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致的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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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致的動機
殿內靜悄悄, 溫時也無措地站在原地。
他恨陸致，那麽此次前來讓男人去見陸致的目的昭然若揭。
他屏住呼吸，自然明白自己沒立場請求男人幫忙, 可是編造一個太離譜的謊言騙男人前去，他又無法說出口。
更何況，這男人是陸致的師尊，陸致還是男人收得第一個弟子, 自然意義深重。
時間一點點流逝，溫時也後背被冷汗浸濕, 簾子後方男人的眼神太具有壓迫性, 正沈沈凝視著他。
對著這眼神。
他無法撒謊, 更無法提出請求。
他深吸一口氣，攥緊拳頭道：“打擾了，前輩。”
可他還未轉過身去，珠簾晃動的聲音突然響起。
溫時也怔住。
男人掀開簾子, 縹緲虛無的幻影出現在他眼前，居高臨下看著他, “我隨你去。”
……
溫時也猶如做夢一般, 跟在男人身後。
他真沒想到，男人知道他想法，既然還願意跟過來。
主殿到偏殿的路突然變得極為漫長, 男人的幻影似乎比上次見面時更有實質，實質到他能看見白色袍衣從沾滿了灰塵的臺階上拂過時，卻不沾染一絲塵埃。
他屏住心神，這種清雅絕塵, 超凡脫俗的氣質這世間僅有。
要問他曾經有沒有見過，似乎也是見過的...
“你想讓我怎麽對付他？”走在前方的男人突然停住。
“啊。”溫時也回神, 差點撞到男人的幻影。
他站穩腳步，男人那雙望著他的清冷眼眸，似乎也有了輪廓。
溫時也心猛地一跳，可還未等他答覆，主殿到偏殿的路突然無限縮短，殺氣四溢的銀色劍意從那狹窄的門洞裏瀉出，刺得兩人睜不開眼睛。
再“轟隆”的一聲，墻壁承受不住利劍的威壓猛地炸開，偏殿裏混亂的場景一覽無餘。
桌椅被推翻在地，墻壁上滿是大大小小的缺口，足以見得這裏發生了怎樣一場打鬥。
而在偏殿正上方，裴知予和子桑一左一右圍著陸致，兩人神情緊張，額上青筋遍布，正認真操控著手中武器。
可陸致卻不疾不徐地漂浮在著兩人中間。
他眉眼舒展，雙臂張開，一手握著一個扭曲的靈魂。
若是細看，還能看出那兩個靈魂在無盡掙紮，他們體內仙氣湧出，魂魄的殘影中似有白花花的胡子在晃動。
溫時也瞳孔緊縮。
若是他沒看錯，這兩個魂魄應當是修真界中修為高深的老前輩，可此時被陸致攥在手中，為之所用，受之操控，用來對付裴知予和子桑。
耳邊傳來男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溫時也咬緊牙關，眼裏的恨意洶湧而出。
陸致此時所使用的術法乃是修真界最毒和最不齒的術法。
這術法慘絕人寰，毫無人性，生生抽取活人的魂魄為之所用，會讓魂魄永世不得超生，還會受盡折磨，一輩子被操控與奴役。
溫時也曾在書上見過這樣的術法，可當時他以為這肯定是哪個無聊的人胡扯的。
畢竟修真界大部分練邪術的都是練死屍，抽取活人魂魄不說難度，其操作起來根本就不現實。
可沒想到，陸致竟然做到了，還做得如此殘忍。
“陸……致……”耳邊突然響起男人的聲音。
溫時也轉眸，他看見男人的幻影在顫抖，臉上似乎露出了驚恐和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你趕快停手！”男人聲音顫抖道。
這聲音裏摻雜了許多情緒。
那是一種久別重逢，卻又壓制著失望、痛苦與怒火的情緒。
陸致的身影在空中一怔。
與此同時，“錚”的一聲，月霖劍穿透魂魄，直朝陸致襲去。
