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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親人吸血的莊稼漢(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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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親人吸血的莊稼漢(21)

當顧和從王偕的壽宴上回來時已是傍晚, 坐著牛車行至村口,一眼看到村長和好幾個村人垂頭喪氣站在那裏。

村長愧疚愧疚地望向顧和,哀嘆著將今日之事告訴了顧和。

“多謝村長, 我知道了。”顧和得知後, 與村長的氣憤不同, 他的臉上除了有些意外,整個人並未有憤恨氣惱之情, 反而格外的鎮定。

他笑著安慰眼前沮喪的村長和其他村人,聲音溫和地道:“別擔心, 該是我們的東西他們搶不走,蒼天在上面看著呢, 定會還我們一個公道。”

村長苦笑,表面點頭應和顧和的話,實則心中卻痛苦不堪, 眼角的皺紋更加深刻了。

倘若老天真有眼,為何讓他們這些農人受到官吏的欺壓?為何一年到頭勤勤懇懇耕種, 卻連飯食都吃不飽……?

只是為了活著, 他們便已經拼盡全力。如今那些貪官惡吏嘴巴上下一合,就把功勞搶走, 他們這些底層平民卻無處伸冤, 有口難言,只能打斷牙齒混著血往肚子裏吞。

越想,村長心中越氣,和顧和告別後, 步履蹣跚地往家中的方向走去。其他幾個村人也渾渾噩噩跟隨著村長, 一臉黯然地離去。仿佛今天這一遭把他們的心口的傷疤重新撕裂,赤裸裸地展現在了陽光下, 他們是如此無力,連包紮傷口都做不到。他們是天生的弱者,無法反抗強者的踐踏。

顧和默默地註視著他們回家時的落寞身影,靜立許久。

一旁的顧老二和顧樂安擔憂地望向他。

顧樂安癟嘴紅著眼眶抱著顧和的胳膊,咬牙道:“阿爹,那些膽敢欺負你的人,我以後定當讓他們付出代價。”小女孩的眼睫微垂,把憤怒惱恨全都藏在了眸光深處,只是攥著顧和衣袖的手正微微顫抖。

顧老二狠要嘴唇,望向顧和的眼中是淚水還有憤怒,他哽咽道:“大哥,他們太過分了。”此刻,顧老二的心中生出無盡怨恨,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的無能,當災難降臨,他才發現自己似乎一點忙都幫不上。

他一直享受著大哥帶來的利益,臨到為難,卻獻不出自己半分的力量,顧老二自卑又羞愧。

這般想著,內心充斥著極端情緒的他最終承受不住,無力跪倒在顧和的身側,捂臉痛哭。

顧和眨了眨眼睛,眸光閃爍看著兩人,不知為何,他的心仿若也抽痛起來。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顧樂安的頭發,待她擡起頭時,卻發現這個孩子已經淚流滿面。

或許,我不該……顧和的腦海中突然閃過某個想法。

最終,他思量許久,終究只是嘆息一聲,輕輕道:“別哭了,只等過些日子,那些貪婪之人會將自己噎死的。”

“相信我,好嗎?”

“嗯……”哭泣的兩人輕輕點頭,但眼中的迷茫和悲戚卻藏得更深了。

同時,上河村接下來的幾日,村人紛紛得知那日縣令來過的事,情緒低迷頹喪,連種地都提不起力氣。

發展到後來,甚至有村人一看到顧和的身影,當面和他笑談,在他離去後卻悲傷地掩面哭泣。

情緒隱忍到一定程度終究會有爆發的那一天。

這一天,顧和走在村裏散步,幾個村人相見,紛紛悲憫道。

“我們收了您這麽多恩惠,卻連您的功勞都保不住!”

“顧公,我們負你!”

