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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巷子(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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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巷子(三合一)

“我也喜歡鄉野生活啊。”在一旁的白卿淮開腔道, “何兄不如也和我交流交流。之前行軍時,我也曾在農戶家裏宿下過,可以說也是有親身體驗的。”白卿淮說著這話時,居安樓的小二正進了雅間來上菜, 白卿淮還在胡亂地侃著:“說起來我和何兄許久未見, 值此機會到底還可以和何大哥重新熟絡熟絡。”

白卿淮說到興起, 把岔開在椅子兩側的雙腿一收,雙手前伸, 為自己倒了杯酒, 迅速的站了起來,“何兄我敬你一杯。要不咱倆就這麽說定了吧, 過幾日我尋一個休沐,若是何兄也有時間, 我們二人結伴, 同去京郊的村莊體驗體驗鄉野之樂。”

何甘平不是想要何餘升與葉鳶多親近嗎?那好啊, 我白卿淮也想與何餘升多親近親近, 咱們誰也別落下。白卿淮沒有一字一句是在反駁何甘平, 卻偏生讓何甘平氣悶, 這費了半天功夫說的話算是白說了。

葉鳶也不願給何甘平這個面子。

若是假做歸順,葉鳶還是願意拉開一場大戲與何甘平好好唱上一唱, 可這老頭想要自己嫁他兒子做媳婦,那自然是想得美!雖說隱瞞身份在必要時或許會給何甘平一黨一個迎頭痛擊,卻不代表自己沒了這層身份就失去與丞相一爭之力了, 沒有必要拿自己的名譽與婚事做籌碼。

葉鳶便也笑著應和:“白少將軍這話不假, 雖說軍營位置固定, 但有時打起仗來有些情況不可控,在鄉野或是深山都是可能會有的事。何兄若是喜歡, 大可多去親自感受感受,想來白少將軍有經驗,若是做向導大概也方便。”

盛青雲見話題的走向與何甘平所期待的相去甚遠,在一旁打斷:“菜上齊了,何老我們?”

何甘平瞇了瞇眼,似是有些疲憊般,並沒有繼續在關於村落這個話題上多說什麽。舉起酒杯對著葉鳶的方向揚了揚,隨即一飲而下。“聊了那麽半天也都該餓了,吃飯吧。”

葉鳶連忙把手中的杯子斟滿茶水:“在下便以茶代酒,敬丞相大人。”何甘平擺擺手,盛青雲幫著葉鳶斟滿方才葉鳶喝空的那一杯。屋內早已把小二清了出去,沒人布菜。何甘平把面前的一盤菜往著葉鳶的方向推了推:“這居安樓的醬燜魚,你別看瞧著賣相不怎麽樣,卻是鹹辣鮮香,味美得很。”

葉鳶便也認真謝過,安靜的品嘗著她早已吃過無數次的熟悉味道。

也不知是熟悉的美味撫平了心緒,還是何甘平多次對居安樓的誇獎讓她心情舒暢了許多,這會兒她倒是有些欣賞起何甘平來了。居安樓一頓飯也不便宜,找到合適的機會約到自己再安排這一次見面更是不容易。眼瞧著白卿淮在這胡攪蠻纏的搗亂一通,何甘平想說的話全都被堵了回去,何甘平也就不再強硬的嘗試,更是頗有些風度。

這一頓飯下來,席間多是聽白卿淮和盛青雲在聊些有的沒的,而何甘平甚至會時不時的心平氣和地一起聊上幾句。若不是早就知曉何甘平利欲熏心,涉及到自身的利益便是什麽都做得出的,葉鳶怕不是真的會當他是一位慈愛的老人,在與晚輩們共用午膳。

葉鳶對於何甘平早年間的事跡也有所耳聞,心下不免唏噓,若是在何丞相年輕之時,大約他也是位驚才絕艷,逸群絕倫的公子哥吧。山河永存,人心易t變,到底是怎麽走到如今的地步,只怕是連何甘平自己,也說不清吧。

直至這頓飯結束時,何甘平與盛青雲都沒有說上什麽有關朝政,有關公事的話,葉鳶也樂得裝傻。吃過飯,何甘平帶著何餘升先行離開,盛青雲看了看葉鳶,畢竟葉鳶是受了他的邀約而來,於是葉鳶會意,對著盛青雲和白卿淮拱手告別:“盛大人,白少將軍,那在下便也先行回去了。”

