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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私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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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私宴

噗嗤笑出了聲,班賀放過陸旋,把斑衣郎塞到阿毛手裏,讓兩個小家夥回房玩去。

阿毛唉聲嘆氣,抱著小貓,像是在和它說話,實則說給兩個大人聽:“人家不帶咱們玩,只能咱們自己玩去了。沒事,有我陪著你呢,咱們倆相依為命,真可憐。”

陸旋給面子地送兩個“小可憐”回房,阿毛終於滿意地閉了嘴。

在官署內值夜與無關人員閑聊實在不合適,因此陸旋昨晚沒能多留,今晚沒有公務,又是在私人宅院,班賀終於能挨個問起熟人近況。

班賀問:“枳兒現在如何,做了彭守備幹女兒,想必比從前要好不少。”

陸旋說:“彭守備告訴我,枳兒天分極高,又肯吃苦,學了三兩個月已經可以和他家小兒子過上幾招。有時打得兇了,枳兒不服輸要強的性子讓彭松心生顧忌,見到她不要命的攻擊就躲,枳兒偶爾還能贏一兩回。”

贏不一定非得贏在招式上,氣勢上輸了,再好的功夫技巧也沒用。兩軍陣前,士氣強者便勝了大半,彭守備心知肚明,對枳兒這點大加讚賞,也暗自慶幸,因為她早早發現了彭松問題所在,可以嚴加訓練引導,及早矯正。

班賀默然聽著,忽然說:“我要是帶她來京城,是不是會好些?”

“什麽是好些?”陸旋問,“你是指不用吃練武的苦頭?”

被反問,班賀笑起來,有些慚愧:“是我想當然了。我以為的好,並不是枳兒以為的好,畢竟這是她自己做的決定——我只是覺得她從前過得太苦。”

知道他是關心枳兒,陸旋安慰:“彭守備不會虧待她的,衛嫂子待她像親生女兒一般,你不用擔心。”

“那樣最好不過。”班賀接著問了孫校尉、吳大夫、魯鏢頭等人,陸旋逐一簡單敘說近況,知曉大家一切都好,班賀心中欣慰。

“你好像還有一個人沒有問。”陸旋說。

班賀仔細回想,有幾分交情的都掰著手指頭數了,沒能想起來:“還有誰?”

陸旋:“我。”

班賀楞了一下,然後笑著搖頭:“不對,你到官署找我的時候,就已經問過了。”

“昨日是問昨日的,今日是問今日的。”陸旋鄭重其事。

姑且算他有道理,班賀正襟危坐:“那好,言歸,你今日過得如何?”

陸旋從懷中取出從裕王府得來的賞錢,放在班賀面前:“我今日替施大人送信,得了兩錠金子,給你。”

班賀整個兒楞住,笑容凝在唇畔,情緒驟然變得難以言喻起來,錯綜覆雜到臉上都不知該做出什麽表情。

或許是該笑笑,但他卻像是被什麽哽在胸口,笑容難以為繼。

以往他能面不改色收下,還能說兩句吃了不吐的玩笑話。可現下,他連看著這場面都於心不安,連帶著以前收下的都想悄聲不響地還回去。

活像是他真欠了陸旋的。

“你自己留著吧,我在京中為官,多的是要給我送錢的,哪能缺錢花。你在敘州要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別、別到時候武器都買不起。”班賀雙手交疊,一動不動。

“你收起來。雖然不多,寸積銖累總會多起來。”陸旋將金錠放在桌面上,聲音輕了些,“我有的,都給你。”

他眼瞼微垂,掩去幾乎要從瞳仁裏冒出來的不自然。

班賀沒有出聲,反而只是看著他,在這樣的目光下,陸旋身體往後傾斜,帶著些回避的意味。

坦然與羞澀矛盾地共存於陸旋的身上,班賀情不自禁探究著眼前這人。有時他覺得自己知道陸旋在想什麽,有時卻覺得自己的揣測失禮且無道理可言。

陸旋忽然轉身:“今日我出來太久,該回官驛了。”

班賀跟在他身後,看著他開門跨過門檻走出去,終於再次開口。

“明兒見。”

陸旋腳下一絆,低頭卻什麽都沒看見。

心裏憑空生出一道心障,橫亙於此,揮之不去。他頭也不回,低低說了聲明兒見,幾步消失在夜色中。

班賀合上門,擡手在頭頂撓了撓,然後變成了兩只手並用。

長了草似的刺癢,卻怎麽撓都不頂用,仿佛隔了一層什麽,徒亂了一頭烏發。

他知道不全是陸旋的問題,那小子除了……動了兩回嘴,也沒做多出格的事——那已經夠出格的了!

班賀來回在原地踱步,即對那件事心懷芥蒂,又自顧自替他找補,想說服自己根本就不算什麽事。波瀾不興的表面之下,已經打了槍炮齊發的一大仗。

年輕人心性不定,本就在容易被撩撥的時候,誰也不知道因為什麽忽然就動了心。無論動心對象是誰,也不過是變本加厲的不可理喻。

就當他是鬼迷心竅吧,班賀想,反正他不能再跟著頭腦不清。

明日見……班賀長長呼出一口氣,明日他得先保證能體面地見完那位殿下。

也不知魏淩拜祖宗起了作用沒有?班賀兀自發愁,果然人在孤立無援的時候,拜點什麽總能為心尋到一點依托,吳大夫信佛也算不得奇怪。

班賀走向供奉師父牌位的房間,拜拜師父,說不準師父在天上保佑他,夢裏能指點迷津呢。

若是魏淩在,他就能立刻告訴班賀,拜祖宗是沒用的,該倒黴的時候拜誰都不好使。

他入宮領了腰牌部署好手下羽林衛,自己也站到崗位上,淳王不僅沒有出宮,反而到了這個時候,還在叫禦膳房傳膳。

魏淩守在殿門外,當今天子就在厚重的朱門之後,而殿內另一個人的存在,令他膽戰心驚,不敢放松。

皇帝趙懷熠要單獨宴請淳王,屏退左右,只留了一個內侍候命。偌大的宮殿,只有那對叔侄獨處,萬一出了事……魏淩想,救駕有功能連升三級麽?要是升了,他可就官居一品,是老魏家光耀門楣的事。

