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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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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

謝仞遙剛到金屏山山腳, 就看見趙楓抱著他那只漂亮的白貓,站在審核處外。

他也瞧見了謝仞遙,眼中頓時一亮, 舉起手臂, 拼命朝他揮手。

看見謝仞遙朝自己走過來,趙楓收了手, 將自己的衣擺處一個小小的褶皺又撫了又撫。

面對謝仞遙,總讓人不由自主地拿出最體面的樣子, 才敢承接他看來的目光。

“怎麽了?”謝仞遙在他身前站定,怕他不敢開口,率先問道。

趙楓見他語氣溫和,果然膽子便大了些,揚起個笑容, 道:“謝道友, 我們到這邊來。”

兩人找了一個沒人的小巷, 謝仞遙又掐了個訣,防止有人偷聽:“好了,你說吧。”

趙楓狠狠地擼了一把貓頭, 鼓起本就沒多少的勇氣,小心翼翼地問道:“謝道友是不是和許明秀許道友認識?”

提到許明秀名字的時候, 他音量頓時小了幾分——只提一下名字, 就能把他嚇成這樣。

謝仞遙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他。

趙楓便以為他生氣了,連忙解釋道:“是那晚有人要殺我,許道友說, 說是個白頭發的修者和他一道救了我。”

他擡手,指了指謝仞遙被袍帽攏著的白發, 囁嚅道:“道友不是白發麽……”

“我並未生氣,”謝仞遙問,“許明秀還和你說了什麽?”

趙楓頓時笑了,娃娃臉舒展開來:“他說你們要一起找到兇手!”

謝仞遙嗯了一聲。

“所以我就想著,”趙楓一把舉起來懷裏的白貓,遞到謝仞遙面前,“你們可能會用上它。”

謝仞遙垂眸看去,白貓眨巴著大眼睛,左右甩著尾巴,朝他歡喜地喵嗚了一聲。

謝仞遙:“你這貓……”

“它不是貓,”趙楓連忙否認,“它叫小白虎,是只尋寶靈獸。”

謝仞遙靜了兩瞬:“哦……”

他還以為這貓,這靈獸,只起一個可愛的作用。

這麽想著,就見趙楓手裏的靈獸一張嘴巴,瞇起眼睛,朝他笑了笑。

趙楓也將眼喜滋滋地彎成了一條縫:“小白虎除了能尋寶,對氣味也很是敏感,能根據人殘留的氣味,追溯到五天之內到過的地方。”

他又將靈獸往謝仞遙的地方舉了舉:“謝道友如果需要,就拿去用。”

謝仞遙伸出手,屈起手指,摩挲了兩下靈獸的下巴,卻問道:“你什麽時候離開?”

“啊?”趙楓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低了聲音,“金屏山宗主說,指不定還有事要問我,所以要我再等個五六日呢。”

雖然他心裏怕得很。

但那可是金屏山宗主,怕是自己宗主見著她,連呼吸都不敢大聲,更何況他一個小弟子。

哪裏能拒絕,哪裏敢拒絕。

靈獸被摸得舒服,低下頭要舔他的指尖,謝仞遙收回手:“你知道的,不是已經都說完了?”

趙楓猜不到他什麽意思,忐忑地點了點頭。

“那就兩日後走吧,”謝仞遙道,“你也知道前夜發生的事情,你宗門的人都已經回去了,你孤身一人住在這裏也是危險。兩日後落瓊宗弟子也要走,你和他們結伴走,我讓他們先把你送上飛魚船。”

“至於這小靈獸,”謝仞遙看了一眼朝他眨巴眼的小白虎,很難不把它當成一只貓,“靈獸離不開主人,跟著你走吧。”

他一下子說太多話,體內天道察覺,經脈就疼得厲害。謝仞遙緩了緩後,又道:“尚正陽是你朋友,等抓到兇手,我們會知會你。”

趙楓見他方才都不怎麽搭理沈漚珠這些人,卻會給自己囑咐這麽多,本該高興,但又一想他話裏的意思,是說自己可能會再被兇手找上門來,又怕得心都攥了起來。

趙楓一時如驚弓之鳥,話都不知道怎麽說了,只能哆嗦著點頭,半晌擠出來一句:“多謝道友。”

他剛說出來這話,眼前就多了一只手,那手白皙指尖裏面捏著個東西,趙楓下意識接過來後,才看清是一個杏花樣的玉墜。

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靈力流轉,煞是漂亮。

“遇到危險就捏碎它,能擋下元嬰期的一擊,它被捏碎,我也會感受到。月悟那邊你也不用道別了,等兇手抓到,見面的機會多的是,”謝仞遙收回手,“下回見了,你才要好好看看他。”

趙楓呆呆地啊了一聲:“看什麽啊?”