陸致卻渾然不顧，他楞了好一會，似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直到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他才艱難地轉眸，朝溫時也所站的方向看來。
溫時也從未在見過陸致眼裏見到這樣的神情。
那是一種慌亂，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的神情。
他放開手中的魂魄，任魂魄掙紮扭曲地飄浮在空中，雙手捂住眼睛，猛然轉過身往偏殿的隧道口逃去。
裴知予和子桑連忙追上去，混戰再起，陸致被困住無法脫身，可他的眼神始終閃躲，根本不敢去看遠處的男人。
“你躲為師做什麽？”男人道。
溫時也看過去。
只見男人魂魄的幻影似乎越來越清晰，快凝結成肉身，只是依然看不清那張臉。
男人扶額道：“陸致，陸致，你為何如此？”
溫時也眨了眨眼。
他似乎男人的話裏聽到了一點無奈。
這種無奈與男人第一次聽他說陸致所做所為時的愧疚與痛苦不同。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救我呢？陸致。”男人道。
陸致的手停在空中，就仿佛被瞬間按了暫停鍵，任裴知予的劍將他穿透，任子桑的符咒將他禁錮。
他遠遠看著男人，那雙森冷的眼眸裏慌張一閃而過，“我沒救你，我……我不認識你……”
“呵。”男人冷嗤一聲。
明明看不清他的臉，卻仿佛能看見他的眼睛，此時正直直地看著陸致，堅定道：“我都想起來了。”
“不……不……不可能...不可能...”
陸致瞳孔震顫，他瞬間慌神，臉上的面紗突然被月霖劍絞碎，露出一張冷厲鋒利的臉來。
這是一張很冷的臉，只是這種冷與裴知予的不同。
裴知予的臉也很冷，但看起來卻如清冷明月，給人一種疏離感。
但陸致卻只有冷，是那種能冷到人骨子裏的冷，就仿佛一塊寒鐵，無論你做什麽都無法將這塊寒鐵融化。
只是此時這張冷臉上，卻流露出驚恐與慌張。
這是溫時也第一次見到陸致的臉，卻讓他十分驚訝。
不是因為陸致的表情。
而是因為陸致這張臉，他竟從未見過。
因為他不信這世上有無緣無故的恨，更不信陸致是憑空冒出來的人。
所以這些年來他雖然渾渾噩噩，卻也一直在探查關於陸致的所有事，更將與桃源鎮有過來往的宗門與修者們都調查得一幹二凈。
那些無數張陌生的臉他都牢牢記在腦海裏，就算失憶，可若是需要他想起來時，那些臉都會一一浮現。
可陸致的臉卻是完全陌生。
與他腦海裏任何一張臉都對不上面孔。
甚至與他查過的所有修真界乃至魔界中人的臉，都對不上。
男人緩緩朝陸致走來，“你既然殺了我，又何苦費勁心思要救我？”
溫時也瞳孔震顫。
陸致竟然殺了他的師尊？
可陸致看起來像是很在乎他的師尊啊，為什麽會殺了他呢？
陸致眼裏閃過一絲狠戾，可被洞穿的身體卻在無意識往後退。
那是一種防備和害怕的姿勢。
陸致咬牙道：“因為我要讓你親眼看見，你錯了！”
“錯了？”男人冷笑道：“我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溫時也卻猛地一怔。
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男人說他是因為一個賭約才被困在這處迷陣裏。
而且那個賭約說，若是男人輸了，那就可以離開這裏。
可若是贏了，那便永遠都無法離開這個幻境。
那麽，陸致想證明男人錯了，會不會就是這個賭約？
“師尊。”陸致咬牙道：“既然你都想起來了，難道你還看不出來自己錯了嗎？！”
男人慢慢向陸致靠近，幻影的臉上似乎是一副氣定神閑的表情，好像任何事都不能讓他動容。
他淡淡道：“陸致，你覺得這個錯，他重要嗎？”
陸致後退的身體不再動了。
他無措地看著離他越來越近的男人，眼裏竟第一次湧現出了脆弱的神色，就仿佛被一柄最鋒利的匕首刺破心臟，讓他嘗到了世間最痛苦的滋味。
