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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卷二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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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卷二完結

崇和殿內的高官要員們也隨之結伴出來,或多或少都帶著些喜意。

銀礦意義重大,能左右許多事情,說不得今年削掉的俸祿也能補回來。這對諸位大人都有好處,就連那頭糊弄人的祥瑞也討喜了許多。

而殿外的低階官員要麽已經先走,要麽往兩邊避讓。

給賀今行引路的內侍也不會逆著眾官而行,選擇從大殿側邊狹道向後繞去。這邊雖鮮有人過,但禁軍崗哨依然是五步一人。

看來目的地是崇華殿了,他如是想著,轉角時對上某個禁軍的視線,微微一楞。

對方頭盔下的狐貍眼一彎,無聲地向他做了兩個口型:同窗。

宮宴免不了有大量外來人員進宮,宮防勢必比平時森嚴,漆吾衛假扮禁軍混防也不算奇怪。

賀今行微微頷首,只來得及笑了笑,便跟著步履匆匆的內侍,與對方錯身而過。

留在原地的人看著他的背影,一邊算著換崗的時間,一邊猜測皇帝召這位同窗去幹什麽。

賀今行跟著內侍走到崇華殿的右暖閣前,後者便示意他停步在此等候,而自己則去向大總管覆命。

他依言停步,獨自站在檐廊上,望著掛在崇和殿屋脊上方的滿月,沒有猜測皇帝正在殿裏召見的人是誰,而是想起了許多不得見的人。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月影向西,殿裏傳出些許尖銳的聲音,又很快平靜,而守在殿門外的內侍們紛紛將低著的頭顱垂得更低。

在這寂靜無比的月色下,暖閣的小門被輕輕從裏拉開,接著探出半截小小的身影。

賀今行第一時間註意到,轉身向這個孩子拱手行禮:“殿下。”

“你在這裏等著見陛下嗎?”小皇子扒著門框,細聲細氣地問他。

“是。”

“那你得再等一會兒哦,因為皇祖母在裏面。”

賀今行輕輕“嗯”了聲,小皇子在這裏,在正殿裏面的自然就是太後娘娘。但他身為臣子,不好對此發表任何意見。

暖閣裏面響起細小的聲音,似是哀勸。因門扇只開了一截縫兒,他看不到裏面,只猜是小皇子身邊的貼身內侍。

卻見小皇子回頭說:“我不出去,你也不許向皇祖母說哦。不然我就告訴皇祖母,是你摔碎了我的玉碗。”

賀今行聞言,心下微感驚訝。面前的小皇子哪怕現在已經九歲,一直以來的行為神態卻保持著六七歲時的模樣,不少朝臣因此暗中擔憂這個孩子的心智是否正常。畢竟晉陽長公主三十高齡產子,子嗣有些缺陷再正常不過,這也是遲遲未能過繼的原因之一。

然而他聽到剛剛這話,便知那些擔憂皆是多餘。

“我見過你,你是今年的狀元,陛下還誇過你。”思慮之間,小皇子已經轉回來,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如果我像你一樣聰明,皇祖母和陛下是不是就能少起一些爭吵?”

這話問得十分棘手,甚至有些誅心。但賀今行想了想,還是認真答道:“陛下與太後娘娘的家事,臣不敢置喙。但臣只是陛下的臣子,而殿下卻是陛下的子嗣,陛下對殿下的期望遠高於臣子,要求自然也要高些。不論如何,陛下和太後娘娘一定會為殿下找到最適合的老師,來教導殿下的課業。只要殿下潛心向學,來日一定會比臣更加聰明。”

話音剛落,小皇子便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可是我不想變聰明誒。”

他小小的額頭再往上仰了一些,秀氣的眉毛聳成“八”字,十分煩惱:“我覺得陛下就喜歡我現在這個樣子,如果我變聰明了,他就該不喜歡我了。那我到時候該怎麽辦呢?”

賀今行不曾想會聽到這些,下意識反問:“為什麽?”隨即反應過來,對方先前在宮宴上拒絕忠義侯為他請雲時先生入宮為師的提議,竟是因了這樣的原由。

“因為陛下從來沒有說過要我好好讀書呀。”小皇子咧了咧唇,自然地笑起來,露出兩個小巧的酒窩;但那天真的笑容很快消了下去,變得憂愁:“可是有你們這樣的聰明人在,就會顯得我很笨,我又不太想一直做個小笨蛋。唉,該怎麽辦呢?”

