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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人命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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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人命如草

錦緞貼墻,絨毯撲地,椒蘭芬芳,奢華酴醾。

趙夫人斜倚繡榻,嘗著美酒,入目雕梁錦繡,耳邊絲竹聲聲,卻神色郁悶,向旁邊人道,“你當初想法極好,太後是天子親母,占了天時;張讓他們近身伺候,占了地利;我們趙氏若不想敗落,需得聯絡士族,擡升名聲,以得人和。那天本來你看出那丫頭……”

說到此處趙夫人忍不住露出牙疼的表情,“看出那小兒出身不凡,將我攔下哪知道,轉頭胡列那蠢才就做出這樣的事,得罪了荀氏,還讓人知道了他是我趙家人,你說荀家會不會報覆我們?”趙夫人皺皺眉,“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

坐於趙夫人下首少年,眼睫狹長,容貌清瘦,穿著布衣,與遍身羅琦、身肥豐腴的趙夫人大為不同,他低頭對著杯中美酒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才擡頭換了誠懇的表情。

“姨母放心,荀氏向來小心謹慎,又不是陽翟人,只因一個下奴行兇就與我們家作對,如此不智之舉,是不會做的。

“荀氏重在名望,而非勢利,姻親故舊盤根錯節,就算我們不能與之交好,也最好不要得罪,您也不想有朝一日被人刺殺吧?”

若非他家唯有這門遠方親戚,因恰好成了天子乳母而得權勢,成為他唯一可用進身之階,他才不會費心費力為一群貪婪蠢貨謀劃。

連家中仆從都管不住,她趙眉兒難道多聰明?

“夫啊……我的夫啊……”

遠處隱隱傳來哭嚎。

趙夫人正欲飲酒,聞此頓感不悅,正待發問,便見有下仆自外院匆匆進來。

“怎麽回事?”

“胡列之妻王氏,在門外哭泣,說家無餘財,無錢葬夫,還說她家如今上有生病婆母,下有繈褓小兒,實在過不下去,想求見夫人……”仆從跪地,照原話回答。

“見什麽見?”趙夫人正煩胡列壞了計劃,聽見他更厭惡冒火,“趕走趕走,要哭到別處哭去,沒錢就丟出城隨便挖坑埋了,同我來說做什麽?我沒追究他都夠了,還敢上門要錢!”

仆從領命出門,哭聲一會兒就消失了,少年又陪著便宜姨媽喝了一會兒酒,開解了半晌,這才脫身。

他走出內院,大大的吐出一口濁氣,正待離開,卻見幾個健仆拖著什麽從遠處過來,很快來到他身邊。

見是主家人,健仆停下來,撒了手,向他見禮。

拖著的東西,松了手就倒在地上,少年這才看清竟是三個人,一個老婦,一個中年婦人,還有一個小女孩,老婦和女孩都閉著眼,頭歪向一邊,看不出什麽,但中年婦人卻還睜著眼睛,卻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是怎麽回事?”不知為何,少年心頭咯噔一聲。

“哦,這是胡列老婆王氏和他老娘、閨女,王氏剛剛勒死了婆母和親閨女,自己也吊死了,如今我們只得費點勁,給拖出城去。”

少年楞了一楞,望著地上失去性命的小女孩,第一次覺得,自己投奔趙氏原來是個錯誤。

-

晚宴後不久,趙家送來豐厚的致歉禮,他爹禮貌客氣接受道歉,然後拒絕了禮物。

荀柔被看管,失去獨自出門的權利,不過前有堂兄帶他出門,後能圍觀罰抄六經的郭嘉,小日子還是很愉快。

何颙借著太守府晚宴,打開了陽翟人才市場,結識了包括辛毗、辛評兄弟在內的許多望族名士。

陽翟和潁川其他地方不同,這座城中聚居了太多名門,競爭激烈,嚴重內卷,家族幫助少,對家中子弟約束也不多。

辛毗、郭圖這一批年輕人,風華正茂,正書生意氣,欲揮斥方遒,想要成就一番事業,青史留名,自然容易受吸引。

他們帶著何颙走進的,也是這樣一個交際圈,眾人雖不至於立即推心置腹、肝膽相照,但既然有共同理想願望,互相有個聯絡,結交個朋友還是可以。

接下來到是互利互惠、合作共贏;借勢攀登、青雲直上;還是竭忠盡智、肝腦塗地,就要看袁紹的個人魅力。

他爹徹底解放,功成身退,作準備前往南陽。

荀柔回憶伯父當初的話,不由懷疑這個行進路線,其實是他爹和伯父商量好的?

如果一開始就帶何颙到陽翟城,先認識郭氏、辛氏,難道結果會不同嗎?陳氏、鐘氏不會輕易答應,陽翟士族卻有人躍躍欲試,此之砒霜,彼之蜜糖,何颙外來者不知,伯父和父親心裏恐怕都很清楚。

如今,既能向何颙展現真誠努力先去拜訪的都是自家近親好友,又能表現出艱難屢次被拒絕,最後還能讓何颙達成所願結交志趣相投陽翟名士。

就……還挺巧妙?

