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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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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貴客

不期而遇的久別重逢占據了班賀全部心神,沒有半分多餘心思在別人身上。顧拂捧著小酒壇優哉游哉獨自陶醉,也覺察出他的異樣。

班賀罕見情緒激動得坐立難安,喜形於色,令顧拂側目:“不是說出去上香,添些香油錢,怎麽這麽高興地回來了?”

“你絕對想不到,我方才遇見了誰!”班賀笑容滿面,仿若盛滿從屋外帶進來的光,瞧著晃眼。

顧拂搖搖頭:“你廣結善緣,我上哪兒知道去。”

班賀道:“當初我帶澤佑離京,曾落腳於玉成縣,借住一戶人家,那家有個女兒小名阿桃。後來我與澤佑回京,那位夫人改嫁帶阿桃去了渝州。幾年前渝州大水,朝廷派我前去救災,我尋過她們母女的下落,誰知得到的盡是噩耗,夫婦二人皆已殞命,而阿桃下落不明,長久以來成了我一個心結。沒想到,時隔多年,我還能再遇見她。萬幸,她被好心人收養,她還活著!”

顧拂笑起來,高舉酒壇:“故人相逢,真是可喜可賀,值得喝上三大杯。”

班賀身體不由自主轉向門口:“你在這兒好好休養,今兒我先回去了,改日再來看你。”

“瞧你,都高興成什麽樣了。那小姑娘是一個人來的,還是有人陪同?你就這麽讓她走了,沒有送送她?”顧拂笑著調侃。

“似乎是一個人來的。阿桃已長大成人,我只是一個多年未見的外男,不好擅自跟她回去,怕驚擾了她病中的養母。不過我告訴了她我的住處,她說會來拜訪我。”班賀道。

顧拂:“這倒也是。她住在哪裏,你問過沒有?”

班賀身體一僵,過於激動的理智終於恢覆些許:“問過了,不過阿桃沒說。我料想,於她而言,我不過是個多年前曾在她家中借住過的房客,存幾分警惕是應當的。非要追問詳細住處,反倒可疑。”

顧拂若有所思,點點頭:“真不知該說你有自知之明,還是謹小慎微。既然知道那小姑娘對你心存警惕,你還這樣高興?”

“一碼歸一碼。阿桃是女子,我是男子,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況是多年未見的人?而我則是高興於能彌補當年大水沒能及時找到她的遺憾,只要她好好活著,我就心滿意足了。”班賀笑著道。

班賀迫不及待想要將這個好消息告訴言歸與澤佑,匆匆與顧拂告別,便回了城內。

已是一副成人模樣的孔澤佑在外努力塑造成熟穩重的形象,回到家中立刻現了原形,一蹦三尺高:“師兄,你說你見到了阿桃!”

班賀肯定點頭:“我開始還怕認錯,阿桃也認出我來了,這才相認。她是陪養母來都城看病的,一時半會兒不會離開都城,離開時同我說,不日就會來找我們。”

陸旋雖然也高興,但他與阿桃相處不多,記憶裏還是那瘦弱可憐的小女孩。雖然樣貌隨了母親,是個小美人胚子,那也只是個孩子罷了。

“那你豈不是哪裏都不能去,專門在家裏候著貴客?”陸旋說道。

語氣聽來奇怪,班賀循聲看去,見陸旋面無表情,黑沈沈的雙眼凝視著他,心中警鈴大作,正經道:“倒也不是專程等候,我這不是丟了官賦閑在家,沒有別的事好做。”

陸旋意味不明哼笑一聲,低頭沒有說什麽。

吃過晚飯,班賀琢磨家中備些什麽招待客人,這兒常年就住兩個男人,不曾專門招待過女客,也不知道要拿出什麽好,就怕怠慢了阿桃。

陸旋盯了他半晌,見班賀一門心思放在別人身上,忍不住從背後擁住他,放松力氣任由身體壓在他身上,差點把沒有防備的班賀壓趴在桌上,好懸才撐住了。

“你這是做什麽?”班賀回神,擡手在陸旋頭頂輕拍兩下。

陸旋不滿地在他頸側咬了一口:“還不知道阿桃什麽時候上門,你眼裏就沒有我了。”

班賀好笑道:“就是因為不知什麽時候上門,才要提前準備著,以免臨時準備失了禮數。我哪裏敢眼裏沒有你?我還得肩扛著你,背馱著你,換做別人,可不一定有這把力氣。”

陸旋伸直胳膊撐在他身前,支起自己的身體,收回八分力道:“我來的時候,你怕是沒有這麽用心想過,拿什麽招待我吧?”

“阿桃是客人,當然得招待周到。你麽……”班賀語帶笑意,“你什麽時候客氣過?你都不拿自己當外人,我再同你客氣,豈不是生分了?”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她是外人,我是內人。”陸旋煞有介事點頭,下頜一下一下磕著班賀的肩,被逗笑的班賀身體顫抖,反過來往他身上靠。

溫柔註視著忍俊不禁的班賀,等他平息下來,陸旋才說出自己的疑惑:“你說見到阿桃孤身一人出現在寺中,身邊沒有丫鬟仆從跟著麽?”