然後,他們竟跪在他面前痛苦。

“你們負我什麽?你們為什麽要跪我?”顧和怔楞,喃喃自語。他看著腳下那一張張悲痛愧疚的面龐,他的心頭突然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酸澀難耐,又疼又漲。這難耐的感覺自心臟升起,蔓延全身,充斥在腦中。

顧和受不了這種感覺了,想要把這幾人拽起來。他彎腰伸手,手指搭在粗糙的麻布上,用力將人扶了起來,然後又轉頭扶另一個人。

布滿塵土的泥地上,村民們的膝蓋上沾滿了泥巴和塵埃。他們一個個剛被顧和扶起來,待顧和去扶另一個後便又跪下來了。

與此同時,村人越聚越多,以顧和為中心,全都跪在了他的面前。

最後,顧和累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但他面前的村人卻越跪越多了,一個都沒起來。

反應過來的顧和噗嗤一笑,暗嘆:“今日我為何如此癡傻!”勞累了一場,那奇怪的感覺散去一些,轉化成了另一張情緒,悔意,劇烈的悔意撕裂了他的胸膛。

顧和後悔了,他算計了這一切,算計到了邪惡之人的貪婪,卻未算到,這個過程中,親近之人的痛苦。

他停下了徒勞無用的舉動,站立在跪著的村人面前,問道:“諸位鄉親不知是否願意相信我?”

他話語剛落,跪著的人就全部應和起來,目光真誠地看著他:“我等當然相信顧公您。”

顧和道:“既然如此,那諸位就就快起來吧。”

說著,他目光閃爍,停頓半響後,將既定的結果告訴眾人:“過不了多久,那些貪婪之輩會遭報應的。”

“相信我!”他擲地有聲。

“你們之中好些人乃是我叔伯的輩分,如今跪我,豈不是讓我折壽嗎?”顧和作勢就要跟著跪下。

“您不能跪!”跪著的村民大呼。

終於,他們站起來了:“我們相信您。”他們像是因為顧和的話註入了生氣,臉上的表情由悲傷變成了期待喜悅。

上河村那股陰霾的氣氛總算消失了,村人們重新樂呵著扛著農具下田種植秧苗。

之後一段時間,顧江河私下還來了幾次上河村,特意想來找顧和耀武揚威,但他每次連村口都沒進著,就被上河村的人打了出去,是真的拳拳到肉,把他打得鼻青臉腫。

被打了,顧江河想到現在的靠山,於是捂著臉跑去找縣令告狀。

縣令得知後,老神在在表示上河村都是一群刁民。

顧江河聽到這話連忙點頭附和,但在他的期待下,縣令的話卻急轉直下。

縣令目光銳利地瞥向鼻青臉腫的顧江河,警告道:“等到知府大人過來查看過水車之後,此事事了塵埃落定,我定會幫你清算上河村的眾人,此時為了本官的政績你先忍耐一下,別惹出亂子。”

於是,顧江河只得消停下來,連上河村都沒敢再去了。

上河村,眾人把田裏的秧苗全都插上,顧和在村子裏的這段時間還配置出了一種農肥,他說將其適量拋灑到水田裏將增加稻谷產量,村人無不相信,紛紛動手收集材料配置。

顧和在上河村眾人心中的地位越來越高了。他倘若晚間在村裏閑逛恰好遇到了歸家的村人,一定會被熱情邀請前去村人家吃飯。

最開始顧和還會去,但之後前來邀請的村民越來越多,於是現在顧和一應拒絕。

在顧和拒絕後村人也不糾纏,但一定會塞給他一籃子瓜果素材,然後飛快離開,不給顧和拒絕的機會,只剩下顧和一臉懵逼的捧著籃子裏的蔬果。而其餘村人得知後則會羨慕那村人,因為顧和收了他的蔬菜。

“真是的,太受歡迎了也不好啊。”顧和笑著搖頭感嘆,滿臉溫和珍惜地把蔬果提回家中,不過他之後便減少了出去的頻率。但這完全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沒過多久,顧和一天早晨推開大門時發現,不知是誰竟然一大早把新摘的蔬菜放到他家門口,周圍沒有人影,都不知道是誰送的。

顧和想了想,最後還是拿回家中了。畢竟,這些都是村民們的心意,倘若把它們放在門口爛掉,未免太過糟蹋了。

從此,顧家即使沒有種植蔬果,卻再也不缺了。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臨陽縣縣衙,一身素衣的老者帶著幾個護衛到來了,他亮出身份後,中年縣令穿著官服連忙迎接。

“臨陽縣縣令來見,恭迎陳知府大人駕臨臨陽縣。”縣令諂媚地在老者面前彎腰行禮。

“都是官場同僚,李大人不必多禮。”老者直接說明來意,迫不及待道,“我此次正是為上河村水車一事而來,我們現在就過去吧。”

“這麽快?”縣令大驚,“大人您不休息一下嗎?”他在上河村還什麽都沒安排呢。

“能觀如此利民巧物,是我等之幸。”老者也就是知府大人不讚同地搖頭,“一路上我都嫌慢呢,快走罷。”

“是。”縣令陪著笑臉應和,心中若有所思。看來,陳知府對水車一事極為推崇,到時候自己表現得好點,得了知府大人的青眼,那升遷有望啊!

