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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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異至極
“你怎麽了？”
黑暗中, 裴知予的臉愈發輪廓分明，墨色瞳孔裏有細微跳動的火光，緊抿的薄唇微微勾起, 露出幾分可以說是無懈可擊的微笑。
再配上那溫柔的詢問。
說是這世上最溫柔的神下凡，都毫不誇張。
溫時也卻被他這一問，問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下意識就想跳起來大罵——“裴知予！你腦子沒問題吧？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比不笑和冷言冷語還嚇人！”
可想到裴知予每次都在他失落時安慰他，又意識到這人也沒那麽可惡嘛, 還是有好的點存在的。
遂，他將頭扭回去, 避開了裴知予那柔情到別扭的眼神, 生生將罵人的咽回肚子裏, 囁嚅道：“沒...沒什麽...”
見裴知予還在沈沈望著他，薄唇動了動，似乎還要繼續說什麽。
溫時也指尖一顫，連忙腳步加快走到前方去, 轉移話題道：“你...你走快點。”
裴知予緩緩點頭，跟了上去。
獨留下一臉吃驚的白羽, 和突然意識到什麽, 捂唇輕笑的南宮茵。
溫時也順著光亮照過來的地方往前走，沒走一會，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喧鬧的推杯換盞聲, 肆意的笑聲回蕩在黑洞上空。
溫時也蹙眉，腳步愈發加快。
這突然出現的笑聲實在太詭異了。
而他又不知道，藏在叁木身體裏的是何人，也不知道那人動機是什麽？
若那人與陸致是一夥的, 又或者那就是陸致的一縷魂魄，該怎麽辦？
溫時也越想越心慌, 就像個找不到方向的無頭蒼蠅，茫然地往那聲源處奔去。
他走得很快，身後的人一直卻緊緊跟著他，與他永遠都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很快，黑暗在他身邊流逝，刺眼的光亮包裹住他，全新的世界出現在他眼前，那喧鬧的人聲仿佛在他耳邊炸開。
溫時也擡起眸，一座古色古香的空中閣樓遠遠地隱在雲層裏，就好似穿戴著薄紗的美人，美艷中透著一絲矜貴傲慢，不屑於給任何俗世之人瞥去一點點目光。
而那閣樓的四角還懸掛著一盞盞暖黃色的燈籠，顯得這處閣樓更加溫馨，配上熙熙攘攘的人聲，就好像月色下緩緩流過的一條小溪。
溫時也手指輕輕動了動，心跳倏然有些加快。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身邊的裴知予，“這……這地方，怎麽這麽眼熟？”
裴知予此時冷著一張臉，手背在身後。
見他望過來，神色才微微緩和幾分，唇角不自然的微微上揚，道：“嗯，你曾經來過這個地方。”
溫時也一怔，眼前的閣樓仿佛動了起來。
三五個身著月白服飾的小弟子倏然出現，他們走過閣樓四周的雲煙，有說有笑地推開了閣樓的扉門。
其中最活躍的那個弟子大喊道：“誒！咱們師兄弟們好不容易來次太初樓，今兒個不把這裏的好酒好菜吃個遍，就一個都別想著走！”
其中有個小弟子道：“師兄，這太初樓確實難得來一次，但每次我們都那麽胡吃海塞，我肚子都要撐破啦！”
那活躍的弟子一把將小弟子推開，“害！這就是你不爭氣了！這要是你溫師兄來，不把這吃空他就賴在這不走！”
……
弟子們青澀的聲音慢慢遠去，後面大家在聊了什麽，溫時也已然聽不清。
“是幻影。”裴知予突然道。
溫時也垂下眸，他當然知道那是幻影。
那活躍弟子的聲音正是年少時景元洲的聲音。
他抿了抿唇，小聲道：“可這太初樓當年是在朝溪山隔壁。而近十年來，修真界都沒有太初樓的消息，大家都以為太初樓當年和朝溪山一起，被那場大火燒盡了。”
“它的幻影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
“沒有被燒盡，只是樓主不想參與這世間的紛紛擾擾罷了。”裴知予回答道。
可卻只是回答了溫時也的第一個疑問。
似乎不想讓溫時也因為當年那場大火愧疚，他微微停頓，見溫時也臉上沒出現失落的神情。
才繼續往下道：“這太初樓幻影，是根據人的心神而定。”
“心神而定？”溫時也摩挲著下頜，既是如此，那便也說得通。
他和裴知予，乃至師姐都有關於太初樓的記憶，所以這幻影極有可能就是三人中其中一人的心神所致。