葉鳶看到白卿淮眼裏流露出幾分不解,甚至帶著幾分受傷。葉鳶也不知這受傷是不是錯覺,便是葉鳶自己也覺得,自從二人重逢之後便一直在人前故作不曾相識,多少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白卿淮看著葉鳶離去的背影,在心中苦笑,葉姐姐便是連單獨同我說兩句話都不肯,明明是休沐日,這般急切的離去,難不成就是為了躲著我嗎?白卿淮甚至有些慌張,剛剛多是為了惡心何甘平才做出一副潑皮無賴的樣子,葉姐姐不會因著自己剛才的樣子而覺得厭煩吧……

只是白卿淮這般想倒是冤枉了葉鳶。葉鳶是受盛青雲邀約而來,若是執意要在盛青雲之後離開,難保盛青雲不會懷疑自己與白卿淮之間有什麽關系,或是何甘平會不會留什麽人在暗中監視探查白卿淮與自己是否相識。

不對,若是盛青雲曾在自己年幼時見過白明酌帶著自己在村子中問診,那也許是盛青雲本就認定自己與白卿淮早有交情……只是不知盛青雲為何在何甘平面前為自己遮掩身份,但不管是為何,自己都要盡早做著身份暴露的打算才是。

葉鳶漸漸走遠,還聽得見背後白卿淮與盛青雲的聲音。

“好久沒在京城吃酒了,今日丞相大人在,做晚輩的也不敢太放肆,吃酒吃的不夠爽快,不若盛大人與在下再另約一局?”

“改日再約吧,少將軍今日已經喝了許多,酒之一物雖好,可過量飲用也傷身啊。”

……

不知為何,葉鳶回到自己的小屋總是想到剛剛分別時白卿淮你的神情,越想越覺得心中難過。腦海中白卿淮的神情仿若漸漸和記憶深處那個小少年重疊。當年送阿歲離開榆城時,阿歲的神情裏除了不舍,更是帶上些欲語還休讓葉鳶讀不懂的東西。

如今的阿歲,或是說白卿淮,給她的感覺便與當年類似。當年雖然是為了大局著想,可終究是自己安排他離開。自己做的都是應該去做且正確的事,可如今細細想來心中卻愈發地加深著愧疚。

葉鳶閉上雙眼長嘆了一口氣,大概是今日白卿淮的樣子委屈的明顯,在她心中抹去了幾分白少將軍的形象,反而頻頻讓自己想起當年在榆城小院裏,每天回家都能看到阿歲乖巧的坐在院落中等待自己的情形。

本就在這頓飯局上沒能吃飽,葉鳶想著今日休沐,也沒什麽事做,可以休息休息,趁著正午回家睡一覺。可是和衣上榻,卻無論如何都難以入睡,腦海中總是交替出現方才分別時,白卿淮略顯受傷的神情,以及前幾日在禁軍處,自己回首時,看到白卿淮凝視著自己的背影,臉上帶著幾分委屈的樣子。

葉鳶在矮榻上閉目養神了約半柱香的時間,可是人卻越來越精神,不見半分睡意。尚未吃飽的肚子此時也來作怪,沒能飽餐的空虛感隨著葉鳶妄圖入睡的意願增強而顯得愈發強烈。睡不著便索性不睡了。葉鳶爬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衫,隨手給自己挽了個發髻,找了一支木簪子簪了,便朝著門外走去。

門口術七正搬了小桌在吃著面,見到葉鳶向外面走去楞了一下,疑惑地問:“怎麽不午睡了?這可連一柱香都還沒到啊您做什麽去?”

葉鳶停下腳步,瞟了一眼術七碗裏的面,隨口說道:“找點吃的去。”

“啊,您在居安樓沒吃飽啊。”術七舉了舉碗裏的面,“鍋裏還有呢一起吃點啊,今日剛搟的面條。”

葉鳶笑笑道:“倒也沒有那般餓,七哥你吃吧,我知曉你獨自一人便能吃了一整鍋。”

“哎呦,多吃些少吃些無礙的。”術七擺擺手,“您這出門用不用我陪著啊,要不您等等我我快些吃……”

“沒事七哥你慢慢吃。”葉鳶搖搖頭,“對了,那日格格跟我說過幾日找哪位姐姐過來同你一起,不然有些事我總是不方便。”

術七剛吸入一口面,聽了這話嘴裏吞咽的動作停了下來,看上去有些許滑稽,隨即反應了過來點了點頭,把嘴裏那口面咽了下去:“哦,那也好。這京城是煩了些,以前在榆城什麽事不是我和王衛跟著,這會兒多了這好些麻煩。”

葉鳶搖搖頭,笑了笑:“以前那不是做軍師嗎?”

