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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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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092

夏漁已經沒有疑問了, 她把前傾的身體往後靠,目光轉向正在記錄的霽恣青,示意輪到他了。

霽恣青把寫滿了文字的筆記本遞給夏漁。

夏漁提筆準備寫字, 她看向已經寫了幾頁紙的內容,一些是她和沈陸亭的對話,一些是霽恣青的批註。

他的字很飄逸, 龍飛鳳舞, 和他性格差不多。

霽恣青其實並不需要問問題, 畢竟剛才的對話已經將沈陸亭的心理展現得淋漓盡致。

“通過你們的對話,我大致掌握了沈同學的心理。”

他的話還沒說完,沈陸亭截住了他的話頭:“打擾一下,我和你應該同齡, 我不覺得你有資格成為我的老師。”

“這只是我的口頭習慣。”

“請稍微改一下這個習慣, 只有自認為了不起的人才會喜歡好為人師。”

“哦呀。”

霽恣青是個善於聽取意見的好老師, 他從善如流地改口:“那這位沈姓犯罪嫌疑人,你一定很自卑吧?”

沈姓犯罪嫌疑人的禮節讓他沒有發出嗤笑聲:“霽專家用自卑來形容我稍顯可笑。”

夏漁也覺得不對, 沒有比沈陸亭還自信的人了, 他總以為他能掌控全局,自信得可怕。

被否認,霽恣青並不惱怒, 他繼續說下去:“目前為止, 無條件對你好的兩個人都被你害死了,看他們傻傻地相信你,你一定很興奮吧?”

沈陸亭什麽都沒付出,申小寶和尹秀麗這兩人也信賴他、幫助他。也不是什麽都沒付出, 他付出了算計。

“你應該回過你原本的家,可惜把你賣了的家人完全不記得你了, 你徹底扭曲,”

“因為你自卑,所以你很羨慕申小寶,覺得他身在福中不知福,這種嫉妒讓你選擇殺死申小寶取而代之,仿佛這樣你就擁有了愛。”

“這麽扭曲?”話太多了,夏漁只抓住了關鍵詞,“原來你自卑啊。”

沈陸亭不認:“只是這位霽專家單方面的想法。”

霽恣青搖頭:“除此之外,這麽多年過去,尹秀麗依舊對申小寶念念不忘,你更加嫉妒。再加上你發現了她的才能,因而選擇接近她。”

“同時你缺乏安全感,不能對所有人說實話,你總覺得會有人像你對申小寶一樣對你,為了保護自己也為了維護自己的自信,你會把自己包裝成運籌帷幄的形象。”

沈陸亭自己是這樣的人,以己度人覺得其他人會背叛或者欺騙他,所以他死守各種秘密,不願意讓他人發覺。

“讓我想想看,你選擇跳槽也是因為缺少自信和安全感吧?”

“霽專家,你很適合編小說。”

即使被人戳中內心,沈陸亭的心態依舊很好,他稍顯輕蔑地擡下巴:“像你這樣的人,似乎總是喜歡用淺薄的心理學給他人下定義,眾人皆醉我獨醒地自以為看破社會的黑暗與人性的不堪。”

“你很傲慢。”

“但是你沒有反駁我的話。”

被對方反過來說了一通,霽恣青並不在意,他不否認自己的傲慢,甚至引以為豪。

他笑瞇瞇地說出重點:“因為缺愛,所以在發現小艾琳拼了命救你的時候,你才會有所觸動——我姑且稱之為吊橋效應。真可憐,居然僅僅因為有人救你而喜歡上對方。”

“可能你想的是只有她沒有透過任何身份看待你,看到的只有你這個人,且是唯一一個在發現你真面目後還願意救你的人吧。”

“可是無條件對你好的人你選擇害死,討厭你恨不得你身敗名裂去死的人你卻選擇喜歡……”

霽恣青總結:“可悲。”

這段話有點繞口,夏漁轉了半天沒聽懂,她只好滿腦袋問號:“啊?他喜歡誰?”

