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二代天師錄》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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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二代天師錄》39
等嚴無生教會鬼王手機基礎的通訊方法後，宋雪銷當即帶上人，毫不留戀地驅車離開了。
徒留生無可戀的鬼王與一眾茫然的手下面面相覷。
關於解釋、安排什麽的……
對此，我們宋總裁只會丟給你一句：鬼王沒長嘴嗎？
言外之意，能推給別人做的事，為什麽要親力親為？
有道理。我們宋總裁貴人事忙，雷霆手段。
——我們總裁的小男友如是說。
*
半舊不新的面包車在曠野之上疾馳而過，一路揚起塵沙。
光景快速後退，宋雪銷手搭在方向盤上，餘光瞥了眼副駕駛座，冷不丁問道：“你沒改名前叫什麽？”
嚴無生被問得楞了一下，他轉眼看去，男朋友目不斜視，眼神沒有溫度，側臉看起來很冷漠、很無情。
像一場席卷而來的大雪。
他笑了一下，說：“叫嚴夏，夏天的夏。”
宋雪銷說：“哦。”
嚴無生歪頭：“哥哥還有什麽問題嗎？”
宋雪銷餘光輕掃，似是不解。
嚴無生說：“你看起來有話想說的樣子。”
宋雪銷也就直說了：“我調查過你。”
這點前天就說開了。
嚴無生點頭，並不覺得有被冒犯到，甚至還笑瞇瞇的：“我知道，哥哥是關心我。”
宋雪銷說：“十年前，你父母帶著剛滿兩歲的你出門旅游，途經無疆寺，下山回程時遭遇車禍，那場意外中，只有你幸運存活。”
嚴無生眨了一下眼睛：“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就是過去我身上有一道黃符，雖然早就化為灰燼了，但——”宋雪銷手上穩穩把握方向盤，眸光輕飄飄一掠，“那符紙的來源是無疆寺。”
嚴無生一臉純良：“好巧。”
“是挺巧。”
宋雪銷會將事情聯想起來，是出自於敏銳的直覺，當中也有對某人搞事能力的信任。
接著，他又問：“為什麽把符紙給出去。”
父母帶著孩子去寺廟，無非是祈願孩子健康長大、平安順遂。
他們將求來的平安符放進孩子的上衣口袋，珍而重之地拍了拍。
或許是求來的平安符起了作用，在意外來臨之際，保住了孩子一條命。
或許只是巧合，那道平安符並沒有那麽大的作用，但那總歸是一份念想。
人們總會懷念逝去的人、事、物，並將其留下來的東西珍藏，於某些時刻，用以回憶。
遺物，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
為什麽能交出去，還是交給一個陌生人？
宋雪銷不懂。
一句篤定的詢問砸過來，嚴無生放棄裝傻，笑說：“沒那麽多為什麽。真要說的話，就只是給了更需要它的人。”
符紙由寺廟大師親手所繪，能驅邪避煞，據說只贈有緣人。
“你是不知道，那時在公園裏，見到一個暈倒在地的人時——我有多驚訝。”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能看到，那人身上陰氣極重，容易遭鬼覬覦。符紙驅邪避煞，能保他一段時間。”
無可辯駁的理由。
宋雪銷知道他說得在理，但心中的疑惑還是化成了點點難言的煩悶。
那道符紙確實解了原主的燃眉之急，讓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都不必再受鬼怪困擾。
以原主經常被鬼嚇暈的事跡，以及劇情中被鬼嚇死的結局來看，那黃符說是救命符也不為過。
因為這道救命符的存在，原主能存活至今，接著才有了他這個快穿者的到來。
於是，因緣際會由此開始。
“你不高興了。”他總能很快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
宋雪銷認真當司機，並不搭腔。
“哎，哥哥，你聽我說說唄。”嚴無生伸出手，幼稚地用手指戳他肩膀。
