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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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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

倒雲端大陸,萬州秘境。

臘盡春回,杏雨梨雲。

春日軟和的風刮進來,撩得人不由得燥熱。

特別是今日格外熱鬧,秘境西邊一處小溪旁,罕見地圍了許多人。人群裏層疊著外層,還有不少禦劍飛在半空中,都伸著脖子往中間瞧去。

圈子中間對峙著兩個人,正是今天熱鬧的主角。

其中一個是負著劍的少年,黑發利落地束起垂在身後,臉龐白皙,唇色紅潤,微微矜持地仰著頭。光塵浮躍在他白衣周遭,瞧著就讓人喜歡。

只不過望著對面人的眼神中,露著不耐煩的意思。

而他對面的人......

所有人望過去,都忍不住皺了皺眉。

一眼看過去倒也隱約能看出來是個人,只他一張臉刷著層厚厚的脂粉,顏色看上去比死了七天都白。五官在這脂粉的掩蓋下都模糊了起來,只一點漆黑眼珠從“小白臉”裏現出來,透著呆滯的光。

楞楞地瞧著對面的少年郎。

順著能刺瞎人眼的白臉看下去,這廝穿的卻是“繽紛多彩”——他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許多披帛采鍛,跟自己是個祈願樹似的,盡數綁在了身上。

這玩意兒臂彎裏掛一條是翩躚若蝴蝶,這麽綁了一捆,像只撲騰不動的大蛾子。

他手腕從披帛裏伸出來,手背上竟也擦著胭脂。手腕子倒是細細的,松松握著一把劍,但握劍的姿勢錯了,像捏著根繡花針。

整個人與秘境氛圍格格不入,惹來了周遭看戲人的一陣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這是在幹什麽?”

“他這樣子,不會是個傻子吧?”

“他就是傻子啊!但凡不是傻子,怎麽會去招惹長寧宗的首席宋陽秋?”

這話一出,頓時引來周圍人的附和。

他們說話並無遮掩,宋陽秋盡數聽了進去。

本來被這傻子跟著,倒也沒什麽,但此時周遭人替他義憤填膺了一通,宋陽秋眉梢動了動,心中真的湧起一陣煩躁。

他又看了大蛾子一眼,眉間的折痕愈發深了。

宋陽秋覺得自己像是被一塊狗皮膏藥纏住,甩也甩不掉,沒什麽大壞處,剩下的就盡是惡心人。

“我對男人沒興趣,”待討論聲漸弱,宋陽冷聲開口道,“一入秘境,生死不論。你若再纏著我,對我有非分之想,我當初既然能救你,現在自然也能殺了你。”

他話中能被人琢磨的地方太多了,討論聲又一次大了起來。其中不乏什麽:“宋陽秋這種天之驕子,被人喜歡也正常,偏生倒黴,攤上了一個傻子”之類的話。

大蛾子在嘈雜如沸水的議論聲中,似乎有些無措,瑩白的腕子縮回了厚重的披帛裏。

而宋陽秋聽著他們的恭維,認為他們說的極是。少年心中一陣自尊心作祟,又生出了一點“被他喜歡好丟人”的委屈來,於是下面的話就順理成章地說了出來:“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麽樣子?”

他厭惡地從上到下審視了大蛾子一遍:“不男不女的東西,腦子還不好,是怎麽覺得我會看上你?就你這樣的,莫說妄圖當我道侶,便是給我當爐鼎玩,也是不夠資格的。”

這話說的難聽,語氣又如寒冰,能擊退一切有臉皮的愛慕者,但卻顯然沒有凍住大蛾子的滿腔熱情。

他也不知聽沒聽懂宋陽秋的侮辱,但看見宋陽秋對著自己說話,就傻傻地朝他露出一個笑來。

當真是白墻裂了一道縫,從裏面露出一截殷紅的舌來。

宋陽秋被這笑激的一寒。

他再也忍不住,這傻子還不夠資格讓他拔劍,宋陽秋負劍的右手沒變,只左手稍稍擡了擡。

下一瞬,四周一靜。

嘈雜的討論聲頓消,被一陣清風般的靈力撫平了下去。

靈力蕩開,再倏爾收緊,像一根無形的鞭子,直直朝大蛾子甩去。

卻又在離大蛾子面門一寸距離之時,猛地往下俯沖而去,沒入了他腳邊的地下裏,沒了聲息。

大蛾子瞪著一雙漆黑濕潤的眼,像是在看一只漂亮的小鳥,也不躲避,反而是微微彎腰,要去追這道靈力。

宋陽秋看見他這副蠢樣子,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他指尖動了動,大蛾子就看著他註視著的這塊地面,像是蛇蛻皮一樣,蠕動了一下。

