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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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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七

“呵。”

柳從心冷笑一聲,“銀子麽,我多得是。想要多少,你說。”

“我現在不需要。”賀今行不緊不慢地說:“有需要的時候再來找柳少爺。”

“把我當錢莊呢?”

“並未。”他話音一頓,“雖然賭約並沒有限制,但柳少爺也可以擬個期限。”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是個無賴?”柳從心狠狠攥著弓,咬牙切齒:“不用激將,我柳自一言既出,你任何時候來取都行。不過你可記住了,只有一次。”

賀今行抱拳一禮:“柳少爺願賭服輸,我很佩服。”

話都被他說盡了。

柳從心只覺自己再和這個無賴待下去,就要維持不住體面,忍不住動手。

遂憤而離去。

幾個少年去追他,剩下的同窗們都圍著賀今行。

“先時沒註意,你明明是一次射一支箭,怎麽這麽快的?”

“柳從心讓著我罷了。”他微微笑道:“我去撿箭。”

羽箭還插在靶子上,他過去把十支白羽箭一支一支地拔了下來。

同時林遠山也把柳從心的紅尾箭取了下來。

兩人隔著幾步遠,林遠山看他,他微笑點頭。

常先灼在場邊等著他,見他挎著箭囊回轉,撫須道:“後生可畏啊。”

賀今行一拱手:“先生謬讚了。”

少年神色寡淡,並不以贏下柳從心的賭註為喜。

“速射嘛。”常先灼盯著他,一挑眉,“盡全力否?”

“不敢不盡力。”他再拱手:“先生若無事,我去練習了。”

常先灼一滯,這孩子,“去罷。”

他回到先前比射的位置,又一支一支地練習起來。

“同窗。”陸雙樓走到他身邊,隔了半臂距離,把玩著一張紫弓,“我有個疑問,想想還是直接問你比較好。”

“你說。”賀今行開始練習時,就把箭囊移到腰前,取箭搭弦拉弓疾射,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你來稷州之前,是哪裏的人?”

“秦甘路。”他毫不遲疑地回答。

“秦甘路哪裏?”

“砂嶺。”賀今行拉弦到一半停住,側著臉迎著陽光瞇起眼睛,“太小了,你可能不知道這個地方。”

“沒關系,”陸雙樓把弓一轉,伸手在他的箭囊裏取了一支白羽箭,豎起箭頭,“現在知道了。”

自這節課後,同窗們都安生了許多。

賀今行一路按部就班到了下一個休沐日。

二月廿十。

五更時分,他便起床去沐浴。

路過慎思臺,自灰蒙蒙的天色裏發現有兩個身影。

仔細看去,除了顧橫之,還有一個是賀長期。

三更燈火五更雞。聞雞起舞,也不過如此了罷?

他心下讚嘆,自去了洗玉池。沐浴完回來換了一身最新的袍子,吃過早飯,提著書籃踏著晨曦走出書院。

書院大門左右二聯,書“寒來暑往”與“磋磨不輟”,正中一匾,鐵畫銀鉤“積玉”二字。

相傳為先秦王親題。

賀今行入學時仔細看過一遍,此時又看一回,心態有些微不同。

他對著牌匾,整理好衣冠,拱手一拜,才轉身向著租市而去。

今日是稷州縣試,數千名學童包括賀今行在內,邁出科舉第一步的日子。

他本想坐車去,但數了數兜裏銅板,還是老老實實租了頭驢,騎著去往稷州學宮。

從西黍水橋入城,天色漸明,越走越熱鬧。

沿路有無數吆喝叫賣蔬果小食零碎的攤販,趕著豬羊高聲讓道的屠夫,擔著貨物喊著號子的挑夫,還有討價還價的客人們。

眾生百態,市井氣息濃厚。賀今行卻並不覺吵鬧,反而感到心安。

中原大地萬萬頃,總有百姓可以安居樂業之處。

他松松地拽著驢繩,避開嬉戲的兒童,路過一位同樣提著考籃的學生,出聲叫道:“江拙。”

江拙正在默背課文,冷不防聽到自己名字,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見一人騎著驢走在他旁邊,歪頭看他。

半新青布袍一塵不染,木簪束發一絲不亂,一雙桃花眼笑意盈盈。

“賀旻?”

“我字今行。”賀今行並不讓驢停下,帶著江拙向前走,一面問:“你可有字?”

江拙漲紅了臉,“沒有。”

“那也沒關系,等你考中秀才,就會有了。”他說,“到時候一定要把你的字告訴我。”

互通表字是結友象征。

真的會有嗎?

江拙心中訥訥,卻為了爭一口氣,重重點頭:“好!”

州學宮所在的寬闊街道已經人滿為患,老的少的考生,爹娘姊妹兄弟送考,吵吵嚷嚷,都扯開了嗓子。

賀今行到街口便下了驢,拍拍驢頸,讓它回去了。

兩人一起擠到學宮大門前,都出了一頭汗。開考前要進行核對搜檢,隊伍已然排成了長龍。

好在有州府的衙役維持秩序,程序進行得很快。

江拙帶著他找到保人。

在隊伍站定不久,他就平靜下來。

“你平日喜歡讀哪些書?”他同江拙隨意地聊天,江拙也慢慢停下了扇風的手。

兩人散發解衣通過搜檢,進了考場。可惜座次相隔甚遠,遂互相祝福道別。

賀今行在標有自己名字的桌後坐下,磨好墨,擺好筆,再鋪開紙張。

考生進場完畢,鼓樂響起。

學政進入考場,當堂呵斥幾句,先時還在吵鬧說話的考生們立刻安靜如鵪鶉。

鼓聲停,考試開始。考場前方正中的大型公示牌上貼出了放大的考題。

賀今行略一思索,打好腹稿,便提筆書寫。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如何。

他來西山書院讀書不過十七天,此前也從未有老師正經教導他。

他來參考,是因為他從未做過這樣的事。

而他需要做這樣的事。

考場每隔一個時辰報一次時。

午時鐘聲剛過,賀今行便停筆交卷。

巡邏的考官皺著眉:“你可考慮清楚了?要不要再檢查檢查。”