他心神一凜,再次拱手道:“殿下是內秀於心,自有前程,不必為此發愁。”

“真的嗎?”小皇子立即問,睜大了眼睛,一錯不錯地等他回答。

“真的。”他十分肯定。

“那太好了,我很高興。”小皇子重新掛上笑容,伸出小手向他揮了揮,“皇祖母應該快要出來了,我就不和你多說啦,下次再見哦。”

他看著那扇小門再次合攏關嚴,一直提著的一口氣才慢慢吐了出去。

與這位小皇子對話,他總有十分熟悉的感覺。現在後知後覺地想起,當年寄住裴皇後宮中,顧家蓮子也是如此。但對於蓮子,他們平輩而處,完全可以直言對方的錯處,約束他,並叫他改正。

今日面對皇子,卻完全不能同論。

他不自覺皺眉,就見守殿門的內侍們躬身退後,他也走下臺階避讓。

太後大踏步出來,滿面怒容毫不加以掩飾,叫上小皇子,便乘了攆向後宮而去。

順喜親自送出來,回頭順勢叫他進去,並行時低聲道:“侯爺傍晚宴前就遞了牌子求見陛下,為的什麽,小賀大人心裏有數。”

賀今行了然:“多謝公公提點。”

崇華殿的格局他十分熟悉,然一路未曾多瞟一眼,跟著順喜亦步亦趨地到了內殿。

皇帝站在大開的窗前,背對著他們。

“臣賀旻,叩見陛下。”他一板一眼地行大禮。

“倒是個知禮的。”明德帝微微側身,斜睨著他。

聖上不叫起,他便不能起身。但他可以打直脊背,答:“克己覆禮,乃臣本分。”

“既為仁,那這本賬,又是怎麽回事?”明德帝舉起左手,道袍的寬袖滑至小臂,隨風微動。而他手中正捏著一寬本賬冊,封皮朝向殿裏。

忠義侯說到做到,將這本賬呈到了禦前。

“樊遲問仁,子曰:‘愛人。’江南千萬百姓,除卻蠅營狗茍的魑魅魍魎,皆是身為食民祿領君恩的吾等官員要愛的人。”賀今行張口即答。

“為仁由己,臣既收下了這本賬,就該送到陛下面前。若留在手裏不聞不問,或暗中銷毀,就是愧對信任臣、把賬本交到臣手裏的人,愧對因太平大壩潰壩而家破人亡的江南百姓,無異於誅自己的心。”

“你是求了個心安。”明德帝轉身,垂眼俯視這個才入朝不久的少年人,“卻置朕於何地?”

他將賬冊扔到一旁,負手於背後,聲音冷下來:“狀元郎穎悟過人,想必將這賬本上的賬目都一條條背了下來,是想要威脅朕,將這些人按律處置,將真相大白於天下,還是怎地?”

賀今行哪怕要仰視對方,也不避不讓,“這些問題,陛下身為君主,不該問臣。”

他抿了抿唇,選擇直言以稟:“臣為王臣,該遵君令,可為君死,卻不應受陛下如此責問。”

明德帝哼了聲,註視他半晌,才道:“罷了,平身吧。”

說罷坐到榻上,眉目浮現疲憊之色,“看在你也算知分寸、識大體的份上,朕且不追究你這一回。”

賀今行卻不肯起身。

順喜上前奉茶,也沒能阻止皇帝板下臉,“你還想要什麽?朕對你已經是寬宏大量,別不知足。”

他彎腰伏地,額頭磕到交疊的手背上。

“臣請外放。”

明月滿窗,清輝滿堂。

茶盞猛地被放到桌上,發出一聲脆響。

“同窗,”陸雙樓見人回來,立馬起身問:“你在崇和殿是什麽意思,外放,要離京嗎?去哪兒?”

看到比自己還早到自己家的人,賀今行只驚訝了一瞬,便習以為常,“對,外放去哪兒尚且不知。”

“為什麽?”陸雙樓不能理解,甚至有些急躁地說:“你現在不是挺好的嗎?”

他搖頭,“中書舍人位卑而職重,能知天下事,卻不能改變其中哪怕一件事。我不想再這樣下去,我想去某個地方,哪怕只做個縣丞,也能著手做實事。只有做到實事,我才能真正的平靜下來。”

“你……”陸雙樓看著他,目露困惑,但仍盡力去理解他,然後遲疑道:“這段時間很痛苦嗎?”

“還好。”賀今行習慣性地不想讓人擔心自己,有意緩和氣氛,“其實去哪兒都一樣,而且地方上的房價肯定沒京城這麽貴。不過這個月的租金已經交給牙人了,還有半個月才到期。”

他說著嘆了口氣,真心實意地為自己接近二兩的銀子肉疼。

屋裏陷入沈默,風從內間的窗扇灌進來,催著窗臺下的沙蒿在夜裏無聲生長。

半晌,陸雙樓最後說:“那你走之前把鑰匙給我吧,到時候我替你退租。”

“好啊。”他綻開笑容,“那我就提前說一聲謝謝。”

第二日,賀今行照舊卯時前到舍人院,領了公務認真處理。不時有同僚來問他昨晚怎麽了,他只簡要地說陛下問了些江南水患相關的問題。

下午,內侍前來叫他去端門的直房。

秦相爺如千百個過去的日夜一樣,坐在那張寬大的堆著公文的畫案後,只問了一句:“你是秦甘路的人?”

他答:“下官從砂嶺來。”

秦毓章微微頷首,拿朱筆在面前鋪開的文書上簽下自己的大名,“猛將必發於卒伍,宰相必起於州部。”

再蓋上吏部尚書的官印,將那封公文遞給他,“實心做事。”

“是,下官謹記於心。”賀今行雙手接過任命書,再對著抱樸殿的方向稽首。

“臣賀旻,叩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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