“……”

很難說哪句話對他的殺傷力最大。

沈陸亭回頭看池卦:“池警官,我認為霽專家對我的人格造成了一定的侮辱,我申請結束訪問。”

池卦猶豫地看向霽恣青。

“我以為你會感謝我。”霽恣青故作難過,“難為我把她帶過來,讓你能夠充分地傾訴內心。以後你再想要這種機會就少了哦,畢竟人會越來越多。”

沈陸亭在心裏“呵呵”兩聲:“我衷心地祝願霽專家也會有進來的機會。”

“那就要讓你失望了。”

霽恣青毫不在意,他將手搭在夏漁的肩膀上:“來,小艾琳,你還有什麽話要對沈姓犯罪嫌疑人說?”

居然還有結束語嗎?

夏漁想了想,眼神仿佛宣誓般堅定:“請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死立執的。”

“……池警官,我申請回去。”

*

從看守所裏出來,夏漁感嘆萬分,原來沈陸亭是這樣的人,完全沒想到。

原本以為他是個該死的自t大狂,現在她覺得他是個該死的自卑人。

“霽教授,你要回學校還是回家?”夏漁殷勤地問。

如果他選擇回家的話,她可以趁機提出去他家坐坐,到時候瘋狂調查。

可惜霽恣青不懂她的心,他選擇了回學校,他要梳理一下剛才得到的信息。

夏漁只能遺憾地目送他進入學校。

她立馬拿出手機,拜托學姐關註一下霽恣青。宋聞璟她不太放心,還是學姐比較靠譜。

司夢寒果然很可靠,她問都沒問就同意了,表示一定會註視著霽教授的一舉一動,不會讓任何人發現。

夏漁抽空看了一下群消息,沒有內容。再看其他聯系人給她發的消息。

裴晏初持之以恒地每天三次都給她發消息,她一次沒回都沒能打消他的熱情。

想著要給他當導游,再加上他異樣的熱情,夏漁勉為其難地回了一個表情包。

謝執也給她發了消息,他拍了一張連亦白的圖,說他把這個人帶去公司幹活了。

配圖是連亦白瘋狂計算的抓拍。

夏漁無所謂,畢竟這人她不熟,單純是因為他沒朋友她才收留他。

他住她家總要付出點勞動力。

她再去看段淞墨發的內容,他和段漱羽說過了,後者同意和她聊一聊,但只見她一個人。

段淞墨甩了一個地址過來。

【逆轉律師:傍晚見面,過時不候。】

哇,這游戲的時間安排得這麽緊湊,深得她心,她還以為要等個好幾天,沒想到今天就可以。

正好段漱羽開喪葬一條龍,她還可以買點紙錢回去燒給那些熟人。

夏漁導航去太平街。

這條街大部分賣婚紗與節慶物品的店,走到盡頭才發現了兩家喪葬用品店。

其中一家就是段漱羽的店。

夏漁走進去,段漱羽正在紮紙人。

傍晚時分,天色本就轉暗,店裏的煤油燈光線微弱,只能照亮段漱羽周圍。線香的氣味縈繞房間,搭配著掛著的紙人和紙轎,顯得非常陰森。

見到夏漁來,段漱羽也沒有停下手裏的動作,她指了指她面前的板凳:“坐。”

段漱羽應該是一個喜歡掌握話語主導權的人,沒等夏漁開口,她就問:“說說看,你為什麽要調查古箏?”

她不想看見來訪者對她有多餘的情緒。

這正合她意,夏漁也不寒暄了:“你知道前段時間那個死者全是女性的連環殺人案嗎?兇手是古箏的兒子。”

段漱羽動作頓住了。

她知道夏漁是警察,知道故人有個不知所蹤的兒子,也知道兇手的名字,但她不知道兇手會是故人的兒子。

“所以呢?你想說那個兇手有今天都是因為古箏?”她的語氣變差。

“從那個兇手的口中,我得知古箏的真名是顧丹錚,丹心的丹,錚錚鐵骨的錚。”

夏漁說:“我想了解她,了解顧丹錚。”

“丹、錚……”

段漱羽一楞,這個名字她從來沒有聽古箏說過。

“我從來不知道她有這樣一個名字。在我的印象裏,她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樣,仿佛對受到的欺辱毫無所覺。”

顧丹錚的眼睛裏永遠蒙著一層水霧,渾身帶著憂愁善感的氣質。

“其實我曾經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段漱羽以為顧丹錚永遠學不會反抗。不管是誰都可以欺負她,明明她是先來的老人,為什麽會被新人指使?

