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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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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戚歲安感受到他往自己耳後吹了口氣,癢癢的,但他不想去撓,這會讓他感覺放松,被攪亂的心緒也會慢慢平覆下來。

“醫館裏的人...或許是我的熟人。”

“熟人?”梵筠聲眼睛一亮,就在戚歲安以為他會對這個‘熟人’刨根問底時,梵筠聲十分愉悅地抱住了他的胳膊,輕晃幾下,道:“看來魔族也是有好人的呢。真好,至少我現在知道了,從前那樣水深火熱的日子裏,你並不是孤軍奮戰。否則,你可能都沒辦法堅持到現在,我們也不會......”

我們也沒有相遇的機會了。

“這麽說來,這位是恩人!嗯...去見恩人是不是應該帶點什麽伴手禮啊?”

他實在是個很會發散的人,卻又說的全在點子上。

明明只是一個猜測,梵筠聲卻還是買了個玉佩,說早晚都會送出去的。

那間‘楓回堂’就坐落在前方的拐角。越是接近,嗅著醫館隨風飄散而來的陣陣冷香,戚歲安對心中的猜測就越是肯定幾分。

推開醫館虛掩著門,幾個行色匆匆的普通百姓提著藥包出來,與他們擦肩而過。屋內冷色的燭光如月色般將他們幾人籠罩在內。

提筆伏在桌案前的公子似乎還在忙碌,沒有擡頭,遠遠道:“抓藥的話在右邊凳子上稍等一下,看病的話,小病明日上午再來,急病近前來,我寫完這頁便替你們看。”

幾人踏進門檻,走進堂內,戚歲安琢磨了會兒,道:“月楓叔。”

這稱呼是他剛被融塑成功後,還是小孩子時叫的。魔族修行者,只要不是修習那些極端法術,容貌也不會見老,月楓看上去也才二十出頭的模樣。戚歲安如今再這麽叫,便顯得場面有些滑稽了。

月楓手中的毛筆狠狠頓了一下。

他的目光穿過桌前晃眼的白燭,既是熱切又是不可置信。

最終目光落定,他才恍惚道:“歲安,竟真的是你...你,你竟還活著?”

這句話換別人聽來必是冒犯,南榮錦聽到的第一反應也是神色戒備。

而戚歲安卻笑了,並非冷笑,似乎是真的很開心,“是啊,我還活著。戎族那些人,應該找我找得快瘋了吧。”

月楓眼睛一紅,丟下筆走入堂下,走到戚歲安面前,忙道:“你快走!走遠些!這裏到處都是戎族的眼線,你知道戎族那幾個瘋子一旦發現你的下落,你的那一步險棋便徹底廢了。”

戚歲安知道,月楓是在說他在人界城墻上自爆的事。的確,站在月楓的角度上,戚歲安如今沒死,那麽當時的自爆很有可能就是他籌劃好的脫身之計。既已成功脫身,如今又回到魔族地界附近,豈不是主動送上門來,功虧一簣?

可他根本就沒有那麽想過。於是他如實道:“月楓叔,那並不是一步險棋,而是死棋。我當時,是真的一心求死。”

月楓哽了哽,想說什麽,戚歲安卻道:“不過,此時非彼時,我也...意料之外地活了下來。而現在我既然回來,自然是到了該清算的時候。”

戚歲安不怎麽說這些帶點威脅意味的話,因為他不說話的樣子就足夠嚇到很多人,再壓低些聲線,加上言語的恐嚇,大概能成為止小兒夜啼那一類志怪傳說裏的主角。

也正因如此,當他說出這種話時,才顯得格外真切。

月楓似乎冷靜了點。戚歲安誕生之後,時常被拖去做一些令人作嘔的實驗,那麽小的孩子,每日一身傷地被擡回來,昂著頭,睜著黑紫色的眸子,面無表情的盯著他看。

‘融塑’之事最初沒有幾個人知道,月楓作為月族第一長老的孩子,月族指定的接任者,被同族笑稱同情心泛濫的怪胎,因為對此事知情且醫術高明,自然而然成了活在陰影之下的小小魔君身邊唯一的正向指引。

如今戚歲安擺脫了魔族的控制,身邊也有了並肩的夥伴。

還好,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瞧我,自顧自著急。”他抹了下眼睛,看向身後幾人,“歲安,這兩位是你的朋友嗎,快,來這邊坐著聊,我給你們倒茶。”

月楓看上去輕快了不少,只不過看著那月色傾斜的木門時頓了下,擡手隔空將門關上,低聲念了幾句,這才走過來落座。

“這附近原本有許多魔族出沒,不過也就這幾天,平日來來往往的那些好像都憑空消失了一樣。”

戚歲安問:“是戎族的人?”

“都有,立場有好有壞,不過會進我這楓回館的,除了真的要看病的魔族人族,也就只有戎庶派來的人了。”

戚歲安點點頭,隨後向梵筠聲二人解釋,“戎庶,戎族現在的首領,‘融塑’是他父親的想法,後來被狄部成功實現。”

梵筠聲知道魔族的大致結構,戚歲安之前和他講過幾次。月、狄、戎三族共治,月族主和,與人間的治法類似,禮義尊卑、律法規章,這些用以約束人行為的東西在魔族之中只有月族遵循。魔族幾乎全部的藏書都在月族地界。

狄族就像一支管束不力的軍隊,這裏喊打那裏喊殺,狄族過境之處必戰火紛飛。族中少有的幾個保守派也在幾十年前徹底消亡。狄老板一支便是最後一支與月族來往密切的保守派,他死後,後人們紛紛轉而效忠如今的狄長老,也正是那‘融塑’之法的締造者之一。

南榮錦顯然也做了功課,托著下巴道,“來之前我調閱了卷宗,記載上說,漆梧城的百姓十分厭惡排斥魔族,即便力量懸殊,表面上卻無法一派和氣。那月大夫你是如何在城中落腳,還開了這麽一間醫館?”