男人道：“陸致，本尊沒想到，那只是一次無關緊要的談話，竟讓你耿耿於懷這麽久，還做了如今這麽一番泯滅人性之事？為師當年就是這麽教你的嗎！？”
男人的聲音擲地有聲，更威壓十足。
竟讓現場所有人都怔住了，甚至裴知予臉上的表情都變得恭敬幾分，子桑更是低著頭，不敢去看男人的幻影。
溫時也搓了搓胳膊，突然覺得，有些人天生就是適合當師尊的。
可他又突然想起來，男人曾經跟他們講過的事。
說陸致當年之所以下山，只是因為一本話本裏仙魔相戀的故事。
男人認為，既然相愛就可以在一起，不用在乎仙魔之別，世俗偏見。
可陸致不這麽認為，他認為魔永遠無法改掉自己的本性。
若想跟仙在一起，就必須徹底改變自己的立場，甚至連體內的魔息都要洗幹凈，走上修真正途。
這樣兩人才可以在一起。
男人當時說，這不可能。
因為自古沒有哪個魔能洗掉魔息去修仙的，況且男人覺得十分沒有必要，決定一個人好壞的從來不是出身。
但陸致卻不認同這說法，反而說要下山去尋找一個說法，來證明男人錯了。
可溫時也實在想不通，他既然想找這麽一個說法，為什麽要拿桃源鎮下手，又為什麽要對他做這些？
“陸致。”男人的身影已經走到陸致身前，裴知予和子桑自動讓開，給兩人留下空間。
陸致始終低著頭，拳頭卻緊緊攥著。
似乎在這件事上，就算男人是他的師尊，他也絲毫不會退讓。
可男人卻道：“陸致，這件事對我來說，從來都不重要。”
陸致的背影怔住，連臉上的表情似乎都在瞬間凝固。
男人道：“仙魔之間如何，本尊管不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可既然你想讓本尊認為是自己錯了，那便是本尊錯了吧。”
男人的話語輕飄飄，就好似一瓣羽毛輕輕浮在空中，可溫時也卻覺得這瓣羽毛好重好重，如巨石般壓在陸致身上，徹底壓垮了陸致最後一根神經。
陸致的身體不受控制震顫著，面目變得猙獰。
他擡起那雙漆黑濕潤的眼眸，直直地看森*晚*整*理著男人。
男人淡漠道：“陸致，你得到了你想要的說法，你滿意了嗎？”
陸致的臉上卻絲毫沒有喜悅浮現。
“我用了幾百年時間...”他喃喃道：“幾百年時間...數不清的人命...……”
溫時也咬緊牙關。
他曾經想過，陸致是不是與桃源鎮有什麽深仇大恨，又或是陸致想統一修真界，成為至尊強者，所以非要他體內的天靈之體。
可是看陸致這模樣，他才意識到，這仙魔之間立場的對錯，才是桃源鎮悲劇的起點。
他突然有些想發笑。
雖然摸不清陸致對他和桃源鎮下手，與陸致證明仙魔之間立場的對錯有何關聯。
可一切的起點，竟只是這麽一場談話。
一場談話，竟犧牲掉了那麽多人。
胳膊上突然搭過來一只手，輕輕碰了一下他肩。
他轉眸，裴知予鋒利流暢的下頜線出現在眼前，薄唇輕啟道：“是他本性如此，傲慢至極。”
溫時也突然悟了。
只有極度傲慢自戀的人，才會拿別人的生命去做實驗，只為了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可最後這一切，另一個當事人卻絲毫不在乎，甚至根本沒放在心上。
這或許才是最可笑至極的點。
“不！不對！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陸致癲狂猙獰，男人簡單的話卻徹底擊垮了他，而他的身體早已破爛不堪，被利劍和符咒腐朽。
這些年來，他修煉了太多邪術，更是造了太多分身。
自己原本的身體早就不成人樣，混合了太多邪魔的骨血，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他看著自己的身體慢慢腐朽，又看著眼前似乎永遠都無動於衷的男人，眼裏溢滿痛苦。
他嘶吼出聲，可他卻無法阻止這一切，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用手遮住這狼狽的一幕，可胳膊上的血肉卻化成一堆黑色液體，滴落在地。
男人深深嘆了口氣，“陸致...”