段漱羽不理解。

但後來顧丹錚對她說:“我在贖罪。”

“她說她的家人做錯了事,她身負罪孽,她要為此贖罪。”

段漱羽不懂她的家人做錯事關她什麽事,追問她到底是什麽事的時候她卻不肯說。

贖罪……

夏漁有種不好的預感。

如果顧丹錚是顧荃的女兒,顧荃被槍斃的時候她五歲,她有了相應的記憶。

她被所謂的親戚帶走的時候,那個親戚興許給她灌輸了不好的思想,類似於她的父親罪該萬死,她享受了她父親帶來的好處,就要為此付出代價。

年幼的小女孩三觀不成熟,依然是別人說什麽她就信什麽,因為覺得自己需要贖罪,所以她逆來順受。

可這麽一來,她不應該會生下顧澤漆,是什麽原因驅使她生下顧澤漆,又是什麽原因驅使她生下孩子後又意圖殺死他?

一團亂麻。

“但你好像不討厭她。”

“她幫助過我。”段漱羽說,“在我被賣到城中區的第一年,多虧了她,我不至於被折磨致死……其實很多姐妹都感激她,因為她保護了很多人。”

這和她之前得到的信息矛盾,夏漁疑惑:“但是她生病的時候你們沒有出錢給她治病,她死後屍體被扔到後山,也無人在意。”

“……”

段漱羽起身,快步走過去把店門關上。即使過去了十年,當年的事依舊歷歷在目。

“沒人敢替她收屍,她惹上了大麻煩。”

段漱羽壓低了聲音:“你以為僅僅是生孩子就能讓她的客人減少?她漂亮又有氣質,是城中區獨一份。”

“那為什麽……?”

段漱羽從堂弟那兒得知了夏漁很多事跡,她對她比較放心,於是她大膽地說出了口:“她和一個臥底警察好上了,那個臥底沒多久就被殘忍殺害,屍體掛在城中區好幾天。她因為試圖替他斂屍而被毒打一頓,她的兒子因此早產。生孩子大出血加上受了刺激,她才會生重病。”

“當時蔡刀放話說誰敢幫她下場就跟那個臥底一樣,這誰敢?”

“我記得有個叫‘豐昌’的替她收斂了屍骨,他不是還好好的嗎?”

“豐昌的地位和我們不同。”

豐昌能做的事情,她們不一定能做。

“那個臥底叫什麽名字?”

“應該是叫甘遂?”

“甘遂?!”

夏漁感受到了一絲荒謬,她追問:“你能詳細講講甘遂和顧丹錚的事情嗎?只要是你了解的,請務必告訴我。”

段漱羽其實也不是很了解,畢竟甘遂死的時候她也才到城中區一兩年。

但她記得甘遂有著標準的那個年代男大學生的長相,逢人就愛露齒一笑,完全不像是他們城中區的人。

雖然他確實不是。

本來他們那種打手和她們這些妓女不會有交集,但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顧丹錚和甘遂走得很近,她甚至能看到顧丹錚臉上露出她從未見過的開懷的笑。

這是好事。段漱羽想,如果顧丹錚能夠跟著他走的話,或許不用幹這種工作了。

可誰能想到甘遂是臥底警察。

和他走得近的顧丹錚也接受了拷問,但因為她長久以來的柔順讓蔡刀他們暫且信任她,沒有對她下殺手。

但那個孩子,他們懷疑他有可能是臥底的種,於是想要殺死他,不過見顧丹錚沒有什麽反應,他們就放棄了。

反正臥底已經死了,這個孩子是誰的種不重要,以後依舊可以替他們做事。

“那小崽子應該不是甘遂的兒子,不然顧丹錚不會對他視若無睹。他能長這麽大多虧了當時的一個小姐妹,不過他既然是那個案子的兇手,我倒希望他那時候就被殺。”

能幹出殺那麽多優秀女性的兇惡行徑來,那小崽子的人品也就那樣了。

好、好密集的信息量。

夏漁實在處理不過來,她打算等會兒申請外援。

夏漁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的堂弟,段淞墨給蔡刀辯護,你是怎麽想的?”