可很快，他又想到這種事似曾相識，他皺眉道：“這會不會跟之前我們在羅剎市遇到的那個陣一樣？”
裴知予搖了搖頭，道：“不一樣。”
又緩緩道：“這幻影沒有攻擊性。”
既然沒有攻擊性，溫時也頓時松了一口氣。
這處黑洞只有一條直行的路，來的路，他們已經走過一遍。
而唯一能做的，只有前行。
他拍了拍裴知予，招呼他一起走進這太初樓裏探探究竟，卻見裴知予竟然微微擡頭，盯著太初樓四周暖黃色的燈籠發呆。
溫時也喚了一聲，裴知予卻似乎沒聽見。
直到溫時也擡起手在裴知予眼前揮了揮，裴知予的眼神才從燈籠上移開，看著他的眼睛。
這眼神莫名把溫時也看得有些心虛。
他眼神閃躲道：“裴知予，你怎麽了？ 既然沒有攻擊性，那我們就進去看看吧。”
“嗯。”裴知予點點頭，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可又不知想到什麽，突然補了一句，“我沒事。”
溫時也本踏出去的步子頓了頓。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裴知予變得比以前話多了。
若是放在從前，裴知予只會說一個“嗯”字，根本不會再說多餘。
跟在兩人身後的白羽卻很驚訝地望著這處閣樓，他自以為皓月宗的建築已經是修真界最好看的建築了。
可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這麽一處似人間仙境的閣樓。
暖黃色的燭光打在澤月仙尊俊美的側臉上，而白羽竟在這處暖黃色光影裏，看見了澤月仙尊眼底淺淺的遺憾與失落。
白羽一怔。
澤月仙尊無所不能，無堅不摧，似乎不曾為任何事動容過。
可此時眼底的情緒又是那麽鮮明。
他深吸一口氣，側過頭，小聲問身邊的南宮茵道：“仙南宗主，弟子鬥膽一問，這閣樓對您和我們家尊主有別樣的意味嗎？”
南宮茵聞言，楞了瞬。
隨即，她擡眸，也看見了昏黃燭光下，那越走越遠的兩道身影。
她垂下眸，眼底的失落一閃而過，略有些強顏歡笑道：“也不算意味深重吧。”
“只是曾經，太初樓是我們朝溪山弟子最想來的酒樓，可這裏消費極高，一般家境的弟子恐怖一輩子都無法踏足這裏。”
“但鏡溪真人一貫是朝溪山最大方的仙尊，他偶爾會在弟子們修行取得突破時，帶大家來這裏聚一聚，吃食美酒都無限供應，每到那時候，必是阿也他們最開心的時候。”
“我曾經也跟著他們來過幾次，太初樓確實是一個很美好的地方。”
南宮茵說到這，臉上浮現出淡淡的微笑。
白羽卻道：“傳言說鏡溪真人恪守成規，對弟子們也極為嚴苛，訓斥弟子們更是不留情面，怎麽會帶弟子們來飲酒作樂呢？”
南宮茵笑道：“那只是外界傳聞。鏡溪真人確實很嚴格，但那是在弟子們的修為突破上。”
“而且我還告訴你一個秘密，鏡溪真人很毒舌，經常一句話就把人堵得啞口無言。你別看阿也伶牙利嘴的，也不少在鏡溪真人嘴下吃過虧。”
白羽轉眸去看前方的魔頭，紅衣在暖黃色的燭光下輕輕搖蕩。
不得不說，魔頭的身材比例極好，光是站在那，就能吸走大部分關註的目光。
只是想到魔頭那張罵人的嘴，他就有些心梗。
想說，這世上竟然會有人把這魔頭堵得啞口無言，都讓他對那鏡溪真人十分感興趣了。
只是想到鏡溪真人如今早已隕落，他的胸口就有些堵得慌，嘆了口氣道：“所以這裏應當有很多仙尊過去的回憶。”
南宮茵點點頭，“嗯，過去除了鏡溪真人會帶大家來太初樓，那便是裴師弟了。”
“太初樓不接待一般的客人，但裴師弟身份本就不一般，少年時雖不受皇室寵愛，但卻十分富饒，經常宴請大家來太初樓飲酒作樂，享用美食。”
“所以當年他在朝溪山雖然沈默寡言，人緣卻十分好。”
白羽撇了撇嘴，想說我們家仙尊那自然是人見人愛，走到哪都受歡迎。
南宮茵繼續道：“依稀能想起來，大家最後一次在這太初樓宴會，竟然是在十年前。”
“那天阿也剛過及冠禮，很多弟子們的修行期也都到了，是該選擇下山還是繼續修煉，大家都很猶豫不決，但無論如何總會有人離開。”
“裴師弟便宴請了所以同門弟子來到太初樓，記得那天大家都喝高了，吃吃喝喝鬧成一團，只是一想到坐在對面的師兄弟可能不久後會下山，再見面也不知是何時，有些弟子竟然都抱作一團哭了起來。”
南宮茵雖然再說哭，可臉上的表情卻又十分滿足，仿佛只是回憶起那段歲月，都讓他覺得足夠興奮。
白羽聽到這，卻似乎理解了澤月仙尊眼底的失落。
那是一段只是聽起來，就覺得十分暖乎乎的畫面。
*
太初樓裝潢與曾經一致，富麗典雅，而又不失高貴。
一樓大堂雅間裏空蕩蕩，可梁上卻張燈結彩，掛了一個又一個暖黃色的小燈籠。
溫時也身在其間，身體卻也突然變得暖洋洋了。
