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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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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雲

鐘鼎宗, 十萬大山最深處。

常旭跟在一個高個男人身後,緩步往前走著,不敢多瞧什麽。

顧淵峙說來尋他商量事, 常旭是萬萬不信的。

自從那夜他被那個神秘人逼得交出了顧淵峙體內邪丹的解藥丹後, 第二日下午,他就被顧淵峙捉進了十萬大山裏。

彼時顧淵峙勢力還沒有如今這麽厲害, 但常旭還是被他在十萬大山裏關了整整半個月。

常旭低下頭,牙關緊緊咬著, 不由地打顫。

他這輩子,都不願意回憶,他那半個月裏經歷的事情。

到最後,他能離開,還是他向來看不上的鐘鼎宗宗主, 吳林春親自來求的情。

自此一別二十年, 現下重新入山, 常旭只覺得,顧淵峙成長的,太可怕了些。

他跟著高個男人一路過來, 踏入顧淵峙真正的地界後,只見五十步一崗, 每個崗樓上, 都值守著一位至少是金丹期以上的修者。

這段日子,山河風雲榜第一燕銜春招兵買馬的消息傳遍五大陸,常旭也聽聞有不少散修,前往投奔。

但去燕銜春那裏的散修, 金丹期以上的很是寥寥。

常旭心中估摸著,怕不是五大陸大半金丹期以上的散修, 都在顧淵峙這裏了。

比如他身前的這個高個男人,就是一個元嬰期的修者。

“到了,”前面,高個男人在一個洞府前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禮數周全地一伸手,“常峰主請進,主子就在裏面等著您。”

常旭此時雖如案板上的魚肉,但到底經歷頗多,至少面上還存著從容,他溫和道:“我知道了,多謝這位小兄弟。”

但常旭的從容,進了洞府後,頓時消散的無影無蹤。

這是一個很大的洞府,沒有鑿窗戶,猛一進去,只覺陰冷無比,不像人住的地方。

上回常旭進來時,還沒有這個洞府,他在門口站定,朝裏面看去,第一眼看見的,是一個被鑿出來的,方方正正的坑。

這坑乍一看上去,像是沐浴用的水池,但常旭一眼掃過去,自然知道這水池是用在什麽地方的。

他不敢在門口多耽誤,正要擡腳往裏走,就聽見了一道聲音:“就站那,別弄臟了地。”

是顧淵峙的聲音,常旭定住身子,擡頭往裏面瞧去,就看見洞府最深處一個石床上,正坐著一個雄偉的身影。

但因洞內光線實在暗淡,將他和山洞的黑暗融為了一體,只有眼睛,折射出些冷漠的光。

常旭被他一瞪,渾身一涼,突然冒出一個荒唐卻理所當然的想法——這分明是一條盤在自己洞府裏的龍。

“我叫你來的目的,你應當已經清楚了,”顧淵峙淡淡道,“我要洗最後一回的血。”

最後一次洗血和前四次洗血有所不同,所需的時間極長,常旭當年算出來的時間是半年。

整整半年的時間,又有隨時可能喪命的兇險,這也是顧淵峙一直不願意進行最後一次洗血的原因。

但現在不一樣了。

“東西已經準備好了,明天就開始,”顧淵峙擡眼看過去,“我要你守在這裏,幫我成功渡過最後一次洗血。”

他將成功二字咬得很重。

常旭咽了一口唾沫。

“洗血成功,往事一筆勾銷,”顧淵峙笑了笑,“不成功,這十萬大山,你就別想出去了。”

“常峰主,成交嗎?”

