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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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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六十一

知州的馬車一出稷州城,便棄了儀仗,在黃土大路上加速飛奔起來。

兩邊輕薄紗簾飄出車窗外,隨風遠蕩不止。

車廂裏,王大公子靠著蠶絲枕,闔眼淺眠。

馬車寬大,下首左右各跪坐一名年輕嬌俏的姑娘,抱著冰盒,就像磨香一般碾冰。碎冰冒起絲絲縷縷的冷氣,涼而不寒。

姑娘們握著玉杵細細地碾,眼神卻都粘在上首的青年身上。

以致於後者無奈地睜開眼道:“老看著我做甚?”

他左手邊的姑娘大方地笑著說:“自然是因為大公子好看呀。”

“大公子要是沒歇好,何必忽然起得那麽急?”右手邊的姑娘抿著唇,神色黯了一瞬,“郡主一直在遙陵,什麽時候去都是見得的。”

“我若不今天去,怎麽好撞上江南來的人?”青年搖頭失笑,“你倆誰要是沒睡夠,告訴我,現在就可以派匹馬送你們回去。”

“婢子不困。”左手邊那姑娘仍是吃吃地笑,湊到對坐去問:“姐姐,你要回去嗎?”

“我才不要。”對方放了冰盒推她,她也不依不饒,立時笑作一團。

夏花爭妍,暗香繚繞。王大公子噙著淡淡的笑,不斥止,只看。

直到馬車到達目的地,姑娘們起身為他理好袍袖,送他下車。他才用扇柄意思著一人輕敲了一下肩頭,“不準跟來。”

驕陽耀眼,車前院子外幾株梧桐,寬大的樹影下守著兩個便服的禁軍。

見人來,上前驅趕:“郡主不見客,請回吧。”

“疏桐滴清露,鳳凰只棲梧。”王知州頷首以讚,目光從梧桐移到這名禁軍,露齒笑道:“本府一定要見。”

兩人對視一眼,一人進去通稟。不多時,覆又出來請他進去。

兩進的院子,那禁軍帶著他到二門,便有侍女接引。後院做成了佛堂,除去檐下掛著的銅鈴偶響,四下皆靜悄悄。

侍女帶他進入正堂,搬了蒲團予他,伸臂示向側間豎起的一道八扇屏,“郡主近日不耐多說話,知州大人有何事,請直言。郡主若要回覆,會寫於紙上,遞給您看。”

王大人看一眼屏風,實木絹芯,再銳利的目光都透不過去。他不置可否,只看著侍女道:“你也要聽?”

侍女叉手一禮,退到屏風一側,能同時看到裏外的位置。

他神情不變,一展大袖,疊掌躬身作揖,“某姓王,單名曠,表字玡天。拜見郡主。”

而後直起身,才道:“此行來,是為向郡主說親。”

他眼角餘光一直籠著那侍女,見對方下意識看向屏風後,微微皺眉,說完最後一句:“給我自己。”

屋裏安靜了片刻,那侍女得了令,走下來說:“郡主請王大人直陳緣由。”

說罷退出去,從外帶上房門。

王玡天提起袍擺,在蒲團上跪坐下來,對著屏風道:“我未娶,郡主未嫁,湊在一起不就是嫁娶麽。”

他說完便不再開口,不急不躁地等。

許久,屏風後才響起第二道聲音,好似嗓子傷了一般,沙啞得雌雄莫辯,“這就是原因?”

王玡天彎起笑眼,“至於原因,也很簡單。松江占東北,仙慈關據西北,只要我們聯姻,江水以北,就是我們說了算。若我能就此在漢中站住腳,江南也不愁攏不下來。”

“京畿也在江水以北。”

“能站住腳的前提,自然是為陛下賣命。”王玡天站起來,走向屏風,一步一說:“皇嬴之外的三姓,該換一換了。”

“拿我嫁衣作你腳踏,這路哪有這麽好走的?”

“若郡主願嫁,雁回直達仙慈關的糧道,就是在下的聘禮。日後夫婦一體,自然禍福同擔同享。”

“雁回到仙慈關,中間橫著的可不止寧西,還有牙山和雩關。”

“長公主的駙馬姓‘秦’,兒子姓‘嬴’,與我王氏何幹?”