“師尊。”癲狂的陸致卻突然冷靜下來，他的臉已經融化掉了一半，只剩下一雙猩紅濕潤的眼睛，他質問道：“為什麽你對我那麽冷漠？對別人卻都很熱情？！！”
男人楞在原地，似乎沒想到陸致會突然說這麽一句話。
陸致突然冷笑道：“這麽冷漠的你，又怎麽會真的意識到自己錯了呢？”
男人的神情凝固，他朝陸致抓去，可陸致的身體卻突然快速腐爛，男人只抓到了一手泥。
男人道：“陸致，你莫要再冥頑不顧！”
陸致的笑聲在空中響起。
溫時也眉頭一跳。
他沒想陸致竟然能生生撕裂將魂魄從原身抽離。
這樣確實是唯一的逃脫機會。
可代價卻極大，陸致的魂魄分散出了太多，導致他的魂魄早就七零八落。
就算把魂魄抽出來，依附在另一分身上，可也活不了太長時間，因為原身已廢，他遲早都會死去。
而且死亡的代價是真正的魂飛魄散，再無轉世輪回的機會。
溫時也握緊彎刀，朝空中銀色魂魄而去，“不能讓他逃出去！！”
陸致連死都不怕還要逃出去，必是還要在外繼續作惡，證明他那根本就沒人在乎的論證。
現場再次混亂，可裴知予和子桑使出渾身解數，甚至男人都出手了，都沒有阻擋住陸致的魂魄。
陸致對這迷陣太熟悉了，而且他魂魄分裂的太快，讓眾人根本沒有反應時間。
男人落在地上道：“別追了。本尊了解陸致，將魂魄分散必是他一開始就有的計劃，我們追不上的。”
男人說得確實是事實。
溫時也懊惱地落在地上，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竟然就讓陸致這麽逃了出去。
“他此次出去，會往哪去？”
“敦煌皇室。”一道清冷聲音響起。
溫時也轉眸，說話的人正是裴知予。
他突然想起來裴知予說過，陸致還有一個分身在外面，並且那個分身實力不俗。
裴知予看向他道：“這次，他不會再有機會逃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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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這男人是陸致的師尊，陸致還是男人收得第一個弟子, 自然意義深重。
時間一點點流逝，溫時也後背被冷汗浸濕, 簾子後方男人的眼神太具有壓迫性, 正沈沈凝視著他。
對著這眼神。
他無法撒謊, 更無法提出請求。
他深吸一口氣，攥緊拳頭道：“打擾了，前輩。”
可他還未轉過身去，珠簾晃動的聲音突然響起。
溫時也怔住。
男人掀開簾子, 縹緲虛無的幻影出現在他眼前，居高臨下看著他, “我隨你去。”
……
溫時也猶如做夢一般, 跟在男人身後。
他真沒想到，男人知道他想法，既然還願意跟過來。
主殿到偏殿的路突然變得極為漫長, 男人的幻影似乎比上次見面時更有實質，實質到他能看見白色袍衣從沾滿了灰塵的臺階上拂過時，卻不沾染一絲塵埃。
他屏住心神，這種清雅絕塵, 超凡脫俗的氣質這世間僅有。
要問他曾經有沒有見過，似乎也是見過的...