“很久以前，有人給我算過命，我覺得挺準的。”他豎起手指，搖頭晃腦道：“那人說我親緣淺薄，命中無子，將來雖需遭遇坎坷，但是成大事之相。”
“他還說我命中有一劫數，要遇貴人才可化解。”
嚴無生雙眸澄澈明亮，笑起來裏頭有細碎的星光，他說：“我想，這個貴人，我已經遇到了。”
用一份念想，換來一份相逢。
很值得。
宋雪銷緩慢眨了下眼，遲鈍地哦了一聲。
*
回程的路不像來時那般沈悶，兩人斷斷續續說了很多。規則不允許之外的，雜七雜八的，宋雪銷都說了一點。比如一些公司的情況，比如熱衷推銷的玄青、玄誠子師徒，比如自己的“同門”都雲諫……
由人到事到物，話題一個接一個，自然而然扯到了黑霧之上。
“你有想過黑霧的成因麽？”宋雪銷問。
“嗯。”之前就聊過相關話題，這次嚴無生說得詳細了點。“黑霧的形成似乎跟我的成長軌跡有關。”
他手裏拿著瓶未開封的礦泉水，瓶身折射斜打進來的陽光，“具體一點，似乎是在我倒黴的時候，他就會稍微長大一點。有點此消彼長的意思，但——”
他篤定道：“黑霧對我是無害的。”
“拋開成因，假設黑霧原本就是一個完整的個體，那這些年它在我眼中的各種變化，其實是一個轉移的過程。”
嚴無生轉動手中的礦泉水，水中氣泡游走，“——我是這麽想的。”
沒有世界劇本，竟也猜得大差不離。
“很有趣的假設。”
宋雪銷勾了勾唇。
*
隨後，他將換命邪術之事提煉告知。
他沒有隱瞞他，事情只有告知了，才會多一層心裏防備。
邪術一說。
在劇情與原劇情中，都是一條貫穿始終的線。
以唐禮賢為主角的劇情中，”邪術”的內容是：將人死而覆生。
以司玄青為主角的原劇情中，”邪術”的內容則是：換命——當中包括借壽、請替、氣運掠奪、命格互換等。
兩條線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實際最後都指向了一個名為“永生教”的民間邪教組織。
——很顯然，以某人為主的故事存在偏見，它所埋葬的是所有可以打破虛偽的聲音。
它也確確實實殺死了那些可以為事件提供證據的知情者，比如茜茜、比如嚴無生。
女鬼索命的背後：四歲的小女孩被親奶奶當場捂死，曝屍荒野。
惡鬼殺人的背後：高三生被邪教組織獻祭給惡鬼。
他們都死於非命，都沒有再開口發聲的機會。
（分別見本卷序號15與26，”女鬼索命”事件比較完整，”惡鬼殺人”事件只在文末說了一點。）
至於永生教——
這個所謂的幕後黑手，也不過是壁虎求生的斷尾，一顆可以被放棄的棋子罷了。
……
劇情個中牽扯無法明說，宋雪銷主要說的是邪術換命的作用與結果，還稍稍提及了永生教的存在。
於是幾分鐘後。
嚴無生挑起一邊眉毛，透過水瓶看向駕駛座的人，說：“哥哥的意思是，這世上存在一種類似於”貍貓換太子”的邪術，可以交換命格、奪取氣運、轉移陰煞……待到術法大成，便可以扭轉術法所作用的雙方的人生。”
很精辟的總結。
“所以是我在不知情的時候被施加了術法，而術法通向兩人——”他一指自己：“活該我是那個被換的”太子”。”
宋雪銷一點頭，予他肯定。
“邪術並不是一蹴而就的，是為了不引人註意，做到悄無聲息……”甚至要人命。
嚴無生喃喃著，終於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
面包車是二手的，引擎聲有點大。不過距離不遠、空間密閉，宋雪銷聽清了隔壁副駕駛的自言自語，他瞥過去一眼，看到了男生喝水時滾動的喉結。
頓了下，餘光向上掃過男生冷靜的側臉，隨後收回視線。
也對，追究無可挽回的事並無意義。
重要的是如何阻止事態繼續惡化。
“哥哥知道邪術怎麽破解嗎？”過了一會兒，嚴無生開口問。
宋雪銷回：“術法有媒介。只要破壞這個媒介，命軌、氣運、黴運……就會各歸各位。”
媒介應該是在術法通向的另一方身上。
找到這個”另一方”，對普通人來說難如登天。
但宋雪銷心裏有數，並不為此感到棘手。
而邪術受害者本人似乎也並不著急的樣子，他甚至還能開玩笑：“我的命格應該很好——真是招人覬覦的命了。”
“……”