“現在是將軍那也一樣啊。”術七擡頭觸及到葉鳶的視線,好似明白了什麽一般“啊”了一聲。

葉鳶見他這個反應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還要考慮考慮以後啊七哥。”說罷便轉身朝外走去。

術七在原地嘆了口氣,接著用筷子挑起一縷面條,在嘴裏小聲嘀咕著:“什麽公主,哪有做將軍氣派?”隨即咽下口中的面條,嘴裏發出禿嚕禿嚕的面條上的水漬破空的聲音,吃的酣暢。

術七擡頭,看到自己面前的葉鳶嚇了一跳,“我的好將軍,您怎麽回來了?怎麽回來一點動靜都沒有?”

“是你吃得太專註,”葉鳶無奈,“你吃得響亮,恐怕是把我的腳步聲都蓋了過去。”

術七掏出個帕子擦了擦嘴,“怎麽又不走了?”

“走啊。”葉鳶抱著雙臂,“我就是突然想起個事問問你,”葉鳶略微彎下腰,湊近了些:“回京那日,你說在宅子外面看到了白卿淮,是有這回事吧?”

“既然白少將軍回了京城,”術七有一點遲疑地說,“那應該就是他吧。”

“哦,這樣。”葉鳶點點頭,轉身朝外面走去。

“怎麽突然問這個啊?”術七擡高了一些音量,對著葉鳶的背影問道。

“沒怎麽,七哥你接著吃。”葉鳶也提高了音量,頭也沒回地說。

“怎麽這幾天越來越古怪了。”術七低頭念叨,繼續吃自己的面去了。

葉鳶在外面漫無目的地走著。說是找點東西吃,但她其實也沒想好到底要到哪裏去。她只是突然想出來走走,萬一……能遇到白卿淮呢。

葉鳶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漫無目的地懷著這種抽簽一樣的念頭,但是她知道若是什麽都不做,任由記憶裏的小少年失落受傷的神情反反覆覆一遍遍在自己的腦海裏重演,自己心中是萬分過意不去的。到底是照顧了許久的少年,便是看他有幾分難過都不忍。

葉鳶緩緩地沿著自己的小宅子所在的街道的右側向前散步一般走著,居安樓是不能去的,剛從居安樓吃了飯出來,若是撞見何甘平和盛青雲的人,說是他們招待不周事小,自己這樣頻繁進出居安樓,若是自己同雲格瓊的關系暴露便不值當了。城主府不想去,休沐日誰也不會願意沒什麽事主動去上職。

卻是沒什麽地方能去啊。葉鳶這般想著,這條街已經到了一個分岔路口,一條是平日裏去居安樓的寬敞的街道,一條是一個狹窄的小胡同。葉鳶下意識地便拐進了這個小胡同裏,說起來葉鳶的宅子已是五六年前自己在京城開下居安樓時買的,可這周邊的道路她不甚熟悉,這個離自己宅子半裏不到的小巷子她都沒有來過。

葉鳶隨意的看著這條小巷子周圍的民房,高低錯落,甚至排布的有些過於緊湊,一時間倒也讓葉鳶看出幾分興味來,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這京城竟也有這般……粗糙的宅子,就像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隨便劃了一小片地,也不分是何形狀,就在上面蓋了一座宅子。

葉鳶正看得有趣,卻在餘光掃到旁邊一座宅子門口的石墩上蹲著的人時嚇了一跳。人在突然以未知的方式看到自己想見的人時,都會被乍然嚇上一跳,甚至由於根本沒有準備好這次見面,變得無比緊張,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關於這一點,葉鳶是這樣,她面前石墩上蹲著的白卿淮也是這樣。

是葉鳶先看見白卿淮的。白卿淮蹲在石墩上,他還穿著中午吃飯時t那一席黑衣,讓他在排布沒什麽規則的院落中不甚顯眼,以至於一開始葉鳶都沒有看出他。

白卿淮蹲在原地,低著的頭埋進膝蓋中間,像一只被雨水打濕了皮毛的大黑狗,明明整個骨架都還挺立著,可身上的每一寸皮毛,甚至耳朵,鼻翼,尾巴……所有能逆著骨骼方向存在的部分都朝著地面耷拉下去,無精打采的樣子讓葉鳶甚至忍不住想伸手上去揉兩把,好讓垂頭喪氣的小狗打起精神來。