他睜大了眼,眸中都是好奇,伸出指尖就要去碰。可緊接著,就見地面轟然一聲炸開,從裏面倏爾鉆出一條粗壯的藤蔓來,直沖雲霄。

“漂亮!”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叫了一聲好。

不愧是長寧宗,不愧是山河風雲榜二百一十一名的宋陽秋,不過融合期,木靈力在他手中,運用的已經是爐火純青,可以隔土生木。

無數目光的註視下,藤蔓往上沖出去了十幾丈遠後,空中一扭,猛地回了頭。它像是長了眼睛一樣,往仰頭瞧著他的大蛾子身邊奔去。

他這麽一個傻子,又好擺弄,宋陽秋被人一誇,含了點“讓你們長長見識”的傲氣來。因而那藤蔓到了大蛾子身邊,竟也不發作,倒像是個小貓小狗似的,去蹭大蛾子的手。

大蛾子頓時有些高興,他彎了彎眼,毫不設防地張開雙臂,就要去抱藤蔓。

下一瞬突生變故。

藤蔓飛在片刻時間裏飛速往後退了數丈,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握著一樣,在空中狠狠一甩,就朝大蛾子腰間揮去。

一陣藤蔓鞭打肉身的悶聲過去,大蛾子飛了起來。

他被抽的上了天,繡花針一樣的劍離了手。

時間似乎在這一瞬停滯了下來,大蛾子還帶著笑,但他身上纏著的,五彩斑斕的披帛天女散花一樣地離開了他。

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細微急促的痛哼,大蛾子就啪嘰一聲砸到了地上。

他一動不動,半晌過去,只有一條金銀粉繪花樣式的披帛,悠悠地劃破細碎日光,重新蕩落回了他身上,正好蓋住了他手背上的胭脂。

人群註視著,寂靜過後,自然是一陣哄笑。在這歡快的笑聲中,粗壯的藤蔓縮回地下,宋陽秋矜持地又仰了一寸下巴。

“人應該是死了,”他謙虛地笑道,“讓諸位看笑話了。此番萬州秘境,大家為何而來想必心中都有數,笑話看完,就散了吧。”

他這麽說著,人群便也不好久留。眾人笑著,就要離開,卻兀地見那本該死了的蛾子竟又撲騰了一下,然後握緊了搭在手背上的披帛,慢慢擡起了頭。

謝仞遙被劇烈的疼痛瞬間淹沒,下意識地抓緊了手邊的東西。

等稍稍能適應這疼痛後,他睜開眼,才看出來自己抓著的是一條女孩穿的披帛。

世界開始慢慢回籠,周圍細碎的討論聲和春日泥土潮濕的味道重新湧入他的身體。謝仞遙手撐著地,慢慢擡起頭,看到了一群圍在他身邊,看他像是在看動物園裏猴子的人。

謝仞遙太疼了,來不及思考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下意識地想問這裏是哪裏,可一張嘴,就是一聲微弱的嗚咽。

笑聲於是愈發大了。

萬州秘境因為那個傳聞,進來的人無不是心狠手辣,如今碰見個謝仞遙這麽蠢的人,是比碰見會上樹的豬還要罕見的事。

他們笑完,就見這個蠢貨一寸寸挪過去,握住了摔在他身邊的劍,撐著劍站了起來。

滿身的披帛褪去,露出了他纖長的身形。謝仞遙低垂著頭,這麽撐著劍站起來,看不見他的臉,一時間倒真有了些弱不禁風的可憐意味。

宋陽秋也凝目朝他看過去。

就看見謝仞遙晃了晃,換了個手拿劍。

他擡起頭,還是那張白臉。他一眼就看到了他對面最打眼的宋陽秋,於是真摯問道:“你好,請問這裏是哪個影視城嗎?”

宋陽秋:“......”

蠢貨!