“哥哥，你身為我的男朋友，難道不想知道覬覦我的人是誰嗎？”這個問題不需要宋雪銷回答，嚴無生就托腮歪頭望過來，笑得很陽光，拉長調子說：“哦，我忘了。哥哥仔細地調查過我，所以肯定知道那人是誰。”
宋雪銷不動聲色，“……嗯。”
“那……我數三聲，我們一起說。”不等拒絕，他就：“三、二——”
“一”落下，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唐禮賢。”
“唐禮賢。”
說話間，面包車開進一個城鎮——昨夜他們暫居的那家民宿就在這裏。
宋雪銷：“怎麽猜到是他的？”
“其實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對我有敵意了。”嚴無生說，“雖然被掩飾得很好。”
過去他還是學校裏年級第一的時候，唐禮賢就開始隱晦地投來視線。
他將此歸結為學習上的競爭意識。
起初他並不是很在意。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敵意進階成惡意。
先是他突然掉下年級第一，居於第四，不偏不倚。
第四名，是個挺尷尬的位置。
幾乎所有的光芒都被前三包攬，他成了距離光芒最近的深刻陰影。
這道陰影尾隨他到各種競賽之上，如附骨之疽。
相同的”四”，似乎是在提醒著他去註意那個令人發笑的諧音梗。
現實成了一場荒誕的黑色幽默。
他在學習上讓了步，然而對方想要的更多。
競賽獎金背後有唐家的影子，打工中遇到的刁難、被臨時反悔的小時工……生活壓力撲面而來，像是富家小少爺對窮人開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小玩笑——
先是學習，接著是金錢、生活。
然後，是人際關系。
他是獨行俠，與班裏的同學關系十分冷淡。其中一半他在放任，一半是被刻意營造。
說來奇怪，明明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卻像個旁觀者。
他冷眼看著唐禮賢用各種友好的理由接近他，看似帶他融入集體，話裏話外卻是各種他”不合群”的暗示。當然，每次”融入”的結果均以失敗告終。末了，唐禮賢總會過來與他說抱歉，言語誠懇，暗含指責——通稱PUA。
表演欲十分旺盛。
虛偽至極。
他饒有興致地看完“表演”，面上不動聲色地微笑起來：“沒關系。”
反正他不抱期待。
冷暴力又算得了什麽，都是可有可無的陌生人。
高中三年，他與唐禮賢都被分在一個班。
於是惡意殘忍，荒誕繼續。
……
“如果被針對的那些，可以說成是我多心了。”嚴無生聳肩，“那我與顧擇麒被叫家長那天，我和哥哥——我們一起審問鬼兄得出的結論，就能說明很多問題了。”
鬼兄是指與顧擇麒同流合汙的那只黃毛鬼。那鬼說唐禮賢很奇怪，感覺與黑霧有相似之處。
黑霧給人什麽感覺？
——是揉雜了很多東西的詭異。
唐禮賢看起來就是一個正常人，卻讓黃毛鬼感覺詭異。
這足以說明黃毛鬼的敏銳，顧擇麒的戀愛腦、又或許是學藝不精，以及最重要的一點——
唐禮賢在隱藏。
“說實話，以前我不懂唐禮賢為什麽執著於第一，也不明白他哪來對我那麽大的惡意，總不會是毫無緣由？”嚴無生搖晃手裏的礦泉水，流動的水折射斜入的陽光，從他臉上一晃而過，“但現在我知道了。”
“唐禮賢是知道邪術存在的。”
“邪術在我與他之間建立了一條看不見的通道，他需要年級第一的位置，需要我越來越倒黴……我越慘，他得到的便越多。”
——這是一個加速術法的過程。
嚴無生說著就笑起來，他像一個樂於解謎的玩家，以偵探的身份參與，以局外人的身份評判。
“他就像一個強盜，把能搶到的都據為己有。”
他想起唐禮賢每年都會大辦生日宴會，邀請全班同學參加。那時候對方親自遞過來邀請函，他才知道對方與他是同一天生日。
——相同的生辰八字，是換命邪術落成必不可少的條件。
雖然對方每次邀請，他都會痛快地接下邀請函，但沒一次赴約。
他並不想去參加一場於他而言的鴻門宴。
現在想來，唐禮賢給自己遞邀請函的行為其實是一種明晃晃的挑釁：我將搶走屬於你的一切，過著屬於你的人生。每一年，我都在為擁有”你的人生”，而歡欣鼓舞。
……
“唐禮賢謙謙君子的表象下，竟然是個喜好張揚的愉悅犯。”
