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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他早熟又早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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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70、他早熟又早夭

聞亦在辦公室待了半個多小時,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他就拎著裝紫砂壺的禮盒離開了辦公室。經過劉助理的工位時,他停下了腳步。

劉助理頭都不敢擡,做賊心虛的樣子好明顯。

聞亦都快被他氣樂了,嘖了一聲:“你嬌羞個什麽勁?擡起頭來。”

劉助理擡起頭:“陛下。”

聞亦:“朕問你,魚缸裏的魚為什麽少了一條?”

劉助理不敢說話。

聞亦:“說話。”

劉助理聲若蚊蠅:“昨天,又死了一條。”

聞亦是真的無語了,那魚可不便宜,有錢也不能這麽造,而且辦公室的魚老是死算怎麽回事?

做生意的人可能都有點迷信,聞亦還好,養魚也是受風氣影響。大家都養,他不養就好像不合群似的。

可是他雖然不信這些,但是這魚死個沒完,還是讓他心裏有點不舒服。

天氣也差,總有種不祥的預感,感覺今天要辦的事不會很順利。

他沈默片刻:“劉兒,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

劉助理忙道:“聞總,古人雲: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這幾天風雨大作,那條魚肯定是化龍去了。它留下的龍氣祥瑞,一定能保著咱們公司一飛沖天。“這話把聞亦都說懵了,目瞪口呆,最後還是算了,威脅劉助理一番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乘電梯下樓,到了市場部的樓層時,電梯門開了。

黃經理進電梯,看見聞亦喊了句:“聞總。”

聞亦正低頭給司機發信息,聽見後只嗯了一聲。

電梯勻速下降,兩個人站在電梯裏太安靜了,黃經理怕冷場,就找話跟聞亦說:“聞總,那個盛星河請假挺長時間了,銷售部經理昨天還問我呢,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接下來有個工作……”

聞亦打斷他:“他不回來了。”

黃經理楞住:“啊?”

聞亦低頭編輯短信:“應該過幾天就會來辦離職,工作上你讓他提前安排別人吧。”

黃經理不敢多問,只點點頭說知道了。

出了聞風大廈,上了車,聞亦坐在後排,想起剛才和盛星河通話時,那家夥吞吞吐吐的,像是有什麽事。

轉院,他開始思考。

轉院的話,又要重新做很多檢查。也沒說轉到哪家醫院,距離遠的話,可能還要重新找護工。

他估計盛星河身上是沒錢的,又不好意思開口問自己借,所以才那麽吞吞吐吐。

想了想,他拿出手機給財務打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後,他對那邊交代:“你幫我安排一筆款,銷售部的盛星河,轉五十萬到他卡上,走我的帳。”

說完他突然想起盛星河拿著跑車鑰匙往他身上砸的樣子,又說:“等等……明天,不,後天再轉吧。”

得先跟盛星河通個氣,不然那家夥肯定要生氣。

直接去了XX醫院,先去見了院長。如他所料的,紫砂壺送出去,事情就定了下來。

和院長分開後,聞亦直接去了一個熟識的骨科醫生的診室,準備把石膏拆了,可以省去掛號的時間。

醫生看了眼聞亦腳上的石膏,忍不住笑了,說:“嘿,你這腳。”

在石膏上畫畫的他見得不少,但是出現在聞亦身上,那反差感就有點大了。他用手敲了敲,說:“真夠燦爛的。”

聞亦擡起腳,費力地伸到他眼前炫耀:“好看吧?”

“好看好看。”醫生問:“誰給你畫的?”

聞亦:“我家小孩兒畫的。”

醫生聞言轉頭看向他:“小孩兒你搞出私生子了?”

接著他立馬又否定:“不對啊,你找的都是男的,也搞不出來啊。”

聞亦笑罵:“滾。”

醫生:“先拍個片子,確定恢覆狀態。”

拍完片子,醫生看了下,說:“可以了。”

然後就用石膏鋸把聞亦腳上的石膏切開,卸了下來。

聞亦的眼睛追隨著他手上取下來的石膏,說:“這石膏我要帶走,你給我找個袋子。”

醫生看了眼石膏,又看了聞亦兩秒,說:“行,我給你找袋子。”

聞亦從醫院出來,手裏拎著醫生給的袋子,裏面裝著切下來的石膏。

司機問:“聞總,去哪兒?”