四人在一樓大堂巡視一圈，卻沒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溫時也松了口氣，太初樓給他的感覺太美好，若是在這裏發生了什麽，他倒會覺得可惜。
他招呼著裴知予，一起上二樓閣樓看看，若是還沒有新發現，就離開這太初樓，繼續往前走。
只是溫時也都已經踏在臺階上了，回頭卻見裴知予竟然沒有跟上來。
他疑惑地撓了撓頭，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
裴知予似乎進了這太初樓後就有些心神不寧。
他正要喚裴知予，在大堂另一側重新巡視的南宮茵卻突然沖他大喊道：“阿也，小心！”
溫時也猝不及防。
腳下的地板暖乎乎的，下意識就讓他放下了戒備之心。
可此時，他明顯感覺到，頭頂上有一個東西落了下來，陰影籠罩住他全身。
而他根本來不及閃開，只能擡手就去接住那神秘物體。
那物體體積並不大，重量卻好似千斤石，壓得他脊背微微彎曲，額角青筋暴起，腳下的臺階竟也承受不住此重量，凹陷了下去。
溫時也眉頭一抽，不免有些心疼太初樓的地板。
“松開手。”
耳邊突然傳來裴知予的聲音。
溫時也還未擡眸，就感覺手上一輕。
在他手上極重無比的東西，在裴知予的手上卻似乎輕如鴻毛。
他凝眉，細看著裴知予手中的物件。
怎麽都無法想象，把他壓得腰都伸不直的東西，竟然會是這麽小小的一本冊子，還是一本沾染了灰塵的古老冊子。
雖然厚是很厚，可還是一本小小的冊子。
他不自然地咳嗽一聲，眼睛在頭頂上方的燈籠上巡視一圈。
裝作漫不經心問，“這是什麽東西？”
“一本冊子。”裴知予道。
溫時也抿了抿唇，想說，我能看不出來是本冊子嗎？
可想到自己剛剛在裴知予面前竟然連本冊子都拿不住，頓時就覺得有些顏面無存，臉也向一邊扭去。
裴知予卻主動柔聲道：“你不用太自卑，這你之所以拿不住，是因為它被施加了術法。”
溫時也：“……”
“謝謝你的安慰，但我不自卑。”
裴知予抿唇看了他一眼，唇角竟然又詭異地勾起微笑的弧度，柔聲道：“嗯，我知道，不用謝。”
溫時也：“……”
真詭異。
裴知予是不是中了什麽不微笑會死的詛咒？
雖然話比以前多了，但還是偶爾說一句會把他噎到心梗的程度。
可面對裴知予如此詭異的微笑，他真的有些罵不出口。
頓時將臉扭到一邊，視線也看著別處道：“這冊子怎麽會出現在這？”
此時，南宮茵也走了過來，看著裴知予手上的冊子，她微微有些驚訝道：“裴師弟，這不是敦煌皇室的起居註嗎？”
“起居註？”溫時也將視線移回來，盯著裴知予手上的冊子道：“是記錄誰的起居註？”
裴知予輕輕翻開起居註，修長的手指在淡黃書頁的襯托下更顯白皙。
只是剛翻開第一頁，溫時也就見向來不動如風的裴知予此時竟然在顫抖。
“九淵王的。”裴知予擡起眸來，看著他的眼睛道。
溫時也連將視線從裴知予顫抖的手指上收回來，“九淵王的起居註為什麽會突然從天而降呢？”
裴知予垂下眸，似乎有意無意地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應該是有人專門丟進來的，這冊子上被註入了術法，若是普通冊子無法穿透幻境。”
溫時也輕輕頷首，“可會是誰？專門把這個起居註丟進來給我們看。”
裴知予卻擡起眸來，道：“你想看嗎？”
溫時也被他問得懵住了。
下意識就要拒絕，九淵王的起居註有什麽好看森*晚*整*理的？他絲毫不感興趣。
可裴知予卻道：“這裏面有關於當年桃源鎮被滅全宗的真相。”
溫時也滯在原地，耳邊突然一陣嗡嗡響。
裴知予簡單的一句話，就像個炸彈砸了下來，砸得他猝不及防，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
被滅全宗。
全宗。
他擡起空洞的眸，看著眼前的裴知予。
裴知予卻將起居註交到了他手中，然後走到一邊，背對著他站著。
溫時也無暇顧及裴知予這反常的舉動，他將冊子翻開，前幾頁無非都寫著一些九淵王一些日常的無聊瑣事。
他翻得漸漸有些倦了，擡眸去看遠處站在暖黃色燈籠下的裴知予，卻見裴知予正是以雙手抱胸的姿勢背對他著。
按理說，這並不能看出什麽東西來。
只是裴知予的食指和中指正緊緊抓住身側的錦衣。
那弧度並不大，錦衣也只是被抓出了很小的褶皺而已。
若是不經意地看過去，只會覺得這是裴知予慣常的動作。
可溫時也卻從其中感受到了一絲慌張。
這想法讓他心裏一驚。
裴知予在慌張，可裴知予又為何慌張？
他想起裴知予剛剛只翻了一頁，就斷定這裏面有當年桃源鎮被滅全宗的真相，所以裴知予應當是在他之前就看過這本冊子了。
溫時也腦子裏一陣亂麻，有些無法理清這其間的關聯。
他收回視線，繼續往下翻。
終於，在這本起居註被了一大半時，相關線索終於出現了。
