼續準備面團，看你家這生意火爆程度，三天賣五百張餅都綽綽有餘，怎麽樣？賺翻了呀？”
“那妹子你送三塊錢的面來就行，其他的我們晚上回家自己發。”女攤主想講價。
“那不行哦，做生意你賺我賺大家賺，我這又自備原料，又要回家取面的，三塊錢我就不想來了。姐，你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女攤主猶豫地看著焦躁的食客，一咬牙，“行，妹子，你就一個小時要送來。送晚了要扣錢，送來了這面我還要檢驗發的好不好，發的不好不能給這個數。”
“行！”
高甜快速回到自己的攤點，對李明道，“我們走。”
“去哪裏啊？”
她也顧不上回答李明，推著他推著自行車就走，等到離集市遠了，走到一個逼仄的小巷子裏，她對著李明道，“你現在跑回集市我們原來的攤位占著地兒，快去。”
“啊？”李明嘀嘀咕咕的，心想這姐姐不會是要在這小巷子裏上廁所吧，在往前走走，說不定也能找到公共廁所的。但一撞上高甜的目光，又不由答應了一聲，“好。”
微風拂在高甜臉頰，她臉上細小的絨毛隨風輕拂，撥弄得少年心中淺動。
高甜這一回註意到李明臉紅了，但是賺錢要緊，她也懶得細究，看著少年背過身去一路小跑，她迅速在腦海中尋找系統。
“系統系統，幫我把這些麥子全部弄成面團，要那種發得特別好的面團！”
“……宿主，你跟本系統要求的這個世界的獎勵，不會就是這個吧？”
“就是這個，快弄，三秒給我弄好！然後帶我瞬移到集市。”
叮咚一聲，她已經推著自行車和一個大面盆在集市幾百米外的大樹下了。
她推著車進入集市找到李明。李明臉上的驚喜形於色，“這，姐姐，你把小麥賣了換了面嗎？換了這麽多啊？”
少年的腦海裏也只能這樣換算了。
高甜嗯了一聲，示意李明跟她走。走到那個燒餅攤前，果然如食客們所料，老板家裏的半大孩子早玩忘了要送面胚的事，這時女攤販看到高甜帶著面盆過來，一臉的笑，忙招呼道，“妹子快來。”
“老板你看看，這個面胚不錯吧，都給你發好了。”
女攤販打開面盆，男攤販帶上手套拍了拍，捏起一小團聞聞，點頭。女攤販爽氣地拿出十塊錢給高甜。高甜也順勢把面盆一推，“歸你了。”
李明一直覺得高甜很能幹，尤其那次劃船送廠裏的小孩去上學，並且治住了欺負馬達的同學，那件事他也有耳聞，是很佩服高甜的。但直到今天，親眼見證了高甜在集市上展露的商業能力，一會兒功夫就把小麥換成了面胚，再把面胚賣給賣燒餅的，還有她與顧客交流的方式，他覺得自己真的被震撼了。
還有，還有姐姐的手，那麽輕，那麽軟，在他臉上那樣輕輕一拂。他心裏好像有一汪碧水，就這樣被投入一粒小石子，蕩漾開了。
高甜收了一把零錢，回頭笑著對李明說：“你還不來推著車。”
李明這才上前推著車，兩人走出集市，高甜從零錢裏抽出一塊錢，“給你的報酬，你今天辛苦了。”
李明紅著臉，平時伶牙俐齒的男孩這時突然不知道要怎麽說，把錢推開道，“我不要。我本來就是來城裏見見市面的。姐姐，姐姐帶我來就很好了。”
“一碼歸一碼，你拿著吧。”高甜賺了這麽多錢，心裏高興，又遞了一下。
見李明堅決不收，也就作罷，“那我去買糖葫蘆給你吃，獎勵你今天幫忙。”
她目光搖曳著，似乎又透過李明的臉在看一些很遙遠的東西。李明見她嘴角含笑，目光若即若離地停留在自己的臉上，但神思明顯飄移在外，一時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開心，有些尷尬地回道：“我不要。”
“幹嘛不要？你小時候最愛吃。”
高軒小時候是很嗜甜的，人也比較鬧騰，記得他小時候被大人帶著去接自己放學，一看到她，就姐姐姐姐的喊了一百二十次。高甜現在都記得那一天，同學們哄堂大笑，說——
“你弟弟喊了你120次。”
“太搞笑了吧。”
“是你弟弟嗎？好粘人啊！”
那時候她覺得很丟臉，現在想起來卻覺得無比令人留戀。這一刻透過李明的臉，好像看到了高軒少年時代的樣子。她不由有些悵惘，在真實的世界裏，高軒其實也二十好幾了，常年在外市打拼，也就逢年過節才會回家團聚。
真想高軒啊。還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1]
“我小時候很愛吃嗎？”李明搖搖頭。雖然也算是高甜看著長大的，說起點小時候的事也不為怪，但他小時候好像也沒多愛吃糖葫蘆吧。
高甜好像又被這句話拉回了現實，她目光一怔。李明明顯從她目光中看到一絲失望。但她沒有生氣，只是更加溫柔地看著他，“死小孩，犟嘴。”