常旭袖子裏的手死死攥緊,穩住顫抖的聲音,不得不應:“成交。”

常旭出去後,顧淵峙低頭,微微松開了攏著的手掌,霎時間,柔和明亮的光從指縫裏穿透黑暗,照亮了他的面容。

他掌心裏,是一塊大半個手掌大小的玉。

和平常的玉不一樣,這玉呈乳白色的質地,偏又極透亮,泛著瑩瑩的光,中間竟暈著一彎罕見的初荷粉。

這麽躺在人手心裏,清澈得像一汪寒潭,稍不註意,就能從指縫裏流走了似的。

它被顧淵峙從數十萬塊玉中挑出來,又被他放在靈力純凈的極地萬丈冰湖底養了五十年,才養出這份冰魄玉骨的盈盈來。

顧淵峙拿出楟鉆,低著頭,極為耐心的,一點點去將玉琢出他想要的形狀。

謝仞遙皮膚白,想象著他戴起來的樣子,顧淵峙就覺得喉嚨幹得厲害。

等他最後洗血完成,玉也就琢完了,他帶著去找謝仞遙。

謝仞遙再怎麽對他,他都不會放手了。

一直到外頭天都暗了下來,顧淵峙才收了手中已經有了雛形的玉,喊了一聲:“齊光。”

話音落,洞府口就多了一個人,正是今天帶著常旭過來的高個男人。

他站定垂首,等著顧淵峙吩咐。

顧淵峙對他說了什麽,沒人知道。

但一刻鐘後,齊光從洞府出來,便和一個人一道,離開了十萬大山。

*

謝仞遙沒什麽要收拾的,他從自己的小竹樓出去,就見門後的空地上,已經零零散散地站了許多修者。

這些修者見他出來,頓時靜了一瞬,朝他看來的目光裏,各種情緒都有,其中不服與鄙視居多。

尤其是另外五位金丹期的修者。

謝仞遙盡數當作沒看見,他得意地站在那裏,倨傲地等著不遠處的姜微知朝他走來。

姜微知在他面前站定,笑著道:“李仙長,人已經到齊,我們可以走了。”

謝仞遙高高在上地問:“主子呢?”

姜微知知無不言:“主子已經先我們兩個時辰就出發了。”

謝仞遙半晌,悠悠地嗯了一聲。

他那日給燕銜春念完話本子,燕銜春第二日,便向整個小竹樓公布了他們要前往懸鐘大陸,去辦一件事。

並指定了謝仞遙負責這件事。

謝仞遙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他下意識地想法,便是燕銜春在懷疑自己。

但他孤身在敵軍中,連只靈鶴都輕易送不出去,只能小心再小心。

“本仙長知道了,”謝仞遙點了點頭,一揮手,“都跟著本仙長出發吧!”

以謝仞遙為首,一群人便浩浩蕩蕩地朝臨風城停著飛魚船的港口行去。

從青霭大陸到懸鐘大陸,乘坐飛魚船,要十天的時間。

飛魚船上平安無事,十日之後,謝仞遙一行人到了懸鐘大陸。

“李仙長帶著諸位仙長跟我來,”姜微知看樣子比謝仞遙知道的要多,他笑道,“主子坐的不是飛魚船,比我們早到兩日,我領著諸位過去。”

謝仞遙應了,跟著姜微知朝燕銜春落腳的地方趕去。

但隨著越往懸鐘大陸深處走,謝仞遙越覺得景色熟悉,直到姜微知帶著他們路過了一個酒肆。

謝仞遙站在酒肆裏,往前看去,看到了他熟悉無比的一個地方——落霞山脈。

“主子說落霞山脈很大,雖然有落瓊宗的追殺令,但他就在落瓊宗,落瓊宗還尋不見他,也很好玩。”姜微知見謝仞遙滿臉震驚,笑著與他解釋道。

他說完又補充道:“但人多畢竟不方便,主子說讓諸位在城裏先隨意找個地方歇息,等要辦事了,自然會招呼諸位。”

他看向謝仞遙,謙卑道:“李仙長也是如此,但主子說,您和其他人不一樣,所以讓小人跟著服侍您。接下來這些日子,李仙長隨時吩咐小人。”

謝仞遙呵呵一笑:“自然自然。”

燕銜春肯定是懷疑他了。

謝仞遙斂眉,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再擡眸時,冷光變成了被特殊照顧的得意,謝仞遙興沖沖地道:“那小姜,咱們走吧,去找地方先安頓下來。”

