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煙花，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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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憾，煙花，與未來
劉雲的徹底清醒對於二人而言無疑是一件意外之喜，楚易不是那種話癆的人，在面對“恢覆正常”的母親時莫名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半張著嘴不知該從何處開口。
周辭自然就成為了二人之間的潤滑劑，他很自然地挑起了話題，帶著楚易開口。
楚易還會擔心媽媽會不會在聊天過程中突然發病，時不時擡頭關註一下劉雲的神情，對方的神情一直是平靜的，見他看過來還會溫和地笑笑：“怎麽了？小易。”
“沒什麽，”楚易微微垂頭，遮掉了眼角一點水光：“媽媽，您過年邊上能出院嗎？”
“過年邊上啊，”劉雲微微睜大了眼睛，有些不確定地微微歪頭：“這......可能要看醫生吧？如果可以......”
“劉女士過年邊上不宜出院，”顧醫生穿著一身白大褂冷著臉敲了敲病房門：“還有幾項測試沒有完全過關，我無法保證你的狀態是否能夠維持正常。”
劉雲在兩個小孩看不見的角度對著顧林晚比了個威脅的手勢，轉頭便對著二人遺憾地笑了笑：“抱歉喔，小易，我還是得聽醫生的話的，要不今天你和我聊聊你最近的生活吧？你高三忙起來了，我也很久沒有見到你了。”
於是楚易搬了把凳子坐下準備開始講故事，周辭原本想著出門給二位留一個私人空間，卻被劉雲喊住了。
“你陪我家小易一道來的，想必應該是他不錯的朋友吧？“劉雲笑著示意他坐下：“我想有你在，小易應該也自然一些。”
劉雲的話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說的很對，因為楚易描述事務的方式一直是平鋪直抒的，不帶任何修辭，只講起因過程結果，而這就體現出了周辭的作用了——他負責給楚易添加細節和感情色彩，言語中的俏皮話經常逗得劉雲掩嘴而笑。
“......然後因為沒有得到冠軍，就幹脆不去了。”
“沒得到冠軍的是我好嘛，你明明拿到了省賽冠軍，”周辭戳了戳楚易，轉頭當著劉雲面把楚易一頓誇：“楚易同學很厲害的！但是因為高三確實沒有時間再去準備這些其他的東西了，所以才沒有再參加國賽。”
劉雲笑著點頭，問道：“你也參加了嗎？”
“我英語一直不太行，就混了個二等獎，”周辭撓了撓頭：“其實要不是他我初賽都過不了，因為我發音什麽的都不太行，基本都是他教的。”
“......你給我地理的幫助也很大。”楚易幹巴巴地接著他的話頭說。
“也是因為你聰明嘛，”周辭直接上手把人攬了過去，沖著劉雲嘿嘿一笑：“我們兩個團隊搭配，學習不累！”
楚易在面上配合著他笑，私底下一直在戳他。
註意一點距離！
他有些揣揣地望向自家老媽，卻發現老媽的眼裏只有開心和輕松的笑意，不帶一絲陰霾。
他默默地把頭又低下去了，心裏是從未有過的輕松。
三個人聊得非常開心（當然主要還是周辭和劉雲在聊天），到了離開的時候劉雲甚至想送兩個人，結果遭到了來自周楚二人以及顧醫生的強烈反對。
“好，行，我躺回去，行了吧！”劉雲高舉雙手表示投降，以及不符合病人身份的靈活身手竄上了床：“我是腦子壞了又不是身體壞了！”
楚易隔著窗戶看著自家老媽吱哇亂叫著上床，回想起上次看見的嫻靜且安靜的老媽，懷疑自己看見了精神分裂現場，他隔著窗戶望著媽媽久違的不帶陰霾的笑容，下意識擡手摸了摸自己那一道記憶裏被母親捅傷的傷口，卻沒再感覺到絲毫疼痛。
