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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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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梵筠聲攤在桌面上的手一頓。

這描述很細致,而且聽上去,描述者似乎已經打過無數遍腹稿了。

又或許是思考過很多次,這所謂的“惡心”之感的來歷。

梵筠聲沒理由聽不明白。

但他還是撐著面子,繼續道:“說下去。”

戚歲安知道自己還沒回答完,於是他接著道:“這感覺出現時,我的...胸口,會有異樣之感,不太舒服。”

但其實也還好,只不過他一向習慣將情緒歸類為負面,因為他只經歷過那些。

所以一開始覺得“惡心”。

但是遇見梵筠聲之後,同他相處一段時日後,那個“惡心”便被打上了問號。

因為梵筠聲帶他領略了“開心”、“喜歡”這些情緒。

它們正面且積極,顏色鮮艷濃郁,令人身心舒暢。

現在看來,關於這個“惡心”的探究,今日是要得到確切答案了。

梵筠聲樂了,單手托腮,依舊昂著下巴,“我看你昨天晚上挺舒服的啊。”

戚歲安:“......”

話已講開,他堂堂七閻殿哪裏是那麽揪著不放的人。做人做鬼,都要抹得開面子。

他夾起已經回溫的一塊鴨肉,遞到戚歲安嘴邊,微薄的唇邊勾起一點淺淡的笑意。

這一笑,便是冰釋前嫌。

“記住了,這不叫‘惡心’。”

戚歲安配合地張開嘴,含住那塊肉,便聽梵筠聲道:“這叫‘心動’。”

“是‘喜歡’的一種附屬情緒噢~”

說完,梵筠聲也給自己夾了一塊,放入口中慢嚼。

這鴨肉外皮烤得油潤酥脆,內裏卻還鮮嫩多汁,實屬上上品。

對面也在品味。梵筠聲適時問道:“好吃嗎?”

戚歲安點頭。

梵筠聲又問:“喜歡嗎?”

得活學活用。但戚歲安要先確定一下這個問題的對象:“你是指菜,還是...你?”

梵筠聲悠哉游哉地嚼吧著鴨肉,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他,不置可否。

於是戚歲安答道:“喜歡。”

都喜歡。不論指的是哪個。

他默默伸出筷子,又夾了一塊,學著梵筠聲那樣嚼吧嚼吧。

嗯,好吃,果然喜歡。

誤會清除,這頓飯變得輕快起來。

倆人食欲都很不錯,至於原因嘛......

一個死了很多年,在地府吃不到這麽好的,所以饞得慌;

另一個雖活著,但從未體會過“享受”二字的滋味,因而好奇的很。

一時間,這張桌子上充斥著此起彼伏的“嚼吧嚼吧”聲,即便是讓鄰桌的人聽了去都要吞一吞口水,叫小二再多添兩道菜的地步。

梵筠聲一邊激烈進食一邊還能騰出空跟戚歲安講話:“既然能吸納惡意化為己用的話...歲安,我知道把你舉薦到誰身邊當差最合適了。”

戚歲安口中有些含混地問:“誰?”

“未赴啊,就是咱們黃金樓的五閻殿。”

突然想起戚歲安對黃金樓的印象似乎停留在他、閻王以及芙傾之間,於是他便解釋道:

“未赴,全無冥除了無冥衙主以外最靠譜的家夥。抓罪犯逮惡魂他最在行了,比較空閑的時候一些小事也可以麻煩他,他都會辦得周全穩妥。”

戚歲安了然,“我見過,在府門口藏身時,他曾領著手下的一隊衙差前來駐守。”

的確是任誰看了都覺得很靠譜的人。

“對吧。不過正因他靠譜,他辦得事兒便又多又雜。什麽蚊蠅堆啊,夢華啊,都是他經常出勤的地方。”

蚊蠅堆倒還好點,捉惡鬼而已。若是牽及夢華,問題才大。

不過不管問題多大,他最終都能解決。

“他常去執勤的地方惡意、戾氣絕對充盈,你若跟著他,魂魄恢覆如初也指日可待。”

戚歲安現在看著是沒什麽問題了,也不求死了,但魂魄始終是殘著的。這是自爆元神不可避免的後遺癥,想要好起來沒那麽容易。

貌似是個很好的提議。他抿了口茶,點頭道:“一切隨你。”

他們的位置很好,臨街靠窗。先前還沒吃熱和,梵筠聲嫌冷便關了窗,現下吃飽喝足,倒有些發熱了。

他伸手推開窗,隨意地掃視著酒樓外的街景。

忽然,一個素衣身影引起了他的註意。

那人微低著頭,體態有些前傾,是常年久坐或低頭做工留下的毛病。他似乎也在盯著什麽人,下一個轉瞬便從街角的巷口鉆了進去。

梵筠聲探身往窗外看,可惜是個視線死角,裏面如何是看不見了。

是他看錯了麽,那個素衣身影...怎麽那麽像遲何?

應該是看錯了吧。畢竟剛剛那人面容白凈,眼下可沒有那一雙標志性黑眼圈。

他回過神,淺抿了口茶,望向對面,發現戚歲安也在看著什麽人。

這讓梵筠聲好奇了,戚歲安竟然會主動地去看什麽人?