宋雪銷聞聲望去，餘光中，嚴無生正低頭看著手機，手指在屏幕上一通點擊。幾秒後他轉頭，晃了晃手機，說：“剛才哥哥說到的那個邪教組織，也跟唐禮賢有關系吧。”
“何以見得？”話說出口，宋雪銷分神掃了一眼屏幕，上頭顯示的是永生教的官方網頁。
嚴無生指了指頁面上非常顯眼的邪教圖騰，道：“這個圖形框裏的叉是字母”X”。”
“這個右邊冒尖的長方形，拆一拆，轉個方向，就是字母”T”和”L”。”
“TLX，不就是唐禮賢名字拼音的縮寫嗎？”
愉悅犯自露馬腳，並為此感到沾沾自喜。
如此惡趣味。
*
唐禮賢就是強盜、愉悅犯。
——是幕後那只大壁虎。
“是這樣沒錯。”宋雪銷表情平靜地應了一句。
意識空間中，雙喜端坐在柔軟的沙發上，喝了一肚子紅茶，金絲邊眼鏡的鏡片被紅茶熱氣所模糊，很是高深莫測。
——在這個天朗氣清的日子裏，在二手面包車裏，在兩人隨意的討論聲中，在……
言而總之，在本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主角他又被扒皮了。
……
引擎聲轟隆，二手面包車在路上前進的身影，像極了一只勤勤懇懇犁地的老黃牛。
老黃牛在地裏過完一生，**也將於行程結束後報廢。
車內兩人默契地避開施術者的問題。
根據推測，嚴無生大概是在兩歲左右被施下邪術，成為受害一方。
——如果是他人在嚴無生和唐禮賢兩人身上下咒。
那是正常思路。
——如果下咒的是唐禮賢本人，那就值得深思了。
畢竟兩歲就會下咒的孩子可不多見……
嚴無生收起手機，拿起那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擰開瓶蓋，遞給駕駛座上的人。
“哥哥，喝水嗎？”
“嗯。”
宋雪銷放緩車速，一手搭著方向盤，一手接過水，喝完又遞了回去。
嚴無生接過，自己也喝了一口，才把瓶蓋擰上。
“從永生教的性質上看，唐禮賢私底下應該做過不少壞事。”他不去思考唐禮賢與永生教之間的關系，只說：“連他都要撇開的東西，估計不妙。”
話題就這麽回到了黑霧身上。
宋雪銷：“黑霧是有意識的。”
嚴無生：“所以我沒能從它身上感覺到惡意，是因為它由始至終針對的都是唐禮賢——”
“霧本霧，你覺得呢？”
霧：“……”
霧在裝死，並不想加入討論組。
嚴無生隔空搖了搖它，“知道你想耍帥，才用”時機未到”這種理由搪塞。”
“不過沒事，我不問你的過去，我就想知道你現在是什麽物種，這個能說吧。”
他語氣柔和，像寬容的家長在教育不懂事的孩子。
被蓋章“想耍帥”、“不懂事”的霧本霧：“……”
半晌，一聲嘆息。
濃稠的黑在狹窄的車內拉長、擴大，左右兩側、與後方的車窗玻璃都被遮擋，只剩前方擋風玻璃可視物。
視野忽然受限，宋雪銷踩下剎車，將車輛停靠路邊。
車內光線暗了點，黑霧在兩人座位身後逐漸現出身形。
半包圍著他們，像是一個不成形的擁抱。
包容、沈靜，純粹而溫柔。
“我們只是一份茍延殘喘在世間的……執念罷了。”聲音在耳畔響起，那當中飽含濃烈的七情六欲，仿佛過來人的牽連糾扯，千萬種的愛憎悲喜。
輕易就能影響一個人的心神。
前座兩人晃神一瞬，又齊齊看了一眼後視鏡。
一片漆黑。
如同泥濘的沼澤，濃稠、渾濁。踏進一步，便掙脫不得。
“按照修行者的說法，我們的存在，會妨礙修行。”黑霧周身輕湧，溢出薄薄的灰色，“若是常人碰上了，通常怪病纏身，命數不長。”
它凝望著、感知著這片廣闊天地，吐出平靜而悠遠的字句：“我們是業障。”
是妄想、失念、惡業，是一個人千百萬次的輪回轉世都逃不開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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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嚴無生教會鬼王手機基礎的通訊方法後，宋雪銷當即帶上人，毫不留戀地驅車離開了。
徒留生無可戀的鬼王與一眾茫然的手下面面相覷。
關於解釋、安排什麽的……