他定了定神轉頭看向邊上正溫柔著註視著他的周辭，輕聲道：“我們走吧。”
距離過年還有三十來天天的樣子，去年的大年初四的公歷放到今年就在未放假期間了，原本去年周辭的十八歲生日就因為過於忙碌的學習錯過了，周辭不提，楚易自己也不是個記性好的人，兩個人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在宿舍和簡鶴宋棲討論了一個晚上的歷史大題——他連自己生日都不放心上，何況是自己男朋友的——當然這也和他自己不怎麽慶祝生日有關。
也就是周辭，這貨幹脆利落地忘掉了自己的成年日，卻掰著手指頭一天天算著楚易的生日，之前楚易按照農歷報的日子，他自己等量換算成了公歷，每靠近一天就在自己的小臺歷上勾掉一個日期。
一月十五日禮拜五這天的下午地理周練結束後，楚易有些疲憊地收拾東西準備下樓吃個戰鬥飯回來繼續今天未完成的作業，他依舊是習慣性地準備等周辭一塊兒，周辭卻是一反常態地讓他先走，說英語老師喊他過去，說一會兒再來食堂找他。
“你周練成績嗎？”楚易有些疑惑：“我尋思你最近英語小卷質量都挺高的啊，沒有道理被留堂啊。”
“沒事，你先去，不是考試的事情，”周辭有些好笑道：“我馬上過來，你幫我點份飯。”
楚易含糊地點點頭，卻也沒有追問，簡單收拾了一下桌面就下樓去食堂了，他按照二人平時吃飯的慣例點了一份茄醬面和一份雙拼蓋澆飯，又給自己加了一小碗免費的白米飯——他考完數學和地理的時候飯量大一些，這家窗口的茄醬拿來拌飯也很香。
他低頭將面上多餘的茄子末和肉碎拌進飯裏，低頭匆匆扒了幾口飯，擡頭正看見周辭拿著一個透明的小盒子跑過來，擡手揮了揮表示自己在這裏，又開始專心低頭幹飯。
周辭走過來看見楚易如今吃飯嘎嘎香的模樣，內心莫名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他微微清咳一聲，將那個小盒子放到桌子上，坐到了楚易對面拿起筷子，見對面那人一直專心幹飯不擡頭看他，不由得伸手過去點了點楚易扶著碗的手指：“生日快樂啊，恭喜成年，楚易同學。”
楚易幹飯的動作微微停滯了一瞬，這才擡頭註意到了那個透明的小盒子——那是一個小小的蛋糕，還沒有一個巴掌大。
周辭將包裝拆了，又從口袋裏掏出一根小小的蠟燭插了上去，手卻在空中呆了一下，他不是抽煙的人，也不會隨身攜帶火柴，他沒法點這根蠟燭。
他有些懊惱地搓了搓有些犯涼的手指，將蛋糕往楚易那裏推了推：“......忘了買打火機了，但還是生日快樂。”
“這裏是食堂，你要是掏出一個打火機會有三個老師蹦出來把你摁到地上，”楚易低聲道：“今天我生日？不對啊，你不是比我大嗎？你生日......”
他話語一滯，突然意識到對方那期中考試後的生日早已在二人忙碌而焦頭爛額的學習中悄無聲息的過掉了。
楚易臉上也顯出了些懊惱的情緒，他擡手摸了摸脖子，微微嘆了口氣：“......忙忘了。”
“這不是可以和你一起過嘛，”周辭說著，伸手拿了筷子撥了一些菜到米飯上：“雖然確實不能拿打火機，但是確實還是很可惜......”
楚易看著周辭，嘴唇微微抿了抿，探身過去，在蠟燭上輕輕吹了口氣：“好了，蠟燭吹完了，我現在是不是該許願了？”
食堂正是人流量最大的時候，嘈雜的人聲與腳步聲卻在此刻似乎被完全隔絕在了二人之外，楚易認真地在根本沒有點燃的蠟燭上吹了口氣，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幾秒鐘後睜開眼睛，迎向周辭帶著笑意的雙眼：“也祝你成年快樂，周辭同學，希望我們都可以考上定州公大。”
“願望說出來......”
