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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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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五歲,樓下的何阿姨生了小寶寶,媽媽帶她去看。

小寶寶戴著一頂粉色的嬰兒帽,剛喝完奶,撲騰著胳膊腿兒,小眼睛特別亮。

媽媽說:“這孩子一看就活潑。”

何阿姨笑著說:“倒希望她像伊伊。”摸她的頭,“女孩子就應該文靜一點。”

她害羞地躲到媽媽身後,偷偷去看小寶寶。

小寶寶好像知道大人在談論什麽,握著小拳頭,腿蹬得更歡快了。

後來,她經常隨著媽媽去樓下,看著小寶寶一天一天長大。

小寶寶餓的時候哭得超大聲,小寶寶看見她會咯咯咯地笑。

小寶寶會翻身了,小寶寶會坐了,小寶寶會爬了。

對了,小寶寶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辰辰。

辰辰學會走路了,搖搖晃晃,好像一只小鴨子,摔了也不哭,爬起來繼續走,然後繼續摔,她心疼,沖上去想抱起來,然後兩個孩子都摔了。

小鴨子特別胖,六歲的她抱不動。

辰辰開始滿地亂跑,天天闖禍,天天挨揍。

媽媽勸,“小孩子頑皮,不用打!”

哇一聲。

她哭了,原來是兩歲的辰辰忽然過來拽她的小辮子,邊拽邊喊,“向伊哭了!”

何阿姨一巴掌打在了辰辰的屁股上,氣得要吐血,“不打不成器。”

辰辰三歲半以前一直對她直呼大名,經常捉弄她,但也很黏她。

媽媽生病了,很嚴重的病,何阿姨抱著辰辰來探望媽媽。

大人們悄悄說著話。

辰辰牽她的手,第一次叫她伊伊姐,說阿姨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忽然很懂事。

她抱住了小女孩,眼淚掉了下來。

媽媽不會好了,前些天她聽見醫生告訴爸爸,媽媽最多可以活兩個月。

媽媽走了,爸爸要處理後事,何阿姨把她接到了樓下照顧。

晚上,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睡在一起。

她睡不著,辰辰給她唱兒歌,唱著唱著自己先睡著了。

睡相不好,她被擠到了角落。

何阿姨不放心,敲門進來,要將辰辰抱走。

辰辰醒了過來,在何阿姨的懷裏拳打腳踢,說要和伊伊姐一起睡。

何阿姨無奈,陪著躺了下來,給她們講了一夜的故事。

除夕夜,一個院子裏的李皓航嘲諷她沒有媽媽,她抹眼淚,旁邊的辰辰像憤怒的小鳥沖了上去。

鞭炮在她腳下炸響,她被嚇哭了。

辰辰被何阿姨拎回了家,罰抄古詩。

過了幾天,李皓航從老家回來,沒有人願意和他玩了。

辰辰把零食都分了出去,發動院子裏的孩子孤立了他。

許多年後,辰辰忘記了,她一直記得。

她記得很多事。

她記得辰辰說過要是自己是個男生,長大後肯定會娶她。

她紅著臉,似懂非懂,覺得嫁給辰辰好像不錯。

辰辰會保護她,還會替她出氣。

那個時候,大概還談不上愛,兩個人的年紀都還那麽小。

辰辰越長越高,像個英氣的大男孩。

走在一起,她安全感滿滿。

十五六歲,班裏的女孩子們聚在一起看各種與愛情有關的漫畫和小說。

她也看,不過看的都是女孩兒和女孩兒的。

李皓航向她表白,她拒絕了。

她不喜歡男孩,她喜歡女孩,喜歡那個叫辰辰的女孩。

辰辰才十一歲,眉宇間是沒長大的孩子模樣,喜歡看的還是很幼稚的動畫片。

她是不是瘋了?

辰辰用筆敲桌子,“是不是我太帥了?”

好臭屁的小孩。

她低下頭翻書,“不是。”

臭屁小孩生氣了,“我不帥嗎?”

她臉紅了,“帥。”

辰辰開心了,開心了就會拽她的頭發。

她不躲,由著辰辰拽。

辰辰說不好玩,拼起了積木。

她性格太內向,總是很安靜。

辰辰性格外向,總是很陽光。

其實很多事都是註定的,她們註定沒有成為戀人。

她過於含蓄,一點都不好玩。

她是怯懦的,知道這種感情是不會被祝福的。

她是不甘的,看似無意地給辰辰看同性電影。

辰辰抵觸,說很別扭。

同她不一樣,辰辰是直的。

她錯了。

一年後,辰辰也考上了景大。

辰辰滿十八歲了,成年了。

她在表白和等待之間掙紮,她怕說出來了兩個人連朋友都沒得做,又怕不說出來她會後悔一輩子。

她很矛盾。

那個叫段臻的女孩子出現了,是她的室友,漂亮,大方,表面看上去很高冷,私底下應該很好玩吧。

畢竟,辰辰喜歡好玩的人。

她們好像越走越近。

她忙著研究所的實習工作,掉以輕心。

辰辰受傷了,住在段臻家,她去看望。

她們共吃一個餃子,如同一對戀人。

她知道,她失去了辰辰。

想到這裏,她苦笑一聲,從來都未曾擁有過,又何來失去一說。

她用繁忙的工作麻痹自己。

爸爸心臟病住院,何阿姨和辰辰來了。

辰辰跟著她去水房接水,遇見了段臻。

她們好像出了什麽問題。

一個結結巴巴,一個冷冷淡淡。

辰辰失魂落魄,差點被滾燙的水燙到。

她叫:“辰辰。”

辰辰把熱水壺塞在她手裏,跑了出去。

她靠在墻上,一滴淚水滑落。

新年的鐘聲敲響,她放下了酒杯,同事們有說有笑,她悵然若失。

在酒店外等車。

一輛黑色的汽車停在旁邊,高大英俊的男生說:“向伊,我送你回家吧!”

