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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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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京都出了件駭人聽聞的大事。

衡帝認回來的皇九子蔣文賢居然是只假冒偽劣的貍貓,真正的龍脈乃禦前欽點的探花郎、現任吏部侍郎傅至景。

幾年來,傅至景在民間頗有威望,這位侍郎大人霞姿月韻、夭矯不群、清正廉潔,為國為民辦了不少實打實的正事,是為人人讚譽的好官。

反觀皇九子蔣文賢——不,如今該叫回他的本名孟漁,聽聞他在國子監就讀時就常與紈絝子弟鬥雞走狗,每次小考無不拿個墊底,連大學士都對此束手無策。

再看看他在禮部任職的這些年有沒有為百姓做過實事,細細數來,竟是一樁都沒有。

有人問了,那幾場有模有樣的宴會難道不能作為其功績嗎?

宗室子弟用來取樂的筵席,平頭百姓連片燈籠的微光都沒看見,沒享到這個福,自然也不必念他的好。

這樣說來,孟漁當真是一事無成,白占了個殿下的名頭,魚目混珠,死不足惜了。

咚咚咚——

又到夜半三更時。

這是孟漁被關進天牢的第三晚。

此處由刑部直轄管理,關押的都是朝廷重犯,環境雖不比地牢惡劣,但也逃不過陰冷潮濕。

四四方方的牢房三面環墻,左上方開了個不到兩個巴掌大的窗,白日得天光眷顧,能窺見一抹光亮,到了夜裏,淒冷的月色照不透黑暗的囹圄,只能借過道幽暗的燭光依稀辨認方向。

孟漁和所有被剛丟進這裏的囚犯一樣,驚慌失措扒著木門央求要見衡帝、要見傅至景,獄吏對此見怪不怪,任由他哭累了、喊累了,筋疲力盡地安靜下來接受自己的死期。

來這兒走一圈的,沒幾個能再活命。

牢房裏只有稻草堆以供禦寒,一日三餐有講究,兩個饅頭一碗水,餵養畜生似的隨意順著欄桿丟進去。

饅頭在地上滾幾圈,沾了灰,水碗被打翻在地面結了一層層薄薄的霜,嫌臟,行,不吃就不吃,以為自己還是什麽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嗎,等真正嘗到餓肚子的滋味跪著求著也要塞到嘴裏去。

孟漁亦不例外。

他太冷了、也太餓了,裹著來時的披風在角落蜷成一小團,盯著地面早就堅硬的饅頭慢慢地咽了咽口水。

許久,他下定了決心,艱難地挪著被凍僵的身體爬過去,抓住了硬得如同石子般灰撲撲的饅頭,第一口咬不動,又沒有水軟化,只能用唾液一點點含濕了再囫圇咀嚼兩下咽進肚子裏。

他喉嚨在冒煙,刀割一般地疼,鼓起勇氣喊守夜的獄吏,說想喝水。

兇神惡煞的獄吏拒絕了他的請求,今日份的水已經派完,讓他等明日。

孟漁當了好幾年的九殿下,已經很久不曾見過旁人橫眉立目的樣子,一時之間不大習慣,本能地皺起眉表示不滿。

獄吏當然將他的神態看在眼裏,不禁譏笑,關在天牢裏的哪一個不曾是養尊處優,再拿喬如今也是階下囚,任他們揉圓捏扁,還得低聲下氣求大老爺給我口飯吃、給我口水喝。

“你要喝水?”

孟漁捧著啃了一半的饅頭,趕忙點點腦袋。

獄吏去而覆返,當真給他端了一碗水來,他伸手去接卻被躲開。

男人把手伸進木欄,要他仰高了腦袋餵給他喝,孟漁表情一僵,看著近在咫尺的水碗,很屈辱地緩緩張開了唇,卻在喝到第一口水時噴出去灑了獄吏一臉,惱怒卻快意地瞪著吱哇亂叫的獄吏。

“不識好歹!”

獄吏當著他的面把水碗砸了,狠狠踹了兩下木欄。

孟漁出了氣又怕獄吏沖進來打他,三兩下爬到稻草堆上,滿臉戒備。

“發生什麽事了?”

獄頭聽聞聲響前來查看,獄吏不敢放肆,狠狠地剮孟漁一眼憤然離去。

雖然可能招致報覆,但孟漁並不後悔這樣做,即便他不是九皇子,也不要把他當作誰都可以上來踩一腳的軟骨頭。

獄頭等獄吏走遠,居然給牢房開了鎖,孟漁警惕地捏緊了拳頭,男人來到他面前蹲下,從懷裏拿出一塊包好的油紙,“二殿下讓奴才給您的。”

二哥……孟漁眼睛一熱,打開油紙一看,是和豐樓的蝴蝶酥。

獄頭又給他打了碗幹凈的水,他咕嚕嚕喝了個幹凈,心底無限悲哀起來。

到天牢後他幾乎沒有閉眼,一遍遍地想和傅至景的過往,想傅至景說過的每一句話,想他被下獄時傅至景頭也不回的冷漠背影,想到頭痛欲裂、淚流滿面。

他們曾經有過那麽多美好的回憶,總不能都是虛假的吧,也許傅至景有什麽苦衷,也許他會等到傅至景設法將無辜的他救出去。

第一日,他心懷希望,可等啊等,到了第三日,希望變成了妄想。

傅至景不會來了。

獄頭說,衡帝為其賜名蔣文玄,封碩賢郡王。

大後天是良辰吉日,孟漁在連口水都喝不到的牢獄裏受苦時,他曾自認為的好友愛人卻將跪將太廟的蒲團上祭祖,受百姓敬仰,迎接他的輝煌新人生。

孟漁已經流不出眼淚,楞楞地抽泣一下,傷至深處,反倒笑了。

獄頭見他神情恍惚,看一眼無人的過道說:“您有什麽話,奴才替您帶給二殿下。”

孟漁咽下所有的委屈,想了想道:“替我多謝二殿下。”

獄頭等了會沒等到下文,似乎是有些遺憾未能聽到想聽的,追問,“還有嗎?”