溫時也握著冊子的手忍不住顫抖，臉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南宮茵焦急地扶著他道：“阿也，你怎麽了？”
溫時也卻只是擡眸，看了裴知予一眼，他突然理解了裴知予對那老頭的厭惡。
原來敦煌皇室一直有這麽一條不成文規定，那便是九淵皇室真正的繼承人必須是有靈根之人。
或許老頭的初衷是認為只有強者，才有能力掌控住九淵的世世代代，實現真正的永世繁華。
可不巧的是，九淵經歷了好幾代的改朝換代，終於迎來了第一個沒有靈根者，那便是九淵王。
只是九淵王母妃所屬的後黨在先皇時期勢力龐大，根本無人能與之抗衡，所以偽造九淵王的體質，將九淵王送上皇位。
只是登基雖然簡單，可如何坐穩這皇位卻才是權利游戲的真正開始。
不久後世事難料，九淵王的母妃因病撒手人寰，朝中後黨勢力也漸漸被瓦解，九淵王的各個兄弟們又都一個個不是省油的燈，全部都在想著如何將他拉下這皇位。
終於，他在一本古書裏看到，說這世間有一處極為隱秘的宗門，宗主身上流著天靈神根的血脈，他誕下的後代，極有可能是天靈之體。
而天靈之體，又是這世間最強的一種體質。
並且這天靈之體很特殊，是所有體質裏唯一一種能轉移到他人身上的一種體質。
九淵王漸漸動了心，後來的許多年，他一直在派人尋找這宗門的下落，直到他終於找到…
而後來的一切，便也是溫時也所知道的那些。
桃源鎮全宗人被滅，能逃出來的人或許就只剩下他一個，還有褚曉霜。
溫時也指尖深陷進肉裏。
只是他竟沒想到，陸致竟然是九淵王自己主動找來的，而三殿下之所以帶人去屠殺桃源鎮，竟然也是九淵王囑托陸致，讓三殿下帶著人馬去的。
他看著裴知予不停顫抖的背影，眼眶微微發紅。
裴知予聲音淡淡道：“溫時也，你可以恨我的。”
溫時也卻將這本冊子胡亂抓在手上，走到裴知予身後道：“我為什麽要恨你？就因為九淵王是你父親嗎？”
裴知予身軀怔了怔，道：“不僅僅是因為這個。”
“很抱歉，我一直瞞著沒有告訴你。”
話畢，空中靜了瞬。
溫時也盯著裴知予的背影，腦海裏的情緒亂成一團，像攪在一起的毛線團，怎麽都無法解開。
他煩躁地幾乎跳腳，控制不住地想嘶吼出聲。
他知道，他不該將這事怪罪到裴知予身上。
九淵王從來就不是個合格的父親，裴知予除了與九淵王有血緣關系，剩下的幾乎是比仇人還要冷淡的關系。
可想到裴知予竟然一直瞞著他，在很多他為這事費解的時候沒有告訴他。
他的胸口就有些堵得慌。
直到裴知予又用很低的聲音道：“溫時也，我一直不敢告訴你，是因為怕你討厭我。”
溫時也滯在原地。
可滯在原地的，卻不僅僅只有他一人。
更有南宮茵和白羽。
兩人雖然沒看到冊子裏寫了些什麽，但也幾乎猜到了大概。
可是一直冷酷無情的澤月仙尊，怎麽會說出這麽服軟的話。
這實在是有些不正常。
溫時也卻突然肩膀一松。
他咬緊牙關，走到裴知予身邊道：“裴知予，冤有頭債有主。”
“你是你，三殿下是三殿下，九淵王是九淵王，雖然我平時是不講理了點，但還是能分清的。”
裴知予挺直的身軀微微一僵。
而恰巧一陣風吹過，溫時也手上的冊子被吹翻到最後一頁。
那是被撕毀了一半的紙頁。
可是上面卻寫著，五殿下回宮，與聖上對峙了一整夜。
翌日，聖上便感染風寒，病體沈珂，早朝由五殿下代為上朝。
而宮中，開始流傳著九淵王身為凡體的消息……
溫時也垂下眸。
只見這最後一張起居註的時間，正巧就是十年前——裴知予在朝溪山出事前離開的那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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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了？”
黑暗中, 裴知予的臉愈發輪廓分明，墨色瞳孔裏有細微跳動的火光，緊抿的薄唇微微勾起, 露出幾分可以說是無懈可擊的微笑。
再配上那溫柔的詢問。
說是這世上最溫柔的神下凡，都毫不誇張。
溫時也卻被他這一問，問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下意識就想跳起來大罵——“裴知予！你腦子沒問題吧？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比不笑和冷言冷語還嚇人！”
可想到裴知予每次都在他失落時安慰他，又意識到這人也沒那麽可惡嘛, 還是有好的點存在的。
遂，他將頭扭回去, 避開了裴知予那柔情到別扭的眼神, 生生將罵人的咽回肚子裏, 囁嚅道：“沒...沒什麽...”