舒緩的輕音樂回蕩,一路無言。

她看見了她們,只是一個剎那。

抱在一起,深情對視。

她們在一起了。

寒夜中,她哭到無可抑制。

何阿姨似乎發現了什麽,又似乎沒發現什麽,她不確定。

辰辰陷入了熱戀,眉梢眼角都是甜蜜。

她開始很少聯系辰辰。

辰辰意識到了,問伊伊姐,我是不是做了什麽惹你生氣了。

她說沒有,最近工作忙。

她只是想體面地退出。

又一聲苦笑,她從來就沒有走進去過。

換一種說法,她只是想沒那麽難過。

研究生畢業,她回宿舍收拾行李,張然提出要幫忙,她沒有拒絕,或許,她要試著喜歡別人。

打開宿舍門,一個人從床上掉了下來。

是辰辰,是臉上有一個口紅印的辰辰。

段臻回來了,臉很紅很紅。

辰辰說伊伊姐,我和臻臻在一起了。

她說挺好的,離開了。

面色蒼白。

樓下等著的張然問她怎麽了。

她說,你載我去兜兜風吧。

她還是會難過,很難過很難過。

何阿姨讓她過去吃飯,辰辰也在,拿著一張照片問何阿姨什麽時候拍的,那天發生了什麽。

她看了一眼,是辰辰很小的時候,旁邊有一個女孩子的半邊臉,看不出是誰。

何阿姨憑著回憶說了出來。

辰辰聽得特別認真。

何阿姨走開去做飯了,辰辰告訴她,照片是無意中從箱底翻出來的。

辰辰說,那個女孩子是段臻。

辰辰還說,等求婚的時候要給段臻一個驚喜。

她溫柔地笑,說很浪漫的想法。

她們彼此相愛,堅信能夠相守到白頭。

這一切,與她無關。

辰辰闌尾炎住院,她下樓碰到了提著保溫飯盒的何阿姨。

她和何阿姨打車去醫院,很快就到了。

她們坐在病床上。

辰辰在餵段臻吃火龍果,滿眼寵溺。

她吃驚地看向何阿姨。

何阿姨沒什麽表情,似乎早已知道,說我一會兒進去,說你不要告訴她們。

她很擔心,為她們擔心。

她看得出來,何阿姨是接受不了的。

她站在病房外發呆。

她們發現了她。

她走了進去,猶豫再三,沒有說什麽。

段臻送她回家。

她問段臻,打算什麽時候和雙方的家人公開。

段臻問她,是不是她也喜歡辰辰。

她說,已經不重要了。

她說,希望她們能夠一直幸福下去。

段臻什麽都沒有聽出來,說她們會的。

沒多久,她們分開了。

她知道,必定是何阿姨從中做了什麽。

辰辰瘸了,辰辰發燒了,把她當做了段臻。

她差一點失去了初吻。

辰辰去了其他地方。

她和張然交往了,很平淡,親熱始終停留在牽手和親吻上。

她從來沒有主動過。

張然想帶她去看醫生。

她拒絕。

張然沒有堅持,說他會等。

分手是她提出來的。

或許當初答應他就是錯的,她耽誤了他兩年的時間。

張然紳士地抱了抱她,說,向伊,你應該放過自己。

他說,你應該有一個很喜歡的人,很遺憾那個人不是我。

辰辰回來了,笑容燦爛。

她知道,她們又在一起了。

她始終愛著她,而她始終愛著另一個。

她們婚禮那天,她出差在外,沒有去參加。

她怕自己哭出來,所以躲得遠遠的。

再然後,她們的孩子出生了,何阿姨幫忙帶。

小寶寶撲騰著胳膊腿兒,和辰辰小時候特別像。

何阿姨很憂愁,說估計又是個調皮鬼。

她笑了,摸了摸小寶寶的小臉蛋。

很可愛,和辰辰一樣可愛。

小寶寶含著奶嘴安靜了下來。

何阿姨送她出去,抱了她一下。

孩子,這麽多年了,你該放下了,找個愛你的,你也愛的人。

何阿姨一直都知道。

她說,好。

那個人在哪裏呢?

她不知道。

她們上來了,還和熱戀的時候一樣,手挽著手,親密無間。

她上樓回家。

有時候,她會想。

如果當年她勇敢一點,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不一樣?

是不是辰辰現在牽著的會是她?

是不是這一分鐘,逗小寶寶玩兒的是她和辰辰?

沒有如果。

樓下歡聲笑語,樓上寂寥冷清。

攤開紙筆,寫下幾個大字。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記憶深處。

辰辰問,伊伊姐,你這是在暗戀誰啊?

宣紙上有幾個毛筆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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