他向考官施禮,“謝先生提醒,但我確定交卷。”

對於這次考題,他能答到的,只有這麽多了。再停留考場,也是枯坐。

而時間有限,一寸光陰一寸金,可不能浪費。

出了考場,街道空曠許多。陽光揮揮灑灑,如絲絨一般輕暖。

他擡頭望天,藍天透亮如洗。

白雲隨風,肆意漂流。

“年少啊。”看什麽都風流。

賀今行嘆道,抱著書籃,開始跑起來。

長街轉角不小心與一個貨郎相撞,他書籃裏的紙筆飛了出去。

“對不起、對不起!”貨郎趕緊放了擔子,幫他把紙筆撿回來。

“謝謝。我也有錯,不好意思啊。”

兩人各自向對方道歉,說著說著都笑了。

“你是學生吧?”貨郎憨厚,要給他一個果子。

賀今行點頭,推回他的手,“你拿著賣,我不要。”

兩人告別。賀今行再度輕快地跑起來。

他要跑回小西山,去藏書樓,找張先生解疑惑。

申時。

西山書院一幹人等蹴鞠回來。

路過頑石齋,顧橫之開門進去,陸雙樓跟著瞅了兩眼,見屋裏還是空蕩蕩。

“這賀今行去哪兒了?大半天的都不見個人影。”

顧橫之微微歪頭,“藏書樓?”

“對啊,我去找他。”

陸雙樓一踏上藏書樓前的小廣場,就看到一旁的大樹上坐著個人。

他走到樹下喊:“同窗!”

“嗯?”賀今行合上書,為了避免說話聲太大吵到藏書樓裏的人,他跳了下去。

“怎麽了?”

“你做什麽去了?”陸雙樓問他,“一大早人就不知道去哪兒了,本來想叫你蹴鞠來著。”

“這個啊。”他卷起書本,握在手裏,轉了一圈,才背著手說,“我呢,去參加縣試了。”

“你……嗯?”

陸雙樓驚訝過了,才想起來,他確實沒有任何功名在身。

“感覺怎樣?”

“科考的感覺嗎?還不錯。”

樹影婆娑,賀今行笑得雲淡風輕。

陸雙樓微微一頓,“那想必名次肯定不錯。”

“不,我所說並非指結果,”他解釋:“而是這個過程。”

“是嗎。”

賀今行不再多說,“你找我要是沒事的話,我就繼續看書了。”

“沒事了,你看吧。”

陸雙樓看著他再度攀上樹,停頓片刻,也轉身進了藏書樓。

認真讀書,環境總是安寧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三月。

春風又綠黍水,桃杏競相爭妍。

少年們都把棉質中衣換了輕薄的,部分直接減了一件。

三月初二,李蘭開特意等在課後,叮囑學生們明天郊游要註意安全。

少年們煩他啰嗦,又懾於他的鐵面和懲戒,不得不耐著性子聽完。

李蘭開一走,講堂裏霎時爆發歡呼,鬧成了一團。

明日就是上巳節。

書院放假,府衙也放假。除了實在走不開,稷州城裏絕大多數人都會走出城,呼朋喚友,牽家引室,去游春踏青。

賀今行早就收好筆墨紙硯,起身就走。

賀長期叫住他,“你之前說過,以後不會回……吧?”

“嗯,不會,大哥放心回家。”他頭也不回地說。

林遠山追上已經走出講堂的賀今行,從後攬著他的脖頸,“今行,你可記著答應我的事兒啊。”

“放心。”賀今行拿開他的手臂,“明天你只要帶我進荔園就行。”

上巳節,知州借裴氏荔園宴請長安郡主。

非請不能入。

“我和二哥一起,”林遠山皺眉,停住腳步,“他多半不會允許帶上你。”

他轉了半圈,瞥見一個人影,靈機一動,“有了!”

賀今行隨他目光看去,裴明憫正與顧橫之一起走過來。

“讓裴明憫帶你去好了,反正他家的園子。”

“明憫!”林遠山喊道。

裴顧兩人走上前,裴明憫問:“怎麽了?”

他又攬過賀今行,把人往前推了一下,“明天的春宴,帶著今行一起玩兒唄。”

“行啊,明日來找我就是。”裴明憫答應了。

賀今行向他作揖致謝,他又笑道:“同窗同學,不必客氣。”

這位裴家的小君子,鳳眼長眉,面容出塵,通身氣度柔和大方,卻又有著淡淡的距離感。

有事時找他不會難以啟齒,無事時也不會想去打擾他。

賀今行此前覺得他像風中竹,現在卻覺得他更似水中蓮。

“該道謝的。”他說。

四人一起回學齋。

賀今行放了書籃,就要再度出門,與室友打招呼:“我回遙陵,晚上就不回來了。”

顧橫之頷首:“不留燈。”

他的意思是晚上不給他留燈。

“好,不留。”賀今行莞爾一笑,擡腳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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