總之,當他們離開陽翟前往新野時,何颙前來送行表現得感情深重,折柳相送,灑酒相祝,這才依依不舍的道別。

“此次離潁川之後,我便北歸洛陽,將來阿善若到洛陽,一定來見我。”同荀爽敘完別,何颙對荀柔道。

“……好。”荀柔實在無法對一個友好寬和的長者,一直維持橫眉豎眼。

不怪我方太軟弱,實在是敵方太強大。

新野在南陽郡南部,南陽則在潁川西南。

和一馬平川的潁川不同,南陽四面環山,坐於盆地之中,易守而難攻,他們要去新野,得先繞過魯山,一路上靠典韋嚇退幾波山賊。

荀柔回憶起當年歸家,明顯感覺到天下逐漸動亂起來。

葉縣在他們必經之路上,路過先去看他哥荀棐。

幾年不見,他哥已然拖家帶口兒女雙全。

軟軟嫩嫩的小侄兒小侄女相當可愛,給顆糖就任你隨便rua,笑著攤開小肚皮那種,還會主動湊上來,送上奶乎乎的親親,荀柔呆了幾天,差點不想走。

臨別那天,還和小侄子上演執手相看,場面一度非常感人。

過了葉縣往新野,路途平坦通暢,他們沒在路上耽擱看風景,一路直奔新野縣城。

“晚輩荀柔,拜見伯母。”

數日後,陰氏大宅中,荀柔耐著性子,對陰母完成初見的稽首禮,目光忍不住頻頻望向她身後。

站在陰母身後的阿姊,同他記憶中完全不同,單薄如同一片枯葉,一直垂著頭,在他行拜禮時,也始終沒有擡起,沈默得像陰母身後的一片影子。

“不必多禮。”陰母掛著恰到好微笑,點點頭,然後自然轉向身後,“阿蕙,你也來拜見拜見你父親,你們也有許多年不見,又疏於問候,正當向你父親道歉致禮。”

什麽意思?荀柔皺皺眉,陰母這話聽上去,怎麽像他們和阿姊是外人似的?

“是。”荀采細聲細氣的答應了一聲,從陰母身後緩緩碎步上前,似羞怯般頭也不擡,伏地稽首,低聲道,“兒拜見父親,父親一路辛苦,家遭喪事,閉門靜守不好傳遞消息,久疏問候,還望父親勿怪。”

原本見到女兒十分欣喜的荀爽,緩緩收斂臉上的表情。

他原有許多話,但看到如今態度謙卑中透著客氣的女兒,卻說不出來了。

“起來吧,不必多禮。”

“是。”荀采低頭恭敬的再拜行禮,又緩緩退回陰母身後,在不言語。

堂中氣氛一時凝固得像灌了水泥。

荀柔猶豫了一瞬,最終對荀采的擔心壓倒一切,他不顧禮儀,快步走到阿姊近前,“阿姊,不認得我了?”

荀采受驚似的一抖,退後一步,別過臉去。

怎麽回事!

走近一看,荀柔頓時一驚。

曾經秀美的面龐,全然失去了光澤,憔悴不堪,烏發變得幹枯,唇色淡得看不出一點血色,而那雙明亮的、清澈的、偶爾閃過狡黠的眼睛,眼眶凹陷,眼眸深沈沒有神采,仿佛照不進一絲光亮。

“阿姊?”

荀采目光躲躲閃閃,局促的繃了繃唇角,這才輕聲道,“阿善?你長大許多。”

“阿姊,”荀柔回過神來,一蹦過去,伸手一把抱住阿姊,幾乎嚎起來,“他們欺負你了?”

怎麽瘦了這麽多?

“阿善!”荀爽沈聲。

雖然他心中亦疑惑且氣憤,但到底如何,卻不能就此定論,他詢問的看向陰母,眼神中已帶上懷疑。

“阿姊,他們欺負你,不給你飯吃嗎?”

他剛剛經歷了一次東漢特色的覆仇,現在捏著袖子裏的匕首,覺得手有點癢。

他不是沒聽說過這時代婆婆虐待兒媳的事,甚至有虐待致死的事,但他記得陰家待他姐姐不錯的呀,況且,他的姐姐,可不是孤獨無依的,整個荀氏在她背後,陰家竟然還敢這麽對她?

“你、你不要如此”荀采緊張道,“你都大了別”

“我還沒滿七歲呢!”荀柔大聲道。

“這個……”陰母似乎為難的看了這邊一眼,又向荀爽道,“荀公,你看這”

“阿善,還不過來。”荀爽語氣中帶上嚴肅。

荀柔面上猶猶豫豫,好半天才放手,其實心裏也早明白,就算從年紀上,不用避諱,他也不可能一直這樣抱著姐姐。

他走到父親身邊坐下,破罐子破摔,也不再講什麽禮貌,一雙眼睛死死盯住陰母他就聽聽看,她到底要如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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