見裴知予還在沈沈望著他，薄唇動了動，似乎還要繼續說什麽。
溫時也指尖一顫，連忙腳步加快走到前方去, 轉移話題道：“你...你走快點。”
裴知予緩緩點頭，跟了上去。
獨留下一臉吃驚的白羽, 和突然意識到什麽, 捂唇輕笑的南宮茵。
溫時也順著光亮照過來的地方往前走，沒走一會，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喧鬧的推杯換盞聲, 肆意的笑聲回蕩在黑洞上空。
溫時也蹙眉，腳步愈發加快。
這突然出現的笑聲實在太詭異了。
而他又不知道，藏在叁木身體裏的是何人，也不知道那人動機是什麽？
若那人與陸致是一夥的, 又或者那就是陸致的一縷魂魄，該怎麽辦？
溫時也越想越心慌, 就像個找不到方向的無頭蒼蠅，茫然地往那聲源處奔去。
他走得很快，身後的人一直卻緊緊跟著他，與他永遠都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很快，黑暗在他身邊流逝，刺眼的光亮包裹住他，全新的世界出現在他眼前，那喧鬧的人聲仿佛在他耳邊炸開。
溫時也擡起眸，一座古色古香的空中閣樓遠遠地隱在雲層裏，就好似穿戴著薄紗的美人，美艷中透著一絲矜貴傲慢，不屑於給任何俗世之人瞥去一點點目光。
而那閣樓的四角還懸掛著一盞盞暖黃色的燈籠，顯得這處閣樓更加溫馨，配上熙熙攘攘的人聲，就好像月色下緩緩流過的一條小溪。
溫時也手指輕輕動了動，心跳倏然有些加快。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身邊的裴知予，“這……這地方，怎麽這麽眼熟？”
裴知予此時冷著一張臉，手背在身後。
見他望過來，神色才微微緩和幾分，唇角不自然的微微上揚，道：“嗯，你曾經來過這個地方。”
溫時也一怔，眼前的閣樓仿佛動了起來。
三五個身著月白服飾的小弟子倏然出現，他們走過閣樓四周的雲煙，有說有笑地推開了閣樓的扉門。
其中最活躍的那個弟子大喊道：“誒！咱們師兄弟們好不容易來次太初樓，今兒個不把這裏的好酒好菜吃個遍，就一個都別想著走！”
其中有個小弟子道：“師兄，這太初樓確實難得來一次，但每次我們都那麽胡吃海塞，我肚子都要撐破啦！”
那活躍的弟子一把將小弟子推開，“害！這就是你不爭氣了！這要是你溫師兄來，不把這吃空他就賴在這不走！”
……
弟子們青澀的聲音慢慢遠去，後面大家在聊了什麽，溫時也已然聽不清。
“是幻影。”裴知予突然道。
溫時也垂下眸，他當然知道那是幻影。
那活躍弟子的聲音正是年少時景元洲的聲音。
他抿了抿唇，小聲道：“可這太初樓當年是在朝溪山隔壁。而近十年來，修真界都沒有太初樓的消息，大家都以為太初樓當年和朝溪山一起，被那場大火燒盡了。”
“它的幻影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
“沒有被燒盡，只是樓主不想參與這世間的紛紛擾擾罷了。”裴知予回答道。
可卻只是回答了溫時也的第一個疑問。
似乎不想讓溫時也因為當年那場大火愧疚，他微微停頓，見溫時也臉上沒出現失落的神情。
才繼續往下道：“這太初樓幻影，是根據人的心神而定。”
“心神而定？”溫時也摩挲著下頜，既是如此，那便也說得通。
他和裴知予，乃至師姐都有關於太初樓的記憶，所以這幻影極有可能就是三人中其中一人的心神所致。
可很快，他又想到這種事似曾相識，他皺眉道：“這會不會跟之前我們在羅剎市遇到的那個陣一樣？”
裴知予搖了搖頭，道：“不一樣。”
又緩緩道：“這幻影沒有攻擊性。”
既然沒有攻擊性，溫時也頓時松了一口氣。
這處黑洞只有一條直行的路，來的路，他們已經走過一遍。
而唯一能做的，只有前行。
他拍了拍裴知予，招呼他一起走進這太初樓裏探探究竟，卻見裴知予竟然微微擡頭，盯著太初樓四周暖黃色的燈籠發呆。
溫時也喚了一聲，裴知予卻似乎沒聽見。
直到溫時也擡起手在裴知予眼前揮了揮，裴知予的眼神才從燈籠上移開，看著他的眼睛。
這眼神莫名把溫時也看得有些心虛。
他眼神閃躲道：“裴知予，你怎麽了？ 既然沒有攻擊性，那我們就進去看看吧。”