上河村最近一段時間真是熱鬧非凡。

這一次,知府和縣令親自駕臨,顧江河因為縣令的關系得以混在其中。

現在,顧江河每天都十分慶幸:“還好當初變賣了所有家產討好縣令大人,不然哪有今天,如今托縣令大人的福,竟然還能讓我見到知府這樣的大人物。”

一想到他如今青雲直上的境遇,顧江河不由地洋洋得意:“哈哈哈,顧老大他們,就只能一輩子窩在上河村,恐怕連知府大人的官位都未曾聽過吧。”

“我和他們已然不同了!”

知府和縣令兩人被衙役護衛包裹在中間,人群浩浩蕩蕩地聚集在上河村,原本的村民反而像外人一樣縮在遠處,低眉順眼靜默著不敢上前,但卻緊緊地隨著官吏隊伍不遠不近地跟著。

縣令很滿意這一幕,在他看來,這些村民都已經被他馴服了,全都低眉順眼不敢說話。

陳知府和李縣令帶著人走過擁擠的田間小道,水田波紋蕩漾自上而下,滿田野蔥綠秧苗,排列得整齊有序……看著這一幕,陳知府的面上的笑容越來越大。而一旁,時刻察言觀色的李縣令亦是心花怒放。

終於,走到河邊往往眺望,前方水車一道似銀河般的水流緩緩落下,其下站著一個灰色人影,長身而立。

縣令見了,當即大驚,害怕那是來告狀的村民。

“誰在哪裏?本官和知府大人在此,還不快快離去!”

哪知,他話音剛落,旁邊的陳知府卻不顧腳下泥濘,飛快跑到水車下方。

李縣令和衙役見此,只能忙跟著跑過去。

陳知府懷戀地摸著水車,看向灰衣人,感慨道:“你真的做到了。”

“嗯。”身穿灰衣的顧和點頭,“上河村的農人因為水車輕松了很多。”

兩人還沒說幾句話,就被趕來的縣令氣喘籲籲地打斷了:“知府大人,不知您對這水車何種看法?”

陳知府滿意道:“利國利民,當為大用!”說這句話的全過程,他蒼老的眸光一眨不眨地緊盯顧和,像是在期待對面人的回答。

縣令一喜,當即急迫地對知府大聲說道:“我當初造水車之時便是如此想法,沒想到今日大人來此觀之,竟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真是大幸啊!”

“你在說什麽?”陳知府眉頭皺得死緊看向縣令,意味不明地問,“你的意思,這水車是你造的?!”

“對,知府大人,這水車正是我春耕之時花費大力氣命人建造的!”李縣令沾沾自喜,昂首挺胸,“如今能獲得大人讚譽,下官夙興夜寐建造水車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說完,他期待地看著陳知府,等待他的下文。

顧和靜靜地立在水車下,笑看李縣令這無恥得如同跳梁小醜的行為。

但一旁,緊緊圍觀在不遠處的村民,在聽到縣令說水車是自己的造的時候,村長、黃老等一行村民受不了了,他們沖出被官吏緊緊包裹的重圍想要靠近,嘴裏亂哄哄地叫喊著想要揭穿縣令的嘴臉,但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反而讓人聽不清。

縣令見到村民暴動有些慌張,連忙讓周身的官吏將人攔住。

“你們還不快把這些鬧事的賤民拉下去!”

他一邊命令衙役,一邊笑著對陳知府,以退為進,把自己包裝成一個愛民的仁慈好官:“大人,這些村民看見本官和知府大人來此太過激動,竟然敢做出如此無禮的事,我這就讓人把他們拉下去教訓,還請知府大人不要怪罪他們。”

說完,李縣令還覺得自己的表現毫無漏洞,十分滿意。他不由地心想:自己這番作態,一定能讓陳知府更加滿意,升官有望。

但他哪裏知道,在他剛剛說出水車一事是自己之功時,面前的上峰陳知府就已經知道了他的嘴臉。還想升官,別被斬首都是好的了。

此刻陳知府臉上帶著笑意,心中卻早已被怒意充斥。

但他依舊不動聲色地說:“我等都是為民當官,不必怪罪他們。”

