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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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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熟

謝仞遙見到來人後, 心中不由得產生一股荒謬。

來的人竟然是個小童,目測不超過十歲,紮著個沖天辮, 渾身上下, 只穿了一件紅彤彤的肚兜,和個貼身的褻褲, 露出兩截蓮藕似的腿。

他沒有坐在凳子上,而是坐在一只壯碩的……鵝背上。

鵝被他壓得兩只眼珠子往外凸得搖搖欲墜。

李儀似乎也覺得荒誕, 臉上得體的笑差點掛不住,給這小童倒水的動作,也僵硬得厲害。

見謝仞遙來了,他心中頓時長舒了一口氣。

那小童本來正在氣吞鬥牛地喝茶,見謝仞遙進來後, 眼睛猛地一亮, 茶也不喝了, 直勾勾地盯著謝仞遙瞧。

顧淵峙眉頭一皺。

尋找山河風雲榜在哪這件事聽起來確實像個玩笑,謝仞遙也做好了迎接牛鬼蛇神的準備,因而進來後並未沈默太久, 就溫聲對李儀道:“你先出去吧。”

李儀如釋負重地離開了屋子。

小童笑著對李儀揮手作別,等他出了屋子, 才看向顧淵峙, 問了句:“老夫是不是見過你?”

“老夫那個能讓人長出尾巴的靈果,是你小子買走的?”他說至此,露齒一笑,沖天辮在腦袋上直晃, “你用了沒,效用如何?”

謝仞遙一時來不及註意這小童自稱老夫, 他側目看向顧淵峙,眸中意思是:你認識他?

顧淵峙輕輕咳了一聲。

他確實認識。

見謝仞遙目光裏有疑惑,顧淵峙俯身在他耳邊低聲道:“師兄也見過的,就在拍賣會。”

被他一提醒,又聽見拍賣會一詞,謝仞遙頓時便想起來了。

他確實是見過眼前的小童。

多年前,他和顧淵峙在落瓊宗旁參加過一場拍賣會,進場時,確實見過一個小童從他們身旁過去。

只不過他當時騎得是……大紅公雞。

謝仞遙剛想起來人是誰,就聽見小童又道:“忘了說了,老夫名號春宵仙尊,不知二位有聽說過沒? ”

謝仞遙:“……”

那可謂是久仰大名了。

畢竟五大陸敢以春宵為號的仙尊,只有一位。

這位春宵仙尊修為雖不甚高,但所鉆研的道可謂是名副其實,正是房中術。

他也因此而聞名五大陸,據說有不少道侶,都去求過他發明的,床上用的玩意兒。

聽了他名號,謝仞遙便更覺得那什麽靈果,不是個好玩意了。

對面,春宵仙尊無視顧淵峙要殺人的眼光,拿出砥志研思的精神。追問道:“好用否?那果子難種得很,賣出去的也少,連個反饋的道友老夫都尋不到,正好奇它是何種效用,還有沒有改進的地方。”

謝仞遙雖不知道果子是什麽,但也不能讓顧淵峙在他人面前失面,他上前一步,將顧淵峙擋在身後,笑道:“仙尊此番光臨,是有什麽山河風雲榜的消息嗎?”

被謝仞遙笑盈盈地一瞧,春宵仙尊頓時忘了方才問的是什麽,他忙不疊地從懷裏掏出了一本舊書,遞給謝仞遙:“你們不是打聽山河風雲榜的消息嗎?瞧瞧這個。”

謝仞遙接過來,翻開看了兩眼,發現竟是本手記。

“老夫平日裏最喜歡些亂七八糟的故事,滅世之禍從前也聽聞過幾分,”春宵仙尊擡手摸了摸下巴,“你們定然比我了解得清楚,那不知你們還記得盛繁時代,滅世之禍將臨時,有隊春甕城和素月宗的弟子,曾一同去過虛無境裏一趟?”

有關滅世之禍的所有信息,謝仞遙倒背如流,自然記得:“我記得,春甕城和素月宗這隊弟子,一共是二十一人,後來活著出來的,只有素月宗裏的三個弟子。”

春甕城也因此和素月宗結下了怨。

但這怨倒也沒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因為虛無境本就是萬險之地。

它橫在平沙大陸和青霭大陸之間,萬年都是一片黑暗混沌,進去的修者哪怕用上靈力寶物,也瞧不見一丁點東西。

沒有人知道那裏面有什麽,只知道,千百年來進去的修者裏,最終活著出來的,也不過只有素月宗那三個弟子。

應當還算一個他的師叔蕭散,謝仞遙拂雪劍的原料,就是蕭散自虛無境裏取出來的。

但他應當去的隱秘,並無人知道。

“這本手記,是那三個人裏其中一個的?”謝仞遙問道。

“對也,”春宵仙尊點了點頭,“你翻到十八頁,看第三列。”