“你想讓我怎麽對付他？”走在前方的男人突然停住。
“啊。”溫時也回神, 差點撞到男人的幻影。
他站穩腳步，男人那雙望著他的清冷眼眸，似乎也有了輪廓。
溫時也心猛地一跳，可還未等他答覆，主殿到偏殿的路突然無限縮短，殺氣四溢的銀色劍意從那狹窄的門洞裏瀉出，刺得兩人睜不開眼睛。
再“轟隆”的一聲，墻壁承受不住利劍的威壓猛地炸開，偏殿裏混亂的場景一覽無餘。
桌椅被推翻在地，墻壁上滿是大大小小的缺口，足以見得這裏發生了怎樣一場打鬥。
而在偏殿正上方，裴知予和子桑一左一右圍著陸致，兩人神情緊張，額上青筋遍布，正認真操控著手中武器。
可陸致卻不疾不徐地漂浮在著兩人中間。
他眉眼舒展，雙臂張開，一手握著一個扭曲的靈魂。
若是細看，還能看出那兩個靈魂在無盡掙紮，他們體內仙氣湧出，魂魄的殘影中似有白花花的胡子在晃動。
溫時也瞳孔緊縮。
若是他沒看錯，這兩個魂魄應當是修真界中修為高深的老前輩，可此時被陸致攥在手中，為之所用，受之操控，用來對付裴知予和子桑。
耳邊傳來男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溫時也咬緊牙關，眼裏的恨意洶湧而出。
陸致此時所使用的術法乃是修真界最毒和最不齒的術法。
這術法慘絕人寰，毫無人性，生生抽取活人的魂魄為之所用，會讓魂魄永世不得超生，還會受盡折磨，一輩子被操控與奴役。
溫時也曾在書上見過這樣的術法，可當時他以為這肯定是哪個無聊的人胡扯的。
畢竟修真界大部分練邪術的都是練死屍，抽取活人魂魄不說難度，其操作起來根本就不現實。
可沒想到，陸致竟然做到了，還做得如此殘忍。
“陸……致……”耳邊突然響起男人的聲音。
溫時也轉眸，他看見男人的幻影在顫抖，臉上似乎露出了驚恐和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你趕快停手！”男人聲音顫抖道。
這聲音裏摻雜了許多情緒。
那是一種久別重逢，卻又壓制著失望、痛苦與怒火的情緒。
陸致的身影在空中一怔。
與此同時，“錚”的一聲，月霖劍穿透魂魄，直朝陸致襲去。
陸致卻渾然不顧，他楞了好一會，似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直到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他才艱難地轉眸，朝溫時也所站的方向看來。
溫時也從未在見過陸致眼裏見到這樣的神情。
那是一種慌亂，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的神情。
他放開手中的魂魄，任魂魄掙紮扭曲地飄浮在空中，雙手捂住眼睛，猛然轉過身往偏殿的隧道口逃去。
裴知予和子桑連忙追上去，混戰再起，陸致被困住無法脫身，可他的眼神始終閃躲，根本不敢去看遠處的男人。
“你躲為師做什麽？”男人道。
溫時也看過去。
只見男人魂魄的幻影似乎越來越清晰，快凝結成肉身，只是依然看不清那張臉。
男人扶額道：“陸致，陸致，你為何如此？”
溫時也眨了眨眼。
他似乎男人的話裏聽到了一點無奈。
這種無奈與男人第一次聽他說陸致所做所為時的愧疚與痛苦不同。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救我呢？陸致。”男人道。
陸致的手停在空中，就仿佛被瞬間按了暫停鍵，任裴知予的劍將他穿透，任子桑的符咒將他禁錮。
他遠遠看著男人，那雙森冷的眼眸裏慌張一閃而過，“我沒救你，我……我不認識你……”
“呵。”男人冷嗤一聲。
明明看不清他的臉，卻仿佛能看見他的眼睛，此時正直直地看著陸致，堅定道：“我都想起來了。”
“不……不……不可能...不可能...”