說完這句話,他不願再看到李縣令貪婪的嘴臉,扭過頭去命衙役官差放村民進來,說:“他們突然湧上來,想必是有話和本官還有李縣令說,爾等還不快把人放進來。”

知府和縣令的命令,腦子清醒的都知道該聽知府的吩咐,於是衙役停下驅趕的動作,分成兩列露出一個大口子讓村人進去。

知府大人這是何意?縣令心臟跳起,面露恐慌,他威脅般的目光死死鎖在走過來的村民身上,生怕這群人等會兒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但他不知道,當他說出水車為自己所造的那一刻,知府就已經知道了他的陰謀詭計。

同時,縮在縣令後方的顧江河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不詳的預感,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起來。

村民們恐懼地看著面前這些當差官吏,但還是鼓足勇氣走了過來。

到了知府等人面前後,他們一眼就明白中間那位穿著素衣的老者才是主事者,當即跪下大喊:“大老爺,你要為我們做主啊!”

“諸位起來說話。”陳知府親自伸出手,將跪在前方的第一個村人扶起來,後方的村民們跟著站了起來。

“大老爺你真是好人啊!”

當即,村民們鼓足勇氣,如泣如訴地控訴縣令如何威脅他們,搶奪建造水車的功勞。

所有的真相,在諸位村民嘶啞的哀聲中公之於眾。

縣令,他是一個欺世盜名、妄圖搶占平民功勞的小人。

“不是的,知府大人,別聽這群刁民妄言。”縣令語氣幹巴的想要辯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他被嚇得心驚肉跳,沒想到這群刁民如此大膽,竟然想在知府面前揭穿他。

眼看著縣令要倒了,旁邊的顧江河顧不得禮儀尊卑,忙跳出來替縣令辯解道:“知府大人,那群刁民是在記恨縣令大人,李縣令之前修建水車時征收了上河村的勞動力,他們因為白幹了活,所以懷恨在心,還請知府大人不要聽他們的一家之言。”

“對對,就是顧書生說的那樣。”縣令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不停點頭,身上的幾斤肥肉跟著顫抖不斷。

“一家之言嗎?”知府很是講理,他道,“那不如諸位再聽聽我這一方的言論。”

知府這是什麽意思?縣令、顧江河兩人蒙了。

“呵呵。”知府嘲諷一笑,不看他們,對著上河村的村民道。

“諸位農人,請你們仔細擡頭,不知可認得我?”

“你是冬日來村子裏的老者!”好幾個村人仔細辨認,竟發現面前的知府竟然是上次來看水車的老者。

“對,我就是冬日時節來你們村裏看水車的老者。”說著,知府看向顧和,“我還是跟著顧和小友來的。”

他這麽一說,所有見過老者的村人都想起來了,紛紛喜極而泣:“太好了,原來當日的老者是您啊,大老爺,您是親眼看見我們水車修建成功的。”

“水車不是縣令造的,您可得為我們做主啊。”

什麽?!縣令和顧江河瞪大雙眼,知府之前竟然已經來過上河縣?!知道水車是顧和還有上河村村民建造的了?!

那他們之前在知府大人面前的掩蓋行為,豈不是如同跳梁小醜般可笑。

知道此事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了,當即,縣令甩了顧江河一巴掌,然後跪在府城大人面前請罪,說都是奸邪小人蒙蔽了他的雙眼。

“都是因為顧江河這小人,我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還請知府大人諒解啊。”

知府沒有理會李縣令狡辯的話語,不怒自威:“有人李代桃僵,本官定當為顧和小友還有上河村諸位農人做主!”

“多謝大人!”

