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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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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難忘

夜半時分,月黑風高。

樓下傳來隱約的刀劍相撞之聲,聞人青梧倏地睜眼,掀被披衣而起,伸手挑開窗戶一角,透過縫隙向下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果然隱約有人影攢動。

她只瞟了一眼大致人數和方位,便合上窗,推門而出,將隔壁房間尚在沈睡的沈桃一把從床上拎起來。

“唔?”沈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正準備說話卻被聞人青梧捂住了嘴。

聞人青梧在她耳邊小聲說:“有刺客,別怕,你跟著我就好。”

沈桃連連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緊跟聞人青梧下了樓。

果然,樓下燈火昏暗,偽裝成平民的錦衣衛正在與一幫黑衣人交手,雙方幾乎勢均力敵,卻只交手不出聲,沈默的殺氣在黑夜中化作刀光劍影,地面上已經橫七豎八躺了許多人。

就在這時,兩人背後的樓梯拐角處突然竄出一名黑衣人,匕首寒芒直沖向沒有武藝傍身的沈桃!

聞人青梧反應極快,一把將沈桃拽到自己身後,屈指一彈打偏匕首的走向,同時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三尺劍鋒如同鬼魅出鞘,纏上那黑衣人的臂膀,一寸半寬的劍鋒在暗夜中放出詭譎的寒芒,瞬間便絞斷了那黑衣人的整條胳膊,劍尖劃過黑衣人的喉嚨。

尚且攥著匕首的胳膊當啷落地,在黑衣人震驚的目光中順著樓梯滾了下去。

黑衣人喉間發出嘶啞的痛呼,勉強捂住胳膊斷口處,噴湧的血從他指縫間和喉間往下淌,他在後退中沒能站穩,又被聞人青梧當胸一踹便橫飛了出去,撞斷一排木制扶手,後背重重砸在墻上。

沈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從女帝帶著她微服南下起,發生的一切都很玄幻。

看似文弱的女帝,不僅展露出絕佳的騎術,還有江湖氣的行事風格,沒想到連拳腳功夫也如此出色!

聞人青梧並不給那黑衣人分去多餘的眼神,背過手拽著沈桃就一路逃了出去。

一把游龍似的軟劍,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硬生生在夜色中撕開一條逃生的路。

不知是誰的血珠飛濺在聞人青梧的面頰上,她擡手一抹,露出眼底瘆人的鋒芒。

“小桃!我們走!今夜註定不太平,看來只能星夜兼程了!”聞人青梧一把將沈桃扔到馬背上,自己則收起軟劍飛身上馬。

沈桃雖然有些楞神,但到底是跟著將軍去過前線的人,雖然在後方傷兵所,沒上陣殺過敵,但她最擅長的就是在行軍途中不拖後腿,因此並不多言,與聞人青梧一起策馬前驅。

赤驥與盜驪在草莽上飛馳,偶有飄飛的草葉打在臉上,刺得皮膚生疼。

甩開追殺的黑衣人後,沈桃終於緩過一口氣,頂著迎面吹來的風大聲問道:“怎麽回事?他們是誰的人?”

聞人青梧一雙鳳眼在暗夜裏泛著寒光,她神色冷淡,眉心緊蹙:“不知,能與錦衣衛戰至平手,絕非凡俗。”

穿過遼闊的平原大地,再深入便是丘陵地帶了,就連赤驥和盜驪這樣的神駿也只能慢下來。

血腥味的鹹風終於被甩在身後,遠方天際泛起了魚肚白。

沈桃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感覺自己此生做過最了不得的兩件事,一是獨自從鎮南關千裏奔襲至長安,二是跟著女帝微服千裏南下。

沈桃由衷嘆道:“沒想到啊,您劍法真好,當真是深藏不露!——還有那劍甚是精巧,竟然能如絲帶纏於腰間。”

聞人青梧不怎麽在意地將劍抽出來拋給沈桃仔細看:“我曾師從忠武侯墨絳,一身武藝雖無法上戰場,但關鍵時刻保命還是綽綽有餘的——此乃清雨流霜劍,以柔克剛、形如鬼魅,乃大楚名匠鍛造,僅此一把,再無出其右。”

沈桃幫忙擦去劍身上幹涸的血跡,喃喃道:“昭平大將軍也曾在忠武侯府習武,老侯爺與忠武侯乃是沙場拼出來的生死之交,大將軍那把雙刃斬.馬.刀威震四海,也正是忠武侯所贈。”

忠武侯戎馬大半生,未曾娶妻生子,在大楚難得太平的那些年裏,他當過太子和臨安公主的武藝師傅,也教過安國侯家的幾個孩子。

再後來年事漸高,故人不再,他本人更是無心朝政,便歸隱山林、做那閑雲野鶴去了。

聞人青梧將軟劍收回腰間,又從小腿外側抽出一把匕首扔給沈桃:“小桃,我性情古怪,不喜旁人近身,這一路上難免有無法照應到你的時候,這匕首削鐵如泥,你拿去防身,晚上睡覺時可以放於枕下,隨時有異動都能拔刀迎敵。”

沈桃接過匕首,抽出半截,從雪亮的刀鋒上看見了自己清晰的倒影,不消多問,一定是把好刀。

她將其合上縛於腰間,笑道:“多謝......拿慣了切割藥材的小刀,這還是第一次擁有能殺人的刀呢——它叫什麽名字?”

“沒名,你給它起一個吧。”

“唔......‘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那就叫它‘不可淩’吧,我也沒什麽文采,想不出更好的名兒了。”

“好名——小桃,話說你既出身安國侯府,為何沒能習得武藝傍身?”