謝仞遙翻到了他所說的那一頁,低頭看去,瞳孔一縮。

第三列只寫了短短一句話:

虛無深處,得窺金光,似從天際來。

謝仞遙反手合上手記,看向春宵仙尊:“仙尊要什麽報酬,盡可提。”

春宵仙尊見他如此,就知道這本手記對他來說有大用處,他擺了擺手:“不要什麽。”

他摸了摸下巴,笑道:“既然有用,老夫就等天下安定下來,能好好做生意嘍。”

不等謝仞遙回話,他就笑著指了指顧淵峙:“如果實在想報答老夫,那個靈果的功效,你用了和老夫說說便可。”

他說罷,伸手一拍屁股底下的大白肥鵝,就見剛才還半死不活的鵝一個猛擡頭,載著他就朝門口奔去。

謝仞遙忙道:“仙尊留步。”

大白鵝在門檻處猛地停了下來,春宵仙尊轉身看向他。

“萬分感謝仙尊贈書,”謝仞遙先給他認真道了謝,又道,“仙尊平日裏博聞,不知能不能向您打聽個事?”

他這麽一個美人,姿態又如此足,春宵仙尊極為受用,道:“你說。”

“傳說五大陸神器僅有兩件,其中一件在我這裏,”謝仞遙擡眸,“我想打聽一下,仙尊可有聽聞另一件神器的下落?”

他打聽的這事偏,謝仞遙已經做好了春宵仙尊不知道的準備,卻見他沖天辮晃了晃,道:“老夫好像真聽說過,等我回家翻一翻,介時寫信給說於你。”

他說完,不再停留,轉眼之間就不見了身影,若非謝仞遙手上還留著他給的手記,還以為方才是場幻覺。

謝仞遙看了片刻空蕩蕩的門口,低頭將手記仔細認真地收了起來。

有人以春宵為名號,倒像個行俠仗義的大俠。

*

謝仞遙得到手記的第二天,就和顧淵峙一道,去了一趟虛無境入口處,等再從虛無境回到落瓊宗,已然是十日之後。

回來的這日落瓊宗下著細雨,謝仞遙有事要尋李儀,顧淵峙亦有事處理,和顧淵峙在宗門處分開後,謝仞遙一個人撐著傘,朝李儀的住處走去。

才拐過一道小山,謝仞遙就聽見了一陣笑鬧聲。

聽見這聲音,他眉目間頓時多了份驚喜之色。

竟是游朝岫的聲音。

謝仞遙面上難得有笑意,步伐更是快了些,循著聲音,朝游朝岫走去。

細雨綿綿,天地浸在濕蒙蒙的霧裏,觸目一片暮夏的洇綠,望不透太遠的景色。

但游朝岫的聲音很高興清亮:“就下個月辦。”

她對面,還有個謝仞遙熟悉的聲音,是白棠:“今日已經是月末了,下個月辦,那可以合籍大典哎,會不會太匆忙了些。”

游朝岫和白棠背對著謝仞遙,坐在山腳下一個小亭裏,她似乎很高興,瞧著遠方被潤濕的疊疊青山,身子一晃一晃:“現在世道不太平,我們兩個就不大辦了,請幾個親近的朋友,吃頓家宴就好。”

謝仞遙聽到合籍大典四個字的時候,就站在了原地。

她懷裏合籍大典的對象,是當年自落霞山脈裏撿回來的一個男人,謝仞遙連他的面都未見過,只朝李儀打聽過他名字,叫樊梵。

卻沒曾想,游朝岫竟要和他辦合籍大典了。

謝仞遙片刻後,手動了動,掐訣隱去了自己的身影。

不遠處,白棠也替她開心:“那肯定有我吧!”

游朝岫笑道:“那是當然,還有李儀師兄,和我們路上歷練遇見的幾個朋友……”

耐心聽她嘩啦啦地說了一大堆,白棠隨口問道:“你合籍大典在宗門裏辦,要請宗主嗎?”

游朝岫一晃一晃的身影頓了頓,未曾猶豫太久:“不了吧,他冷冰冰的,身份又太高,一過來,大家玩樂都沒心情了,最重要的是,我和他又不熟。”

白棠聽見她這話,張唇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怕拂了游朝岫的興致,終究是沒有開口。

她想說,宗主性子不冷,其實待人挺溫柔的。

但和游朝岫說的那般,她和謝仞遙又不認識,請他來幹什麽呢?