“來人,將此二人抓捕起來等候審問!”知府一揮手,毫不留情地下達命令。衙役官差們當即就把嚇得腿軟的李縣令和顧江河抓了起來,死死地押在泥地裏。褐色的泥土贓物了他的衣袍鞋襪,但主人們已經無暇顧及了。此時兩人如同兩只落水惡犬,被獵人收網鎖在了籠子裏,再無翻出風浪的可能。

“知府大人,不是這樣的!”縣令渾渾噩噩還想狡辯,倒是旁邊的顧江河已經認清現實,一臉灰敗地癱坐在地,只是那身子卻顫抖得厲害,臉上淚水鼻涕糊了一臉,左臉紅腫了一圈。

完蛋了,自己完蛋了!顧江河心中絕望。

不再理會那兩人,陳知府走上前和顧和問好:“顧和小友,多日不見,你看上去倒是更加精神了。”

“大人您身體也健朗非常。”顧和從善如流地與陳知府攀談起來。

看見兩人笑著交談的場面,顧江河和李縣令本就灰暗的面孔更是臉色大變。原來,那農人/顧老大竟然認識知府大人,而且看上去關系很要好!!!

“哈哈哈!”顧江河像是受了刺激般突然瘋笑起來,然而才剛出聲,就被衙役壓在地上堵住了嘴巴,困趴在泥地上動彈不得。

冰涼的泥水濺落在顧江河的臉上,他眼睛發紅,淚流不斷,即使嘴巴被堵住了,內心卻依舊在瘋狂嘶叫。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顧老大,明明只是一個懦弱蠢笨的農人,之前被他欺騙後都不敢吭聲。但如今,為何會變成這樣,為什麽?!

顧江河的心中生出無盡的悔意……

如果,他當初沒有在那條巷子停留;如果,當初他沒有聽到那兩人對話;如果,他通過縣試之後沒有去上河村;如果,他沒有被顧老二的話氣得沖昏頭腦……

如果沒遇到這些人,他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這樣的結局了?

一步錯,步步錯,人的貪婪永無止境。

……

之後,陳知府回去縣衙親自審查此事,同時稟報朝廷。

等處理好這些事後,知府再次來找顧和,對他言明。

“顧和,你應當入朝為官,你這樣的人才埋沒鄉野太過可惜。”

“如今大才和心計,即使你入了朝堂那漩渦也是能如魚得水的。”

“看來,大人您知道了。”顧和鎮定擡頭,心中卻沒有多少意外。此事做的並不隱秘,但同樣沒有漏洞。因為那些只是一些引誘之言罷了,算不得證據。

哪知陳知府一臉笑意搖頭,欣賞地回看顧和:“我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會知道,水車之事已經結案。”

“你可願意入朝為官?”陳知府又問了一遍。

顧和當然不願意入朝,他來此世界只有養大顧樂安這一個目標。

“大人謬讚了,顧某只是一鄉野農人,閑散慣了。”顧和搖頭拒絕,又道,“不過,我有一個請求,還請大人答應。”

“你說。”知府有些好奇。

“如若大人要上奏水車之事,還請大人言明其乃上河村所有村民共同制造,略去顧某的名字。”

聽到他這個請求,知府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反而換了個話題,說:“你才能斐然,入朝為官必定會令一方百姓安樂。”

顧和反駁:“大人,上河村村民安樂,我便已知足,不敢遐想其他。”

知府抿緊嘴唇,皺眉發問:“你能建造出水車,應當是心系農人百姓,為何?”

顧和笑著道:“大人,您誤會了。我從未心系天下百姓。我是個凡俗之人,所求不過是親近之人能過得好罷了,上河村人待我好,我便待他們好。”

“我平生所願,只是為了守護在女兒身邊,望她能平安喜樂長大。”

“還望大人成全。”

無奈,府城最後嘆息著答應了:“既然顧小友志不在此,我不會強人所難。”只是…這太過可惜了啊。如此人才,卻不能為朝廷所用,老者望向顧和滿是惋惜心疼。

“不過,倘若陛下召我詳細問起水車為何人所造,恕我不能違抗聖命。”

看著知府離去的背影,顧和皺眉,心中升起幾分憂慮。他最初只是為了讓村民不要那麽辛苦,但現在看來,水車一事好像過於招搖了。

“算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誰也不能耽擱他養女兒。

顧和不願入朝為官,古往今來,朝廷一旦入局,就要面臨勢力劃分,他一個毫無根基的農人,到時候只能隨波逐流,即使他再有才華也沒用,擋不住明槍暗箭。君不見,古往今來多少人才死於黨派之爭,即使做出一番事業,最後卻仍舊難以全身而退,死無全屍。

