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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女主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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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女主冀州

荀襄裹挾著寒風凍雨,進入清河郡守府正院大門。

她一襲紫色氅衣,內著武將大紅袍裙,頭戴鹖冠簪羽,皮靴沈沈踏在門口青磚上,發出兩聲悶響。

武將官服果然是最方便行動的服飾,冬夏皆宜。

魏郡偏南的地理位置,不適合照顧整個冀州,再加上清河、安平兩郡,是被曹操攻下的,如今雖然退回,但緊鄰兗州,不得不防,故荀襄將州治所移到清河郡廣川縣太守府。

此府本來的主人太守張繡,絲毫沒有權利被侵犯之感,倒不如說,喜從天降,求之不得。

正院門兩側廊下立墻為塾,左側為候見官吏,右側為太守府記室眾掾屬,見州牧入門,紛紛起身行禮。

“坐下罷,不必多禮。”

荀襄沖兩邊擺手,腳下不停,穿過中庭,邁上臺階,與得到消息,出殿相迎的張繡撞個正面。

兩人彼此未待開口,先相視一笑。

“無事?”張繡先問道。

“無事。”荀襄點點頭。

叔父令她鎮守冀州,保一州平安穩定,她不曾治理過地方,原不知怎麽做,卻是阿姑給她提的建議,一道簡單的辦法巡察。

縱使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做,巡行郡縣,對於宵小之輩也能起到震懾作用,目見耳聞之後,自然也就能明了民間之疾苦。