“當年侯夫人說,哪怕是亂世也沒有殺醫的道理,我又確實不喜愛舞刀弄棒,因此夫人也不強求我學,還說整座侯府裏我最像她的女兒,其他孩子都是照著老侯爺生出來的......”

......

可是侯夫人她自己卻死於山匪劫道,死在為亡兄寧東將軍沈平奔喪的路上。

不久後,禦南將軍東方曉輝、熙和將軍東方晨星,相繼戰死。

真逢亂世,誰人的性命都如同草芥,王侯公卿與平民百姓,誰也不用看不起誰。

聞人青梧記得,那時的東方落月尚在西南邊陲駐防,與西涼和北蠻的聯軍打得不可開交,死死守住最為艱險的鎮南關。

母親和二位兄長的死訊傳來時,她正在與西涼狼兵血戰,分神間被那淬了毒的箭矢射中左肩,若非當時身為臨安公主的聞人青梧聞訊,從長安城中搜羅來諸多名貴藥材送去前線,只怕她是很難救回一命。

那時的她們尚未謀面。

後來安國侯東方擎蒼親率大軍南下,將東方落月換回京城。

回京後的東方落月親自操辦了母親和二位兄長的喪事,那之後便如同換了個人似的,從前是毛毛躁躁滿腦子打仗的小將軍,傷愈後整個人都沈澱了下來,話語漸少、整日練功,也甚少見人。

聞人青梧正是在那時闖入她的生活的。

“代太子”與“閑散將軍”同為京城困獸,政權與軍權在大敵當前時成為利益共同體,生出一種怪異的惺惺相惜來。

她們在忠武侯府演武堂初見。

......

“我已教人於長安城內外種滿杜若,可那個披堅執銳卻為我俯身采花的人,她不在了......但我不信!我不信命!我不信她真的死了!除非親眼見到屍首——我葬下了昭平大將軍的名號,但沒有葬下東方落月這個人,只要她能活著回來,她就是新繼位的安國侯!”

聞人青梧打馬向前,沈桃隨即跟上,沈桃大聲說:“西南之地多毒蟲奇障,我們走得急,沒有帶足夠的解毒藥,安全起見,我們得找家藥鋪或者醫館。”

聞人青梧頭也不回,迎面的風傳來她的話音:“知道!前方不遠處有懷岐堂分堂,若我沒記錯的話,當年隨我南下賑災的醫女羅紅,正是如今的分堂主,我們去那兒備些藥材再上路。”

沈戀這才放下心來,不再多問。

......

去往懷岐堂的路上,她們又遭遇了一撥襲擊,在一片紅楓林中。

蕭瑟落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馬蹄碾碎幹枯的枝葉,然而在這些響聲中,有一聲極其細微的雜音傳進了聞人青梧的耳朵。

是拔刀出鞘的金屬聲!

她眉眼微沈,左手持韁繩,右手借衣物遮擋探向腰間,赤驥和盜驪不安地停下來原地踱步,前蹄在地面上刨出兩個淺坑。

“出來罷!”聞人青梧環視四周,朗聲道,“東躲西藏的算什麽英雄好漢?我二人不過弱女子,你們何至於趕盡殺絕?!”

話音剛落,便有十數名黑衣蒙面人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領頭的那位上前一步,開口道:“我本也想憐香惜玉,但可惜有人要你倆的性命,對不住了,你們今日註定走不出這紅楓林!”

“哈哈!”聞人青梧冷笑,右手扣動左臂上的機關,袖中暗藏的弩射出一支短箭,將那領頭人一箭封喉!

她雙腿一夾馬腹,盜驪加速向前,沖向攔路的黑衣人!

盜驪不愧是上過戰場的好馬,此刻面對強敵卻毫無懼色,馬蹄高揚直接踢飛一人,那人撞在樹上又順著往下滑,胸骨已然呈現出恐怖的凹陷。

聞人青梧抽出清雨流霜劍,白日下終於能看見那劍花如霜似雨,每一紛飛便斬落一人,血肉殘肢與落葉一齊飄飛,何等壯麗威風!

沈桃見狀也不甘示弱,一把從腰間抽出不可淩,將倒地後準備以暗箭偷襲聞人青梧的黑衣人給一刀捅了。

沈桃顫抖著擡手將那人圓瞪的雙眼合上,低聲道:“我曾立志此生懸壺濟世,你是我親手殺的第一個人,願你黃泉路上莫回頭,下輩子投胎做個普通百姓罷。”

聞人青梧殺到最後只留了一個活口,雪白刀鋒抵在他頸側,聞人青梧寒聲問道:“受何人指使?”

黑衣人見自己已落入絕境,再無反抗之力,竟然發狠咬破後牙嵌著的藥囊,服毒自盡了。

沈桃連忙上前查看,只見那毒發迅速,頃刻間便七竅流血、唇舌烏黑、四肢僵硬,竟然已經氣絕了。

聞人青梧甩幹凈軟劍上的血水,收劍入鞘,問道:“你可看出這是何毒?”

沈桃搖搖頭:“天下奇毒萬千,許多藥都能達到這樣的效果,尋常殺手組織應當也會常備此類毒藥,並不能分辨出具體是哪一種。”

聞人青梧沈吟片刻,道:“他們是死士,不是江湖殺手組織,那領頭的分明操著長安口音,我倒要看看這南下一趟,能釣出幾條大魚來——小桃,上馬吧,去懷岐堂。”

沈桃不懂朝政紛爭,所以也不插嘴,只聽聞人青梧的安排做事。

抵達懷岐堂時,已是日落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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