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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遷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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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遷怒

年少的皇帝毫無遮擋行走在雨幕裏,兩側是高聳沈默的暗紅宮墻,天幕高而遠,仿佛置身於無邊孤寂的牢籠中,孤立無援。

皇後撐著傘默默跟隨,天色愈發黯淡,宮人躊躇不敢上前。就連最受皇帝寵信的長贏都只能不遠不近跟在後面,也只能擔憂註視,不敢越到皇後前邊去。

“打從一開始,誰也不對我有所期望。現在只是因為我在這個位置上了,就得承受他們的期待與要求,順應他們的心意。”趙青煒雙目浸在冰冷的雨水裏,淌不出淚來,“你甘願如此,我不甘心。”

“陛下,你是世宗的血脈,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華雲榮說道,“沒有人對陛下質疑,也沒有誰可以操縱陛下。若陛下始終這樣認為,那是逼迫,那還要讓誰來坐這個皇位?”

趙青煒低吼:“我哪裏都不如先帝,永遠都達不到他在所有人心中的地位!太後至今封存著承乾殿,她哪裏把我當做了皇帝?”

華雲榮記憶深處那個身影浮現眼前,威嚴俊美,望向她的目光滿不在意,卻又溫柔。

偏是這毫無情意的溫柔,足夠叫她銘記。

那身影漸漸消散,只留下前方趙青煒的背影,在雨水澆頭中毫無氣勢可言。

她曾對他是否能成為合格的君主猶疑不定,如今卻信念更篤,趙青煒一定要成為真正的皇帝。

華雲榮輕聲說道:“陛下其實是想要做好的,對不對?”

趙青煒沒有回答,腳步緩了下來。

華雲榮目光越過他的背影,望向前方,眼眸微動,蒙上些許落寞。

蕭蓮玉撐著傘迎面而來,走到近前加快了腳步,一路小跑著將傘撐到趙青煒頭頂。

她語氣因擔憂而急促:“陛下,怎麽就這麽讓自己淋著雨,要是著涼了怎麽辦?那些奴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這樣怠慢當今天子,一定要狠狠杖責才好!”

趙青煒木然站在原地,側頭看著蕭蓮玉,什麽話也沒說。她拿著羅帕擦拭趙青煒臉上的雨水,似乎滿心滿眼都是他,無暇顧及旁人。

擦過臉頰,蕭蓮玉又捏著衣袖拭過他的肩,這才註意到皇後靜立不遠處,正看著她。

悻悻收回手,蕭蓮玉盈盈一禮:“妾身見過皇後。”

華雲榮笑了笑:“妹妹來了就好,陛下執拗,我還不知道該怎麽辦呢。陛下淋了雨,得快些熱水沐浴,換身衣裳,就交給妹妹照顧了。”

蕭蓮玉小心看她一眼,卻從那張臉上看不出什麽來,點點頭:“皇後姐姐放心,妾身會照顧好陛下的。”

她目光回到趙青煒身上,輕喚一聲:“陛下?”

趙青煒應聲而動,兩人在傘下同行,蕭蓮玉不安回頭,華雲榮站在原地,面上無喜無悲,目送他們離開。

從始至終,趙青煒未曾回過頭看一眼。

長贏與幾個小內侍快步跟上,路過華雲榮身邊,躬身一禮,雖未開口,神情欲言又止。

華雲榮笑容得體,溫聲道:“上回你告訴我不少陛下的喜好,我還沒好好謝謝你呢。不過,終究是我無法得到陛下喜歡,白費了你的心意。”

長贏目光不忍,深深鞠了一躬,匆匆離去。

皇帝冒雨繞宮殿行走一圈不能算秘密,只是對外不能說是被華太後借著天象不詳的由頭整治一番,傳到外臣耳朵裏的說法,美化了不少。

聽聞天有熒惑入南鬥的不詳異象,皇帝深感歉疚,尤恐禍及天下,當即不顧風雨大作,徒步繞殿一周,以化解災厄,告祭天地。

朝中大臣皆是讚嘆,皇帝雖年少,卻有一片赤誠仁德之心。一場註定會引發輿論的不詳天象,就這樣化解。

在那之後,無論發生何事,也不好牽強附會到這樣一位仁德的皇帝身上。

入宮前,孔澤佑還對此津津樂道,朝臣們在華太後與皇帝的兩方陣營裏鬥法,要是皇帝沒能做出任何舉措,那還不得被人抓著把柄一頓數落?

班賀卻想的是,顧拂特意來同他說是什麽意思。

以往顧拂來,沒有哪一回不是別有深意,可以確定的是,他肯定不是在為皇帝發愁。

“澤佑。”班賀出聲叫住要出門的孔澤佑,見他回頭時目露茫然,忍不住提醒道,“在皇帝面前,千萬記住,註意謹言慎行。”

孔澤佑聽他要說的是這個,一笑,道:“知道啦,知道啦!這不是早就說過的話,我一直記著呢。”

班賀點點頭:“怕你一時得意忘形。總之,多說多錯,少說少錯。”

孔澤佑一面向門外走,一面擡起胳膊擺了擺:“知道了,憂國憂民的班尚書。走了!”