車窗外暴雨如瀑,讓聞亦的聲音聽起來都有些模糊,他說:“去療養院。”

說完,他轉頭看著車窗外雨水在玻璃上淋出的蜿蜒痕跡,擡手摳了摳。很焦躁。

他今天突然有一個莫名其妙的打算。

性格有缺陷的人不配談戀愛,拿愛治病只會病得更重。聞亦知道,自己不能拖著過去的自己和盛星河相愛。

療養院房子的陰面在外墻的磚縫上生了密茸茸的苔蘚,形成一種自然優雅的網。此時下著暴雨,苔蘚如吸了水的海綿附在磚縫上。

聞亦穿過長廊,突然發現自己手裏還拎著裝石膏的袋子,太緊張了,都沒註意到。

他來到了聞琳瑯所在的病房,走了進去,聞琳瑯坐在床邊沒有擡頭。

聞亦看她身上的衣服,還有頭發,收拾得都很幹凈。這家療養院價格不菲,環境好,服務也很到位,可以讓一個精神病患者做到看起來的體面。

醫生看了聞亦一眼,像以前無數次那樣提醒他:“別離她太近,會傷你。”

像說一條名聲極差應該遠離的惡犬。

然而聞亦不可能在聞琳瑯身邊缺席,冒著每次可能都要受傷的覺悟。因為聞勤生已經老了,人們看著他,就可以看到他生命的盡頭。

聞家的傭人,療養院的工作人員,想要這些人照顧好聞琳瑯,所需要支付的不僅僅是傭金,還有家人的在乎。

如果連聞亦都對她不聞不問,她很快就會被敷衍、被怠慢,在剩餘的人生中更進一步地喪失尊嚴。

醫生說完就離開了,讓他有事就按鈴。

聞亦看著坐在床邊的聞琳瑯,她今年五十多歲,臉上開始有皺紋,給人的感覺卻不是衰老,而是枯萎。

聞琳瑯以前也不是這樣的。

聞亦見過母親年輕時的照片。

那是他出生前一年的夏天,聞琳瑯要坐游輪出游,置辦了很多行裝。她站在鏡子前對鏡自照,聞勤生在一旁抓拍了這張照片。

照片上,聞琳瑯站在鏡子前,穿著一身潔白的洋裝,整個人看起來光華通透,表情看起來有些苦惱,她在為戴哪一朵腕花而糾結。

紅色,還是白色她看起來遲疑不決,仿佛這件事解決了,她人生唯一的煩惱也就沒有了。

聞琳瑯的前二十年,過的一直都是這樣的生活,人生無風無雨,一片光明的坦途。

聞亦想,那個時候的她勢必也想象過自己的以後,等著一個不知道在哪裏的男人朝她走過來。

聞琳瑯的書房有一個沈重精良的沈香木書架,上面滿是裝幀精良的文學名著,那個男人的形象也許就存在於其中某一頁。

聞勤生絕不會將她婚配給一個品行不端的公子哥,他會用他那精明尖銳的眼光,給她找一個全天下最好的丈夫。

然後她會從聞勤生的身邊走到那個男人身邊,繼續自己矜貴的人生。

聞勤生的妻子過世早,他一直沒有再娶,以一個霸道嚴厲的父親形象,呵護著女兒長大。

但是從名字就可以看出他對女兒的疼愛程度,用一般的寶石來命名都不夠。

琳瑯,是所有珠玉珍寶的總稱。

她如珍似玉,是聞勤生碰在手掌心的明珠。

三十年後,明珠一樣的聞琳瑯變成一顆黯淡的魚目。蒙著塵,枯萎著,在療養院度過餘生。

如果時光真的能倒退,聞亦想回到照片中,那個一切都還沒來得及發生的時間,告訴她:“媽媽,千萬別上那艘船。”