他意有所指地往門口看了看,都這麽晚了,他們剛剛進來時還有幾個看病的百姓,加上月楓在案前奮筆疾書的陣仗,看來醫館平時都很忙碌。

月楓笑了笑,道:“四年前,我剛離開魔族地界,來到漆梧城時,其實就沒有隱藏自己的魔族身份。那時常常有人朝我屋前,甚至我臉上丟東西,有時砸得重,我臉上立竿見影腫起一個鼓包。當晚我我抹上秘藥,第二日就能恢覆如初。昨日丟鐵塊的人見了,便會驚奇,時間一久,即使依舊排斥懷疑,我的醫術卻也傳開了。”

“後來城裏鬧疫災,別的醫館都容納不下病患了,於是終於有居民壯著膽子推開了楓回館的門。有一個,就會有十個、百個。每一個染了疫病的人回去喝了我開藥都逐漸好轉起來,我這醫館便也忙碌了起來。”

“說起來,有回連著通宵幾日,實在累得沒意識了,我在那案前趴著一睡就是三日,醒來時,幾個常來醫館的病患正襟危坐地圍著我,見我醒了,都是長舒了一口氣。那一刻我便知道,我似乎做到我想做的事了。”

“並非所有魔族都十惡不赦,人與魔也不是生來便對立兩面。我成功融入了這裏,也是真心希望自己的醫術能夠幫到有需要的百姓。”

梵筠聲聽了,覺得月楓這做法的底層邏輯與自己十分相像,袖子裏握著那枚玉佩的手蠢蠢欲動,轉念一想,街邊隨便買的玉佩若是拿出來又有點丟人,於是縮了回去,打算抽空再尋摸些更珍貴的東西送他。

戚歲安被他勾起了些早年記憶。月楓離開時,按人的年齡去算,他應該剛剛十四歲。

“是了。那時你便常常和狄長老、戎庶他們爭辯。”

而吵過了那最激烈的一架後,月楓便與戎庶決裂,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魔族。

他離開前偷偷塞給戚歲安很多靜心止痛的香膏,正是醫館外圍飄散的那股冷香的來源。

不過那個時候的戚歲安已經不太能感知疼痛了。

說到這個,月楓神色又沈痛了幾分,“對不起...我走之後,你的日子一定更不好過了。可是我帶不走你...”

“月楓叔,這與你無關。”

月楓這個人,什麽都喜歡冷冷的調子。調的香膏是冷的,點的白燭的是冷的,唯獨一顆心熱切地過了頭。尤其是出生在魔族那種地方。

若他沒有月族接任者的身份,想必幼時的日子也不會比戚歲安好過到哪裏。

過於善良的人,只要生活在有一點汙糟的環境之下,都會異常痛苦。

“嗯...我知道。”很久沒有人來和他回溯過往了,他意識到自己今晚確實太感性了些,趕緊正了正神,“你們這麽晚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麽急事?”

梵筠聲道:“我們來調查魔族最近的異常動向。這件事...牽扯到地府一樁大案,有不少無辜魂魄被魔族劫持,如今不知所蹤。而唯一的線索則指向了漆梧城。”

“魂魄被劫持...看來是要按捺不住了啊。這麽說來,近幾天漆梧城內魔族忽然消失大概也與此事脫不開幹系。”

“怎麽說?”

“我雖叛離魔族,卻沒有走遠,就是因為漆梧城是受魔族迫害最嚴重的城池,他們每害一個,我便竭盡全力救一個。而如今魔族由戎族說了算,戎庶作為首領,自然知道我的蹤跡。”

戚歲安皺眉打斷他:“叛離魔族者會遭到無休止的追殺,月叔,你的處境並不安全。”

月楓冷笑一聲,“是啊,只不過他不想殺我。明明當年我都已經和他說得很清楚了,什麽叫決裂難道聽不懂?他居然還命人來截殺狄族那邊派來殺我的魔侍,簡直有病。”

月楓此人絕大多數時候都溫和善感,衣著談吐都比較講究。戚歲安不識字但講畫一套一套的風格便是受他的耳濡目染。

只不過在戚歲安模糊的記憶裏,月楓和戎庶每次見面都是在爭吵,看上去十分不合。也就這種時候,月楓的語氣才會變得刻薄起來。

“不僅如此,還隔一段時間便讓人來跟我講魔族的近況,都省了我自行打探的功夫。托他腦子有病的福,我目前掌握的信息是,狄長老已經走火入魔,無法逆轉了。而融塑之法是秘中之秘,只狄長老與那位陣法大成者合力才能夠做到,所以他們必須趁著狄長老還剩一口氣,加快進程,讓新一輪的融塑魔君盡快誕生。若狄長老死了,融塑之法無施展之機,魔族便再無翻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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