謝仞遙又揉了一把貓頭,聲音淡淡:“看他下回的嘴巴,肯定比這回的還要大。”

趙楓沒忍住,攥著玉墜,噗一聲笑了。

不知為何,這麽一笑,突然便沒這麽怕了。

因而和謝仞遙告別時,他整個人連脊背都挺直了幾分。

貓一樣的靈獸趴在他肩膀上,尾巴一掃一掃,和主人一樣,也甚是高興。

直到不見了他們身影,謝仞遙這才轉身回了住處。

甫一進自己院子,謝仞遙就聞到了一股子酒味——這味不並非從他院中而來,而是來自隔壁。

顧淵峙住的地方。

酒味濃烈,謝仞遙站在院子裏,瞧了一眼對面,沒有理會,轉身進了自己屋子。

但那股酒味卻固執地如影隨形,等謝仞遙坐在床邊,閉眼理了一會兒燕銜春的事情,那股烈酒的味道還沒有消散。

透過窗欞,絲線一般,牢牢纏住他的嗅覺。

不過片刻,謝仞遙心中,熟悉的煩躁再次升起。

他廣袖中的手攥起,睜開了眼,伸手朝脖頸上摩挲去。

層層疊疊衣裳包裹的頸子上,帶著一串極細的頸鏈,上面墜著一個小巧的木雕小樓。

它平時就墜在謝仞遙心口處,被他安放在離心臟最近的地方。

謝仞遙指尖捏著二樓屋檐,輕輕一扭,一陣輕微的哢嚓聲過後,他就消失在了屋子裏。

自從王聞清去世後,他並不常來這裏。

他沒什麽東西了,於是越珍貴的,越不敢觸碰。

這是他的家,每回來一次,心腸就會軟一分。心腸軟了,便容易消磨勇氣。

謝仞遙想著,他現在不來倒也無妨,等以後哪天死了,若像師尊一樣,能留下屍骨,就要葬在這裏。

這樣看來,他比王聞清還幸運幾分——自己死後一副潦草的骨頭架,還能有一個長長久久的家。

謝仞遙坐在他精心布置的臥房裏,終於再聞不到酒味,一切都清靜了下來。

虛無境裏不分日夜,事物萬年不變,謝仞遙坐了會兒,俯下身去,將自己埋在了暄軟的被褥裏。

這裏面還殘留著顧淵峙的氣味。

顧淵峙以往黏著謝仞遙時,最喜歡將臉埋在他脖頸裏,說他身上有股子香味。謝仞遙不覺得自己香,但每回離顧淵峙近了,倒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幹凈皂角味,幹燥、厚重,令人安心。

謝仞遙薄薄的身軀陷在床鋪裏,被這樣的氣味包圍著,閉上眼睛,這回,沒看見王聞清。

只有溫暖的黑暗。

就在謝仞遙幾乎對這黑暗產生貪婪時,他睜開眼,看見了鬢邊,散在床上的,蒼白的發。

謝仞遙怔怔地瞧了半晌,輕輕眨了眨眼,心中升起了滔天的,讓他無地自容的羞恥。

*

他從虛無境裏出去時,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細蒙蒙的雨絲不過半晌就猛烈了起來,砸得瓦磚劈啪,地上一個個綻開的水泡,讓整個金屏鎮,霎時籠罩一片水霧之中。

謝仞遙收了手中的瓷片,推開窗戶,冷冽的風頓時吹散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外院裏,白棠和一眾落瓊宗弟子應當是回來了,隔著層層雨幕,謝仞遙聽見了陣陣遙遠傳來的笑鬧聲。

酒味還在。

謝仞遙撐著傘,出了院子。

最外頭的隨墻門並未上鎖,謝仞遙伸手一推,就進了院子,看見了顧淵峙。

顧淵峙坐在屋檐下,一條腿盤著,另一條腿隨意屈起,身旁擺著幾壇子酒。

他一條胳膊支在屈起來的腿上,上半身沒有穿衣裳,露出了大半身結實隆起的肌肉,肩頸處,一道皮開肉綻的深深劍傷。

謝仞遙進來的時候,他正將一團沾了酒的棉布,朝傷口處擦去。聽聞響聲,他擡頭看過來,眉眼沒什麽表情,顯現出一股鋒利的冷淡。

但看到謝仞遙後,他一怔,唇角勾起,面上頓時露出一個笑。

隔著霧蒙蒙的雨幕,謝仞遙也能感受到他的開心。

謝仞遙撐著傘,慢慢走過去,進了從屋檐下墜去的雨簾後,雨聲頓歇了幾分。他將油紙傘支在一旁,在顧淵峙身旁坐了下去,擡眼去看他肩頸:“這是怎麽了?”

