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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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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死水

與範震昱達成共識,回到家中,班賀立刻書寫奏疏上諫皇帝。不多時,他與範震昱兩人的奏疏都承到了禦前。

班賀從未管過工部以外的事,這封奏疏叫趙青煒感到驚訝,連忙將人召入宮中,詢問詳情。

事實上,這件事所牽扯到的,不僅是阿桃,還有陸旋。

阿桃狀告何文昌冒名頂替,背後其實很可能是一場牽連甚廣的科舉舞弊的大案。

當年陸旋為何會流落到玉成縣?是因為他父母所經營的虎威鏢局,護送得罪朝中重臣遭貶的吏科給事中梁巍梁大人,卻在途中遭歹人毒殺。

那位梁大人正是因為上諫彈劾吏部數位官員,貪汙受賄、徇私舞弊、左右科考。

只是那時先帝初登基,吏部官員與查案的官員沆瀣一氣,一時沒能查出個結果,只好將被指誣害同僚的梁巍貶去忻州。結果就是梁巍途中就被殺害,來了個死無對證。

趙青煒端坐禦案之後,陷入沈思,久久不語。

“陛下,請陛下徹查此案。”班賀撩開官袍衣擺,屈膝下跪。

趙青煒身體微微後仰,靠在了椅背上。

“班尚書,起來說話。”他斟酌著語氣,緩緩說道,“你是工部尚書,這樁案子,你不便插手,就讓該負責的人去辦吧。”

聽他的語氣,並沒有要嚴格查辦的意思。班賀態度堅持:“陛下,請不要敷衍臣。事關朝廷官員是否為正身,難道兗朝的官員,是任誰都可以冒充的嗎?”

趙青煒坐得端正了些,正色道:“朕哪有敷衍你,查案的事,本來就與你工部無關,朕不是說了派人去查?你這樣著急做什麽。”

班賀語氣緩和了些:“是,陛下聖明,定會查明真相,還滿朝文武、天下百姓一個公道。”

“是了,你就耐心等著,都十多前的事了,總要些時間去查的。”趙青煒說著,話頭一轉,“西北傳來不少好消息,陸元帥屢立軍功,朕真是沒有看錯人。”

陸旋生性剛烈,說一不二,治軍嚴明得過分,手下不聽調遣的將領決不輕饒,霹靂手段之下很快樹立起了威望。

就是這樣的行事風格最容易遭人詬病,趙青煒也只能在後方為他兜著了。

就武備與戰局聊了不少,趙青煒滿意地讓班賀退下,班賀躬身行禮後退幾步,轉身離開。

退出宮殿外,班賀的面色冷了下來,皇帝雖然承諾會下旨去查,但能查出什麽來,他抱懷疑態度。

這案子要查下去,吏部那幾個尚書、侍郎,恐怕沒幾個能保得住。

還有六部中其他官員,當年科考舞弊成功的,少說也在官場上混了十來年,個個都有人脈交情,想要查到底,朝廷官員必定大動幹戈。

對外戰爭還未停歇,官場又要大動,剛享受到權力滋味的皇帝怎麽會那麽輕易讓自己的棋盤被毀?

班賀並不信任皇帝,也無法相信他所給出的承諾。

皇帝所委派查案的,是大理寺。

班賀便從範震昱那兒了解事情進展,如他所預料的一樣,所遇阻礙重重,沒有絲毫進展。

阿桃所說的那些話,全是她的片面之詞,沒有確鑿證據。

不管是施可立,還是何文昌,都父母俱亡,族親稀少,要麽就是二十來年沒見過。舊時居所的鄰居都已搬遷,難以追查。

這點班賀有所預料,當年那些人買兇殺人以絕後患,又怎麽會留下輕易可查的把柄。在冒名頂替時,就已經篩選過一遍。

案件陷入舉步維艱的境地,吏部尚書高戚又矛頭一轉,控告關押在大牢中的女子是受人指使,刻意誣陷朝廷官員。

“她一個平民女子,怎麽敢誣告六部侍郎是冒名頂替?她豈止是針對戶部侍郎,更是針對負責詮選官員吏部。定然背後有人指使,一定要嚴加拷問,逼問出幕後主使者。”高戚在一眾官員面前大義凜然。

班賀耳聞要給阿桃上刑,再也克制不住,站了出來:“案件還在調查中,大理寺還未下定論,高尚書怎麽就先判了案?隨意對一名女子動用重刑,恐怕有濫用刑罰之嫌,只會有損朝廷聲望。這麽著急給她定罪,怕不是心虛?”