“嗯。”裴知予點點頭，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可又不知想到什麽，突然補了一句，“我沒事。”
溫時也本踏出去的步子頓了頓。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裴知予變得比以前話多了。
若是放在從前，裴知予只會說一個“嗯”字，根本不會再說多餘。
跟在兩人身後的白羽卻很驚訝地望著這處閣樓，他自以為皓月宗的建築已經是修真界最好看的建築了。
可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這麽一處似人間仙境的閣樓。
暖黃色的燭光打在澤月仙尊俊美的側臉上，而白羽竟在這處暖黃色光影裏，看見了澤月仙尊眼底淺淺的遺憾與失落。
白羽一怔。
澤月仙尊無所不能，無堅不摧，似乎不曾為任何事動容過。
可此時眼底的情緒又是那麽鮮明。
他深吸一口氣，側過頭，小聲問身邊的南宮茵道：“仙南宗主，弟子鬥膽一問，這閣樓對您和我們家尊主有別樣的意味嗎？”
南宮茵聞言，楞了瞬。
隨即，她擡眸，也看見了昏黃燭光下，那越走越遠的兩道身影。
她垂下眸，眼底的失落一閃而過，略有些強顏歡笑道：“也不算意味深重吧。”
“只是曾經，太初樓是我們朝溪山弟子最想來的酒樓，可這裏消費極高，一般家境的弟子恐怖一輩子都無法踏足這裏。”
“但鏡溪真人一貫是朝溪山最大方的仙尊，他偶爾會在弟子們修行取得突破時，帶大家來這裏聚一聚，吃食美酒都無限供應，每到那時候，必是阿也他們最開心的時候。”
“我曾經也跟著他們來過幾次，太初樓確實是一個很美好的地方。”
南宮茵說到這，臉上浮現出淡淡的微笑。
白羽卻道：“傳言說鏡溪真人恪守成規，對弟子們也極為嚴苛，訓斥弟子們更是不留情面，怎麽會帶弟子們來飲酒作樂呢？”
南宮茵笑道：“那只是外界傳聞。鏡溪真人確實很嚴格，但那是在弟子們的修為突破上。”
“而且我還告訴你一個秘密，鏡溪真人很毒舌，經常一句話就把人堵得啞口無言。你別看阿也伶牙利嘴的，也不少在鏡溪真人嘴下吃過虧。”
白羽轉眸去看前方的魔頭，紅衣在暖黃色的燭光下輕輕搖蕩。
不得不說，魔頭的身材比例極好，光是站在那，就能吸走大部分關註的目光。
只是想到魔頭那張罵人的嘴，他就有些心梗。
想說，這世上竟然會有人把這魔頭堵得啞口無言，都讓他對那鏡溪真人十分感興趣了。
只是想到鏡溪真人如今早已隕落，他的胸口就有些堵得慌，嘆了口氣道：“所以這裏應當有很多仙尊過去的回憶。”
南宮茵點點頭，“嗯，過去除了鏡溪真人會帶大家來太初樓，那便是裴師弟了。”
“太初樓不接待一般的客人，但裴師弟身份本就不一般，少年時雖不受皇室寵愛，但卻十分富饒，經常宴請大家來太初樓飲酒作樂，享用美食。”
“所以當年他在朝溪山雖然沈默寡言，人緣卻十分好。”
白羽撇了撇嘴，想說我們家仙尊那自然是人見人愛，走到哪都受歡迎。
南宮茵繼續道：“依稀能想起來，大家最後一次在這太初樓宴會，竟然是在十年前。”
“那天阿也剛過及冠禮，很多弟子們的修行期也都到了，是該選擇下山還是繼續修煉，大家都很猶豫不決，但無論如何總會有人離開。”
“裴師弟便宴請了所以同門弟子來到太初樓，記得那天大家都喝高了，吃吃喝喝鬧成一團，只是一想到坐在對面的師兄弟可能不久後會下山，再見面也不知是何時，有些弟子竟然都抱作一團哭了起來。”
南宮茵雖然再說哭，可臉上的表情卻又十分滿足，仿佛只是回憶起那段歲月，都讓他覺得足夠興奮。
白羽聽到這，卻似乎理解了澤月仙尊眼底的失落。
那是一段只是聽起來，就覺得十分暖乎乎的畫面。
*
太初樓裝潢與曾經一致，富麗典雅，而又不失高貴。
一樓大堂雅間裏空蕩蕩，可梁上卻張燈結彩，掛了一個又一個暖黃色的小燈籠。
溫時也身在其間，身體卻也突然變得暖洋洋了。
四人在一樓大堂巡視一圈，卻沒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溫時也松了口氣，太初樓給他的感覺太美好，若是在這裏發生了什麽，他倒會覺得可惜。