顧淵峙伸手撈起來上衣,蓋住最猙獰的傷口,笑道:“論道會,難免會這樣。”

他這樣,對方只會更慘。

這話沒有說出來,聽起來血肉模糊的,謝仞遙聽了,平白的臟了耳朵。

謝仞遙嗯了一聲,又看了他一眼傷口,垂下頭,在袖口裏摩挲了會兒,手裏多了個小瓷瓶。

他手一揚,瓷瓶在空中劃過一個細小的弧度,精準落到了顧淵峙懷裏:“這是靈藥,比烈酒好。”

謝仞遙今日對他,比前幾日溫和了許多,顧淵峙接好靈藥瓶,指尖在瓶口摩挲了兩下,看著他:“早知道,我真該被多砍幾劍。”

謝仞遙擡手指了指他身旁的酒壇:“一個劍傷,不用靈藥,偏擺了幾大壇敞開的烈酒,味飄了不知多遠。怕是十裏外路過的雞,都擔心這裏有個酒鬼。”

他很淡地彎了彎眼:“你被砍了一劍,就能算計這麽多,多被砍幾劍,怕是能上天。”

這是顧淵峙第一回見到他笑,不知為何,心中突然泛起一陣酸楚,這沒緣由的酸楚來得太厲害,讓他脫口道:“你以前,是不是很愛笑。”

這話出來後,兩人都是一楞,謝仞遙那點笑意,也像幻覺一樣,在顧淵峙眼前晃了一下,就不見了。

耳邊風雨瀟瀟。

謝仞遙聲音卻平緩柔和:“我今日見到沈遙了。”

“他對你胡言亂語了吧,”顧淵峙記將身旁的酒壇一個個封壇,聞言住了手,認真看向謝仞遙,“沈遙是鴻元仙尊唯一的弟子,自小被養在他身邊,鴻元仙尊,就是鐘鼎宗的老祖。”

“我當年離開鐘鼎宗,躲進了它後面的十萬大山裏,鐘鼎宗宗主對我沒追究,但常旭和錢多來肯定不會放過我,於是便去給鴻元告了狀。鴻元想著鍛煉一下沈遙,於是就派他來誅殺我。”

他當時沒了邪丹的桎梏,又有十萬大山藏身,縱然有常旭兩人和一個沈遙,想避開他們,也是容易的。

但鴻元仙尊怎麽會放心沈遙一人前來。

隨著沈遙一道前來,保護他安全的,是鴻元仙尊的一道分神。

沈遙獨自找了半個月,沒找到顧淵峙,漸漸地便不耐煩,於是便對這道分身撒嬌,央求鴻元仙尊出手。

鴻元仙尊,洞虛期的大能。

洞虛期,差一步就是大乘,大乘之上,便可渡劫成仙。

慈祥的分神摸了摸沈遙的頭,笑著指尖一點,就鎖定了顧淵峙的藏身之處。

絕對的實力之下,顧淵峙的費盡心機顯得不堪一擊,狼狽而又滑稽。

而被找到的那天,恰巧是顧淵峙該洗第五次血的日子。

他當時的情況,自然沒有洗血的條件,於是體內占了多數的龍血開始肆虐。顧淵峙被找到時,正蜷縮在一個山洞裏,半面身子龍鱗噴張,整個人痛苦不堪。

面對著這樣子的顧淵峙,常旭不敢再隱瞞一點 ,將所有的一切對鴻元仙尊全盤托出。

沈遙看著地上的顧淵峙,眉目間都是盎然的興趣,像聽了一個好聽故事的孩子,對鴻元仙尊討要道:“師尊,聽說龍有逆鱗,它長出逆鱗沒?弟子想要。”

鴻元仙尊也未見過龍,揣測道:“拔了會死吧。”

“阿遙,你不是鬧著要道侶嗎?”他看了片刻顧淵峙,握著沈遙的手腕,笑容慈祥,一如任何一個寵愛後輩的長輩,“師尊不是答應過你,要為你找個世上最厲害的道侶?”

“這條龍,師尊把它圈起來,給我的阿遙當道侶,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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