陸致瞳孔震顫，他瞬間慌神，臉上的面紗突然被月霖劍絞碎，露出一張冷厲鋒利的臉來。
這是一張很冷的臉，只是這種冷與裴知予的不同。
裴知予的臉也很冷，但看起來卻如清冷明月，給人一種疏離感。
但陸致卻只有冷，是那種能冷到人骨子裏的冷，就仿佛一塊寒鐵，無論你做什麽都無法將這塊寒鐵融化。
只是此時這張冷臉上，卻流露出驚恐與慌張。
這是溫時也第一次見到陸致的臉，卻讓他十分驚訝。
不是因為陸致的表情。
而是因為陸致這張臉，他竟從未見過。
因為他不信這世上有無緣無故的恨，更不信陸致是憑空冒出來的人。
所以這些年來他雖然渾渾噩噩，卻也一直在探查關於陸致的所有事，更將與桃源鎮有過來往的宗門與修者們都調查得一幹二凈。
那些無數張陌生的臉他都牢牢記在腦海裏，就算失憶，可若是需要他想起來時，那些臉都會一一浮現。
可陸致的臉卻是完全陌生。
與他腦海裏任何一張臉都對不上面孔。
甚至與他查過的所有修真界乃至魔界中人的臉，都對不上。
男人緩緩朝陸致走來，“你既然殺了我，又何苦費勁心思要救我？”
溫時也瞳孔震顫。
陸致竟然殺了他的師尊？
可陸致看起來像是很在乎他的師尊啊，為什麽會殺了他呢？
陸致眼裏閃過一絲狠戾，可被洞穿的身體卻在無意識往後退。
那是一種防備和害怕的姿勢。
陸致咬牙道：“因為我要讓你親眼看見，你錯了！”
“錯了？”男人冷笑道：“我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溫時也卻猛地一怔。
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男人說他是因為一個賭約才被困在這處迷陣裏。
而且那個賭約說，若是男人輸了，那就可以離開這裏。
可若是贏了，那便永遠都無法離開這個幻境。
那麽，陸致想證明男人錯了，會不會就是這個賭約？
“師尊。”陸致咬牙道：“既然你都想起來了，難道你還看不出來自己錯了嗎？！”
男人慢慢向陸致靠近，幻影的臉上似乎是一副氣定神閑的表情，好像任何事都不能讓他動容。
他淡淡道：“陸致，你覺得這個錯，他重要嗎？”
陸致後退的身體不再動了。
他無措地看著離他越來越近的男人，眼裏竟第一次湧現出了脆弱的神色，就仿佛被一柄最鋒利的匕首刺破心臟，讓他嘗到了世間最痛苦的滋味。
男人道：“陸致，本尊沒想到，那只是一次無關緊要的談話，竟讓你耿耿於懷這麽久，還做了如今這麽一番泯滅人性之事？為師當年就是這麽教你的嗎！？”
男人的聲音擲地有聲，更威壓十足。
竟讓現場所有人都怔住了，甚至裴知予臉上的表情都變得恭敬幾分，子桑更是低著頭，不敢去看男人的幻影。
溫時也搓了搓胳膊，突然覺得，有些人天生就是適合當師尊的。
可他又突然想起來，男人曾經跟他們講過的事。
說陸致當年之所以下山，只是因為一本話本裏仙魔相戀的故事。
男人認為，既然相愛就可以在一起，不用在乎仙魔之別，世俗偏見。
可陸致不這麽認為，他認為魔永遠無法改掉自己的本性。
若想跟仙在一起，就必須徹底改變自己的立場，甚至連體內的魔息都要洗幹凈，走上修真正途。
這樣兩人才可以在一起。
男人當時說，這不可能。
因為自古沒有哪個魔能洗掉魔息去修仙的，況且男人覺得十分沒有必要，決定一個人好壞的從來不是出身。
但陸致卻不認同這說法，反而說要下山去尋找一個說法，來證明男人錯了。
可溫時也實在想不通，他既然想找這麽一個說法，為什麽要拿桃源鎮下手，又為什麽要對他做這些？
“陸致。”男人的身影已經走到陸致身前，裴知予和子桑自動讓開，給兩人留下空間。
陸致始終低著頭，拳頭卻緊緊攥著。
似乎在這件事上，就算男人是他的師尊，他也絲毫不會退讓。
可男人卻道：“陸致，這件事對我來說，從來都不重要。”
陸致的背影怔住，連臉上的表情似乎都在瞬間凝固。
男人道：“仙魔之間如何，本尊管不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可既然你想讓本尊認為是自己錯了，那便是本尊錯了吧。”
男人的話語輕飄飄，就好似一瓣羽毛輕輕浮在空中，可溫時也卻覺得這瓣羽毛好重好重，如巨石般壓在陸致身上，徹底壓垮了陸致最後一根神經。