他不願再多說一句廢話,背後的劍應聲而動,帶著劍鞘一起飛到了他手上。

宋陽秋手拿著劍,朝謝仞遙斜斜一指,一道比剛才雄厚數倍的靈力奔湧而出,靈力在半空化為一道劍影,撕裂空氣,直朝謝仞遙斬去。

境界的碾壓下,謝仞遙一時做不出反應,只能看著那道靈力朝自己殺來。

就在這時,從他身後傳來一道氣勢如虹的喊聲:“且慢!”

隨著這道且慢聲,謝仞遙身後亦飛來了一道靈力。這道靈力在謝仞遙眼前與宋陽秋的靈力相撞,激起的風迷了謝仞遙的眼。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就見身前站了道不甚寬廣的身影。

頂著一頭雜亂的紅發。

這頭紅發實在是太鶴立雞群了,謝仞遙被晃得閃了閃眼,再回過神時,就見身前的紅發老頭沈聲道:“老夫的徒弟若是惹了小友不快,小友自可來找老夫,欺負一個傻子算什麽本事?”

謝仞遙深以為然,隨之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好像就是他嘴裏的那個傻子。

宋陽秋被謝仞遙纏了半個多月,沒想到他竟然還有個師尊。

方州秘境限制元嬰以上的修者入境,這老頭既然能出現,那便是元嬰以下的修為。

區區一個元嬰以下的修為,長寧宗還不放在眼裏。可他此番來萬州秘境,是為了那個傳聞中的稱號,自然也不可太過刻薄。

宋陽秋思忖著,右手利落地挽了一個劍花,長劍就重新被他負在了身後。

“他纏我半個月了,”宋秋月故作爽朗,但話裏有話,“若是前輩的弟子,前輩可要好好管教管教。”

紅發老頭冷笑一聲,一副宗師氣派,開口高深莫測:“我的弟子,自該是由我來管教,不需別的什麽阿貓阿狗插手。”

他這話一出,宋陽秋臉色頓時冷了冷。周圍,人群又是一陣喧囂。

“這宋陽秋能忍嗎?”

“可那東西這幾日就要現世了,現在與人糾纏,若一時殺不死,耽誤了正事可怎麽辦?”

......

宋陽秋在議論聲中緩緩道:“前輩高姓大名?何宗何派?”

他劍出鞘一寸,微微彎腰:“長寧宗宋陽秋討教一二。”

他這話說完,身後頓時出來了兩人,皆穿著長寧宗的弟子服,分別立在了宋陽秋兩側。

這是長寧宗派來保護宋陽秋的師兄們,均是金丹期。師兄們神色凝重,牢牢地護在了小師弟兩側,看著老頭。

這是要正式決鬥的樣式了,紅發老頭見此,張狂一笑,囂張至極:“我的名姓宗門,就你們,還不配聽。”

他這話出口真心實意,說的天上地下皆他第一一樣。謝仞遙站在他身後,雖然疼的還沒緩過來神,但聽著他這話,下意識地想著是不是馬上又要蹦出個紫發綠發老頭,站在他跟前。

結果就見他眼前唯一的紅發老頭說完這句話,轉過來了身。他臉上有個勞什子的宗師氣派。謝仞遙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抄著腰扛了起來,緊接著就聽到一聲氣沈丹田的喊聲:“徒兒坐穩,我們走嘍!”

謝仞遙:“......”

宋陽秋:“......”

回過來神,宋陽秋對身側道:“勞煩師兄去追,那東西馬上要現世,我現在必須趕往秘境東南方,師兄追上後,格殺勿論便是。”

這邊,謝仞遙被藤蔓抽中的是腰間,又被老頭抗在肩膀上硌著腰,此時呼吸都是疼的,迷迷糊糊間,就這麽被扛了幾十裏地。

老頭還有心思扛著他哽咽道:“你一個傻乎乎的,腦子還有病,話都說不利索的孩子,被欺負了成這樣了,連師尊都不知道叫,我可憐的徒兒。”

謝仞遙在顛簸中氣若游絲,但口齒清晰:“請問,這是在拍戲嗎?我這是在橫店?”

哽咽聲戛然而止,老頭楞片刻,半晌轉頭看了他一眼。

怎麽就突然能說話了呢?

但謝仞遙此時是一張松糕似的,一層又一層用脂粉疊起來的白臉,老頭自然看不出來什麽,遂放棄。

只從善如流道:“你這麽一個聰明機靈,能言會辯的孩子,被欺負成這樣了,怎麽就不知道給師尊傳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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