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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說出來, 謝仞遙還沒說什麽,月悟面上先染上了幾分尷尬。

他與沈遙本就不熟,不過因沈遙師尊鴻元仙尊的原因, 金屏山宗主讓沈漚珠特意在論道會好好招待他。

月悟今日有事, 上金屏山去尋沈漚珠,恰巧碰到沈遙來拜訪。

沈遙的師尊是鐘鼎宗老祖, 不好冷落他,便讓他和他們四個人湊到了一起。

卻沒想這鴻元仙尊的徒弟看上去溫柔隨和, 一張口就這麽驚世駭俗。

他給謝仞遙說這些幹什麽呢?

謝仞遙堂堂落瓊宗宗主,難不成還能把你道侶藏起來?

再說,顧淵峙也兇名在外的,謝仞遙這樣淡漠的人,也不像會和他糾纏。

月悟旁邊, 沈漚珠和玉川子三人, 也都紛紛沈默了下去。年輕人們沒遇到過這樣的場面, 一時都不知說什麽。

唯沈遙還是那副清風明月的笑容,看著謝仞遙。

謝仞遙面色沒有變,只問了一句:“你道侶去哪了, 你都不知道嗎?”

他便不再理會沈遙,看向月悟:“你繼續說。”

月悟一怔, 連忙接上:“謝宗…道友有聽聞蓮峰宗有位弟子被仇殺之事麽?”

謝仞遙頷首。

月悟便摸了摸鼻子, 道:“這事我們也很感興趣,也恰巧今日在金屏山上,遇見了一位小道友。”

對面沈漚珠眼神往別處飄了飄——月悟這人夠朋友,知道在外人面前幫她遮掩。

她身旁, 玉川子也不動聲色地斜乜了他一眼。

月悟這話說得實在委婉。

實則是蓮峰宗在金屏山的論道會上死了人,自然該金屏山竭盡全力地去查兇手。

而沈漚珠身為金屏山首席弟子, 又有著一顆七竅愛湊熱鬧認為自己很行心,理所當然地想插手一番。

然他們這些小輩在金屏山宗主眼裏,無非就是一群凈惹麻煩的小孩,是屍首都不讓她靠近的。

沈漚珠當然不可能就此罷休,柳無窮不讓她插手,她偏就要插手,非但自己插手,還要叫上玉川子和月悟插好幾手。

指不定最後還是她先揪出來兇手呢,話本子裏都是這樣寫的。

就這麽,謝仞遙眼前的這些人湊成了一個抓兇手小分隊——沈遙除外。

聽聞了趙楓今天會叫上金屏山問話後,沈漚珠一行人今日在金屏山下死皮賴臉地蹲了一天,才算攔著下山回府的趙楓。

和月悟嘴裏的恰巧碰上是天壤之別。

玉川子嘟囔了一聲:“虧還是出家人。”

但也讓開了身子。

沈漚珠笑著給謝仞遙指了指:“就是他。”

謝仞遙擡眼看過去,看見了一個瑟瑟的身影。

趙楓揣著手,縮著肩膀,和這群天之驕子在一起,連話都不敢大聲說。

見謝仞遙看過來,他不知道囁嚅了句什麽,就飛快地低下了頭,將自己埋成了一只存在感為零的鴕鳥。

“謝道友要上金屏山?”沈漚珠眼睛一彎,落在謝仞遙身上的眼神饒有興趣,她親昵地將胳膊搭上趙楓肩膀,“趙楓答應和我們說一說那日之事,謝道友有興趣一起去坐坐嗎?”