李明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這讓他既驚訝又有些慌亂。高甜從前在他心中，一直是馬達的姐姐。這個姐姐，曾經把“馬達”賣掉了，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個姐姐陰暗的一面，但這麽多年，他也沒有把這事宣之於口。可今天，今天，他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呢？仿佛高甜不再是一個大姐姐，而是……是……
是因為他長大了，開始懂得了更多關於情感的事情？還是僅僅因為，姐姐今天的溫柔和關懷，讓他看到了不一樣的姐姐？
李明的內心掙紮著，他想開口說點什麽，最終只是輕聲說：“那，姐，我們去吃糖葫蘆吧。我想我還是挺喜歡的。”
“不喜歡就算了，”這一回高甜的神思徹底回到這個世界，她笑笑，“你想要什麽跟姐姐說。”
無論是什麽，姐姐都設法給你辦到。這句話是高甜輕輕在心裏說的。
“我什麽都不要。能和你一起來集市，就已經很開心了。”李明的聲音堅定而清晰，試圖掩蓋心中的那一絲微妙的波動。
高甜想了想，道，“你不是想下海麽？今天看了半天集市，有沒有點做生意的想法？”
這話問到了李明心坎上，他這才衷心地笑了，“今天看了姐姐做生意好厲害啊，當機立斷就把小麥換成了面胚，還談好了加錢賣給燒餅攤子。姐，你是怎麽想到的？”
高甜笑笑，“我不是讓你看著攤子我去看看集市上大家都賣什麽麽？逛了一圈就發現這個燒餅攤子最火，隊排得老長的，正巧又看到她家面胚快用完了，這不是趕上了麽，我就跟攤主談了下，給她提供面胚。怎麽說呢，做生意就多觀察，找機會。”
高甜以那個世紀的人的眼光來看，知道下海是正確的決定，所以也希望給李明帶去點思考啟發，助他成功。
“厲害！那姐姐，你是怎麽在那麽短的時間裏找到買家把小麥都買了，給你換成面胚的？”
“額……”高甜支支吾吾的，沒想到李明把重點放在這問題上了。她總不能說她是21世紀的人，全是依靠系統變得那一盆面。
李明沒聽到她回答，又試探地問，“是在那個小巷子裏找的人家收購的嗎？姐，這點我就沒想通了。在集市裏觀察別人缺什麽就給他提供什麽，我明白的，但是別人缺的咱們不一定能有啊，雖然今天咱們正好帶的是麥子，能提供面給他們，但是麥子要發成面，那得好幾天，我後來就覺得好巧，你正好能把麥子賣給小巷子的人，又換成面。”
“啊對對對，”高甜也只好含混地答，“就是這樣。現在買糧食買衣服不是都要票麽，那我這些糧食就不要票，我以物換物，這就是一個優勢。”
看著李明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高甜面上一紅，還好這小子沒有深究，糊弄過去了。
“以物換物，不用再用繁瑣的票據。姐，你腦子真聰明！”
“我們快點回家吧。”高甜深感再聊下去就要露餡了，忙招呼李明，“麥子都賣完了，這回你坐後座，我騎車載你回家。”
“嗯。”李明跳上後座，但是今天，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跟高甜說，“姐，那你以後還上學麽？”
“我？我不上了吧……”李明在後座看不到高甜的表情，她臉上掛著無奈的笑，在真實世界中，她快三十了，沒想到來到80年代，跟一群高中生一起上學，她早都煩了。這次雖然是媽媽提議讓她輟學，但其實正撞到她心坎了。
“那你去哪兒？下海嗎？”
高甜想了想，道，“也許吧。”
“那姐姐，你能帶我一起去嗎？”
“啊？”高甜踩著自行車，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我帶著你算什麽事兒呀？你媽不得追我家打我？”這麽說著，其實已經在心裏盤算，能不能帶著馬達去下海。她總覺得在這個家裏馬達似乎被媽媽保護得太好了，根本探究不出他心理問題的根源。
有時候其實愛也是一種禁錮，看似把他保護了起來，其實是把他禁錮了起來。
“我會我跟我媽講好的，我想跟姐姐一塊去。”
高甜失笑，也不把這個半大孩子的話放心上，隨口應了一句，“那你先搞定你媽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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