游朝岫也不甚在意這個陌生的宗主,轉眼又抱住白棠胳膊,笑得不見眼睛:“我們合籍大典的請帖準備手寫,我寫字不好看,你可別笑話我……”

謝仞遙沒有聽完她們剩下的話,轉身撐傘離開了。

他緩慢地往李儀住處趕去,直到半路撞見李儀,站在他面前了人也沒有反應,才發現隱身訣還在身上。

謝仞遙去了隱身訣,對李儀道:“有件事要你去辦下。”

李儀被他的突然出現下了一跳:“啊,好,宗主您吩咐。”

“你去發兩道帖子。”

“第一道帖,廣邀五大陸各宗門宗主來落瓊宗,只要能發帖的都發,就寫邀請他們來共商天道之事。”

李儀聽他這話,心頭一跳,便知道謝仞遙要有大動作了,連忙慎重應下。

“第二道帖,”謝仞遙輕聲道,“廣邀天下凡人百姓來落瓊宗,共商天道之事。”

“凡人百姓,只要想來便可來,來回的飛魚船船票,可找我們宗門報銷。”

李儀聽見他這話,直接震驚地啊了出來,忍不住去看謝仞遙。

謝仞遙長長的眼睫垂下,面上沒什麽表情,淡聲道:“就按我說的辦。”

“是。”李儀不敢瞧他太久,垂下頭道,“弟子這就辦。”

他就這麽一直低垂著頭,直到謝仞遙走遠了,才擡起頭去瞧他背影。

雨下得愈發地湍急,謝仞遙的青竹傘在大雨裏一晃不晃,李儀卻總覺得,他背影看上去有些難過。

*

游朝岫的合籍大典,定在了下個月的初三。

她是落瓊宗開宗以來,第一個辦合籍大典的弟子,因而合籍大典那日,就算沒請多少人,還是有不少弟子來趕了趟熱鬧。

游朝岫和樊梵二人,自然歡歡喜喜地招待了。

年輕人們聚集在一塊兒,一直鬧到了明月高懸,才算散盡。

游朝岫一身大紅嫁衣,笑著送走了最後一個賓客,關上門,四下無人了,坐在床頭,望向半掩著的窗外時,面上才露出幾分掩藏得很深的難過。

樊梵見她這樣,一眼便看出了她在難過什麽。

他想給新婚的娘子一個驚喜,於是將握著東西的手背在身後,慢慢踱步到游朝岫身前,俯身笑問她:“阿岫,你猜猜我手裏是什麽?”

游朝岫被他打斷了幾分愁緒,對他仰起一個笑,剛要配合他去猜,兀地聽見了門外一聲輕響。

是石子打門的聲音。

兩人同時轉頭看過去,樊梵安撫地拍了拍游朝岫肩頭,獨自去開了門。

等他開了門,卻未曾見到人,樊梵上下左右都看了一圈,才瞧見地面上的東西。

那是個方方正正的實木盒子,似乎在外面待得久了,上面覆著一層薄薄的露。

盒子上貼著一個紙條,只寫了四個字:給游朝岫。

樊梵猶豫片刻,到底撿起它回了屋子。

回屋前,他又瞧了一眼遠方,沒瞧見什麽,便重重地關上了門。

他和游朝岫坐在床沿邊,就著紅蠟的燭光,一同打開了這個盒子。

等看清裏面的東西後,游朝岫不由得呀了一聲。

盒子正中央,躺著兩個薄瓷茶盞,茶盞裏,分別精心雕琢了一龍一風,筆觸極為細膩,又被小心地燒了一層油,被昏黃燭火一照,每一片龍鱗鳳羽都栩栩如生。

仿若下一瞬,就能騰空而起,直沖雲霄。

龍鳳呈祥茶盞送給新婚夫婦,寓意著送禮人希望新婚夫婦成雙成對,琴瑟和鳴。

游朝岫伸出手,小心翼翼碰了碰鳳凰的羽毛,呢喃道:“是親手刻的呢。”

她揚起臉,眉目間方才的陰霾一掃而盡,歡喜道:“衛小二什麽時候突然有這手藝了!”

樊梵卻註視著這龍鳳呈祥的茶盞,聲音中有些疑惑:“這是衛師兄送的?”