白卿淮感受到身邊有人在靠近,卻懶得擡頭。

已經是第三次了。

自從回到京城,他已經見了葉姐姐三次。第一次是葉姐姐回京,自己悄悄打探到了她回京的時間,找了自己小時候熟悉的守城士兵,跟著葉鳶到了她這座小宅子附近。但是又不敢去見她,更是覺得自己跟著她這個行為,不像是什麽正經人家的公子所為之事。第二次便是禁軍處,第三次是今日。

可葉姐姐沒有單獨和自己說過話,更是根本看不出他們曾經相識的痕跡,甚至葉姐姐一直叫著自己“白少將軍”,便是不喚自己阿歲,難不成便連叫自己的名字也算逾距嗎?

在居安樓分別後,白卿淮便再也撐不出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散步。酒意還尚未散去,這酒本不醉人,可這心中的苦澀卻要醉的人斷了心肝去。

自己是被討厭了嗎?白卿淮無意識地挪動著腳步。是因為自己當年沒有告訴葉姐姐自己的身份嗎?還是因為那時葉姐姐尚且年幼,對乞丐堆裏像是一灘無知無覺的爛泥一般的人都能起惻隱之心,而如今見了自己這幅面孔便想起那時的自己,厭了煩了,甚至後悔當時救下這麽一個人來。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的官職比葉姐姐高上些許,惹得她不快了。

白卿淮心中明知不是這樣。他在心中反覆告訴自己嗎,不會是這樣的,葉姐姐不是那樣的人,甚至在心中暗自唾棄自己,怎的能這樣暗自揣度編排葉姐姐。可是他仍是想不通,到底自己是做了些什麽才會招致葉姐姐的厭煩,便是這般接近了,她都不願多看上自己幾眼,和自己單獨地說上兩句話。她和自己所有的交流,都出自她自身的氣度涵養,和自己這個人沒有任何關系。

白卿淮腦中思緒混亂,帶著些飲酒後的迷蒙,等自己回過神來時,已經無意識地走到了葉鳶家附近。他便不敢再走近些了。剛剛分開,自己就巴巴的跑來人家家附近算怎麽回事呢?更何況,葉姐姐從沒有邀請過他到家裏作客,自己怎麽這麽巧,就跑到人家家附近來了。

白卿淮在這小巷子的石墩上蹲了許久。他覺得有些累,這酒雖不至於讓人斷片卻也搞得人暈暈乎乎,便是身旁來回有什麽人走過他也不在意。他在石墩上,頭埋進雙膝,偶爾有人靠近,再遠離。

只是這次這人似乎在附近站了許久了。白卿淮分出心神隨意感受了一下,莫名覺得這人氣息有些像葉鳶。白卿淮心中苦笑,這三年太長了,長到自己已經對葉姐姐失了熟悉,連葉姐姐的氣息都能錯認。怕是現在哪怕葉姐姐站在自己面前,蒙了自己的雙眼雙耳,即便內力功夫都已恢覆到了頂峰,也認不出她的吧。

白卿淮懶散的擡頭,想看看旁邊這人怎麽會在這停留,卻在目光把那人籠罩在視野中時完全呆楞在原地。真的是葉姐姐啊。

葉鳶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少年擡起頭,那張與曾經熟悉的面龐相似,如今重又熟悉起來的面孔展露在葉鳶的視線之中。

少年的眼圈泛紅,額頭上有著淺淺的壓痕,碎發有些淩亂的黏在他的額角,連睫毛的顏色都深上些許。

竟然是哭過了嗎?葉鳶有些心疼地想。哭什麽呢,是因為我一直對他不理不睬嗎?可他該是知道的啊,在人前兩個人顯得太過熟稔多有不便,怎麽會哭呢?

