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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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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邊不驚站起身來,順著古銅爐邊上的銀香鬥往身後點上蠟燭,順便把門也鎖上。冷時這才看清楚他身後薄如蟬翼的並非幕帷,而是寫在白宣紙上的“葬書”,白宣紙都被層層掛了起來,才顯得像是紗做的帷幕。江左喜用白宣紙,堅厚瑩潔,黝然純黑而無光,現在也是借著亮起來的燭光,冷時才真正地看清楚上面的文字是葬書的內容,諸如“氣感而應,鬼福及人”、“土高水深,郁草茂林,水深沈則土壤高厚,氣沖和則草木茂昌”、“宛委自覆,或順或逆”一類的經典語句,字跡端正清晰,明顯出自邊不驚之手。

學習占蔔的人,大多數都會先《墳》後《典》,所以對於葬書幾乎都不陌生。所謂“葬書”,定義比較寬泛,大致凡與推算、選擇陰宅以及與墓葬相關。“陰藥房”大概也算陰宅的一種吧?進來的時候就覺得陰藥房一片兵荒馬亂的樣子,現在的房間裏又是成陣的蠟燭,又是被掛起來的葬書,還有一個孤身一人的邊不驚,怎麽看都像是陷阱。

以兇禮哀邦國之憂,以喪禮哀死亡,他繞了一圈終於又在香爐邊停下了,只是一臉嚴肅地吟誦著死亡的《雅篇》:“權者何?權者反於經,然後有善者也。權之所設,舍死亡無所設。行權有道,自貶損以行權,不害人以行權。殺人以自生,亡人以自存,君子不為也。”

這幾句關於權力的語句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裏被反覆吟誦,冷時只覺得毛骨悚然。地上的蠟燭在點齊之後,倘若將其看作軍隊,是一個很明顯的十二辰陣。早年江左與風雩閣共同抵禦外敵時,因乘之陣法,覆變六花為十二,以四奇八正首尾相因,行止相隨,生死同義,名曰十二將兵陣,後來再經過長期的演變,就變成了十二辰陣。

邊不驚的臉上也被覆蓋上了一層陰影,冷時向自己的身後望去,果然是許多葬書,所畫的陣圖連形象也是是蠅頭小楷。俱有小字寫著是什麽卦,什麽卦,吉卦、兇卦俱寫的明白。除了地上,不少物件上也擺滿了蠟燭,按八面八方,八八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還有的葬書撰許多符咒,千般萬樣,教人理會不得。換句話說,這個房間天為葬書,地為蠟燭,幾乎是鋪天蓋地的陣法,一片燈火中,很難看清楚陣眼在哪裏。

邊不驚確實是聰明人,現在這個密封的房間,三魂渺渺,七魄茫茫,他把葬書在蠟燭上一燒,冷時幾乎是和他一起死在這裏,所有的罪證都可以死無對證。

“你想做什麽?”冷時終於擡起眼睛和他對視,“我覺得很多事情我們有點誤會。”

邊不驚並不搭理她,只是背對著她,嘴裏念念有詞,時間仿佛暫時停止了,他的腳步聲還是密密麻麻地響。在這詭譎的氣氛中,冷時只覺得頭暈目眩,耳邊忽然一片人聲從遠處傳來,呼叫聲,喊殺聲,響成了一片。是歡呼?是驚號?是哀叫?分辨不清楚,但是它卻給眼前帶來一幕恐怖的景象:一陣沖鋒過後,只見火星閃耀,發亮的劍刺向跳躍的人的血肉的身體刺進去,隨著刺刀冒出了腥血。

冷時想要向前邁一步,發現根本邁不出去,從腳心到小腿都是麻木的。不知邊不驚用了什麽方法,莫名讓人陷入這個血紅色的幻覺,現在只能捏了捏自己的腕骨,勉強摸到腰間的終乾。因為麻木的神經,出手很慢,慢就沒有風聲,邊不驚面向他身後的葬書,幾乎把整個後背暴露在視野中,是看不到劍的,只能聽到一劍刺來時所帶起的風聲。這一劍卻是根本沒有風聲,跨越中間層層幻覺的人物,筆直的刺向邊不驚的後背——卻沒有見到鮮血,反而直直地穿過了他的身體,“邊不驚”也只是轉過身來看著她,周圍安靜得仿佛一個死去的空間。

饒是從小接受占蔔問天教育的冷時也對眼前的景象迷惑不解,冷汗從密密的發間不斷滴落,幾乎打濕了後背,讓靛藍色的衣服呈現不規則的深淺分布——自己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進入幻覺的?她的手一翻,已抽出了另一把勞謙,突然反手一刀,劃向自己的左手掌心。這一劃,頓時鮮血順著銀劍柄滴落在地上,和幻覺裏的血色融合在一起,眼前的景象似乎也開始晃動。

手心傳來的疼痛使得大腦終於開始思考陣眼到底在哪裏——葬書,蠟燭,還是那個香爐?