“不是他還能是誰?”游朝岫歡歡喜喜地抱緊實木盒子,“我就只有這一個親人了。”

樊梵頓了頓,拿出了一直藏在身後的玉如意:“可衛師兄已經提前把賀禮給我了。”

衛松雲和落瓊宗的宗主有矛盾,是他們都知道的事情,因而這次合籍大典,他都未能來參加。

方才游朝岫坐在床上傷心,樊梵想著,大半是她的合籍大典上,卻連個親人都無。

但衛松雲早已知道兩人要辦合籍大典,離開之前,特意提前將賀禮給了樊梵。

是一柄玉如意,希望游朝岫和樊梵兩人以後,事事都如意。

方才樊梵想拿給游朝岫的驚喜,便是這個。

樊梵將玉如意輕輕放到了龍鳳呈祥的茶盞旁。

游朝岫一時也楞住了:“那這是誰送的啊?”

她正在疑惑,對面樊梵又從實木盒子裏拿出來了一個小東西。

是個蒼綠的儲物戒。

儲物戒上什麽都沒設,樊梵和游朝岫略一使靈力,就瞧見了儲物戒裏的空間。

只一眼,驚得兩人許久未回過神。

半晌後,樊梵才下意識地去細看儲物戒裏的東西。

“五萬上品靈石、十萬中品靈石、二十五萬下品靈石、十件上品靈器、十七件中品靈器、三十二件下品靈器,靈丹五十五瓶……”

這些東西,被標明了數,分門別類地放在儲物戒裏,占了大半個空間,樊梵只念出來,就覺得指尖都在發麻。

但他眼珠一轉,就又瞧見了兩道上好的靈脈。

天道在上,當年他可是為了一道不怎麽樣的靈脈,差點死在落霞山脈裏。

靈脈旁,還有金光在閃爍,樊梵看過去,驚訝道:“竟然還有一萬兩黃金和兩萬兩白銀!”

他們常在五大陸奔波歷練,接觸的凡人百姓較多,日常買東西,用凡間的銀子,比用修士的靈石要方便很多。

給游朝岫送東西的人,能想到這點,可見是異常用心了。

樊梵怔怔地看著這一切:“阿岫,這是給你送了一份嫁妝啊……”

他說完這話,良久沒聽見游朝岫說話,視線從儲物戒裏出來,去看她,頓時被嚇了一跳。

游朝岫抱著實木盒子,茫茫然地坐在那裏,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樊梵忙掏出手帕給她擦淚,就聽見她道:“我好像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情。”

游朝岫擡起眸來,大顆的眼淚湧出眼眶,滴在她的紅嫁衣上,她哭得如此傷心,簡直像個不知事的孩子:“夫君,誰給我送的啊,我好像把他忘了。”

誰為她準備了這些,誰給她講過故事哄她睡覺,誰又曾挽起袖子,笑著給她烤鴿子。

師尊已死,衛松雲遠走他鄉,她早已雕落四散的師門裏,還有哪個親人?

她怎麽會忘了,誰讓她忘了。

游朝岫手指緊緊地扣著懷裏的實木盒子,不知想到了什麽,猛然起身,朝門外奔去。

木門外,一片空蕩蕩的黑夜。

顧淵峙伸手,將門關上。

他轉過身去,就見謝仞遙正坐在床上,看春宵仙尊給他寄來的信件。

他掛念著另一件神器,沐浴完連發都未擦幹凈,就低垂著眼睫,看得聚精會神。

顧淵峙撈起桌邊的帕子,一下子蓋在了他頭上,謝仞遙猛地被遮住視線,不得已地仰起頭來,沒有目的地去摸顧淵峙在哪:“眼睛呢?”

他故作慌張地道:“顧淵峙,大事不妙,我眼睛瞎了!”

顧淵峙握了握住他亂抓的手,只覺得心都要化了,他挪了挪帕子,認真給謝仞遙擦起頭發,笑問道:“合籍大典好玩嗎?”

謝仞遙被他擦著頭發,沒法低頭,只能雙手疊著信紙,擡起來放到自己視線正中央:“好玩。”

實則他在院子外站了一夜,只聽見裏面的歡鬧聲,具體什麽樣子,連看都沒看見一眼。

但游朝岫也總算有個親人在場。

他好玩兩字說得極為隨便,顧淵峙一聽就覺得他在撒謊。

謝仞遙心中不好受,雖不說,但他能感覺到。

於是故意逗他:“那日後我和師兄的合籍大典,便也這樣辦。”

果真,他說完,就見謝仞遙僵了僵,放下了手裏的信紙。

他仰起頭,瞥了一眼顧淵峙。

他剛沐浴完,只穿了一件寢衣,發霜白,眸子烏黑,素白而柔軟的模樣。

顧淵峙被他這麽一看,忍不住俯身就要親他。

然而剛靠近聞到謝仞遙身上的香氣,就看見謝仞遙唇角一彎,道:

“你那個能讓人長尾巴的果子呢,拿出來,給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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