對此，我們宋總裁只會丟給你一句：鬼王沒長嘴嗎？
言外之意，能推給別人做的事，為什麽要親力親為？
有道理。我們宋總裁貴人事忙，雷霆手段。
——我們總裁的小男友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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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舊不新的面包車在曠野之上疾馳而過，一路揚起塵沙。
光景快速後退，宋雪銷手搭在方向盤上，餘光瞥了眼副駕駛座，冷不丁問道：“你沒改名前叫什麽？”
嚴無生被問得楞了一下，他轉眼看去，男朋友目不斜視，眼神沒有溫度，側臉看起來很冷漠、很無情。
像一場席卷而來的大雪。
他笑了一下，說：“叫嚴夏，夏天的夏。”
宋雪銷說：“哦。”
嚴無生歪頭：“哥哥還有什麽問題嗎？”
宋雪銷餘光輕掃，似是不解。
嚴無生說：“你看起來有話想說的樣子。”
宋雪銷也就直說了：“我調查過你。”
這點前天就說開了。
嚴無生點頭，並不覺得有被冒犯到，甚至還笑瞇瞇的：“我知道，哥哥是關心我。”
宋雪銷說：“十年前，你父母帶著剛滿兩歲的你出門旅游，途經無疆寺，下山回程時遭遇車禍，那場意外中，只有你幸運存活。”
嚴無生眨了一下眼睛：“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就是過去我身上有一道黃符，雖然早就化為灰燼了，但——”宋雪銷手上穩穩把握方向盤，眸光輕飄飄一掠，“那符紙的來源是無疆寺。”
嚴無生一臉純良：“好巧。”
“是挺巧。”
宋雪銷會將事情聯想起來，是出自於敏銳的直覺，當中也有對某人搞事能力的信任。
接著，他又問：“為什麽把符紙給出去。”
父母帶著孩子去寺廟，無非是祈願孩子健康長大、平安順遂。
他們將求來的平安符放進孩子的上衣口袋，珍而重之地拍了拍。
或許是求來的平安符起了作用，在意外來臨之際，保住了孩子一條命。
或許只是巧合，那道平安符並沒有那麽大的作用，但那總歸是一份念想。
人們總會懷念逝去的人、事、物，並將其留下來的東西珍藏，於某些時刻，用以回憶。
遺物，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
為什麽能交出去，還是交給一個陌生人？
宋雪銷不懂。
一句篤定的詢問砸過來，嚴無生放棄裝傻，笑說：“沒那麽多為什麽。真要說的話，就只是給了更需要它的人。”
符紙由寺廟大師親手所繪，能驅邪避煞，據說只贈有緣人。
“你是不知道，那時在公園裏，見到一個暈倒在地的人時——我有多驚訝。”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能看到，那人身上陰氣極重，容易遭鬼覬覦。符紙驅邪避煞，能保他一段時間。”
無可辯駁的理由。
宋雪銷知道他說得在理，但心中的疑惑還是化成了點點難言的煩悶。
那道符紙確實解了原主的燃眉之急，讓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都不必再受鬼怪困擾。
以原主經常被鬼嚇暈的事跡，以及劇情中被鬼嚇死的結局來看，那黃符說是救命符也不為過。
因為這道救命符的存在，原主能存活至今，接著才有了他這個快穿者的到來。
於是，因緣際會由此開始。
“你不高興了。”他總能很快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
宋雪銷認真當司機，並不搭腔。
“哎，哥哥，你聽我說說唄。”嚴無生伸出手，幼稚地用手指戳他肩膀。
“很久以前，有人給我算過命，我覺得挺準的。”他豎起手指，搖頭晃腦道：“那人說我親緣淺薄，命中無子，將來雖需遭遇坎坷，但是成大事之相。”
“他還說我命中有一劫數，要遇貴人才可化解。”
嚴無生雙眸澄澈明亮，笑起來裏頭有細碎的星光，他說：“我想，這個貴人，我已經遇到了。”
用一份念想，換來一份相逢。
很值得。