葉鳶靜靜地站在那,兩個人目光對視,似乎一時間空氣都變得綿綢,將兩個人包裹其中,萬千塵埃在空氣中流轉,便是在這一刻似是時間都在被擠壓至一處,一眼便是經年無數。

“你……”

“葉姐……”

“你先說。”

“你說。”

兩個人同時出聲又同時謙讓。葉鳶那樣站在他的面前,逆著陽光看過去,連飛起的發絲都染上金邊。這一刻白卿淮心頭酸澀,竟覺得有流淚的沖動。

白卿淮還記得幼時,自己同叔伯家的哥哥玩鬧,鬧得狠了自己一時不察,不甚從高處跌下摔斷了腿。年幼的自己一聲不吭,冷靜地對旁邊候著的嬤嬤說:“嬤嬤快扶我一把,我的腿不能動了,一動便疼得厲害。”那時的嬤嬤還讚他小小年紀便已如此堅強。

可也不知怎的,明明便是摔的當時那種鉆心的疼痛都沒能使自己哭出來,卻在回了府中見到自己母親時,眼淚“唰”的一下便流了下來。那是為了什麽呢?本是足夠堅強的,但是見了想見的人,真正心疼自己的人,委屈一下子漫過心頭,淚水隨著委屈溢出堤壩,便是自己再想隱藏自己的心情,淚水也毫不猶豫地把自己出賣給那個人,好叫她瞧一瞧,瞧一瞧自己的難過,快多分出些心疼給他。

白卿淮看到葉鳶輕輕嘆了口氣,溫和地說道:“是哭過了嗎?”

白卿淮楞了一下,自己沒哭過啊為什麽葉姐姐會這樣說?便張開嘴反駁道:“我沒哭的。”可面前的畫面卻變得模糊起來,讓他又羞又慌。自己明明沒有哭的,可偏偏這時葉姐姐的關切破了心房,讓淚水不受控制的跑來給她展示自己的脆弱。

葉鳶看著白卿淮越來越紅的眼圈,和逐漸濕潤的眼眸,抿了抿唇。白卿淮掩飾般的仰起頭,似是覺得這樣也不夠,又用袖口遮了遮自己的雙眼。身高已近八尺的少年,蹲在自己面前,孩子氣地以袖遮面,妄圖把自己藏起來。這一舉動倒是顯得白卿淮乖軟可愛。

面前的少年的身上又浮現出了在榆城相處時的影子。葉鳶也是恍然間驚覺,似乎今日的自己,變得逐漸能夠將阿歲與白卿淮視作同一人了。關於白卿淮的印象不會再與當年的阿歲區分開來,而白卿淮這個曾經只是活在他人口中的名字,變得立體而又鮮活。乖順的少年,驍勇的將軍,許是有時會耍上些無賴的少年,都只是白卿淮一人而已。

白卿淮藏在袖子後面,看不見葉鳶的神情,也不知自己眼圈的紅痕消退了沒,卻也不敢馬上探出頭去。他心中慌張,葉姐姐會不會覺得自己沒出息?就算是開了蒙的小孩子都不會隨意流淚,自己已是這般年紀,卻在葉姐姐面前流淚,更何況還是在自己剛剛否認自己流過淚的時候。

白卿淮聽到葉鳶發出了一聲輕笑,心中頓時松了口氣下來,既是逗了葉姐姐開心,那便是不被討厭的吧。可反應過來,又羞得有些惱了,便放下袖子來,對著葉鳶認真解釋道:“剛剛我真的沒哭過。”

葉鳶沒有再繼續逗弄他,況且,她似乎有著莫名的自信,即便是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上,白卿淮也不會對她撒謊。葉鳶笑了笑,“那許是我剛剛看花了眼罷。”

白卿淮有些郁悶,他覺得葉鳶不信他所說,只是這種小事又不想與他多做爭辯,於是便這般安撫他。可是自己又不能再多做些什麽解釋,只好悶悶的“嗯”了一聲。

“蹲在那上邊許久了吧。”葉鳶指了指白卿淮腳下的石墩,“腿不麻嗎?”

白卿淮剛想應一聲不麻,卻在自己稍微挪動了一下雙腿時住了嘴。

腿麻了。

白卿淮的遲疑葉鳶都看在眼裏。葉鳶輕輕搖了搖頭,似是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對著白卿淮伸出一只手。

白卿淮本還在尷尬自己腿麻這件事,看到葉鳶伸出的手,仿佛思維都隨著這只手停滯下來。而腦海裏還盤旋著剛剛要與葉鳶說的答案,於是白卿淮像是自己小聲呢喃般,可憐巴巴地說道:“麻。”

葉鳶向前將手探得更近了些,還略微晃了晃,“起來呀。”