孟漁茫然地搖了搖頭。

獄頭這才起身離去,臨走道以後每日都會悄悄地給孟漁送吃食,讓他不必擔心。

孟漁吃掉了一塊蝴蝶酥,得以填飽饑腸轆轆的肚子,躺在枯黃的稻草堆上,混沌的腦子轉來轉去,想起在德怡王府時蔣文崢似笑非笑的一句“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陡然打了個寒顫,害怕地把自己的腦袋埋起來,用力地抿住了唇。

-

蔣文慎已經在光慶殿外跪了一天一夜。

大內監嘆氣,擔憂地對小太監道:“冰天雪地的再這麽跪下去,這雙腿怕是得廢了。”

小太監壓低聲音,“師父,我聽說十二殿下跟九殿下向來要好。”

“哪門子的九殿下?”大內監敲一下徒弟的腦袋,“把你的嘴關嚴實咯。”

他這樣說著,走到蔣文慎跟前道:“殿下,陛下說了不見您,您還是回去吧。”

蔣文慎充耳不聞,臉色早就煞白卻仍不畏風寒巍然不動。

大內監也沒有了辦法,遠遠見著雪地裏走出幾道人群,為首的儼然是蔣文崢。

“十二弟當真執拗。”七殿下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很是驚愕,“誰能想到九弟不是九弟,二哥養了一條不會叫的白眼狼呢?”

四殿下附和,“在父皇眼皮子底下演一出移花接木,他們倒是膽大,竟也真讓他們把這戲給作成了。”

“只是可惜了孟漁,他到底叫了我們幾年哥哥,難道真的沒有回旋之地了嗎?”

“把他的命留到年後,已經是父皇格外開恩了,也就只有十二會傻傻地去求情……”

蔣文崢踱步上前,作勢要扶蔣文慎,後者不領他的請,甩開。

“你這是何苦呢?”蔣文崢冷聲,“父皇是鐵了心要孟漁死,難不成你敢抗旨嗎?”

見對方不為所動,他意有所指,“誰取代了孟漁的位子,誰就是害孟漁的罪魁禍首。文慎,二哥可以帶你見孟漁一面,你呢,你往後願不願意幫二哥一把?”

蔣文慎驀地擡起頭,擠出聲音,“我要見,九哥。”

蔣文崢沒有糾正他的稱呼,將手伸出去,這一回,蔣文慎順了他的意,跌跌撞撞地站起身。

方站定,就見內監領著入宮的傅至景從宮道裏走了出來,

這幾年四七二人和傅至景也算是並肩作戰,絕對稱得上一句好友,如今好友成了弟弟,又成了深知他們底細的對手,還要與他們分一杯羹,心境不可謂不覆雜。

蔣文崢倒是面色如常,甚至還微笑著上前同傅至景問好,口也改得很快,一句“九弟”聽得殿門前的大內監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因著還未認祖,傅至景依舊如從前般先作揖,“二殿下。”

大內監生怕出什麽差錯,出言道:“既然諸位殿下都到了,容奴才去稟報一聲。”

今日衡帝召他們兄弟幾個進宮,已然可以猜到訓話的內容,無非是要他們互相扶持、連氣同根。

這些虛偽的話蔣文崢聽了三十年,倒背如流,聽得多了耳朵都起繭,如今折了個兩個真皇子、一只假貍貓,往不往心裏去也就不打緊了。

六殿下姍姍來遲。

眼下仍在京都的六位皇子就都在眼前了。

值得一提的是,因三殿下和五殿下相繼失勢,這些時日備受打壓的六殿下居然先主動同傅至景打了招呼,雖只是最為尋常的一個點頭示意,但也夠耐人尋味的了。

在京都單打獨鬥可沒那麽容易,六殿下此舉儼然隱隱已有了站隊之意。

四七對視一眼,皆有點憤憤不平的樣子。

“諸位殿下,陛下有請。”

大內監笑著來報,又差遣兩個小太監去扶走路不便的蔣文慎。

光慶殿,只有歷代皇帝才有資格成為這座宮殿的主子,俯瞰萬裏河山。

身穿暮色雲袍朝服的一行人有序地從最象征著皇權的牌匾下走過,來到富麗堂皇的內殿,掀袍叩拜血脈相連的父親、衡國至高無上的帝王。

衡帝如同一只徐徐老去卻不減驍勇的萬獸之主,欣賞卻忌憚他一手教養出來的好臣民好兒子,看著其成長、爭鬥。

許多年前,他也與兄弟們跪在殿中仰望先皇,一個個表面恭敬實則野心勃勃,他成了贏家坐到了這把龍椅上,如今品味到了先皇當年的心境——天威不可撼動,若膽敢冒犯,就要有勇於面對的魄力。

作者有話說

老登皇帝(cos坐在講臺上的班主任):我也是過來人,你們心裏在想什麽我都明白,別搞小動作,我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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