他順著戚歲安的目光看過去,是酒樓大堂中央的一處小桌,面朝著這邊的那位公子一身藏藍長袍,眉眼彎彎地與人說笑。

這大概就是戚歲安在看的人。

是挺好看的,梵筠聲承認了,劍眉星目,氣度無雙,長著一張外人絕無二議的正派臉。

偏生眼尾還生了兩顆小痣,正派且多情,倜儻又溫柔。

梵筠聲不冷不淡地問了句:“你又在看什麽?”

這個“又”對照的是他剛剛看窗外那事。

戚歲安好似意猶未盡般回過神,臉上表情又覆雜起來,“在看...恩人。”

嗯?梵筠聲豎起耳朵,“什麽恩人?”

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際遇?

“昨日你哭得狠,關於這些我便省去了。原本也不大重要。”

但沒想到今日便碰見了。那還是說了吧。

“我雖自爆元神,魂魄半殘,但肉身未死。那之後我的意識歸於混沌,過了近半年才醒來,醒時便發現,我的體內多了一個魂魄。”

“就是那位。陸臨謝。”

經歷了如昨日那般徹頭徹尾的坦白後,梵筠聲完全沒料到竟還有這麽大的隱情,一時驚楞地忘了言語。

戚歲安便繼續道:“我那時求死之心迫切,想著將身體讓給他,魂魄隨便飄去哪個苦寒之地,靜待滅亡便好。”

但是那人卻一直勸他。

“他同我說,他的肉身已死,但可笑的是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死。他還有一整個門派要護,還有一個對他誤會頗深的人在等他的解釋。”

“我說,我不懂那些,也不曾有過那些。他卻說,未來某一日你便會遇到了,或者是未來某一世。這些情感與羈絆是生而為人的必需,是世間所有色彩的原料。”

那些東西當時離他太遙遠,又飄渺又虛幻,聽來就像是在聽什麽隔世戲文。

可是說這話的人聲色清雅,語調溫軟,好像在哄他似的,卻又帶著濃得化不開的希冀與無奈。矛盾至極。

兩魂一體,那聲音就被捂在他耳畔似的,盤桓不去。

戚歲安當時想道:總歸是沒見過的事。就當是好奇。

他將這些話聽了進去。

“他勸我去尋一個來世,去尋我的色彩與羈絆,我...聽了勸。”

梵筠聲呆呆地望著他。他也不可避免地被這話語觸動,同時對大堂內,那個爽朗清舉的人產生了莫大的好奇與...妒意。

“他...很好?”

“嗯。”戚歲安回憶著那時與陸臨謝共用一個身體的光景。

其實他清醒的時候不多,大多數時候都是陸臨謝在主導著那具身體。

陸臨謝似乎把那具身體打理得很好,從一開始空有大骨架的瘦削,到後來筋肉均勻,皮膚光滑細致,半點看不出原來那些縱橫交錯的疤痕。

不過好像是因為陸臨謝本人很臭美。那這就不說了。

由於不常清醒,陸臨謝究竟做了什麽事他也不清楚,只記得除了上述那些話以外,陸臨謝只要察覺到他醒了,便會就“生命有多麽珍貴”為題對他叨叨個不停。

再後來......

他剛想說後來的事情,梵筠聲便忽然道:“那...你不去同他打個招呼嗎?敘敘舊之類的?”

戚歲安又向那邊望了一眼,便搖頭:“還是不了,他與他的眷侶用膳,應該不喜他人打擾。”

這個眷侶指的是林岸,也就是陸臨謝對面坐著的那個人。林岸應該會不高興。

那個時候林岸便看護陸臨謝看護得很緊,似是怕有人再把他奪走。

聽到眷侶二字,梵筠聲驀地展顏,捏著筷子的手松懈下來,“噢,眷侶啊。”

“對。”戚歲安這才接著把剛剛沒說的說完,“那時,我的肉身被他所主導著,面容也一日日朝著他的原貌貼近了去。”

現在大堂裏坐著的那位,可以說已經是實打實的陸臨謝了,再也與他戚歲安沒有任何關系。

“後來時機成熟,他與他的眷侶尋來一位熟識的道長,將我的魂魄從身體裏剝了出來。隨後他們合力為我辟開了一條通道,送我去投胎。”

那條通道便是黃泉路。

“那道長似乎與地府關系匪淺,對自己的法術篤定得很,他們便目送我上了黃泉路。”

“然後,我走上黃泉路,誤入了夢華。”

明晰夢華是何地之後,他瞬間就對那些所謂的羈絆與色彩失了興趣。看上去,老天不想他擁有那些。

這疏離際遇掀起的微波終究平淡下去,他開始打量夢華,這個地府的無間煉獄是否符合他心目中對於棺材的想象。

就在他很滿意地接受了自己結局後,梵筠聲便出現了。

他原以為梵筠聲也只是不起眼的一縷微波,不過是一陣風過所留的淺痕。

戚歲安擡眼,望著那個也正全神貫註地看著自己的人。

這才明白,原來他的世界裏也能被掀起狂風驟雨,過境後一派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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