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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秋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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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秋社

“樂人?你是說,荀太尉遣你來此,向我家征求樂人?”

館陶大戶李氏祖宅內,族長李遷一身靛青絲綢廣袖,雙手扶案,臀離踵起坐,神情既驚且喜,卻也有些懷疑不安。

驚,自是消息突然,喜,是太尉看得起他家,懷疑不安,則是太尉態度轉變突然,未免讓人胡思亂想。

“正是。”傳令使窄袖赤裾,出自軍旅,行禮說話都很利落,“太尉道,秋雨終歇,天清氣爽,當興秋社,恨軍中樂工人少且鄙,不足以壯聲勢,欲借取於大家。”

“啊……”李遷緩緩坐回,“太尉有此雅興,”他目向身旁的客卿,見對方也連連示意點頭,心中更安定了些,撫起那一部精心養護的美髯長須,“我家久居鄉野之地,只有樂工十二,鄙不堪聽,然太尉既招,敢不應命不知太尉欲起社何處?”

“在縣之西南二十裏黃花臺。”傳令使道,“另外,太尉有意審理諸縣刑獄,糾往袁氏錯案,苦無人手,欲於社日,親自考較各家弟子文法,擇優者取用。”

“嘶”李遷手下一重,不小心將精心保養的胡須扯下了數莖。

他心中狂跳,已無意心疼美髯,正待開口,又想起不該顯得過於急切,當即端正坐姿,故作深沈望向使者,“族中小子不敏,也都讀過兩篇漢律,只是怕不合太尉心意。”

“太尉道,君家無意也不妨,但請李公前往,共飲一盞。”

傳令使端坐道。

誰說他家無意了!

李遷連撫了兩把胡須,到底沒把依附之辭出口。

使者於是只再次致謝,起身告辭。

遷親將人送至門口,讓家人奉上玉帶一條,金餅二枚。

“主人客氣,軍中自有定律,某不敢收禮。”使者將手一推,牽轡上馬,轉身拱手,“李公記得社日之日前三日,辰時,某當前來接取樂工。”

“尊使放心。”李遷忙應。

聽得回覆,其人再一拱手,撥轉馬頭,飛馳而去。

“軍奴,無禮太甚!”眼見其人背影原去二三裏,李遷摔袖發怒,“太尉怎能用這等人為使,羞辱賢士大夫!就是袁本初,對我等也是彬彬有禮,何曾如此?”

“軍中人向來粗鄙無理,主公何與他計較。”客卿上前勸道,“太尉雖已做出退讓,這兩日還是讓幾位公子,讀一讀律令為好,聽聞這位荀太尉,一向頗重文法。”

“本朝向以春秋決獄,教化為重,怎能以秦法治民?”李遷正不快,不想順從。

“眼下袁氏氣數已盡,荀氏正是煊赫,主公,權且忍他一時,以本族為重。”客卿受其供養,也頗守忠義之道,至此依舊耐耐心心勸導,“此次太尉親選,乃極好的入仕機會,荀氏霸朝,若能得其青眼,於李氏,於公子,都大有好處。”

李遷心裏何嘗不明白。

袁紹一死,冀州遲早要歸朝廷,荀太尉為政與袁氏不同,為保家族綿延,他家也是狠心獻田獻人,做出恭順姿態。

只是他們姿態作出了,對方卻不能以禮相待,反每日見那些愚夫愚婦,全不將他們看在眼裏,這如何不讓人氣惱?

“以你見,荀含光如今果然心回意轉了?”

他也不算傻,前後態度變化,如何能視而不見。

“這……”客卿也難肯定,然而想了想,卻又道,“荀太尉此舉,重要之處,必是為弱袁氏名望,而增己之威勢”

“其次,便是為安撫冀州已降諸縣之望族”

“覆又觀察諸姓之誠意。”說道這裏,客卿思路算理順了,“無論如何,此事於公家有益無害,便足矣,至於將來,觀其行事,再做打算也不遲。”

李遷點點頭。

他家不是那等袁氏忠臣,先前也沒做什麽過分之事,不過是不忿荀含光無禮,所以那些袁家死士也好,或是別的袁氏近親的種種暗中操作,他知道或不知道,都只全當不知,袖手旁觀。

就算荀氏他日秋後算賬,也算不到他頭上。

至於將來,將來當然繼續如此,反正袁家不能再興,他們也已降,自然要往前看,不過……若真能換一個寬厚的太尉,當然更好。

相似對話,在魏郡東面七縣,數次重覆。

誰都看得出,這所謂審理刑獄,不過是荀氏政治手段,什麽冤獄,什麽清白,不過是荀氏要轉變冀州民間物議的手段。

不過,這一手也算高明,且又兼顧安撫了士族,故先前之喧嚷,至此忽而一清。

眾士族中或也有人得意起來,以為荀含光雖為太尉,但到底還是服於河北豪族之威勢。

不過,大家畢竟都自幼讀書學禮,到得荀太尉當面,並無人得意忘形,皆禮數周全,謙退恭謹。

秋社之日,乃於立秋之後第五個戊日。

其時仲秋,天高雲朗,鴻雁行空。

先漢館陶公主所築之黃花臺外,黃花爛漫,河水清漣。

數百輛馬車停於館陶縣城南墻之側,俱是各縣攜領妻子,家族子弟前來參會的士族。

先祭秋神,祭罷宴飲。

笙歌鼓樂,觥籌頻遞。

一臺之上,乃是一郡風流人物,又有歌舞作樂,又無帷幔遮攔,引得附近百姓俱來圍觀。

“這是如何?不施帷幔便罷,又不驅趕百姓。”這是小患社恐的某家子弟。

“有何不好,既是社日,當與民同樂麽。”其友卻得意洋洋挺身,享受成為矚目焦點的感覺,“我欲去荀太尉面前獻酒,兄可願同往?”