荀襄從其言而行。

政務都在郡縣,她這個州牧本來也沒有具體負責的事情,兵士閑著也是閑著。

四方巡行後,她才明白,叔父為何三令五申,叮囑她要維持安穩。

才明白,何為百姓疾苦,小吏奸猾。

之前,巡行途中,她發現冀州此地,因為水網密布,水澤充沛,縣、聚皆依水而建,城中水井數少,百姓多自河流汲水。

但今年天旱,如今又是枯水的寒冬,水位下降,河面封凍,取水就需滑下堤至河上,鑿穿冰層,取水,再艱難爬上堤岸。

艱難且不提,多有百姓,因為不慎踩中冰層薄弱之處,掉入冰窟,溺水而亡。

針對這一現象,荀襄想了個辦法。讓各縣在其近河處鑿幾個洞,再在堤上搭建幾個汲水臺,指引百姓統一在堤上水臺汲水,就如井上汲水一般,安全又方便。

一點小事,並不費多少人力,很容易就有益一縣百姓,沒想到執行起來,卻帶來不少麻煩。

有搭建井臺,讓百姓付費取水的,有借此強征百姓勞役的,有以搭建井臺為名,強拆百姓屋梁、強搶財物的。

縣令、太守更換,小吏卻無法完全更換,縣令忙著上手公務,的確抽不出時間關註這一件小事,但袁氏剛倒了,就有人如此陽奉陰違,連一時半刻裝老實都不能,也是實在大膽。

然而就到此,都還不算什麽。

荀襄巡行鄉裏,威懾住一些奸猾之吏,有些地方原本要錢或者強征的,風聞她將至,也不敢再亂來。

縣令們得到傳報,正要也借此處理掉一批掾吏。

但讓她沒想到,竟然有人,借這一點小事,就差點激起了民亂。

一個小吏,先借政令名義,征調民夫,強收雜稅,毀壞屋舍,然後將事情推給上官,鼓動唇舌,以激起百姓怨憤,轉頭再將百姓怨言上告縣衙,說百姓要造反。

若非當地縣令沐並,聰慧明達,未被他一激出兵,而是悄悄調查清楚,這名小吏估計就已成功逼迫百姓造反了。

沐縣令查明真相,審訊小吏,小吏當時對罪行供認不諱,並暗示自己是有人指示。

待縣令上報郡府,郡中派人詳查,小吏卻忽然翻供。

聲稱自己都是按照縣令行事,風聞百姓動亂,才上告縣府,對朝廷一片忠心,根本是縣令夥同袁氏舊族不滿,故意制造動蕩,煽動名義。

巨鹿太守波連看著前後不一的供狀,十分頭痛。

這位縣令沐並,本是袁氏吏,被荀太尉親自赦免,拔擢為縣令。

而這個案子,越審越大,越來越覆雜,他實在搞不明白,只好呼喚荀州牧來處理。

荀襄拿著罪狀,也又驚又怕,沒想到這樣一件小事,居然差點釀成民亂。

她也拿不定主意。

沐並此人如何被叔父赦免,她比波連更知原委。

袁紹幕府大吏,未受罷黜反倒升遷的,只有此一人。

先是剛上任的趙郡崔烈為袁氏舊吏求情,希望太尉寬饒,以彰仁愛,崔氏名聲實高,叔父於是答應了,許其家中田宅二百畝以下,家資三十萬以下,仍覆原職,不必罷黜。

一個四百石吏,最多能置下的家產也就如此。

但一通統計下來,只一人脫穎而出。

沐並出身貧寒,並非巨姓,全靠才幹進入袁紹幕府為曹,家中田不滿百,其母其妻,布衣荊釵,親自織布。

叔父親自見過他,認為其才德兼備,任其廮陶令,接替崔烈原本的職位。

至於這番寬宥,卻查出好幾人大筆不明財產,家中田宅連陌,家中大起屋宅,仆從過百,崔公臉面如何,就不必去看。

總之,沐並沒問題。

但未曾問出小吏背後支持者,荀襄一時就舍不得殺他。

直到賈文和提醒,此案不斷,會逼迫冀州殘存士族惶恐,甚至造反,才讓她忽然醒悟。

關鍵並非陰謀撩撥的人,這樣的人,無論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一直存在,真正有實力作亂的大族,其實已經被叔父處理掉,剩下的是一群驚弓之鳥。

關鍵是安定,眼下一切與“造反”、“作亂”相關的事,都會讓他們驚懼。

在性命威脅下,他們可能做出任何事,而且一處起火,可能會引起燎原。

她立即殺掉小吏,了解案子。

卻也受到深刻教訓。

在這之後,她依舊巡行鄉裏,督查各處井臺設置,但每至一地,更加仔細,更加謹慎,不止要咨詢百姓,還親自上門拜訪名宿士族。

好在現在,終於漸漸平靜無事了。

正堂垂簾再次撩起,走出恤孤令使荀光。

“見過州牧。”荀光亦淺淺一笑,牽起簾幕,青衣素裙,書吏裝扮,溫文雅致。

“阿姑也在。”荀襄回了一道家禮,低頭進入殿中。

沾滿泥漿的皮靴脫在堂下,堂上炭火充足的室內十分溫暖,她伸展開凍僵的手臂,舒坦的喟嘆一聲。

長史任紅昌快步上前,替她脫下凍硬又沈重的外氅,又連同自己的,一同遞給候在殿門一側的親兵,讓其拿去烤化晾幹。

親兵偷偷看她一眼,連忙紅著臉將頭低下。

“哪知竟有凍雨,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該出門。”張繡望了望被風撩起的門簾,有雪花偷趁縫隙飄進來,化在門檻內,將門口的地面浸得泥濘。

“無妨。”荀襄搓搓手,解開皮甲鐵裙,“我在外面覺得冷,就下馬步行,走一走就熱了。”

張繡立在一側,動了動手指,猶豫間荀光已經伸手接去。

“好沈!”荀光驚笑,手臂墜了一墜,雙手才將甲衣托穩。

“我來罷。”任紅昌上前,笑著接過,轉身掛在立架上去。

“聽說曹子慧前來?”荀襄接著就問道。

“在西廳內。”張繡立即答道,“說有要事,觀其神色,卻不甚急。”