“他出生的時候我已經被拐走了,我們的關系也就這樣,又不是親姐弟。”段漱羽沒什麽想法,“他自己問心無愧就行。”

當事人都這麽說了,夏漁沒有疑問了:“很感謝你能回答我這些問題,幫了我大忙。”

段漱羽:“你猜我為什麽會答應見你?”

“因為我是女警察?”

段漱羽搖頭:“因為我曾見過你,在城中區的時候,你勇敢地逃脫了蔡刀的追捕。”

“因為是你,我才願意告訴你這些。”

*

夏漁在段漱羽這裏買了紙錢、紮花和線香,打算晚上燒給那些人。

她從店裏出來,正要撥通傅隊電話,把獲得的信息趕緊告訴他,讓他來處理。

心有靈犀的,傅隊比她先一步打了電話過來:“方便接電話嗎?”

“方便方便,我也正要給你打電話。”

“顧澤漆的DNA和兩個人的對上了。”

夏漁:“……不會是顧荃和甘遂吧?”

“你怎麽知道t?”傅松聲揚高了音調。

夏漁靠在一邊的墻上把自己剛獲得的信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傅松聲。

“……”

顧澤漆是顧丹錚和甘遂的兒子,這個事實非常可怕,比他早上做的推測還可怕。

已知:顧丹錚的父親是無辜的,她自己被迫承受了那麽多年的痛苦,她的愛人是臥底警察,而她的兒子是連環殺人犯。

她不曾想過殺死兒子,只不過為了保護唯一的孩子而選擇視而不見。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終於敞開心扉,親近了兒子,並且告訴兒子要當個好人。

或許她是在變相地告訴兒子她的情況,希望他長大之後能夠領悟。

可是她的兒子沒有領會到,他以為媽媽只是為了讓他記住她的名字。

傅松聲感覺到荒誕,這麽戲劇化的人生居然會發生在他的身邊。

顧澤漆該死嗎?該死。可導致他變成這的不僅僅是他的極端性格,還有那些無法無天的黑惡勢力。

“你先回來吧,我等會兒把這件事上報給張局。”

“好的。”

夏漁說完,正要掛電話,另一家喪葬用品店走出來一個年輕人。

他穿戴整齊,一副要出門的打扮。把店門關上後,他轉身和夏漁打了個照面。

世界仿佛靜止了,兩人長久地對望,仿佛多年未見的友人一般,情緒激動。

年輕人激動地轉身就跑,夏漁激動地電話往兜裏一揣就去抓他。

她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揪住了年輕人的後衣領,他動彈不得。

她湊近聞了聞,搞了半天,線香味是因為top100是開喪葬用品店的。

她之前怎麽沒想到呢?

被她抓住命運的後頸,年輕人倒也沒想著反抗,畢竟他知道這個女人的厲害。

他回過頭問:“你怎麽認出我的?”

他之前明明戴了面具,難不成這女人能夠透過面具看到他的真實面目?

“你這身形就很像,本來不是很確定,但你看到我就跑,我就確信了。”

她就算看不見長相,但從身高和背影中也能夠判斷出是他。

她想抓他很久了。

沈默片刻,年輕人猛地轉身。夏漁以為他要反抗,下一秒,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姐姐,我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幾歲的兒子,我也不想幹這行的,求求你放過我吧。”

夏漁:“?”

還、還挺能屈能伸。

“我老母重病,兒子營養不良,我就是為了圖來錢快才鋌而走險,但我每次殺完人都有偷偷給他們送花圈啊。”

年輕人的淚水奔湧而出,他不斷磕著頭。

幸好天已經黑了,裏面的喪葬用品店幾乎沒人會大晚上來,不然被發現了夏漁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夏漁想了想,說:“那你走吧。”

年輕人遲疑地擡頭:“真、真的?”

“真的。”夏漁真誠點頭。

警察不騙好人。

幾分鐘後。

兩人的位置沒有發生任何改變,他們對視著,很默契地一動不動,深谙“敵不動我不動”的戰術。

夏漁沒走人,他也沒起身,就保持著跪地的姿勢。

遠處傳來人聲,但他們這片小天地卻寂靜無聲。

夏漁主動打破了沈默:“你在等什麽?”

年輕人:……我在等你轉身背刺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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