陸致的身體不受控制震顫著，面目變得猙獰。
他擡起那雙漆黑濕潤的眼眸，直直地看森*晚*整*理著男人。
男人淡漠道：“陸致，你得到了你想要的說法，你滿意了嗎？”
陸致的臉上卻絲毫沒有喜悅浮現。
“我用了幾百年時間...”他喃喃道：“幾百年時間...數不清的人命...……”
溫時也咬緊牙關。
他曾經想過，陸致是不是與桃源鎮有什麽深仇大恨，又或是陸致想統一修真界，成為至尊強者，所以非要他體內的天靈之體。
可是看陸致這模樣，他才意識到，這仙魔之間立場的對錯，才是桃源鎮悲劇的起點。
他突然有些想發笑。
雖然摸不清陸致對他和桃源鎮下手，與陸致證明仙魔之間立場的對錯有何關聯。
可一切的起點，竟只是這麽一場談話。
一場談話，竟犧牲掉了那麽多人。
胳膊上突然搭過來一只手，輕輕碰了一下他肩。
他轉眸，裴知予鋒利流暢的下頜線出現在眼前，薄唇輕啟道：“是他本性如此，傲慢至極。”
溫時也突然悟了。
只有極度傲慢自戀的人，才會拿別人的生命去做實驗，只為了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可最後這一切，另一個當事人卻絲毫不在乎，甚至根本沒放在心上。
這或許才是最可笑至極的點。
“不！不對！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陸致癲狂猙獰，男人簡單的話卻徹底擊垮了他，而他的身體早已破爛不堪，被利劍和符咒腐朽。
這些年來，他修煉了太多邪術，更是造了太多分身。
自己原本的身體早就不成人樣，混合了太多邪魔的骨血，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他看著自己的身體慢慢腐朽，又看著眼前似乎永遠都無動於衷的男人，眼裏溢滿痛苦。
他嘶吼出聲，可他卻無法阻止這一切，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用手遮住這狼狽的一幕，可胳膊上的血肉卻化成一堆黑色液體，滴落在地。
男人深深嘆了口氣，“陸致...”
“師尊。”癲狂的陸致卻突然冷靜下來，他的臉已經融化掉了一半，只剩下一雙猩紅濕潤的眼睛，他質問道：“為什麽你對我那麽冷漠？對別人卻都很熱情？！！”
男人楞在原地，似乎沒想到陸致會突然說這麽一句話。
陸致突然冷笑道：“這麽冷漠的你，又怎麽會真的意識到自己錯了呢？”
男人的神情凝固，他朝陸致抓去，可陸致的身體卻突然快速腐爛，男人只抓到了一手泥。
男人道：“陸致，你莫要再冥頑不顧！”
陸致的笑聲在空中響起。
溫時也眉頭一跳。
他沒想陸致竟然能生生撕裂將魂魄從原身抽離。
這樣確實是唯一的逃脫機會。
可代價卻極大，陸致的魂魄分散出了太多，導致他的魂魄早就七零八落。
就算把魂魄抽出來，依附在另一分身上，可也活不了太長時間，因為原身已廢，他遲早都會死去。
而且死亡的代價是真正的魂飛魄散，再無轉世輪回的機會。
溫時也握緊彎刀，朝空中銀色魂魄而去，“不能讓他逃出去！！”
陸致連死都不怕還要逃出去，必是還要在外繼續作惡，證明他那根本就沒人在乎的論證。
現場再次混亂，可裴知予和子桑使出渾身解數，甚至男人都出手了，都沒有阻擋住陸致的魂魄。
陸致對這迷陣太熟悉了，而且他魂魄分裂的太快，讓眾人根本沒有反應時間。
男人落在地上道：“別追了。本尊了解陸致，將魂魄分散必是他一開始就有的計劃，我們追不上的。”
男人說得確實是事實。
溫時也懊惱地落在地上，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竟然就讓陸致這麽逃了出去。
“他此次出去，會往哪去？”
“敦煌皇室。”一道清冷聲音響起。
溫時也轉眸，說話的人正是裴知予。
他突然想起來裴知予說過，陸致還有一個分身在外面，並且那個分身實力不俗。
裴知予看向他道：“這次，他不會再有機會逃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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