趙楓一聲細微的悲鳴,人又矮了幾寸。

謝仞遙本想告辭,聽見沈漚珠這話,轉念一想,點了點頭。

一群年輕人就隨便找了家茶館,要了個雅間。

茶水上好,雅間門一關,各自落座。

趙楓被安置在了主座。

他眉目間都是我哪裏敢,但卻連說聲不的膽子都沒有,終是哆嗦著身子,白著一張臉坐了下去,惶恐得像個被架在懸崖邊的薄瓷杯盞。

這已然是夠要他命的了,卻不料剛坐穩,一擡頭,就看見坐在他對面的謝仞遙摘下來了兜在頭上的袍帽。

趙楓與他對視了一眼,下一瞬,脆弱慘白的臉就像被燒開的水,一下子紅透了。

若非實在做不到,怕是頭頂上耳朵裏,都能往外頭冒熱氣。

他這個反應,懷裏也是突然一陣蠕動,眨眼間,竟從衣襟裏鉆出來了一團雪白東西,在桌子上一躍,奔向了謝仞遙懷裏。

謝仞遙下意識地接住一揉,垂首看去,發現竟是只雪白的小貓。

長長的毛發被養得水潤光滑,仰頭看著自己,一雙眼睛一黑一藍,琉璃寶石一般。

見謝仞遙低下頭來,它伸出爪子,按著他的手腕,就要去舔他。

謝仞遙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笑,被按著的手托著它,另一只手朝它頭上揉按去。

“這…這是我……我的靈寵……”一道結結巴巴的聲音從對面傳來,趙楓包子臉跟他的話一樣,都恨不得皺成了一團,“對不住……冒犯了,它就是……就是……”

就是和我一樣,喜歡漂亮的人。

但和謝仞遙一對視,就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反倒是白貓被謝仞遙抱著,都流光溢彩了幾分,頭枕在他腕子上,腕子像玉,貓頭也染上了幾分玉的光澤。

這話怎麽都說不出來,所幸謝仞遙只揉了兩下,就舉著貓放到桌子上,輕輕一拋,給他拋了回來,道:“無妨。”

趙楓臉上那汪滾燙的水又一熱,化成了蒸汽,他接住靈寵,只顧著冒熱氣,更說不出一句話了。

沈漚珠在旁看著好笑,問他:“小趙楓,尚正陽死的時候,你看到什麽了啊?”

謝仞遙也看過去。

趙楓抱緊了白貓,趕緊搖了搖頭:“正陽他……他就突然一下子……倒在地上了……我……我什麽都沒看見。”

倒是和許明秀說的一樣。

那邊,沈漚珠又細細地問了許多,趙楓的回答一以概之,就是——我不知道我沒看見我不懂。

問到最後,沈漚珠趴在桌上,無力地擺了擺手,像株蔫了的草。

惹得趙楓滿臉幫不上忙的愧怍。

謝仞遙眼見著他都要縮到桌子底下了,開口道:“他是真不知。”

沈漚珠嘆了一口氣:“那便先這樣吧。”

一行人出了茶館,沈漚珠幾人都有些挫敗,只剩月悟打起點精神,問謝仞遙:“謝道友還要上金屏山嗎?”

見謝仞遙點頭,月悟便笑道:“那就不耽誤你了,以後如果有什麽消息,我們再來知會你。”

謝仞遙不欲與他們走的過近:“不必,我對此事不感興趣。”

他話說完,就錯身別了沈漚珠一行人,往金屏山的方向走去。

過了一個巷子,沒走多久,謝仞遙停下了腳步。

他轉過身去,擡眸,淡淡看向後面跟著的人。

沈遙靜靜地站在不遠處,一派溫和模樣。

見謝仞遙發現自己,他絲毫沒有意外,溫柔道:“謝道友莫生氣,我跟來,是為了給你說聲抱歉。”

“你知道的,我師尊是鴻元仙尊,我又是他唯一的弟子,平日裏難免被捧著,便不太會說話。”沈遙歉意地笑了笑,“方才那些話出口,見你面色難看,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謝仞遙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的心態和神色,糾正他:“我沒有面色難看。”

“你說什麽便是什麽吧,”沈遙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我跟過來,除了給你道歉,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他道:“我知道顧淵峙這幾日纏著你。”

謝仞遙靜靜地看著他,看見他眉目間多了幾絲難言之隱:“他前些年,突然得了……癔癥,總幻想著自己有一個道侶。”

“他應當是將你當成自己的道侶了,”沈遙頓了頓,重新拾起笑,“但我是知道的,道友自然是不想被他纏著的。”