入朝為官,與他來此的目的本末倒置了,他只想平安養大顧樂安。

現在的生活他已經很滿意了,不願再做改變。

之後,關於李縣令和顧江河的事情,顧和沒有再關註。

上河村新一批的藥皂終於晾曬完成能夠使用了,他忙著運送藥皂把縣城的鋪面重新開起來。這一次的客人像是被鋪子關門太久嚇怕了,當藥皂鋪子恢覆售賣那一天,那洶湧而來的人潮幾乎把鋪子都塊擠爆了,人群密集乃平生之所見,顧老二扯破嗓子讓他們慢慢排隊都沒用。

“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饑餓營銷?”顧和揉著手腕吐槽,但他真的是無疑的,因為藥皂沒了他不得不關門大吉。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十幾天才勉強消停。

顧和在櫃臺記賬時,偶然聽客人談起臨陽的縣令換了一個。

至於顧江河,聽顧老二打探來的消息說,他最終被判決流放徐陽挖礦三十年,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活著出來的那一天。

同時,顧和敏銳地察覺到,顧老二為此似乎抑郁了好幾天。

不過顧和也能理解,畢竟是從小長大的兄弟,即使再厭惡應當也不願他如此淒慘結局吧。

只要顧老二不背叛他,其他的他不會管。所幸,顧老二沒過幾天就恢覆了正常,像是徹底把顧江河拋出了腦海。

還有一件事,春耕過後,在新的臨陽縣令的主持下,不斷征集農人在各處河道鄉野林修建水車。待水車發揮出功能,本來還抱怨徭役沈重的農人們全都歌頌著臨陽縣令的功德。

至於這水車究竟是從何而來,對於鄉間百姓來說他們倒是不會深究。

……

時光飛逝,陳知府上書的奏折送到了皇城朝廷,位於當今陛下的書案之上。

“妙哉,這水車究竟是何等奇才想出來的?!”禦書房內,皇帝翻開手中一奏折反覆批讀,過了許久才愛不釋手地放下,笑著對旁邊坐著的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笑談道,“聖師,這人會不會成為第二個您呢?”

當朝聖師,現年已有七十二歲,在如今這個時代已經是難得長壽。他少時貧苦,終遇貴人賞識資助,一路順暢通過科舉直攀青雲梯,之後官運不斷,連任兩代帝王之師,如今更是當今太子的太傅,倘若他活得再長些,或許能成為三代帝師也說不定。

不過事業雖順遂,但他卻一生未婚,未有子嗣,不結黨營私,只效忠皇帝,當真是一奇人。不過,他能活得久或許也可能正是因為此。

“倘若真是奇才,善加任用,我朝必定更加興盛。”聖師吃力地杵著拐杖站起,提議道,“陛下,還請將循州陳知府召來,問其詳情。”

“聖師快坐下。”皇帝擔憂地親自把老者扶在椅子上重新坐下,然後才道,“我這就命人前去循州召陳知府。”

“陛下聖明。”老者坐在椅子上彎腰行禮,儀態絲毫不差。

路途遙遠,消息傳遞得慢,這一來一回又一來間,等到陳知府到皇城時,天氣已經冷了下來,快到冬日了。

被陛下從循州召來詢問,陳知府未有緊張,一板一眼地將水車之事稱述完整,期間遵守承諾,沒有主動提起顧和的名字。

“陛下,除了水車之時外,循州安陽縣下的上河村,還發生了一件奇事。”

陳知府帶來了一個令人震撼的消息:“上河村稻田畝產比平常水田多了三成有餘!”因為顧和的原因,他特意關註了這個小村子,沒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發現這樣震驚的結果。

三成啊,一畝地三成不多,那一百畝、一千畝、一萬畝呢,那多出來的三成,加起來將會是一個天文數字,足夠再養活小半個國朝百姓了!

而這一切,據陳知府仔細打探,最後的起源又是因為顧和,他配置了一種增產的農肥。

為什麽?!顧和為什麽不願意入朝為官啊?!陳知府每每思即此事心臟都不由絞痛。那感覺,就像是當著一個饑腸轆轆之人的面,把一道新鮮出爐的美味佳肴晃悠一圈後倒進水溝裏。殘忍,真是太殘忍了。

皇帝和聖師本來召陳知府來是問水車之事的,但當聽到事關糧食增產的事,哪裏還想得起來水車啊。

皇帝忙問道:“愛卿,可清楚糧食是如何增產的?”