宋雪銷緩慢眨了下眼，遲鈍地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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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不像來時那般沈悶，兩人斷斷續續說了很多。規則不允許之外的，雜七雜八的，宋雪銷都說了一點。比如一些公司的情況，比如熱衷推銷的玄青、玄誠子師徒，比如自己的“同門”都雲諫……
由人到事到物，話題一個接一個，自然而然扯到了黑霧之上。
“你有想過黑霧的成因麽？”宋雪銷問。
“嗯。”之前就聊過相關話題，這次嚴無生說得詳細了點。“黑霧的形成似乎跟我的成長軌跡有關。”
他手裏拿著瓶未開封的礦泉水，瓶身折射斜打進來的陽光，“具體一點，似乎是在我倒黴的時候，他就會稍微長大一點。有點此消彼長的意思，但——”
他篤定道：“黑霧對我是無害的。”
“拋開成因，假設黑霧原本就是一個完整的個體，那這些年它在我眼中的各種變化，其實是一個轉移的過程。”
嚴無生轉動手中的礦泉水，水中氣泡游走，“——我是這麽想的。”
沒有世界劇本，竟也猜得大差不離。
“很有趣的假設。”
宋雪銷勾了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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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他將換命邪術之事提煉告知。
他沒有隱瞞他，事情只有告知了，才會多一層心裏防備。
邪術一說。
在劇情與原劇情中，都是一條貫穿始終的線。
以唐禮賢為主角的劇情中，”邪術”的內容是：將人死而覆生。
以司玄青為主角的原劇情中，”邪術”的內容則是：換命——當中包括借壽、請替、氣運掠奪、命格互換等。
兩條線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實際最後都指向了一個名為“永生教”的民間邪教組織。
——很顯然，以某人為主的故事存在偏見，它所埋葬的是所有可以打破虛偽的聲音。
它也確確實實殺死了那些可以為事件提供證據的知情者，比如茜茜、比如嚴無生。
女鬼索命的背後：四歲的小女孩被親奶奶當場捂死，曝屍荒野。
惡鬼殺人的背後：高三生被邪教組織獻祭給惡鬼。
他們都死於非命，都沒有再開口發聲的機會。
（分別見本卷序號15與26，”女鬼索命”事件比較完整，”惡鬼殺人”事件只在文末說了一點。）
至於永生教——
這個所謂的幕後黑手，也不過是壁虎求生的斷尾，一顆可以被放棄的棋子罷了。
……
劇情個中牽扯無法明說，宋雪銷主要說的是邪術換命的作用與結果，還稍稍提及了永生教的存在。
於是幾分鐘後。
嚴無生挑起一邊眉毛，透過水瓶看向駕駛座的人，說：“哥哥的意思是，這世上存在一種類似於”貍貓換太子”的邪術，可以交換命格、奪取氣運、轉移陰煞……待到術法大成，便可以扭轉術法所作用的雙方的人生。”
很精辟的總結。
“所以是我在不知情的時候被施加了術法，而術法通向兩人——”他一指自己：“活該我是那個被換的”太子”。”
宋雪銷一點頭，予他肯定。
“邪術並不是一蹴而就的，是為了不引人註意，做到悄無聲息……”甚至要人命。
嚴無生喃喃著，終於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
面包車是二手的，引擎聲有點大。不過距離不遠、空間密閉，宋雪銷聽清了隔壁副駕駛的自言自語，他瞥過去一眼，看到了男生喝水時滾動的喉結。
頓了下，餘光向上掃過男生冷靜的側臉，隨後收回視線。
也對，追究無可挽回的事並無意義。
重要的是如何阻止事態繼續惡化。
“哥哥知道邪術怎麽破解嗎？”過了一會兒，嚴無生開口問。
宋雪銷回：“術法有媒介。只要破壞這個媒介，命軌、氣運、黴運……就會各歸各位。”
媒介應該是在術法通向的另一方身上。