“我相信我們做得到，”楚易溫聲打斷了周辭有些發急想要打斷的話語，他疲憊的神態此刻已經一掃而空，只剩下被小驚喜安撫住的平靜而滿足的神經：“因為，我們的願望就喔在我們手裏呢。”
我們的願望正握在我們手裏呢——這句話確實不是一句虛詞，按照二人如今的成績和幾次模考成績排名來看，他們的夢想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前方。
時間匆匆流逝，很快就到了新年，劉雲在得到了醫院方面的確認後終於可以出院回家了，與這個好消息一同到來的還有警局方面在某些長久性問題上的徹底解決，兩家大人一合計，這大年三十的年夜飯也就兩家一塊兒吃了。
由於楚家長年以來只有楚易一人，有很多地方蒙著難以處理的灰塵，於是在大年三十這一天劉雲便和楚易一道登門拜訪了周家。
年夜飯這種大節目自然不是周辭這種半吊子選手和楚易這種生活廢物能夠參與的，兩個人幹脆一道窩進周辭臥室寫作業去了，周清看著不順眼的很，聯合周父一道進去把兩個大過年的還不放松的家夥拽了出來，強行逼迫他們在客廳看電視。
楚易拿筆的手裏被塞了一包零食，整個人都還有些茫然，周辭倒是接受良好地丟了筆拿起遙控器隨便調臺，由於都不是什麽看電視的人，今年的深淵也尚未到達決賽階段，他便切換了廣播電視隨便調了個電影頻道看，上面正演著小醜和幽靈在和一只洋娃娃探索著一個像是瘋人院的地方。
“什麽東西.......”周辭撇了撇嘴換了個臺，但不知道為什麽換了個臺還是這個看起來極其無厘頭的電影，也就懶得跳了，轉頭剝了個砂糖橘。
廚房肉類的香氣很快飄逸了出來，勾出人幾分饞蟲，周辭眼睛一亮，放下橘子就潤進廚房了，很快便伴隨著周母叫罵著“貪吃鬼”的聲音跑了出來，手裏還捧了個紙杯。
平時對電影不屑一顧的周清看著電影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些入迷，完全沒註意到周辭的小動作，楚易則是留意到了對方手裏尚未銷毀的贓物，瞇了瞇眼睛。
“來嘗嘗，我媽燉的排骨可香了，”周辭手速很快地塞了一塊排骨塞進楚易嘴裏，眼睛亮亮的：“好吃嗎？”
“好吃，但是......”楚易還沒有把“你怎麽和小朋友一樣搶菜吃這還沒開飯呢”說出來，這人就已經尾巴翹得高高的進廚房了：“媽！楚小易說你做的菜好吃！”
看著驕傲樣，仿佛做菜的人是他。
楚易：“......”
窗外的天色漸漸變暗，接踵而來的是升入空中的焰火，一瞬間用那華麗的色彩照亮了這方天地，周家的年夜飯一道道上桌，忙碌到了今年最後一天的周家父母招呼著孩子和客人前來，共同享受不多的團圓時刻。
劉雲是仍然有些羞赧的，但是很快被自來熟的周母拉入了關於案件發展的話題，三個大人聊正事兒聊的嚴肅，但話入深處時周父又暗地裏轉移了話題關心起了劉雲剛出院不久的身體狀況，周辭自然是懂看人神色的，拉著楚易道了聲”失陪“就離桌了。
兩個人輕車熟路地拿了滑板，套了件禦寒而且還算輕便的衣服，就向著他們的老地方滑去。
畢竟是過年，街道兩邊連樹都被纏上了花裏胡哨的燈帶，明亮的人行道上空無一人，只有緩慢滑行的二人和他們的影子，滑著滑著，天上飄起了小雪，為了安全起見，二人便並肩在小道上慢慢走著，直到看見了公園。
守門的老人正佝僂著身軀準備離開，也許是為了安全考慮，原本不存在大門的公園門口多了一道類似小學門口的折疊門，老人撣了撣大衣上的雪花，低頭拿著遙控鑰匙關上門，回頭才留意到路燈下並肩而立的兩個已經長成青年的人。
“是你們啊，”老人依舊是絮絮叨叨的，相比當初楚易第一次看見他要蒼老了不少，但精神氣依舊是抖擻的，他笑瞇瞇地看著兩個身量張開的青年，揮了揮手：“我也是好久沒見到你們了，大過年的不在家，跑到這兒來幹什麽？”
“過年好啊爺爺，”周辭一只手挽著楚易，一只手抱著滑板，打招呼的動作就由楚易來做了：“今年高考了忙呢，這不是想著公園老廢墟哪兒視野不錯想出來看看煙花嘛，一會兒零點了回家包餃子。”
“過年好過年好，”老人家微微抖著手將鑰匙收回了口袋：“誒呀，這片兒聽說再過幾天就要拆了，去看看吧，去看看吧......”
“為什麽會拆掉呢.....”楚易低聲嘟囔著：“那兒還有我的畫呢......”
“從城市規劃的角度來說，任由著一片沒有任何經濟效益的廢舊建築杵在那裏，確實不太適合城市的發展，”周辭將人又往自己身邊攏了攏：“如果為了這片小公園的經濟效益考慮的話，這裏其實完全可以考慮建一些其他能夠帶來商業效益的場所......”