入了宮,孔澤佑一路規規矩矩,直到見到趙青煒,才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趙青煒嘴角彎了彎,低頭看著面前的書,岑玄同也已經在候著了。

岑玄同擔任負責教導皇帝的日講官,以往都是選朝中學識淵博,經學蘊藉,資歷深厚的老臣,像他這樣年紀輕輕加封太傅的絕無僅有。

因有裕王府內教學那段經歷在前,趙青煒平日還算恭敬認真,這幾日講學卻明顯有些不耐。

不時出言質疑,待岑玄同耐心解釋,他便一笑了之。在伴讀的孔澤佑看來,也能看出他是故意挑釁。

“人主之體,如山岳焉,高峻而不動;如日月焉,貞明而普照。兆庶之所瞻仰,天下之所歸往。”

岑玄同話音剛落,趙青煒便開口道:“依岑太傅方才所說的,天子是山岳,是日月,是天下瞻仰之表率。又有言,繁星不可與日月爭輝,既然如此,為何星辰之變,能撼日月?”

岑玄同八風不動,清楚他所質問的本質是什麽,語氣如常回道:“星辰之變,必不能撼日月,不過是日月之變非同小可,引動星辰。”

趙青煒步步緊逼:“山岳高峻不動,日月貞明普照,若非遭到邪惡外力,又豈會生變?”

岑玄同意外他會說出這樣的話,更明白他意有所指,雖未開口回答,眼中卻有了些許讚賞。

片刻,岑玄同說道:“陛下須得知道,既有日月,便有背光處,山岳也分陰陽兩面,天下無絕對純凈之地,但日月山峰從未被黑暗吞噬。”

趙青煒一笑,問道:“那請問岑太傅,既然知道有外力試圖撼動日月,是否應該將邪惡外力徹底消滅?”

岑玄同暗嘆一聲,皇帝這是來找他不痛快來了。

“岑太傅怎麽不說話了?為師者,不是要解惑麽?”趙青煒直直盯著岑玄同,不依不饒。

孔澤佑有些看不下去,笑著說道:“陛下說的是,對日月不利的當然不能縱容存在。不過,那些事情最好還是問武將們去,那是武將們最擅長的,他們不正是為陛下翦除威脅而存在的麽?”

趙青煒目光轉向孔澤佑,註視的目光沒有一絲笑意。孔澤佑原想說句玩笑話緩解氣氛,卻不想開了口沒起到緩解氣氛的效果,反倒給自己引火上身,面上笑容凝了一瞬,收斂了些。

趙青煒說道:“我與岑太傅討論國策,不是玩笑事。你既然是伴讀,好好聽著便是,若是沒有高見,大可不必開口。”

孔澤佑一噎,垂下頭:“是,陛下。”

這麽一打岔,趙青煒不再糾纏,岑玄同低頭一笑,繼續講了下去。

從宮裏回來,孔澤佑在自己房裏發洩地大吼大叫,將手邊扛摔的都砸到地上,叮呤咣啷一陣響。一會兒又從屋裏跑到院子裏,抄起斧子在柴堆裏一頓亂劈,嘴裏大嚷:“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閔姑在一旁不敢靠近,屋頂睡覺的斑衣郎都探出頭好奇張望。

直到班賀回來,他還沒消停,閔姑連忙向班賀求助:“也不知這孩子怎麽了,是不是在外邊受了氣?我可從沒見過他氣成這樣。”

班賀笑著安撫:“不用緊張,沒事的,你先去做飯吧。”

閔姑遲疑點頭,進了廚房。

聽到班賀回來的聲音,孔澤佑已經住了手,臉上怒氣未消,不用等他來問,便迫不及待訴說自己的不滿:“我好心好意去陪他,他倒好,沖我發脾氣,我哪裏得罪他了?不過想要當個和事老,不領情就算了,還讓我閉嘴!這才多久,就曉得使皇帝的威風了,就要把我踹得遠遠的了?”

班賀連連點頭安撫:“小聲點,別驚擾了鄰居。”

孔澤佑依言聲音小了些,嘴裏不停:“得罪不起太後,就拿我們這些底下人撒氣,虧我拿他當朋友,替他開心替他愁,他就這樣對我?這伴讀,我不當了!我去當個尋常工匠,也不受這平白之屈!”

班賀約摸猜到發生了什麽,恐怕,澤佑是被他所牽連。

對外界指責,班賀從不辯解什麽,他承認,他對上的態度與行徑,符合一切弄臣的特質。

皇帝登基至今,他一直在向太後示好,皇帝與華太後矛盾加深的當下,也不例外。皇帝心中生出不滿,是合乎情理的。

但越是如此,班賀越不能在這時候向皇帝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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