班賀面上笑意淡了些,停頓片刻,搖了搖頭。

“若是如她所說,養母家境不錯,少說得有一個丫鬟跟著,孤身一人外出,未免太不設防。但她沒有輕易讓你跟她上門,又看著有幾分警醒。或許,她有些什麽難處。”陸旋不知具體情形如何,說話點到為止。

他心裏覺得阿桃的出現透著古怪,班賀卻為此高興不已,不想掃了他的興,稍稍提個醒便作罷。

班賀當時被突然的喜悅沖昏了頭腦,事後回想也覺得有些違和,只是阿桃活著便是萬幸。弘法寺不是追究細問的地方,心中困惑,只能等阿桃上門時,再去細問了。

等到阿桃上門拜訪之前,這間小小庭院迎來了另一位尊貴的客人。

日近黃昏,正式在軍器局謀了份差事的澤佑還未歸家,靜謐院落一半陷入高墻的陰影裏,一半籠在朦朧的暖光中。嘴上說著沒有專程等阿桃上門,班賀還是減少了出門的次數,如非必要絕不出門,就在家中看看書,做些小玩意兒。

大門被敲響時,班賀走出門來,朝新雇傭來的廚娘擺擺手,示意自己去開。

“班先生,是我,長贏。”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沒有多想打開大門,班賀從門縫中瞧見季長贏的臉,嘴角微揚,剛要出聲招呼,隨即便望見季長贏身後站著的趙青煒。

嘴角笑容收斂些許,班賀猶豫片刻,重新展開笑顏,側身站立一旁:“貴客上門,有失遠迎。寒舍冷清,沒有好茶招待貴客,還請貴客見諒。”

這間庭院,趙青煒曾來過無數次,這是他被請入皇宮後,第一次親臨。

他還記得以前來時,總是懷著喜悅、期盼、新奇的心情。這兒有他的玩伴,還有全天下技藝最精湛的工匠,與他手下產出的精妙造物。

而今日,他再度踏入這個院落,所見的只是一個簡單空曠的庭院,與一個態度恭敬但疏離的屋主,短短數年,物是人非。

“班先生。”趙青煒喚了一聲。

班賀親手泡了一壺茶,一聲不響,將茶盞端到趙青煒跟前,才說道:“陛下身份尊貴,不宜在宮外久留,喝下這杯茶,便回宮去吧。”

說完,他坐到了邊上,重新拿起了之前在看的書。

他口中稱呼著陛下,卻將親臨的皇帝晾在一邊,顯然心裏並未將皇帝這一尊貴身份當一回事。

趙青煒看了眼面前的茶,目光轉向班賀,艱難開口:“連班先生,都不肯再給我一個機會麽?”

班賀指尖撚著書頁,遲遲沒有翻動,良久,一聲嘆息。

“陛下,從來都不是草民做出的選擇。若陛下明白這點,就不該在這裏問我這個問題了。”班賀說道,“天子號令,莫敢抗旨不尊。”

低垂著頭的季長贏睜大雙眼,下意識擡頭看向班賀,目光迅速投向年輕的皇帝。

趙青煒握緊的拳微微顫抖,班賀當著官員與太後的面提出辭官,華太後當場準許,事已成定局,他以為班賀去意堅決,班賀此時的回覆讓他看到些許希望,既喜悅又有些慌張無措。

他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勇氣,才違背華太後的意思出宮,擅自來見班賀。華太後的斥責已經不算什麽了,他最怕聽到班賀的拒絕,但他還是選擇來到這裏。

如果,當時他以皇帝的身份不允許班賀辭官,班賀是辭不了官的,那麽也就不會出現眼前令人難堪的場面。

可那時他自己都對自己身份的正當性反覆質疑,讓他沒有任何底氣發號施令。班賀,又憑什麽要為一個立場不定意志不堅,甚至得位不明的人效忠?

趙青煒驚喜到失語,眼中漸漸閃爍點點淚光,深深註視班賀。

緩了緩情緒,他開口說道:“我雖愚駑,天資不高,承蒙諸位先生教導支持,但凡有幾分良知,怎麽敢眼睜睜看著你們失望而去,什麽都不做?而今我已幡然醒悟,還請班先生,繼續為國效力。”

他會出現在這裏,說出這番話,已經說明了某些事情,班賀也就不必拿喬。他放下書,撩起衣擺雙膝跪下,垂首行禮,口稱陛下萬歲。

“班先生,你快起身!”趙青煒連忙扶起班賀,擡手拭了拭眼角,聲音帶了些鼻音,克制不住地情緒激動。

班賀在他面前站直了,道:“陛下,草民此生別無它求,唯有向朝廷獻上一份綿薄之力,造福黎粟萬民。只要朝廷需要草民效力,草民在所不辭。”

“班先生願為朝廷效忠,付出良多,是我愧對你們,未能當一名明主,愧對將士,愧對百姓。”趙青煒哽咽著說道,“承蒙先生不棄,往後,我誓與諸位朝臣、將士共進退。”