不過要是落得個追封的下場,那一品也沒什麽大不了,當個指揮同知他也知足。

送膳太監排著隊走來,魏淩收回思緒,親自監督屬下檢查一番,擡手放行。

即便侍衛放行,他們也進不去,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張全忠在門口候著,親自一盤一盤端進去。

張全忠面容緊繃,看不出情緒,叫外邊的人窺探不到半分殿內情形。實在無懈可擊,魏淩只好收拾起好奇心,專心站好這班崗。

接過最後一盤菜,張全忠眉眼低垂,躬身前行,穿過前殿,越是靠近殿宇主人所在,越是屏息凝神,放輕腳步。

“陛下,傳膳完畢,這是最後一道菜。”張全忠視線全程向下,不敢四處張望。

一道年輕清朗的聲音響起:“皇叔千裏奔波趕回來為朕慶賀生日,又為追回朕的生日賀禮勞心費力,朕心中感動,特意讓人做了些菜肴款待,皇叔千萬不要客氣。”

趙靖珩端坐在桌前,懶得掃一眼,不假辭色道:“明日便是陛下生辰,文武百官、諸國使臣皆要恭賀聖上,臣與諸位大臣一齊慶賀,陛下再行賞賜不就是了。”

趙懷熠繼承了母親的好相貌,眉如墨掃,目如點漆,笑起來眼眸深邃,蒙著捉摸不透的一層薄霧。他並不接著淳王的話說:“皇叔長年在西北,吃慣了牛羊肉,朕特意找了個西北廚子做的這桌菜,請皇叔鑒賞,是否與皇叔在西北吃的一樣風味俱佳。”

趙靖珩紋絲不動,目光蜻蜓點水地往菜肴上一落,隨即眼瞼擡起:“每日都是吃這些,已經膩了,做得再好也嘗不出來,陛下覺得好便是好。”

趙懷熠不假思索:“皇叔許久沒有吃宮裏禦膳房做的東西了,朕命他們做一些……”

“陛下,”趙靖珩加重了語氣,“出宮的時辰已過,臣不該再留在宮中,於理不合。”

趙懷熠皺眉思索,舒展開眉,神情多了幾分漫不經心:“可朕說的話,不就是這天下的理麽?”

“陛下!”趙靖珩肅聲低喝。

趙懷熠擺擺手,改口道:“皇叔不想吃,那就陪朕喝點酒吧。”

趙靖珩還未開口,趙懷熠央求:“幾杯,就幾杯。皇叔兩年未回京,你我叔侄二人兩年多未見,就不能賞個臉?”

趙懷熠斟了一杯酒,指尖抵著杯沿推到趙靖珩眼前。

天子斟酒,再拒絕無疑是忤逆君王,趙靖珩垂眸,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是宮中進貢的佳釀錦春。

入口沾舌趙靖珩便分辨出來,錦春味醇且厚,入喉不烈,唇齒留香。他不好酒,年少時偶爾喝一點,並只喝這一種,每次都不會超過三杯,離京後在軍營更是滴酒不沾。

再次喝到錦春,不禁想起以往還在宮裏做皇子的年歲,趙靖珩面色緩和,挺直的肩背放松下來。

“皇叔,”趙懷熠嘴角含笑,又倒了一杯,“明日是朕生辰,壽星做什麽都是可以的,對不對?”

趙靖珩飲下杯中酒,語氣不似方才冷硬:“那也得看是做什麽事,並非事事皆可。你怎麽不喝?”

趙懷熠笑笑,閉口不言,專心斟酒,自己一杯皇叔一杯,絕不疏漏。口口聲聲叫著陛下的趙靖珩卻只是看著,似乎不覺得天子侍酒有何不妥。

一杯、兩杯……五杯,六杯。趙懷熠始終垂眸不看他,面色難測,心裏一筆一筆添上,記著數。

趙靖珩頭腦昏沈,身體卻強悍得沒有一絲搖晃,手中空酒杯穩穩放在桌上,發出一聲微響。他倚著椅背,單手撐額頭,只想閉眼緩一緩,眼瞼一闔,沒了動靜。

六杯倒還是那個六杯倒。年輕的帝王擡眸看去,眼底藏著一抹轉瞬即逝的笑意。

他凝視眼前被前朝後宮都視為洪水猛獸的淳王殿下,思緒卻被嚴嚴實實藏匿起來,細瓷酒杯撚在拇指與食指間,轉動兩下,端至唇邊,細細品味。

一點兒也不烈。

酒液盡數沒入喉間,趙靖珩仍然保持著那個姿勢。

“五叔,五叔?”趙懷熠小心翼翼輕喚,趙靖珩雙目緊閉,呼吸平穩綿長,毋庸置疑他已完全醉倒。

他的輕喚沒能讓趙靖珩醒來,本該放下心,卻又驟然緊張起來。

趙懷熠不自覺控制呼吸,目光定在那張陷入熟睡的面容上,眸光在燈火下幽微明滅。

片刻後,他擡手伸向一旁暗格,從中取出一把匕首。

拇指微微用力,刀刃出鞘,鋒利的刃倒映燈火,寒光折射映入漆黑的瞳仁。

趙懷熠決心已定,起身走向熟睡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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