葉鳶瑩白纖細的手在白卿淮眼前晃動著,便是白卿淮剛剛有些輕微的發楞,這會兒緩過神來也明白了葉鳶的意思。白卿淮看了看葉鳶,又低t頭看了看葉鳶的手,還是伸出手去借了葉鳶的力,從石墩上站了起來後跳到了地面上。

雖然只是短短一瞬的碰觸,可白卿淮卻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大的如擂鼓一般。尤其是伴著自己跳到地面上的落地聲,便如同有什麽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坎上一般。

曾經葉姐姐就是用手指在自己的手上寫字與自己交流,如今卻連與自己多說上幾句話都不肯。這是回京以來第一次的單獨相處,竟能被葉姐姐親手拉起來。似是有什麽驚喜降落在了白卿淮的頭上,便是剛剛酥麻的雙腿都已恢覆了正常。

葉鳶問道:“好些了嗎?”

白卿淮點了點頭,“已經好了。”

“那就好。”葉鳶看著白卿淮有一小縷支起的碎發,嘴上問道:“你怎麽在這呢?”

白卿淮有些慌了。這又要怎樣說呢?在居安樓吃完那頓酒,整個人便暈暈乎乎像是沒頭蒼蠅一般,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走到了這裏來,只是他清楚一點,自己下意識走到這邊,自是因為葉鳶的家在這附近。只是這要怎麽說得出口啊!

“我……”

“是來找我的嗎?”白卿淮的話被葉鳶打斷,這難為情的事實雖是被葉姐姐猜中了,倒是也免了自己說出口。白卿淮遲疑地點了點頭,葉鳶見狀笑了笑:“怎麽在這蹲著啊,難不成你到我家來找我我還會不讓你進門麽?”還沒等白卿淮說什麽,葉鳶突然伸出手輕輕在白卿淮頭頂拂過。

白卿淮有些詫異,下意識便道,“葉姐姐?”

“我看你頭頂有一縷碎發立了起來,”葉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看了它半天了,它看著有些不合群,還是壓下來舒服些。”

“哦哦。”白卿淮的反應慢了一些,擡起右手,掌心順著剛剛葉鳶拂過的地方摸了摸。隨即突然驚覺,自己剛剛一不小心,把心裏一直偷偷喚著的“葉姐姐”叫了出來。只是,葉姐姐剛剛也聽到了,並沒有反駁自己,不是嗎?

白卿淮心中升起了一種隱秘的歡喜。若是葉姐姐還願意讓自己這般喚她,是不是就說明她並不厭煩自己,也不討厭當年在榆城的相處,更不會後悔當年從乞丐堆裏救了他。白卿淮只覺得這種幸福來得突然,甚至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葉鳶看著有些出神的白卿淮,無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指著小巷深處說道,“一起往裏面走走?”

白卿淮點點頭,“好。”

二人並肩向著巷子裏走去。巷子旁邊的居民家的院墻高矮錯落,時不時還有些藤蔓爬上墻頭,甚至由於太過茂盛,會從墻內斜斜的伸出,為這巷子的景色平添了幾分意趣。

葉鳶帶著幾分笑意:“白少將軍怎麽這會兒這樣沈默?倒像是喝得多了有些癡傻。剛剛在居安樓可是吵鬧得很啊。”

白卿淮聽著私下裏葉鳶也喚他白少將軍,胸腔內一陣皺縮,整顆心都苦岑岑的,澀意直往舌尖上湧,一時之家連葉鳶是在打趣他都分辨不出。只認真回答道:“剛剛確實喝得有些多了。”隨即又帶著些便是自己都不知存了些什麽心思的試探道:“不過葉姐姐放心,我尚且未醉,還清醒著呢。”

葉鳶挑了挑眉,不過是打趣一句,阿歲怎麽這般認真啊?葉鳶繼續道:“中午在居安樓時,你可是真是救了我的命,當真是要好好謝謝你。這頓飯若是沒有你,只怕我對著盛青雲那個笑面虎和何甘平這個糟老頭,說上那好些違心的話,之後的三天內我吃飯都不會香的。”

“葉姐姐,你對我永遠都不用客氣的。”白卿淮垂下眼眸看著地面,在心裏說,僅是救命之恩,我便早已萬死難報了。“是看到姐姐和何甘平他們進了同一個雅間,我才跟著何餘升進去的。”

葉鳶點點頭,若有所思道:“只是,你這般明顯的與何甘平作對,他會不會疑心你我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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