“雖然我的地理現在已經穩定八十五以上了，但這不代表我聽見這一大堆不會犯困，”楚易打了個哈欠：“怎麽辦，越聽越困。”
“我一點兒也不介意，如果你一會兒爬不上，我來把你抱上去。”周辭壞笑著，伸手過去捏了捏楚易的臉，結果再次得到了來自自家男朋友的一記破顏喵喵拳。
楚易怎麽可能上不去，之前他甚至能在醉酒的情況下穩穩上下亂飛，他對這片地方的熟悉程度堪比自己的家，他和周辭一塊兒一前一後跳上了高墻，又穩穩地落在了那個小平臺上。
上一次他們來這裏畫的畫還在這裏。
其實當初是沒有完全畫完的，但後來楚易又悄咪咪地來過幾趟，把那副畫徹徹底底畫完了。可誰能夠想到這片地方再過兩天就要拆了呢，壁畫也不能剝下來，也沒法拓印，只能夠看著它們跟隨著推土機一起消失在這裏。
或許等再過些日子，這一塊承載了二人記憶的地方很快就會只剩下一片平地，沒有人會知道曾經有兩個年輕的男生曾在這裏向彼此致以真摯的告白，也沒有人會知道曾經有如此絢麗的色彩綻放在這些老舊的墻壁上。
楚易其實心裏是早有準備的，這塊地方陪伴了他的半個童年，和青少年時期，他在這裏宣洩過自己的悲傷與憤怒，也在這裏最後徹底走出了盤旋在心底的陰影，也在這裏做出了他這輩子對於他而言最勇敢的舉動，所有的一切過往遲早是要告別的，不管是好的回憶，還是壞的回憶。
他靜靜地走到了妹妹的畫像面前，少女的笑容依舊燦爛奪目，明媚的像是一輪太陽一樣，她的眼睛裏帶著狡黠的光看著面前的哥哥，仿佛從來不曾離開一般。
而站在他身邊的另一輪太陽，似乎正在自閉。
“周辭？怎麽了？”楚易微微轉身，看向一邊兒垂著個腦袋看起來心情很糟糕的男朋友：“不開心嗎？”
“沒，我只是，有點舍不得，”周辭苦笑：“我來到這塊地方，觸摸著這裏的每一磚每一瓦......”
“這應該是混凝土澆築的，”楚易安靜道，堪稱是“破壞氣氛小達人”：“你應該是摸不到這裏的磚頭和瓦片的。”
“......”
周辭被男朋友這一本正經的話逗得有點想笑，但終究悲傷的情緒多多少少還是占了上風，他拉過楚易的手，走到了平臺邊緣，低聲道：
“我們第一次來的時候，是第三次月考結束後，你前一天生了病，第二天被我拉出去活動筋骨。”
“你知道嗎，楚小易，你那個時候很少笑的那麽張揚開心，第一次是運動會，第二次是那個笨笨的推理游戲，第三次......第三次就是你踩著滑板，噌噌往前滑，和我比賽賽跑，然後想要偷偷卡著我的視角甩掉我的時候。”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總是盤繞在我心口的情緒叫什麽，我那時只知道自己很喜歡看著你笑——你笑的時候眼睛很亮，臉上的表情很生動，很讓我心動......”
“然後，就是期末考試......”周辭說著說著，突然自顧自地笑了笑：“你那個時候為了躲我，英語考試考得特別快，就是為了跑路。”
“結果最後......”周辭把楚易的手微微握緊了了一些，語氣微微揚了起來，帶著一絲絲的小得意：“我還是抓到你了。”
“然後......”周辭的聲音小了些：“就是過年。”
楚易牽著周辭的手，輕輕地晃了晃：“......周辭。”
周辭看著面前過年時楚易畫的畫——其實就是那張錯過了自己正兒八經十七歲生日的水彩畫的壁畫版本，但是不同的是那個楚易小人就坐在周辭小人身邊，天色也要更明媚些，和他們手機壁紙的區別估計也只有整個畫面要更大一些。
“沒關系的，周辭，其實我也不舍得，”楚易摸向自己的口袋，從裏面掏出了一個長長的小木盒子：“但是......”
他的手被對方抓著，沒法動作，他只得撓了撓對方的手心示意對方放開自己，他從自己的脖子裏拉出了一條皮質的項鏈，尾端掛著一個小小的皮革戒指，兩個金屬的英文字母“ZC”鑲嵌在上面，很顯然是某個異鄉小攤的出筆。
“......我們可以在未來，給彼此留下更多的回憶。”
楚易踮起腳尖，打開那個木盒子，將另一根嵌著自己名字縮寫的項鏈掛到了對方脖子上，滿意地笑了：“忙忘了......本來打算當成生日禮物送給你的。”
周辭擡頭看向楚易，很快回想起了二人新學期開學前自己曾經在楚易脖子上看見的那道黑色的繩子——看來他們倆還真是絕配，連為彼此贈送禮物的思路都是一模一樣的。
更何況，他們的未來就是要走上同一條路的，確實不擔心過去的記憶會因為地點的不見而徹底磨滅。
“好啊。”周辭擡手將人抱進了自己的懷裏，他想起了那條自己還沒能夠送出的手環，它就在自己的口袋裏，躺在一個木盒裏——但他卻覺得，不著急這個時候送出了。
遠方，煙花正盛。
“那就讓我們一起在未來創造出更多屬於我們彼此的回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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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雲的徹底清醒對於二人而言無疑是一件意外之喜，楚易不是那種話癆的人，在面對“恢覆正常”的母親時莫名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半張著嘴不知該從何處開口。
周辭自然就成為了二人之間的潤滑劑，他很自然地挑起了話題，帶著楚易開口。
楚易還會擔心媽媽會不會在聊天過程中突然發病，時不時擡頭關註一下劉雲的神情，對方的神情一直是平靜的，見他看過來還會溫和地笑笑：“怎麽了？小易。”
“沒什麽，”楚易微微垂頭，遮掉了眼角一點水光：“媽媽，您過年邊上能出院嗎？”
“過年邊上啊，”劉雲微微睜大了眼睛，有些不確定地微微歪頭：“這......可能要看醫生吧？如果可以......”