他招呼著裴知予，一起上二樓閣樓看看，若是還沒有新發現，就離開這太初樓，繼續往前走。
只是溫時也都已經踏在臺階上了，回頭卻見裴知予竟然沒有跟上來。
他疑惑地撓了撓頭，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
裴知予似乎進了這太初樓後就有些心神不寧。
他正要喚裴知予，在大堂另一側重新巡視的南宮茵卻突然沖他大喊道：“阿也，小心！”
溫時也猝不及防。
腳下的地板暖乎乎的，下意識就讓他放下了戒備之心。
可此時，他明顯感覺到，頭頂上有一個東西落了下來，陰影籠罩住他全身。
而他根本來不及閃開，只能擡手就去接住那神秘物體。
那物體體積並不大，重量卻好似千斤石，壓得他脊背微微彎曲，額角青筋暴起，腳下的臺階竟也承受不住此重量，凹陷了下去。
溫時也眉頭一抽，不免有些心疼太初樓的地板。
“松開手。”
耳邊突然傳來裴知予的聲音。
溫時也還未擡眸，就感覺手上一輕。
在他手上極重無比的東西，在裴知予的手上卻似乎輕如鴻毛。
他凝眉，細看著裴知予手中的物件。
怎麽都無法想象，把他壓得腰都伸不直的東西，竟然會是這麽小小的一本冊子，還是一本沾染了灰塵的古老冊子。
雖然厚是很厚，可還是一本小小的冊子。
他不自然地咳嗽一聲，眼睛在頭頂上方的燈籠上巡視一圈。
裝作漫不經心問，“這是什麽東西？”
“一本冊子。”裴知予道。
溫時也抿了抿唇，想說，我能看不出來是本冊子嗎？
可想到自己剛剛在裴知予面前竟然連本冊子都拿不住，頓時就覺得有些顏面無存，臉也向一邊扭去。
裴知予卻主動柔聲道：“你不用太自卑，這你之所以拿不住，是因為它被施加了術法。”
溫時也：“……”
“謝謝你的安慰，但我不自卑。”
裴知予抿唇看了他一眼，唇角竟然又詭異地勾起微笑的弧度，柔聲道：“嗯，我知道，不用謝。”
溫時也：“……”
真詭異。
裴知予是不是中了什麽不微笑會死的詛咒？
雖然話比以前多了，但還是偶爾說一句會把他噎到心梗的程度。
可面對裴知予如此詭異的微笑，他真的有些罵不出口。
頓時將臉扭到一邊，視線也看著別處道：“這冊子怎麽會出現在這？”
此時，南宮茵也走了過來，看著裴知予手上的冊子，她微微有些驚訝道：“裴師弟，這不是敦煌皇室的起居註嗎？”
“起居註？”溫時也將視線移回來，盯著裴知予手上的冊子道：“是記錄誰的起居註？”
裴知予輕輕翻開起居註，修長的手指在淡黃書頁的襯托下更顯白皙。
只是剛翻開第一頁，溫時也就見向來不動如風的裴知予此時竟然在顫抖。
“九淵王的。”裴知予擡起眸來，看著他的眼睛道。
溫時也連將視線從裴知予顫抖的手指上收回來，“九淵王的起居註為什麽會突然從天而降呢？”
裴知予垂下眸，似乎有意無意地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應該是有人專門丟進來的，這冊子上被註入了術法，若是普通冊子無法穿透幻境。”
溫時也輕輕頷首，“可會是誰？專門把這個起居註丟進來給我們看。”
裴知予卻擡起眸來，道：“你想看嗎？”
溫時也被他問得懵住了。
下意識就要拒絕，九淵王的起居註有什麽好看森*晚*整*理的？他絲毫不感興趣。
可裴知予卻道：“這裏面有關於當年桃源鎮被滅全宗的真相。”
溫時也滯在原地，耳邊突然一陣嗡嗡響。
裴知予簡單的一句話，就像個炸彈砸了下來，砸得他猝不及防，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
被滅全宗。
全宗。
他擡起空洞的眸，看著眼前的裴知予。
裴知予卻將起居註交到了他手中，然後走到一邊，背對著他站著。
溫時也無暇顧及裴知予這反常的舉動，他將冊子翻開，前幾頁無非都寫著一些九淵王一些日常的無聊瑣事。
他翻得漸漸有些倦了，擡眸去看遠處站在暖黃色燈籠下的裴知予，卻見裴知予正是以雙手抱胸的姿勢背對他著。
按理說，這並不能看出什麽東西來。
只是裴知予的食指和中指正緊緊抓住身側的錦衣。
那弧度並不大，錦衣也只是被抓出了很小的褶皺而已。
若是不經意地看過去，只會覺得這是裴知予慣常的動作。