找到這個”另一方”，對普通人來說難如登天。
但宋雪銷心裏有數，並不為此感到棘手。
而邪術受害者本人似乎也並不著急的樣子，他甚至還能開玩笑：“我的命格應該很好——真是招人覬覦的命了。”
“……”
“哥哥，你身為我的男朋友，難道不想知道覬覦我的人是誰嗎？”這個問題不需要宋雪銷回答，嚴無生就托腮歪頭望過來，笑得很陽光，拉長調子說：“哦，我忘了。哥哥仔細地調查過我，所以肯定知道那人是誰。”
宋雪銷不動聲色，“……嗯。”
“那……我數三聲，我們一起說。”不等拒絕，他就：“三、二——”
“一”落下，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唐禮賢。”
“唐禮賢。”
說話間，面包車開進一個城鎮——昨夜他們暫居的那家民宿就在這裏。
宋雪銷：“怎麽猜到是他的？”
“其實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對我有敵意了。”嚴無生說，“雖然被掩飾得很好。”
過去他還是學校裏年級第一的時候，唐禮賢就開始隱晦地投來視線。
他將此歸結為學習上的競爭意識。
起初他並不是很在意。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敵意進階成惡意。
先是他突然掉下年級第一，居於第四，不偏不倚。
第四名，是個挺尷尬的位置。
幾乎所有的光芒都被前三包攬，他成了距離光芒最近的深刻陰影。
這道陰影尾隨他到各種競賽之上，如附骨之疽。
相同的”四”，似乎是在提醒著他去註意那個令人發笑的諧音梗。
現實成了一場荒誕的黑色幽默。
他在學習上讓了步，然而對方想要的更多。
競賽獎金背後有唐家的影子，打工中遇到的刁難、被臨時反悔的小時工……生活壓力撲面而來，像是富家小少爺對窮人開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小玩笑——
先是學習，接著是金錢、生活。
然後，是人際關系。
他是獨行俠，與班裏的同學關系十分冷淡。其中一半他在放任，一半是被刻意營造。
說來奇怪，明明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卻像個旁觀者。
他冷眼看著唐禮賢用各種友好的理由接近他，看似帶他融入集體，話裏話外卻是各種他”不合群”的暗示。當然，每次”融入”的結果均以失敗告終。末了，唐禮賢總會過來與他說抱歉，言語誠懇，暗含指責——通稱PUA。
表演欲十分旺盛。
虛偽至極。
他饒有興致地看完“表演”，面上不動聲色地微笑起來：“沒關系。”
反正他不抱期待。
冷暴力又算得了什麽，都是可有可無的陌生人。
高中三年，他與唐禮賢都被分在一個班。
於是惡意殘忍，荒誕繼續。
……
“如果被針對的那些，可以說成是我多心了。”嚴無生聳肩，“那我與顧擇麒被叫家長那天，我和哥哥——我們一起審問鬼兄得出的結論，就能說明很多問題了。”
鬼兄是指與顧擇麒同流合汙的那只黃毛鬼。那鬼說唐禮賢很奇怪，感覺與黑霧有相似之處。
黑霧給人什麽感覺？
——是揉雜了很多東西的詭異。
唐禮賢看起來就是一個正常人，卻讓黃毛鬼感覺詭異。
這足以說明黃毛鬼的敏銳，顧擇麒的戀愛腦、又或許是學藝不精，以及最重要的一點——
唐禮賢在隱藏。
“說實話，以前我不懂唐禮賢為什麽執著於第一，也不明白他哪來對我那麽大的惡意，總不會是毫無緣由？”嚴無生搖晃手裏的礦泉水，流動的水折射斜入的陽光，從他臉上一晃而過，“但現在我知道了。”
“唐禮賢是知道邪術存在的。”
“邪術在我與他之間建立了一條看不見的通道，他需要年級第一的位置，需要我越來越倒黴……我越慘，他得到的便越多。”
——這是一個加速術法的過程。
嚴無生說著就笑起來，他像一個樂於解謎的玩家，以偵探的身份參與，以局外人的身份評判。
“他就像一個強盜，把能搶到的都據為己有。”
他想起唐禮賢每年都會大辦生日宴會，邀請全班同學參加。那時候對方親自遞過來邀請函，他才知道對方與他是同一天生日。
——相同的生辰八字，是換命邪術落成必不可少的條件。