“劉女士過年邊上不宜出院，”顧醫生穿著一身白大褂冷著臉敲了敲病房門：“還有幾項測試沒有完全過關，我無法保證你的狀態是否能夠維持正常。”
劉雲在兩個小孩看不見的角度對著顧林晚比了個威脅的手勢，轉頭便對著二人遺憾地笑了笑：“抱歉喔，小易，我還是得聽醫生的話的，要不今天你和我聊聊你最近的生活吧？你高三忙起來了，我也很久沒有見到你了。”
於是楚易搬了把凳子坐下準備開始講故事，周辭原本想著出門給二位留一個私人空間，卻被劉雲喊住了。
“你陪我家小易一道來的，想必應該是他不錯的朋友吧？“劉雲笑著示意他坐下：“我想有你在，小易應該也自然一些。”
劉雲的話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說的很對，因為楚易描述事務的方式一直是平鋪直抒的，不帶任何修辭，只講起因過程結果，而這就體現出了周辭的作用了——他負責給楚易添加細節和感情色彩，言語中的俏皮話經常逗得劉雲掩嘴而笑。
“......然後因為沒有得到冠軍，就幹脆不去了。”
“沒得到冠軍的是我好嘛，你明明拿到了省賽冠軍，”周辭戳了戳楚易，轉頭當著劉雲面把楚易一頓誇：“楚易同學很厲害的！但是因為高三確實沒有時間再去準備這些其他的東西了，所以才沒有再參加國賽。”
劉雲笑著點頭，問道：“你也參加了嗎？”
“我英語一直不太行，就混了個二等獎，”周辭撓了撓頭：“其實要不是他我初賽都過不了，因為我發音什麽的都不太行，基本都是他教的。”
“......你給我地理的幫助也很大。”楚易幹巴巴地接著他的話頭說。
“也是因為你聰明嘛，”周辭直接上手把人攬了過去，沖著劉雲嘿嘿一笑：“我們兩個團隊搭配，學習不累！”
楚易在面上配合著他笑，私底下一直在戳他。
註意一點距離！
他有些揣揣地望向自家老媽，卻發現老媽的眼裏只有開心和輕松的笑意，不帶一絲陰霾。
他默默地把頭又低下去了，心裏是從未有過的輕松。
三個人聊得非常開心（當然主要還是周辭和劉雲在聊天），到了離開的時候劉雲甚至想送兩個人，結果遭到了來自周楚二人以及顧醫生的強烈反對。
“好，行，我躺回去，行了吧！”劉雲高舉雙手表示投降，以及不符合病人身份的靈活身手竄上了床：“我是腦子壞了又不是身體壞了！”
楚易隔著窗戶看著自家老媽吱哇亂叫著上床，回想起上次看見的嫻靜且安靜的老媽，懷疑自己看見了精神分裂現場，他隔著窗戶望著媽媽久違的不帶陰霾的笑容，下意識擡手摸了摸自己那一道記憶裏被母親捅傷的傷口，卻沒再感覺到絲毫疼痛。
他定了定神轉頭看向邊上正溫柔著註視著他的周辭，輕聲道：“我們走吧。”
距離過年還有三十來天天的樣子，去年的大年初四的公歷放到今年就在未放假期間了，原本去年周辭的十八歲生日就因為過於忙碌的學習錯過了，周辭不提，楚易自己也不是個記性好的人，兩個人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在宿舍和簡鶴宋棲討論了一個晚上的歷史大題——他連自己生日都不放心上，何況是自己男朋友的——當然這也和他自己不怎麽慶祝生日有關。
也就是周辭，這貨幹脆利落地忘掉了自己的成年日，卻掰著手指頭一天天算著楚易的生日，之前楚易按照農歷報的日子，他自己等量換算成了公歷，每靠近一天就在自己的小臺歷上勾掉一個日期。
一月十五日禮拜五這天的下午地理周練結束後，楚易有些疲憊地收拾東西準備下樓吃個戰鬥飯回來繼續今天未完成的作業，他依舊是習慣性地準備等周辭一塊兒，周辭卻是一反常態地讓他先走，說英語老師喊他過去，說一會兒再來食堂找他。
“你周練成績嗎？”楚易有些疑惑：“我尋思你最近英語小卷質量都挺高的啊，沒有道理被留堂啊。”
“沒事，你先去，不是考試的事情，”周辭有些好笑道：“我馬上過來，你幫我點份飯。”
楚易含糊地點點頭，卻也沒有追問，簡單收拾了一下桌面就下樓去食堂了，他按照二人平時吃飯的慣例點了一份茄醬面和一份雙拼蓋澆飯，又給自己加了一小碗免費的白米飯——他考完數學和地理的時候飯量大一些，這家窗口的茄醬拿來拌飯也很香。
他低頭將面上多餘的茄子末和肉碎拌進飯裏，低頭匆匆扒了幾口飯，擡頭正看見周辭拿著一個透明的小盒子跑過來，擡手揮了揮表示自己在這裏，又開始專心低頭幹飯。