“班尚書,我聽聞你私下裏囑咐過獄卒,要好好關照那女子。你現在不僅要行賄,還要以權謀私嗎?”高戚嘲諷道,“此女誣告朝廷大員,該不會背後就是你指使的吧!班尚書真是厲害,上要討好君王,下要安撫囚犯,忙得很吶!”

班賀忍無可忍:“我再厲害,也比不上在座各位股肱大臣。一介只會搬弄奇技淫巧的弄臣,也攪不動朝堂上這灘死水!”

拋下這句話,他憤然離席。

即便心裏不願接受,班賀也必須承認,擺在眼前的就是一個死局。

阿桃自知證據並不充分,一己之力面對整個官僚系統如螳臂當車。但這件事她非要做不可,沒有向班賀求助,而是孤身一人去了官府。

班賀頹然坐在牢房外,不知該如何對阿桃說起。

阿桃卻像是洞察一切,了然一笑:“班先生,若不是你護著我,我恐怕早就被人打死了。”

“別說這樣的話。”班賀皺起眉頭,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深深絕望,“阿桃,我會救你出去的。”

阿桃遲疑片刻,輕輕搖頭:“我進來了,就沒想著出去。若我只想活著,就不會回來了。”她頓了頓,笑著道,“班先生,我有東西給你。”

班賀伸出手,穿過監牢欄桿,白凈的手掌攤開在阿桃眼前。

阿桃將握成拳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上方,五指一松,一點耀目紅光掉落,在班賀掌心晃了晃,靜靜躺了下來。

班賀凝視著那顆紅寶石,久久不能回神。

阿桃說:“班先生,這是你送給我的,可惜我是個福薄之人,沒能如你所祝願那般幸福順遂。我再留著它也沒用了,是時候還給你了。”

班賀不知該說什麽好,緊握著那顆寶石,任由它硌得掌心生疼。

“不管用什麽樣的手段,我都會保下你……”班賀話未說完,就被阿桃打斷。

阿桃說:“我已經累了。我想娘、想父親、想姨婆,我的確遇到了很多好人,但我走得太累,想歇歇了。班先生,不要讓我愧疚拖累了你。”

班賀無言以對,獄卒在身後催促,他只能邁著沈重的步伐走出監牢。

站立在監牢外,班賀擡眼看向前方,他要見施可立一面。

被卷入事件中心的施可立沒有再去官署,事情查明之前,他就待在府裏。

看見忽然出現在書房內的班賀,施可立嚇了一跳,被人深夜潛入府中竟然沒有任何人發現,簡直駭人聽聞!

班賀坐在書桌前,出聲制止想要喊人的施可立:“施大人,我只是有幾句話想對施大人說罷了。”

施可立警惕地看著他:“我同你似乎沒什麽話要講。”

班賀自顧自說道:“還記得當初我央求你放了溫師秀嗎?我曾告訴過你,我與她的淵源。延光二年,我在玉成縣一戶人家中借住,那是一對孤苦無依的母女,母親常年生病,女兒不過七歲,瘦弱不堪——哦,施大人帶幼沅向呂禦醫求醫問藥的時候,幼沅時年也是七歲吧?”

施可立面色隨著他的話語越來越凝重,唇齒像是被膠水黏住,說不出一個字。

“母親姓孫,名良玉,父母雙亡,未婚卻有個女兒,飽受非議,鄰裏閑話不斷,讓我領教了什麽叫人言可畏。女兒乖巧懂事,小小年紀就會照顧病中的母親,平日從不要求吃穿,我離開時問她,有沒有想吃的,你猜,她說什麽?”班賀目光註視施可立,並不尖刻,卻壓迫著讓他擡不起頭來。

“她想吃一頓肉餡餃子。因為她長這麽大,都沒有吃過一碗熱乎的肉餡餃子。”

班賀站起身,走到施可立跟前:“施大人可以為幼沅舍下臉面四處求醫問藥,無論吃穿,都會給幼沅最好的。一片拳拳慈父之心,才使我貿然替你說上幾句好話。可你瞧,世上竟然還有那樣的父親、丈夫,舍棄妻女,讓她們忍受凍餓辛苦。”

施可立紅了眼眶,緊繃著的面皮不住抖動,僵直的背脊只有盡力後仰才不會崩潰彎下。

“而現在,”班賀走到施可立身側,目光不再註視他,聲音卻清晰地傳入他耳中,“還要冷眼旁觀,看著自己的女兒被關押在監牢,無動於衷嗎?”

不等施可立的反應,班賀走出門外,悄無聲息離開,一如他悄無聲息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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