可溫時也卻從其中感受到了一絲慌張。
這想法讓他心裏一驚。
裴知予在慌張，可裴知予又為何慌張？
他想起裴知予剛剛只翻了一頁，就斷定這裏面有當年桃源鎮被滅全宗的真相，所以裴知予應當是在他之前就看過這本冊子了。
溫時也腦子裏一陣亂麻，有些無法理清這其間的關聯。
他收回視線，繼續往下翻。
終於，在這本起居註被了一大半時，相關線索終於出現了。
溫時也握著冊子的手忍不住顫抖，臉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南宮茵焦急地扶著他道：“阿也，你怎麽了？”
溫時也卻只是擡眸，看了裴知予一眼，他突然理解了裴知予對那老頭的厭惡。
原來敦煌皇室一直有這麽一條不成文規定，那便是九淵皇室真正的繼承人必須是有靈根之人。
或許老頭的初衷是認為只有強者，才有能力掌控住九淵的世世代代，實現真正的永世繁華。
可不巧的是，九淵經歷了好幾代的改朝換代，終於迎來了第一個沒有靈根者，那便是九淵王。
只是九淵王母妃所屬的後黨在先皇時期勢力龐大，根本無人能與之抗衡，所以偽造九淵王的體質，將九淵王送上皇位。
只是登基雖然簡單，可如何坐穩這皇位卻才是權利游戲的真正開始。
不久後世事難料，九淵王的母妃因病撒手人寰，朝中後黨勢力也漸漸被瓦解，九淵王的各個兄弟們又都一個個不是省油的燈，全部都在想著如何將他拉下這皇位。
終於，他在一本古書裏看到，說這世間有一處極為隱秘的宗門，宗主身上流著天靈神根的血脈，他誕下的後代，極有可能是天靈之體。
而天靈之體，又是這世間最強的一種體質。
並且這天靈之體很特殊，是所有體質裏唯一一種能轉移到他人身上的一種體質。
九淵王漸漸動了心，後來的許多年，他一直在派人尋找這宗門的下落，直到他終於找到…
而後來的一切，便也是溫時也所知道的那些。
桃源鎮全宗人被滅，能逃出來的人或許就只剩下他一個，還有褚曉霜。
溫時也指尖深陷進肉裏。
只是他竟沒想到，陸致竟然是九淵王自己主動找來的，而三殿下之所以帶人去屠殺桃源鎮，竟然也是九淵王囑托陸致，讓三殿下帶著人馬去的。
他看著裴知予不停顫抖的背影，眼眶微微發紅。
裴知予聲音淡淡道：“溫時也，你可以恨我的。”
溫時也卻將這本冊子胡亂抓在手上，走到裴知予身後道：“我為什麽要恨你？就因為九淵王是你父親嗎？”
裴知予身軀怔了怔，道：“不僅僅是因為這個。”
“很抱歉，我一直瞞著沒有告訴你。”
話畢，空中靜了瞬。
溫時也盯著裴知予的背影，腦海裏的情緒亂成一團，像攪在一起的毛線團，怎麽都無法解開。
他煩躁地幾乎跳腳，控制不住地想嘶吼出聲。
他知道，他不該將這事怪罪到裴知予身上。
九淵王從來就不是個合格的父親，裴知予除了與九淵王有血緣關系，剩下的幾乎是比仇人還要冷淡的關系。
可想到裴知予竟然一直瞞著他，在很多他為這事費解的時候沒有告訴他。
他的胸口就有些堵得慌。
直到裴知予又用很低的聲音道：“溫時也，我一直不敢告訴你，是因為怕你討厭我。”
溫時也滯在原地。
可滯在原地的，卻不僅僅只有他一人。
更有南宮茵和白羽。
兩人雖然沒看到冊子裏寫了些什麽，但也幾乎猜到了大概。
可是一直冷酷無情的澤月仙尊，怎麽會說出這麽服軟的話。
這實在是有些不正常。
溫時也卻突然肩膀一松。
他咬緊牙關，走到裴知予身邊道：“裴知予，冤有頭債有主。”
“你是你，三殿下是三殿下，九淵王是九淵王，雖然我平時是不講理了點，但還是能分清的。”
裴知予挺直的身軀微微一僵。
而恰巧一陣風吹過，溫時也手上的冊子被吹翻到最後一頁。
那是被撕毀了一半的紙頁。
可是上面卻寫著，五殿下回宮，與聖上對峙了一整夜。
翌日，聖上便感染風寒，病體沈珂，早朝由五殿下代為上朝。
而宮中，開始流傳著九淵王身為凡體的消息……
溫時也垂下眸。
只見這最後一張起居註的時間，正巧就是十年前——裴知予在朝溪山出事前離開的那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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