周辭走過來看見楚易如今吃飯嘎嘎香的模樣，內心莫名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他微微清咳一聲，將那個小盒子放到桌子上，坐到了楚易對面拿起筷子，見對面那人一直專心幹飯不擡頭看他，不由得伸手過去點了點楚易扶著碗的手指：“生日快樂啊，恭喜成年，楚易同學。”
楚易幹飯的動作微微停滯了一瞬，這才擡頭註意到了那個透明的小盒子——那是一個小小的蛋糕，還沒有一個巴掌大。
周辭將包裝拆了，又從口袋裏掏出一根小小的蠟燭插了上去，手卻在空中呆了一下，他不是抽煙的人，也不會隨身攜帶火柴，他沒法點這根蠟燭。
他有些懊惱地搓了搓有些犯涼的手指，將蛋糕往楚易那裏推了推：“......忘了買打火機了，但還是生日快樂。”
“這裏是食堂，你要是掏出一個打火機會有三個老師蹦出來把你摁到地上，”楚易低聲道：“今天我生日？不對啊，你不是比我大嗎？你生日......”
他話語一滯，突然意識到對方那期中考試後的生日早已在二人忙碌而焦頭爛額的學習中悄無聲息的過掉了。
楚易臉上也顯出了些懊惱的情緒，他擡手摸了摸脖子，微微嘆了口氣：“......忙忘了。”
“這不是可以和你一起過嘛，”周辭說著，伸手拿了筷子撥了一些菜到米飯上：“雖然確實不能拿打火機，但是確實還是很可惜......”
楚易看著周辭，嘴唇微微抿了抿，探身過去，在蠟燭上輕輕吹了口氣：“好了，蠟燭吹完了，我現在是不是該許願了？”
食堂正是人流量最大的時候，嘈雜的人聲與腳步聲卻在此刻似乎被完全隔絕在了二人之外，楚易認真地在根本沒有點燃的蠟燭上吹了口氣，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幾秒鐘後睜開眼睛，迎向周辭帶著笑意的雙眼：“也祝你成年快樂，周辭同學，希望我們都可以考上定州公大。”
“願望說出來......”
“我相信我們做得到，”楚易溫聲打斷了周辭有些發急想要打斷的話語，他疲憊的神態此刻已經一掃而空，只剩下被小驚喜安撫住的平靜而滿足的神經：“因為，我們的願望就喔在我們手裏呢。”
我們的願望正握在我們手裏呢——這句話確實不是一句虛詞，按照二人如今的成績和幾次模考成績排名來看，他們的夢想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前方。
時間匆匆流逝，很快就到了新年，劉雲在得到了醫院方面的確認後終於可以出院回家了，與這個好消息一同到來的還有警局方面在某些長久性問題上的徹底解決，兩家大人一合計，這大年三十的年夜飯也就兩家一塊兒吃了。
由於楚家長年以來只有楚易一人，有很多地方蒙著難以處理的灰塵，於是在大年三十這一天劉雲便和楚易一道登門拜訪了周家。
年夜飯這種大節目自然不是周辭這種半吊子選手和楚易這種生活廢物能夠參與的，兩個人幹脆一道窩進周辭臥室寫作業去了，周清看著不順眼的很，聯合周父一道進去把兩個大過年的還不放松的家夥拽了出來，強行逼迫他們在客廳看電視。
楚易拿筆的手裏被塞了一包零食，整個人都還有些茫然，周辭倒是接受良好地丟了筆拿起遙控器隨便調臺，由於都不是什麽看電視的人，今年的深淵也尚未到達決賽階段，他便切換了廣播電視隨便調了個電影頻道看，上面正演著小醜和幽靈在和一只洋娃娃探索著一個像是瘋人院的地方。
“什麽東西.......”周辭撇了撇嘴換了個臺，但不知道為什麽換了個臺還是這個看起來極其無厘頭的電影，也就懶得跳了，轉頭剝了個砂糖橘。
廚房肉類的香氣很快飄逸了出來，勾出人幾分饞蟲，周辭眼睛一亮，放下橘子就潤進廚房了，很快便伴隨著周母叫罵著“貪吃鬼”的聲音跑了出來，手裏還捧了個紙杯。
平時對電影不屑一顧的周清看著電影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些入迷，完全沒註意到周辭的小動作，楚易則是留意到了對方手裏尚未銷毀的贓物，瞇了瞇眼睛。
“來嘗嘗，我媽燉的排骨可香了，”周辭手速很快地塞了一塊排骨塞進楚易嘴裏，眼睛亮亮的：“好吃嗎？”
“好吃，但是......”楚易還沒有把“你怎麽和小朋友一樣搶菜吃這還沒開飯呢”說出來，這人就已經尾巴翹得高高的進廚房了：“媽！楚小易說你做的菜好吃！”
看著驕傲樣，仿佛做菜的人是他。
楚易：“......”