雖然對方每次邀請，他都會痛快地接下邀請函，但沒一次赴約。
他並不想去參加一場於他而言的鴻門宴。
現在想來，唐禮賢給自己遞邀請函的行為其實是一種明晃晃的挑釁：我將搶走屬於你的一切，過著屬於你的人生。每一年，我都在為擁有”你的人生”，而歡欣鼓舞。
……
“唐禮賢謙謙君子的表象下，竟然是個喜好張揚的愉悅犯。”
宋雪銷聞聲望去，餘光中，嚴無生正低頭看著手機，手指在屏幕上一通點擊。幾秒後他轉頭，晃了晃手機，說：“剛才哥哥說到的那個邪教組織，也跟唐禮賢有關系吧。”
“何以見得？”話說出口，宋雪銷分神掃了一眼屏幕，上頭顯示的是永生教的官方網頁。
嚴無生指了指頁面上非常顯眼的邪教圖騰，道：“這個圖形框裏的叉是字母”X”。”
“這個右邊冒尖的長方形，拆一拆，轉個方向，就是字母”T”和”L”。”
“TLX，不就是唐禮賢名字拼音的縮寫嗎？”
愉悅犯自露馬腳，並為此感到沾沾自喜。
如此惡趣味。
*
唐禮賢就是強盜、愉悅犯。
——是幕後那只大壁虎。
“是這樣沒錯。”宋雪銷表情平靜地應了一句。
意識空間中，雙喜端坐在柔軟的沙發上，喝了一肚子紅茶，金絲邊眼鏡的鏡片被紅茶熱氣所模糊，很是高深莫測。
——在這個天朗氣清的日子裏，在二手面包車裏，在兩人隨意的討論聲中，在……
言而總之，在本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主角他又被扒皮了。
……
引擎聲轟隆，二手面包車在路上前進的身影，像極了一只勤勤懇懇犁地的老黃牛。
老黃牛在地裏過完一生，**也將於行程結束後報廢。
車內兩人默契地避開施術者的問題。
根據推測，嚴無生大概是在兩歲左右被施下邪術，成為受害一方。
——如果是他人在嚴無生和唐禮賢兩人身上下咒。
那是正常思路。
——如果下咒的是唐禮賢本人，那就值得深思了。
畢竟兩歲就會下咒的孩子可不多見……
嚴無生收起手機，拿起那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擰開瓶蓋，遞給駕駛座上的人。
“哥哥，喝水嗎？”
“嗯。”
宋雪銷放緩車速，一手搭著方向盤，一手接過水，喝完又遞了回去。
嚴無生接過，自己也喝了一口，才把瓶蓋擰上。
“從永生教的性質上看，唐禮賢私底下應該做過不少壞事。”他不去思考唐禮賢與永生教之間的關系，只說：“連他都要撇開的東西，估計不妙。”
話題就這麽回到了黑霧身上。
宋雪銷：“黑霧是有意識的。”
嚴無生：“所以我沒能從它身上感覺到惡意，是因為它由始至終針對的都是唐禮賢——”
“霧本霧，你覺得呢？”
霧：“……”
霧在裝死，並不想加入討論組。
嚴無生隔空搖了搖它，“知道你想耍帥，才用”時機未到”這種理由搪塞。”
“不過沒事，我不問你的過去，我就想知道你現在是什麽物種，這個能說吧。”
他語氣柔和，像寬容的家長在教育不懂事的孩子。
被蓋章“想耍帥”、“不懂事”的霧本霧：“……”
半晌，一聲嘆息。
濃稠的黑在狹窄的車內拉長、擴大，左右兩側、與後方的車窗玻璃都被遮擋，只剩前方擋風玻璃可視物。
視野忽然受限，宋雪銷踩下剎車，將車輛停靠路邊。
車內光線暗了點，黑霧在兩人座位身後逐漸現出身形。
半包圍著他們，像是一個不成形的擁抱。
包容、沈靜，純粹而溫柔。
“我們只是一份茍延殘喘在世間的……執念罷了。”聲音在耳畔響起，那當中飽含濃烈的七情六欲，仿佛過來人的牽連糾扯，千萬種的愛憎悲喜。
輕易就能影響一個人的心神。
前座兩人晃神一瞬，又齊齊看了一眼後視鏡。
一片漆黑。
如同泥濘的沼澤，濃稠、渾濁。踏進一步，便掙脫不得。
“按照修行者的說法，我們的存在，會妨礙修行。”黑霧周身輕湧，溢出薄薄的灰色，“若是常人碰上了，通常怪病纏身，命數不長。”
它凝望著、感知著這片廣闊天地，吐出平靜而悠遠的字句：“我們是業障。”
是妄想、失念、惡業，是一個人千百萬次的輪回轉世都逃不開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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