“陛下能有此番覺悟,是天下百姓的幸事。”班賀看著他情真意切,心中有幾分感動,但也僅此而已了。

人心之難測善變,此時此刻或許是真情實意,日後遇到事情,又變另一幅光景,換一副嘴臉,這是誰也說不準的。

班賀不計前嫌,沒有半句為難,趙青煒感激之餘,更為堅定了心中的信念。

從此以後,他再不會去想過往種種,他不再是被強行架到高處的皇帝,他身上承載著千萬臣民的期盼,這是無可回避的責任。

“陛下能問候草民,草民深感榮幸,不過這兒不是什麽適宜交談的地方。有什麽話,還是留在朝堂上,或禦書房說吧。”班賀面上帶笑,看向趙青煒的眼神帶著明確的拒絕。

趙青煒微楞,隨即明白過來,站起身,點頭說道:“多謝班先生款待。日後再見,便要請班尚書再為我解惑答疑了。”

班賀躬身行禮:“草民恭送陛下。”

從那間小院出來,趙青煒目光第一時間看向不遠處樹下站著的陸旋。他雙臂環抱在胸前,斜倚著樹,看著散漫,實則警惕關註周遭一切動靜,趙青煒出來之前,他早已聽到腳步聲。

班賀送出門外,自然也見到了樹下的陸旋。

兩人相視一眼,班賀頷首示意,陸旋面上不露聲色,雙眼微瞇,愉悅幾乎滿溢。

將皇帝安全送回宮,陸旋馬不停蹄趕了回來,什麽都不說,背著雙手站在班賀面前,昂首挺胸。

班賀咦了聲:“你臉上怎麽寫了兩個字?”

陸旋低頭捂著雙頰:“有字?怎麽可能!”

班賀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頗為認真:“你瞧,這麽老大兩個字。左邊寫著‘求’……”

“求?”陸旋瞪大雙眼。

“右邊寫著‘誇’。”班賀說。

陸旋:“……”

他動了動,把手從班賀手下抽出來,啪的一聲輕響,變成了班賀捧著他的臉。

“不值得嗎?”陸旋濃眉微蹙,每一根眉毛尖都冒著不樂意。

“值得,我得好好誇一誇。讓我想想,我想從你的頭發絲,誇到腳趾尖,可惜讀的書少,不通文墨,有些詞窮。”班賀惋惜道。

陸旋著急:“誰要聽你誇頭發絲、腳趾尖?你就說句愛我,我為你死都值了!”

班賀忍不住吻上去,旋即被陸旋緊緊擁住,兩雙手臂纏在彼此身上,恨不得勒進自己的身體裏,永遠融為一體。

分開時兩人都喘著氣,眼見再繼續就又要演變成不可言說的場面,班賀及時抽身而出,走到桌旁。

陸旋的目光不自知地帶上了侵略性,渴望貪婪吞噬所見的一切,不斷掃視著班賀的背影。從肩到腰,從臀到腿。

然後,他的視線落在了一只黑檀木盒上,握在一只被它襯得晃眼的手中。

班賀已經轉過身來,手握玉球笑吟吟地看來,陸旋眨眨眼,困惑取代了方才洶湧的欲望,問:“這是什麽。”

“之前說過,送你的禮物。”班賀走上前來,將黑檀木盒放到陸旋手中。

陸旋小心翼翼將木盒打開,呼吸一頓。

木盒中鋪著紅色絨布,一只白玉球靜靜臥在其中,旁邊放置一根流雲玉簪,似乎是同一塊石料。

白玉球表面精雕細琢,鏤刻的是流雲與鴟鸮的圖樣。陸旋將白玉球從盒中取出,拿在手中,內部碰撞的聲音與震蕩立刻傳了出來。

陸旋輕輕轉動手腕,對準汽燈,鏤空的孔洞透過點點光亮,隨著動作可以看見內部層層疊疊的精妙構造。

“喜歡嗎?”班賀問。

這不需要問,很顯然,陸旋盯著那顆鬼工球,眼睛移不開半分。

“老早就想給你送一個,不過事情一件接一件,總是沒能完成。我原想在你生辰的時候送給你,過一年就要多一層,好不容易這段時日趕制完成,到底是沒趕上……”班賀的聲音在一個用力的擁抱下戛然而止,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背。

與先前那個隨時會擦槍走火的擁抱不同,這個擁抱傳遞著單純的喜悅。

陸旋松開手,露出微紅的雙頰,眼中閃爍著孩子般的興奮:“這是我有生以來,收到過最喜歡的禮物。”

班賀朝他腰間努嘴:“這麽說來,我送你的弩機你沒那麽喜歡了?朝儀刀呢,也不如這顆球?”

陸旋:“……沒有這麽欺負人的,都是我最喜歡的,包括往後你送的所有。”

班賀嘖嘖搖頭:“這麽滴水不漏,你就篤定我還會送你東西?”

陸旋珍而重之地將白玉球放回去:“你送的我都喜歡,不送,也不妨事。只要你是我的,我最愛的,是你。”

班賀聽過他無數次示愛,早已學會泰然處之,面不改色,似乎無動於衷。

只是耳根悄然染紅,落在滿眼笑意的陸旋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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