“所以我們二人不如一起想個辦法,治好他的癔癥,如此便能還道友一個清靜。為表感謝,他年我和顧淵峙的合籍大典,自然不會忘了落瓊宗一份喜糖。”

*

謝仞遙見到花無窮時,她正站在一座春甕枝做成的棺槨旁。

她身前,就是金屏山宗主——流玉仙尊柳無窮。

柳無窮看見謝仞遙走來,細細的柳眉彎了彎:“不盡同我說,謝宗主定會前來,我還不信,看來倒是我篤定錯了。”

花不盡站在她身後,朝謝仞遙笑了笑。她一身兇悍的戰意被柳無窮春水一樣的溫煦壓了下去,竟顯現出幾分乖順來。

兩人都站在棺槨前,謝仞遙走上前去,問過好後,朝未封起來的棺槨裏看了一眼。

尚正陽就躺在裏面,一身蓮峰宗宗服體面,神態平和安詳。

然而他死的無辜,如今的兇手,還逍遙在外。

謝仞遙收回視線:“柳宗主,他動手了。”

柳無窮手撫上棺槨:“謝宗主是說,天道嗎?”

謝仞遙耐心地解釋道:“天道無法親自殺人,殺人的,是他的爪牙,也或是,想成為他的爪牙的人。”

柳無窮目光如水,塗了粉色口脂的唇柔和,像是沒聽明白似的,擡眼望過來:“謝宗主是說,殺他的這人,是和天道站在一起的?”

謝仞遙看著她,目光不避讓,篤定道:“是。”

她身後,花不盡沈沈地吐了一口氣。

柳無窮笑容淡了淡,她轉過身去,指了指尚正陽頸間的那道傷口:“謝宗主,請看這裏。”

謝仞遙看向那處傷口。兇手下手極重,導致尚正陽傷口極深,深到能看見頸骨都露了出來。

謝仞遙視線落到他露出來的頸骨上,一眼就看出了不同——尚正陽的頸骨,是純黑色的,連帶著周圍的肉,都漆黑一片,像是被大火燒過一般。

而前夜在金屏鎮外,謝仞遙看到的他的傷口,還和正常人一樣,是白色的骨頭。

柳無窮見他看出來了:“謝宗主知道岐山的許明秀吧?”

謝仞遙轉頭看過去,聽她說道:“許明秀是山河風雲榜第二,這些年來從未變過,因而就算避世,聲名也一直顯赫。哪怕是不入道的凡人,大多也都聽過他的名字。”

柳無窮擡眸,聲音很輕:“但是謝宗主,你知道山河風雲榜第一,是誰嗎?”

謝仞遙被她問得一怔。

山河風雲榜第一,他還真不知道。

人人都知道山河風雲榜第二是許明秀,了解山河風雲榜第三是沈漚珠。

往下數去,山河風雲榜前十的名號,宗門,甚至使什麽劍,是什麽性格,修真界的修者都如數家珍。

前一百名,謝仞遙都或多或少有過耳聞。

但榜首之人,他細細回想過去,真就一回沒聽聞過。

“每回排名變動,山河風雲榜都會現於天際,”柳無窮擡手指了指天,“謝宗主下回可以細看,許明秀名字上頭,是模糊一片的,並瞧不見榜首之人的姓名。因而修真界人也都不知榜首之人姓甚名誰,是哪個宗門的弟子。”

謝仞遙道:“柳宗主為什麽突然提這個?”

柳無窮笑了笑:“謝宗主等會兒便知了,這個山河風雲榜的幫手,有一樁傳聞。”

她覆又指了指尚正陽的傷口:“傳聞說,山河風雲榜榜首是個刀修,其本命靈器是把長刀,刀刃漆黑,所傷之處,如炭過留痕,傷口都會被染得漆黑。”

謝仞遙一下子就明白了方才柳無窮那一堆話,他幾乎下意識地追問道:“柳宗主還知道些什麽嗎?”

柳無窮見他目光如星,瞧不見絲毫怯意,頓了頓,道:“是還知道些什麽。”

“他的名字。”

她停了一下。

“燕銜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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