在一陣草木灰的味道中,冷時轉過頭去看桌子邊上的香爐。香鬥幹幹凈凈,香爐卻燃著香,這似乎不太符合常理?她直接上腳踹了銅爐一腳,香灰滿地,周圍的景物急劇地發生扭曲變化,天旋地轉之間,只聽得耳邊有風聲掠過,於是冷時及時側身避過,似乎是一把鐵劍,一收一放,喀的一響,手中抵禦的勞謙和終乾斷為兩截。仗著用到最後的理念,把兩把劍柄向對面臉上激射過去,對面也側身躲過。還沒緩過氣來,眼前一亮,耀眼生花,一柄冷森森的長劍刺向自己面門。冷時一驚之下,登時亂了腳步,嗤的一聲響,踢倒了地上的蠟燭,火苗很快點燃了它附近的葬書。

“等等!”冷時大喊一聲,“現在我倆都走不掉了,我要求和你聊一聊!”

“你想聊什麽?”邊不驚還是進來時的那副樣子,就算知道要和冷時一起葬身火海也很平靜。

“剛才那是什麽東西?”對於剛才的幻覺冷時層層冷汗,實在不敢細想。

“確實是香的作用,不過這個十二辰陣和葬書也得用,以達到混淆視聽的效果。”他臉上浮現出輕蔑的笑容,“出走江左七年,歸來你還是心高氣傲,這就是你的下場。”

“你以為長安郡的小隊會來陰藥房找你,確實會來,只是你走錯了地方。”他拿著一口霜鋒寶劍來,劍鋒方刺著冷時咽喉,“狡兔三窟,我也不會只建一個陰藥房,簡單來說,你現在待的這個地方確實是真正的陰藥房,可是在機關的作用下,你進來後那道木門就會完全鎖死,我們兩個人誰也出不去。”

劍離得太近,讓人總是晃眼睛,冷汗滴到了劍鋒上,見對面的人僵持著不說話,邊不驚繼續娓娓道來:“你確實聰明,企圖借我的手鏟掉風鶴,之後再鏟掉我,所以你提著劍來殺我。”

“冷按察,很果敢,孤身闖敵營確實是好膽量。現在火還不是很大,我來和你分享一些有趣的故事,比如你的異瞳是怎麽來的。”他饒有興趣地在冷時雪白的脖頸上用劍尖勾勒她的血管的走向,看著對方戰栗失措,上位者的心理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冷時姓冷,因為隨了她母親的姓,冷氏在江左也是太史鐘留下的風雩閣心病。在經過多重手段後,風雩閣終於斬草除根,但是冷時卻在沈園出生了。沈園歷任太蔔都頗有反叛精神,風雩閣只能找機會帶走,派自己人也就是十七先生去撫養下一任太蔔。

這個女孩自誕生起就被預言是動亂江左的禍害,風雩閣一直耿耿於懷,只好拿著她的異瞳做文章。所謂的紅藍異瞳其實並非天生,風雩閣與妙手堂早年研發過各種奇怪的藥,其中一種就是改變顏色。這種藥直接放在了還是幼年的冷時身上,使得瞳色慢慢變成異色,這樣的變化在江左沈園看來,幾乎是天降不祥,於是放棄了對她的培養。加上冷時接收過冷氏留下來的“遠離江左”的暗號,在風雩閣看來不可錯殺一個的機會。本想借著冷時和莊卿的關系拿捏冷時,沒想到這人直接出走長安,加上後來在長安的七年,冷時小心謹慎,不留任何把柄,始終和風雩閣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關系,讓邊不驚非常頭疼。

在長期截查冷時的信件後,風雩閣認為冷時對於莊卿還屬於餘情未了的階段,塵鞅君風鶴暗示邊不驚可以試試親自去接觸一番,說不定冷時就能移情別戀。邊不驚雖然和他一向不和,但是在這件事情上他倒是聽從了風鶴的建議。結果是冷時並對邊不驚感興趣,邊不驚只覺得和冷時接觸膽戰心驚,她有時候洞察力過於敏銳,差點從邊不驚腳上的泥巴猜到他去和誰見面。

出於愛惜人才,邊不驚希望冷時保持不下神壇的心態,不要多管閑事——所以在分別時他才提醒冷時不要做多餘的事情。哪裏知道冷時直接不按常理出牌,回到江左幾乎攪得江左天翻地亂,直接查到石匱金書。

“而你,現在提著刀,卻還要殺了我這個救命恩人。”劍尖點了點冷時的脖頸左邊的一根青色的血管,看著劍下的人痛得皺起眉頭,他滿意地笑起來,“我是讓你鏟除風鶴,不是讓你鏟除我,你才二十多歲,正是大好年紀,可惜今日就要葬身火海了。”

“沒關系。”冷時在他錯愕的眼神中,一把握住劍尖,鮮血汩汩,和他對視,“在我的整個計劃中,我就沒想過活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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