窗外的天色漸漸變暗，接踵而來的是升入空中的焰火，一瞬間用那華麗的色彩照亮了這方天地，周家的年夜飯一道道上桌，忙碌到了今年最後一天的周家父母招呼著孩子和客人前來，共同享受不多的團圓時刻。
劉雲是仍然有些羞赧的，但是很快被自來熟的周母拉入了關於案件發展的話題，三個大人聊正事兒聊的嚴肅，但話入深處時周父又暗地裏轉移了話題關心起了劉雲剛出院不久的身體狀況，周辭自然是懂看人神色的，拉著楚易道了聲”失陪“就離桌了。
兩個人輕車熟路地拿了滑板，套了件禦寒而且還算輕便的衣服，就向著他們的老地方滑去。
畢竟是過年，街道兩邊連樹都被纏上了花裏胡哨的燈帶，明亮的人行道上空無一人，只有緩慢滑行的二人和他們的影子，滑著滑著，天上飄起了小雪，為了安全起見，二人便並肩在小道上慢慢走著，直到看見了公園。
守門的老人正佝僂著身軀準備離開，也許是為了安全考慮，原本不存在大門的公園門口多了一道類似小學門口的折疊門，老人撣了撣大衣上的雪花，低頭拿著遙控鑰匙關上門，回頭才留意到路燈下並肩而立的兩個已經長成青年的人。
“是你們啊，”老人依舊是絮絮叨叨的，相比當初楚易第一次看見他要蒼老了不少，但精神氣依舊是抖擻的，他笑瞇瞇地看著兩個身量張開的青年，揮了揮手：“我也是好久沒見到你們了，大過年的不在家，跑到這兒來幹什麽？”
“過年好啊爺爺，”周辭一只手挽著楚易，一只手抱著滑板，打招呼的動作就由楚易來做了：“今年高考了忙呢，這不是想著公園老廢墟哪兒視野不錯想出來看看煙花嘛，一會兒零點了回家包餃子。”
“過年好過年好，”老人家微微抖著手將鑰匙收回了口袋：“誒呀，這片兒聽說再過幾天就要拆了，去看看吧，去看看吧......”
“為什麽會拆掉呢.....”楚易低聲嘟囔著：“那兒還有我的畫呢......”
“從城市規劃的角度來說，任由著一片沒有任何經濟效益的廢舊建築杵在那裏，確實不太適合城市的發展，”周辭將人又往自己身邊攏了攏：“如果為了這片小公園的經濟效益考慮的話，這裏其實完全可以考慮建一些其他能夠帶來商業效益的場所......”