“我今日來,也是有一事想稟告州牧,”荀光笑意盈盈道,“也不甚著急。”

“如此,請阿姑與賈公,與我同去見曹太守。”荀襄先看姑母,又望向行禮過後,又低下頭看簡牘的賈詡。

她畢竟還是要註意一些男女之別。

賈詡被迫起身應喏。

他與張繡一般看法,認為應當不是什麽大事,但大概有點麻煩。

待曹性說完,賈文和心裏嘆氣,果然麻煩。

事情本身簡單。

曹性為中山太守,中山無極縣曾有一大姓“甄”氏。

之所以說曾經,蓋因為甄氏宗家二子,在袁紹府為吏,搶掠財物、侵奪民田數量巨大,已經被清算,甄儼、甄堯二人斬首,家產皆沒,僅留下一處宅。

就這些,甄氏不過冀州無數破家的士族之一,只是她家有一名聞名州郡的女孩甄宓。

關於這名少女,有許多傳說,據說她幼年睡眠,家人就常常見有人將玉衣蓋在她身上,逐漸長大,不止容貌尤其美麗,還品行優異,喜愛讀書,聰慧穎悟,在災荒年間,勸說家人拿出存糧救濟百姓。

總之,是個完美無缺的女郎。

這樣的女郎,袁紹自然也知道,之前曾與甄氏約為婚姻,要將她配給二子袁譚,只是婚事未成,袁紹事敗了,接著甄氏就被清查。

如今,甄家一架小車把甄宓送進了太守府,聲稱不管他是娶,納為妾,還是為奴為婢都可以,反正他們家現在只是罪臣。

“我為中山太守,怎麽能娶這樣家族的女孩。”

曹性嘆了口氣。

美色是一回事,但這樣身世覆雜的女子,他還想繼續仕途,怎麽會自找麻煩。

荀襄正想開口,被旁邊荀光扯住衣袖制止。

果然曹性話並未說完。

“我原本想,代其父兄,將她嫁人了事。那女郎卻道,她來嫁我,就是為了保全一家老小性命。如今家中沒有成年男丁,又成了罪臣,婦孺柔弱,又不能自求生計,若她不能憑借容貌,尋得一名丈夫庇佑,那一家只能俱死,以保清白若我一定要嫁她,就請將她獻給太尉,否則她絕不離開太守府。”

“她說家中商議好,若是不行,就舉火俱焚,性情如此,我如何敢逼迫?”曹性苦笑,無奈之色不算作假,“故而,我只好留她在府上,來請州牧援手。甄氏雖入罪,可中山無極甄氏,是前漢發跡起來的士族,親朋故舊無數……”

甄家擺出玉石俱焚的態度,他卻不願意受其牽連。

話說完,室中一靜。

這件事的確不好辦,曹性堅決不娶,自然有道理,可甄氏擺出這樣決絕的態度,也不能不安置,總不能真的將她送去長安太尉府。

賈文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好在因為事關女子,荀襄下意識去向姑母尋求意見了。

“甄家女郎都能讀書識字?”荀光忽然問道。

“這……我並未細問,或許吧。”曹性尷尬含糊道,“聽她說話似乎頗有條理。”

他當時只看了甄宓一眼,當即躲到屏風之後,一番對話完畢,他也一刻不敢停留,立即出門,就怕慢一步自己改變主意。

荀光含笑又看了他一眼,看得曹性低下頭,卻幹脆道,“如今,全憑州牧做主,我……可不敢回去。”

“我正有一策,可解曹太守之憂。”荀光莞爾一笑,“說來也巧,我今日前來尋鳳卿,與曹太守之事,恰有關系。”

“我正想從冀州征招女子入恤孤寺為吏,既然甄氏熟讀詩書,豈不正好?”

賈文和一楞,雙眼微睜,擡頭望去,荀光目光不避,含笑回視,看得他只好先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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