某弟子稍稍猶豫,遙望主坐,想想來前長輩囑托,到底一咬牙起身,“同去。”

“太尉久居長安,今見我河北風物,相較如何?”

主席之處,一胡姓老者須發皆白,峨冠博帶,捧酒請問。

“關西砥礪,河北雍容,此地風情,一見之下,令人耳目俱新。”荀柔含笑舉杯相對。

這話答得很讓人滿意,老者撫著飄飄長須,與眾人相視,俱喜笑開顏。

荀柔向前來獻酒的青年,舉酒示意一回,又向身旁人道,“既至河北,如何不歌詩之唐風,而奏時樂?請更《蟋蟀》。”

所謂《周南》《召南》,自然是《詩經小雅》中,周朝中部地區的詩歌,而唐,則正是周朝時,冀州一帶地區。

而《唐風。蟋蟀》則是唐風第一篇,其意是,一年將盡,當昔時行樂,又需註意克制,不可過分浪費。

周時以十月為月末,如今八月,奏此樂正合適。

此一言,魏郡眾名士大儒,更加高興。

一則,此舉顯然有示好之意,二則,這典雅古風,實在對大家胃口。

然而,壞就壞在,樂工竟對這本地古樂,很是生疏,莫說奏得好不好,實在零零落落,一旁的歌者跟著這樣的音樂,也變得稀裏糊塗。

周圍百姓雖也不懂音律,但這演唱也未免太爛,一下就知道出了醜,都忍不住嘻嘻哈哈笑起來。

樂工來自本縣三家著姓,三家家主,各自連忙回頭去看,卻是李遷舉袖掩面回轉,又離席請罪。

“李公不必,”荀柔待他離席到面前,擡手扶住其手肘不讓下跪,“隨意宴樂,不必如此。”

他再三勸說,不讓對方請罪,李遷無法,卻只能回席。

只是回席固然回席,面子卻也失了。

荀柔卻作體貼之狀,稱鼓樂罷了,不如換個別的,不如蹴鞠游戲。

蹴鞠自是盛行於本朝,雖說不如詩經高雅,卻也甚得眾人喜愛,況且兼有練兵之效。

這時,自不是臺上風度翩翩的長者下場,各家子弟帶著家丁,輪流在臺前較量。

這場比賽足足進行了三天,李遷也算發了狠,又兼主場優勢,他家一隊,竟最後取了勝利。

荀柔大悅,重賞比賽的隊員,並將李遷長子征為太尉府掾。

新官制行後,太尉府掾是正八品職,秩二百石,雖職位不高,但畢竟是太尉府吏,比地方官吏不同。

期間,文法通過考察的各家子弟,最高也不過從八品。

不過,就荀太尉能連續三天,興致勃勃的看鞠賽,眾人也早琢磨出他的喜好,各自琢磨。

縣衙後堂,往喉嚨裏灌下兩碗祛風散寒,益氣固表中藥湯劑的荀柔,正滿臉通紅,裹緊被子。

“叔父,何至於此?”荀攸忍不住嘆了一聲。

荀柔頗有興致的擡頭欣賞大侄子少見破功,“先前是我疏忽,以致風氣過於嚴肅,人人自危,咳咳,”他緊咳了兩聲,又繼續道,“如此,當然容易胡思亂想,不止是豪強大族,百姓更是如此,如今正要讓人先松一口氣。”

仗自然要打,他已催促荀襄,盡快拿下河間的高幹,可對於百姓,卻要盡量營造出輕松的氣氛,讓他們的情緒松弛下來才好。

“叔父再不可以身犯險。”荀攸勸道。

“黃花臺高一丈,咳咳,視野開闊,俯視周野,附近又無遮擋,可見數百步,縱有刺客,又如何下手,況且,也不全是做戲。”

他是的確很願意看比賽。

荀柔在裹成一條的被子裏扭了扭,呼出口氣這被褥也太沈了。

荀攸站在床邊不動,“之後,叔父作何打算?”

“放心,我有自知之明了,帶著一群侍衛,如何作事?董公仁(董昭)不是喜歡揣測人心麽?該如何做,我已想好,待其前來,都交給他。”

董昭雖是降臣,但也是太守,以此身份參加入仕考試,雖然略顯得屈奉過分,也不能將他分到底層為吏。

只能先含糊著,給他機會作出幾件功勞,才能定官職。

同時,也正好借此機會,也見識見識對方為人。

“采風?”

十五日後,快馬趕至館陶的董昭,在荀柔榻前詫異的擡頭,接到了他重新就業後的第一個任務。

“是,至鄉野間,采集民間農夫農婦故事,或征夫之家,或孤寡之家,若有鄉裏欺壓之事,更必根其源以記,纂下文賦,令擊鼓說唱俳優演戲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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