“雖然我的地理現在已經穩定八十五以上了，但這不代表我聽見這一大堆不會犯困，”楚易打了個哈欠：“怎麽辦，越聽越困。”
“我一點兒也不介意，如果你一會兒爬不上，我來把你抱上去。”周辭壞笑著，伸手過去捏了捏楚易的臉，結果再次得到了來自自家男朋友的一記破顏喵喵拳。
楚易怎麽可能上不去，之前他甚至能在醉酒的情況下穩穩上下亂飛，他對這片地方的熟悉程度堪比自己的家，他和周辭一塊兒一前一後跳上了高墻，又穩穩地落在了那個小平臺上。
上一次他們來這裏畫的畫還在這裏。
其實當初是沒有完全畫完的，但後來楚易又悄咪咪地來過幾趟，把那副畫徹徹底底畫完了。可誰能夠想到這片地方再過兩天就要拆了呢，壁畫也不能剝下來，也沒法拓印，只能夠看著它們跟隨著推土機一起消失在這裏。
或許等再過些日子，這一塊承載了二人記憶的地方很快就會只剩下一片平地，沒有人會知道曾經有兩個年輕的男生曾在這裏向彼此致以真摯的告白，也沒有人會知道曾經有如此絢麗的色彩綻放在這些老舊的墻壁上。
楚易其實心裏是早有準備的，這塊地方陪伴了他的半個童年，和青少年時期，他在這裏宣洩過自己的悲傷與憤怒，也在這裏最後徹底走出了盤旋在心底的陰影，也在這裏做出了他這輩子對於他而言最勇敢的舉動，所有的一切過往遲早是要告別的，不管是好的回憶，還是壞的回憶。
他靜靜地走到了妹妹的畫像面前，少女的笑容依舊燦爛奪目，明媚的像是一輪太陽一樣，她的眼睛裏帶著狡黠的光看著面前的哥哥，仿佛從來不曾離開一般。
而站在他身邊的另一輪太陽，似乎正在自閉。
“周辭？怎麽了？”楚易微微轉身，看向一邊兒垂著個腦袋看起來心情很糟糕的男朋友：“不開心嗎？”
“沒，我只是，有點舍不得，”周辭苦笑：“我來到這塊地方，觸摸著這裏的每一磚每一瓦......”
“這應該是混凝土澆築的，”楚易安靜道，堪稱是“破壞氣氛小達人”：“你應該是摸不到這裏的磚頭和瓦片的。”
“......”
周辭被男朋友這一本正經的話逗得有點想笑，但終究悲傷的情緒多多少少還是占了上風，他拉過楚易的手，走到了平臺邊緣，低聲道：
“我們第一次來的時候，是第三次月考結束後，你前一天生了病，第二天被我拉出去活動筋骨。”
“你知道嗎，楚小易，你那個時候很少笑的那麽張揚開心，第一次是運動會，第二次是那個笨笨的推理游戲，第三次......第三次就是你踩著滑板，噌噌往前滑，和我比賽賽跑，然後想要偷偷卡著我的視角甩掉我的時候。”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總是盤繞在我心口的情緒叫什麽，我那時只知道自己很喜歡看著你笑——你笑的時候眼睛很亮，臉上的表情很生動，很讓我心動......”
“然後，就是期末考試......”周辭說著說著，突然自顧自地笑了笑：“你那個時候為了躲我，英語考試考得特別快，就是為了跑路。”
“結果最後......”周辭把楚易的手微微握緊了了一些，語氣微微揚了起來，帶著一絲絲的小得意：“我還是抓到你了。”
“然後......”周辭的聲音小了些：“就是過年。”
楚易牽著周辭的手，輕輕地晃了晃：“......周辭。”
周辭看著面前過年時楚易畫的畫——其實就是那張錯過了自己正兒八經十七歲生日的水彩畫的壁畫版本，但是不同的是那個楚易小人就坐在周辭小人身邊，天色也要更明媚些，和他們手機壁紙的區別估計也只有整個畫面要更大一些。
“沒關系的，周辭，其實我也不舍得，”楚易摸向自己的口袋，從裏面掏出了一個長長的小木盒子：“但是......”
他的手被對方抓著，沒法動作，他只得撓了撓對方的手心示意對方放開自己，他從自己的脖子裏拉出了一條皮質的項鏈，尾端掛著一個小小的皮革戒指，兩個金屬的英文字母“ZC”鑲嵌在上面，很顯然是某個異鄉小攤的出筆。
“......我們可以在未來，給彼此留下更多的回憶。”
楚易踮起腳尖，打開那個木盒子，將另一根嵌著自己名字縮寫的項鏈掛到了對方脖子上，滿意地笑了：“忙忘了......本來打算當成生日禮物送給你的。”
周辭擡頭看向楚易，很快回想起了二人新學期開學前自己曾經在楚易脖子上看見的那道黑色的繩子——看來他們倆還真是絕配，連為彼此贈送禮物的思路都是一模一樣的。
更何況，他們的未來就是要走上同一條路的，確實不擔心過去的記憶會因為地點的不見而徹底磨滅。
“好啊。”周辭擡手將人抱進了自己的懷裏，他想起了那條自己還沒能夠送出的手環，它就在自己的口袋裏，躺在一個木盒裏——但他卻覺得，不著急這個時候送出了。
遠方，煙花正盛。
“那就讓我們一起在未來創造出更多屬於我們彼此的回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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