“你父親王喻玄與駙馬是八拜之交,你叔父王正玄是裴孟檀的副手,你卻說與你王氏無關。”

“八拜之交論起親緣也是八竿子打不著,正如叔父只是叔父,夫妻卻是夫妻。若我是西北軍的姑爺,郡主來日就是松江路的主母。”

“來日太長。”屏風後的聲音頓了頓,“你說實話罷。”

王玡天斂去笑容,嘆道:“長安郡主不愧是長安郡主。”

“那我就掏心窩子給郡主看吧。”他走到屏風前一尺處站定,“我聽說柳飛雁和柳逾言死在江水上,許輕名已趕回臨州,就猜到有人要來我稷州借糧。這人一來,就是把我架在火上烤,我自然要反將回去。思來想去,稷州之內,只能靠郡主拉一把。”

他再次疊掌一拜,“玡天求娶之心是真,天地可鑒。雖無男女之情,但想必郡主也不是耽於兒女情長之人,你我聯姻就是互相最好的選擇。”

隔著一道屏風的人沒有及時地回答,卻聽一聲輕響,他循聲看去。幾根指尖搭上屏風,將其慢慢折疊,隨後,半截白得顯眼的紗布從他眼前劃過。

他迅速擡頭,恰與一雙桃花瓣似的眼相對。那雙眸子極具個人特色,他似乎見過。

花燈,高樓,浩瀚夜空。

打馬過長街,特意仰頭望見的那一眼。

“原來是你。”

王玡天驚訝了一瞬,便從容地後退,“我一開始還以為剛剛帶我來的那個女人是郡主。”

“我確實不是,但你可以當我是。”賀今行也想起那一天,但街頭相視之交,甚至算不上淵源,實在沒有深言的必要。

“長安郡主,是個男的?”

他握拳輕咳,用先前的沙啞音色說:“一點技巧罷了。”

王玡天將他上下掃視一遍,笑道:“郡主過謙了。”

賀今行沒再接話,走到堂上坐下。

他繞路緊趕慢趕才提前趕到,本欲化裝,可人在這一年多裏長高了好幾寸,從前作為郡主時備的兩套騎裝再穿不下,一時又無法另置,只能作罷。

至於他一身所學,皆為生存,不足道。

“男也好,女也罷,我需要的只是長安郡主這個身份,我甚至可以為你遮掩。”王玡天卻沒跟著過去,而是退到自己先前的位置,好整以暇地盤坐下來,“你覺得怎麽樣?”

“王大人,我們西北軍從上到下都沒有嫁娶的打算。”賀今行不為所動,平靜地說:“我此來目的,你也知道,是為借糧。”

“怎麽借,借給誰?”

“自然是借五谷,雜糧也行,給江南百姓。”

王玡天自下而上地看著他,說:“齊宗源鋃鐺入獄,柳氏商行就此覆滅,許輕名去而覆返,足可見秦毓章要保江南。江南洪災百年不遇,江南又是商經之地,不存糧,要挺過去,自然就得來稷州借糧。我知稷州的委任狀,還是秦相爺批的紅。於情於理,我似乎都該借。”

這“似乎”二字令賀今行的眉心瞬間皺起,但他沒急著回應,而是等對方的後話。

“可是,”王玡天微微笑道:“陛下親點忠義侯為欽差,裴孟檀又派了沈亦德這麽個人跟著來江南,光太平蕩堰塞湖一事就針鋒相對,你死我活。你說他們會希望我借糧給你和許輕名麽?”

他所說果然如賀今行所想,少年沈默片刻,再道:“官場傾軋,禍不及百姓。若再無糧賑濟,屍橫遍野,路遺白骨,民變就在眼前。”

“民變也只是一小撮,敢於反抗的人自古就是百裏挑一。江南四州兩萬衛軍,若有暴動,正好借機平亂,多死一波人,賑濟的壓力就小一點。”

“野火可以燎原,江南人口千萬之巨,民變一起,非輕易可以平息。”賀今行搖了搖頭,“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王大人對百姓之能估得太低。”

“非我低估。而是我借也錯,不借也錯,我能怎麽辦?民變再嚴重,又豈是你我能擋得住?”王玡天說得慷慨憤怒,面上卻帶著笑意:“只有‘拖’字一訣,等朝廷下令,不管什麽命令,我到時再嚴格執行就是。”

等到朝堂相爭有定論,那就什麽都來不及了。

賀今行嘆了口氣,直接問:“王大人要怎樣才肯借糧?”

他拿出此行所攜的全部文書,“王大人可要看看?”

王玡天起身上前,卻沒接文書,而是拱手道:“在下一開始就說過,是為向郡主求親而來。不知郡主對這門親事的看法是?”

“陛下不可能允準,您換條件罷。”賀今行說得斬釘截鐵。

“那可就不好辦了啊。”前者對他堅決的態度起了疑,不動聲色地拿過文書翻看,“這樣吧,容我仔細考量,明早之前給你答覆。”

賀今行心知自己既來,對方不借也得借。但萬事皆有意外,他兵行險招,一步也錯不得,只願能賭對。同時他亦知以對方的處境,下這個決定顯然極其艱難,便拱手以示說定。

目送對方離去之後,他也緊跟著離開。

從遙陵到稷州來回要半日,中間又耽擱許久,不知冬叔與從心現下如何,漆吾衛是否追了過來。

他一路憂急,將要抵達州城時,卻臨時改了主意,向西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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