一旁坐著的聖師也目光灼灼地頂盯著陳知府,同時口中默默念叨三個字,上河村?怎麽這麽熟悉,像是在哪裏聽過。

等等,水車一事不就是來源於上河村嗎?聖師懊惱地拍了拍撓頭,暗嘆自己真的老了,記憶力不行了。

“陳大人,上河村可是那個造出水車的上河村?”聖師問道。

“回聖師,正是此地。”

上首的皇帝呵呵大笑:“原來糧食增產是上河村啊,朕想起來了,水車不也是上河村嗎?”

“上河村真是一塊人傑地靈的絕妙之地。”

“……”聖師瞥向上首的皇帝,敢情…皇帝也把上河村忘記了,經過陳知府的提醒才想起來。

“陛下,您終日勞坐案牘,應適當鍛煉一下身體,清醒頭腦。”陛下現在正值壯年,這麽記憶力連我這個老頭子都不如哦,聖師十分擔憂。

對於聖師的要求,皇帝無不應道:“聖師說得是,我明日起就去禦馬場跑跑。”

雖然皇帝記憶力不行,但腦子還是好使的,他問道:“愛卿,稻田增產和水車有關系嗎?”

陳知府沈默了一會兒,垂眸回道:“陛下,有,但也沒有。”

皇帝聽到這番回答,坐在龍椅上的身體不由前傾,臉上露出幾分興味:“愛卿這是何意?”

“啟稟陛下。”陳知府緊了緊手指,吐出一口濁氣道,“水車令農人松快下來,有多餘時間細心呵護農田,但這不足以田地增產如此之多。”

“其更重要的是…!”陳縣令大聲道,“乃是上河村往水田之中施加了一農肥,才令糧食增產!”

屋內靜默無聲。

過了許久,皇帝猛地站起,聲音顫抖地問道:“是何種農肥,你可知道?!”

“還有,是誰弄出來的?”

聖師眸光精亮,皇帝話意剛落,他杵著拐杖也起身,問出一個直擊要害的問題:“農肥和水車,是同一人所為?”他可不相信,一個小小的上河村,能出兩位奇才。

“是同一人。”陳知府嘴巴張了又張,最後只能把顧和的名字說了出來。

實在抱歉,顧和小友,不能如你所願了。

“此等大才,需得為朕所用,放在外面實在可惜!”皇帝激動得脖子漲紅,都快要從地上蹦跳起來了,帝王威儀之態盡失。

誰說不是呢,但是人家顧和不想做官啊,想到對顧和的承諾,陳知府趕忙說:“臣詢問過這農人是否願意入朝為官,但此人志不在此,在鄉野閑散慣了。”

沒想到這麽一說,皇帝和聖師卻更感興趣了。

皇帝大笑,不以為意:“有才之人恃才傲物,難免有幾分怪脾氣。”

“朕命人草擬聖旨,令其來皇城直面天顏!有聖旨在此,他不敢不來。”

顧和哪裏是恃才傲物啊,人家是真的不願意,陳知府苦笑,但不敢當著陛下言明,擾了陛下現在的興頭。

一旁眸光清明的聖師主意到陳知府的表情,若有所思。

最終,陳知府苦逼地應和:“是,陛下聖明。”

等到出發回循州的那一日,陳知府沒想到除了宣旨的大太監,竟然還混雜了一個老人,當今聖師大人。

皇帝得知後親自來攔,他親身抵擋在還未動的馬車前:“聖師,您年紀大了,路途遙遠恐出意外。”

“此人雖有才,但您卻是我朝的定海神針,倘若您出了意外,我何顏面面對父皇。”

“老夫身子骨硬朗著啦,陛下休得胡說。”聖師坐在馬車上固執搖頭,“老夫要親自去看看。”

皇帝再勸:“您與我在皇城等待就是,過不了幾月那人就能來皇城了。”

“我看人家不一定願意來。”聖師小聲嘀咕著沒有一個人聽清,然後他就像個老頑固似的坐在馬車就是上不下來。

“陛下不要再勸,老夫一定要去。”

兩個性情執拗的人碰撞到一起,終究還是老的那一個勝利了。

最後,皇帝見實在勸不動,再勸下去聖師就要像個老小孩似的打滾哭鬧了。於是只能加派了許多人手,無奈看其離去。

“爾等一路好好護送聖師,絕對不能出任何意外!”

“但願別出什麽意外。”皇帝揉了揉脹痛的眉頭,眼皮突然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

“有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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