那年夏天,聞琳瑯在船上被一個水手qj。

聞勤生知道這件事之後,帶人上了那艘船,找到了那個水手。在那個年代,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手段,又花了多少錢。

總之那個水手從此再也沒有上岸。

然而過了一段時間,聞琳瑯發現自己懷孕了。

聞勤生的第一反應就是希望她能生下來,緣於男人骨子裏對血脈的偏執。

他當然知道那是qj犯的孩子,可同時那也是聞琳瑯的孩子。

有些人會看到這一半,有些人會看到那一半。

然而聞琳瑯的劇烈反對讓他有些遲疑。

這時,醫生看出聞勤生的遲疑,告訴他:“女人天生有母性,懷孕後期會分泌催產素,誘導母性本能。可以讓母親愛上孩子。”

你看,連基因都在欺負女人。

絕情、殘忍、蠻不講理,猶如鈍刀溫柔地殺人,將女人嵌刻入這樣的人類文明和社會秩序裏。

女性墮胎權的爭論至今不休,先是宗教,後有法律,也許還有親人,它們爭先恐後想要控制女人的子宮。

時至今日,能合法墮胎的國家仍然寥寥無幾。

可qj卻無處不在。

不知道這些愚蠢又自私的人什麽時候才能明白,qj犯從不分人種、宗教和國籍,也只有擁有子宮的人才有資格討論墮胎權。

最後,醫生提出建議:“可以先瞞著她,到了孕後期,我估計她就能接受這個孩子了。”

聞勤生未能擺脫時代的局限性,父權思維讓他替聞琳瑯做下了這個決定。聞勤生沒有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和那個qj犯一樣的錯誤,就是罔顧了聞琳瑯的意願,奪走了她對自己身體的支配權。

人往往會以愛為名,做出愚蠢的事,即使是聞勤生這樣精明的商人也不能看透這一點。

聞琳瑯精神一直恍惚不安,所以發現不對勁的時候,聞亦在她的肚子裏已經存在了四個多月。

她得知真相後,面目驟然慘變,當天晚上就發了瘋,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打砸了個幹凈,用最憤怒惡毒的語言咒罵聞勤生。

遠離了她四個月多的噩夢,以一種更加讓人崩潰的方式擄獲了她。

那是一種比qj更徹底,更勢不可擋的侵犯。

就在自己肚子裏!

情況並沒有如聞勤生預測得那樣發展。

強烈的情感會扭轉生物學規律,不是所有母親生來就必須愛孩子。母猴子被qj後情緒也會受影響,虐待甚至殺死幼崽。

未開化的動物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個高度文明且自愛的女人。

聞勤生一邊安撫聞琳瑯,一邊期待奇跡發生,時間和親情撕扯。

聞亦的存在,其實就是這種撕扯帶來的不可逆轉的苦果 。

聞亦曾經對盛星河說,這個世界有鉛筆,還有橡皮,就是為了告訴我們有些錯誤是可以修正的。

但是我們必須得承認,這個世界還有一些錯誤是不可逆的,聞亦就是一個無法修正的錯別字。

落筆成形,框在一個格子裏逃不出去,錯誤、別扭、打了大紅叉的一生。

聞琳瑯在懷孕第六個月的時候開始重覆做一個噩夢。

她夢到肚子裏的孩子撕破了她的肚子,朝著她爬過來,長著和那個男人一樣的臉。

她在夢裏慘叫,和他廝打。

疼得醒過來之後,她發現自己在捶打肚子。

想要毀掉一個女人有多容易,不讓她墮胎就行了。

聞琳瑯一日日被它折磨得近乎崩潰,它的存在無疑是在踐踏一個女人的尊嚴和人權。

聞琳瑯在懷孕第七個月的時候,第一次割腕自殺。

她被救了回來,但是對身體也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因為害怕她再有過激行為,聞勤生不得不請醫院進行剖腹產,將母子兩人從物理上分離。

聞亦活了下來,一個不以出生為目的被活剝出來的早產兒。

他早熟又早夭,過早出生,又過早“死”去。

從出生就帶原罪,刑期是他的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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