這回跟著燕銜春來懸鐘大陸的人,並不算多,攏共只有二十個。

至於要辦什麽事,燕銜春一點消息都沒有透露,謝仞遙便只能等著。

謝仞遙本想給李儀和白棠送出點消息,但姜微知實在無處不在,謝仞遙什麽時候一擡眼,就能看到他那張挑不出一點錯的笑臉,於是只能作罷。

直到十天之後,姜微知對謝仞遙道:“主子準備好了,李仙長帶著他們,跟我來吧。”

姜微知並沒有帶他們前往落霞山脈,而是往反方向走去,一直走了小幾百裏,才停了下來。

他們停下的地方,是一片竹林裏的空地。

謝仞遙看著這處,只覺有些熟悉,但他來不及細想——空地裏設著有一座小亭,燕銜春就坐在那裏,正朝他們望了過來。

見他們來了,燕銜春放下手裏的茶盞,站起身來:“諸位,我此番選了你們來,並非是為了讓你們辦事。”

他微微一笑:“是為了讓你們一起來,共享天道機緣。”

此話一出,空地上靜了一瞬,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

燕銜春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歡呼,等人群自己靜下來後,他才道:“但是,天道機緣,也並非人人就能夠得的。”

“想得到天道機緣,自然要對天道表示忠誠。”

“主子,怎麽表示?”人群中,頓時有迫不及待的人問道。

燕銜春微微一笑:“很簡單。”

“這裏面,有個宗門,”燕銜春指了指竹林掩映的深處,“給你們五天的時間,布陣煉化了它,這宗門裏人的靈力,便為你們所有了,能吸收多少靈力,權看你們出了多少力。”

對於他這番話,眾人回應的,卻是良久的寂靜。

半晌後,才有人道:“啊?”

什麽叫煉化,煉化一個宗門嗎?

修真界有搶寶的殺人的,但卻還從未有煉化人的,所有人聽到這個說法,下意識地不是高興,而是心底發涼。

煉化人,搶奪其修為……

多可怕啊。

今日你煉化他人,誰又能確定,明日你不被他人煉化?

燕銜春將他們的驚恐盡收眼底,他笑意不變,張開雙臂,高聲道:“諸位,天底下靈力便只有那麽多,盡數是天道所賜。我們的靈力,如若天道想,便可隨意收走。而如今,天道將這個權利,分給了你我,還有比這更好的天道機緣嗎?”

“這次的煉化,便是對天道表明諸位的忠貞不渝,從今往後,你我皆是天道之子,想取誰的靈力,便取誰的靈力。莫說金丹期,只要煉化的多了,洞虛大乘,不也唾手可得?渡劫成仙,更是指日可待。”

“而諸位選擇了我,”燕銜春微微垂眸,笑道,“我便能給諸位保證,只有我的人煉化其他人,沒有其他人能殺我的人。”

他這番話說完,已經有大半的人,眼底驚恐褪去,變成了狂熱。

是啊,修煉之路往上爬,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如今有個通天大道擺在面前,道上一片光明,伸手就能渡劫成仙,誰會不想去呢?

至於人命,只能怪被殺的人,自己倒黴了。

謝仞遙站在人群裏,眼底深處愈發森冷。

他終於知道,真正的天道機緣是什麽了——讓他們自相殘殺。

老法子,但百試不爽。

“李良,姜微知”燕銜春視線突然落到謝仞遙身上,溫和道,“你們跟我來。”

謝仞遙收起眼底的冷意,面上擺出一副高興模樣,跟著燕銜春朝竹林深處走去。

三人沒有走多長時間,燕銜春就停住了腳步。

謝仞遙看清不遠處的宗門後,臉色卻突然白了下去。

他明白自己為何如此熟悉這裏了。

“這個宗門叫玄雲宗,是個小宗門,你們應當沒聽說過,”燕銜春像是沒有看見謝仞遙一瞬難看的臉色,他笑道,“李良,這次布陣,便由你負責吧。”

謝仞遙自然是聽說過玄雲宗的,雖然他只來過一次。

但玄雲宗宗主的兒子,無數次拜訪過落瓊宗,也曾抱著一株長尾仙草,小心翼翼地問謝仞遙要不要。

那時少年眼中欲說還休的情意,謝仞遙並非感受不到。

他叫梁磐,眼前的小宗門,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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