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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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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9 章

周夏突然道:“你還記得西門吹牛嗎?”

陸世風聽見這個問題後,先是回答:“記得。”

然後才問:“他找你說什麽了?”

如果兩人毫無瓜葛,一般人會問:“他怎麽了?”

周夏聽了這個回答心裏一沈,只能道:“說了很多有關你的事情。”

陸世風沈默不語,甚至都沒問吹牛究竟講了什麽。

可見心知肚明。

看樣子只要周夏不吭聲,他絕對能憋下去,對所有的人和事都只字不提。

其實周夏對他的隱秘毫無挖掘之意,但眼下對方這種態度,即刻激起他的些微不滿。

那種較勁不肯退步的好勝心,促使他不依不饒道:“我能知道令尊是哪位嗎?”

陸世風強笑道:“你以前從來不問,也不感興趣,現在突然想知道了?”

周夏道:“對啊,因為你不僅財富驚人,而且殺人手法嫻熟,遇事臨危不亂,這不像普通的世家子弟。”

他不得不承認,吹牛的話確實在自己心裏埋下疑惑的種子。

人一旦有了某種猜測,只會令人心裏湧現出更多的疑惑。

哪怕是之前釋然的問題,此刻也會重新覆活。

陸世風微微皺起眉頭,說:“和家裏的一些變故有關,我記得以前解釋過。”

他惜字如金,不肯多說一句,明顯也有種不肯讓步的勁頭。

對峙的氣氛愈加鮮明,兩人都沈默了,斟酌著下面的話該怎麽說。

陸世風為打破僵局,從手機裏調出一副照片遞過去。

照片從樓梯側面取景,臺階上坐著的小女孩約莫七八歲,此刻正手握雕花欄桿,朝樓下垂目而望,她臉上心事重重,完全不像是孩子的神情。

陸世風解釋道:“

這是我的妹妹,她也叫佩姬,是我父親為數不多傾註過情感的孩子。

他一直想培養出像自己那樣聰明,但身體機能又比他健康、沒有家族遺傳病的孩子來繼承財富。

於是他就有了源源不斷的情婦,其中既有運動員、也有科學家、音樂家。

各個都是該領域內傑出女性。

這就意味著我打小就有很多認識的、或是素未蒙面的兄弟姊妹。

只是父親的孩子裏能活到成年的屈指可數,不過對父親而言,小孩子和小貓小狗差不多,除了佩姬。

以至於她死後,父親花了很長時間才不得不選我做繼承人。

沒過多久,他連我也放棄了,甚至不再關心傳宗接代這件事。

一直到他死,我再沒見過他本尊,只和他身邊的工作人員打交道。

自從發現自己在父親心裏的地位後,我的心態也變了。

一切都像在玩一場虛擬現實的角色扮演游戲,無論哪一種關系,都只是npc。

所以,我可以沒有愧疚地、冷酷地對付身邊的很多人,包括我的母親、朋友,甚至一些和我暧昧過的人。

因為我知道自己早晚會毫無牽掛地離開。”

他說這句話時,嘴唇有點發白,雙眼失去了焦點,顯得冰冷無情。

剎那間,眼前的這個人,令周夏覺得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他這樣的性格,背後有如此不堪的過去,也算合乎情理。

陌生是因為他沒想到人性會有這樣覆雜的構成,原來即便是枕邊人,自己了解得也不多。

他忍不住插嘴道:“你早晚要去哪裏?”

“去一個我也沒去過的地方,去一個能去除去我滿身疾病和痛苦的地方。”陸世風篤定道。

聽上去,那個地方既像是極樂的天堂,又像是,死亡。

那人重新將目光聚焦在周夏身上,小心翼翼地問:“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他說這話時,雙眼深邃明亮,猶如有一簇漆黑的火焰在靜靜燃燒。

周夏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一步,道:“我哪兒也不能去,這裏還有我的親人、朋友、工作。”

陸世風突然笑了:“別誤會,不是你想的那種地方。”

斷藥以後的陸世風時而暴躁易怒,時而溫柔多情,可從來不象今天這樣陰郁詭譎。

這時周夏脊背上已冒出一層薄薄的冷汗,它們直朝腰窩裏淌。

他故作鎮定道:“有時候我真覺得看不懂你,不知道你每天在忙些什麽。”

陸世風似乎察覺出他的緊張情緒,於是略微朝後退一步。

他嘴唇顫抖幾下,似乎想起了什麽,大腦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

這時候的他,身上有種不成功就成仁、殞身不恤的味道。

剎那間,周夏覺得他身上看到某種純粹的東西,像李斯特的鋼琴曲,像納博科夫的小說,或者是宋代冰裂紋的瓷器。

他猜測那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陸世風的驕傲,更是他的執念。

那個執念讓人痛苦而寂寞,才會散發出隱忍氣韻。

突然之間,周夏覺得即便是陸世風想說出答案,他也不想知道了。

他現在什麽都不想再問了。

他怕問出些根本不想知道的事情。

周夏抓起手機,說要找個地方散步。

陸世風說外面有點亂,要不我們一起出去。

周夏忙道:“你不用來,我只想一個人呆一會!”

他離開房間時,還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這令他如芒刺在背,連忙加快了腳步。

直到他爬回駕駛座,為轉移註意力,周夏打開收音機。

可換了好幾個臺都是類似的新聞播報。

就在他和陸世風爭執的短短幾十分鐘,外界的事態完全在朝著不受控制的局面滑落。

全球最大加密貨幣交易平臺“幣安”,代言人竟然通過網絡表示將暫時凍結所有的比特幣賬戶,以保證它的安全性。

什麽?周夏嘴裏的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這是什麽火上澆油的騷操作?

他想起來當年巴以沖突,幣安為了巴結一些西方國家,主動凍結巴方一系列的比特幣賬戶,並將裏面的貨幣和資金轉交給以方。

從那一刻起,比特幣的安全性就成了皇帝的新裝。

這些年,用戶們都心有戚戚焉地不去戳破,假裝沒看見那些事兒。

可眼下的這一記損招,只能令群情更加沸騰。

周夏查了下自己的賬戶,果然灰色的,海德拉積分也不能兌換了。

他到海德拉論壇上去看,早炸開了鍋。

小道消息說很多有門路的資本大鱷,下午就把手裏的比特幣清空,在交易所置換成了美元。

被凍結的只有普通人賬戶。

網友中有人怒吼:規則由強者制定,掌握資源和資本的人,現在準備拿人民的血肉做堡壘了!

周夏一邊瀏覽這些新聞,一邊無奈苦笑:以互聯網為硬件基礎的金融體系如果崩潰,沒有人能夠安全出逃。

人民最終需要的是現實世界的貨品,這個才是寶貴的資產,而不是賬戶上的數字。

危難之際,家裏堆滿黃金的銀行家,也比不上地窖裏滿是紅薯和小麥的農場主富有!

周夏接下來只能漫無目的地開車上路,沿途所見再一次證實了自己的推測——好多商超門口人聲鼎沸,裏面燈火通明,有的地方已經出現□□燒。

有人看見他開了個貨車過來,以為也是搶東西的,舉著棍棒就過來了。

嚇得周夏連忙加速跑開。

和暴徒沒什麽好講的,他再能打,也犯不著和瘋狗們計較。

這時他才想聯系家人,好幾次才打通父親的手機。

老周道:“今天晚上估計要通宵了,州政府已經派出大批警力,你老實在家,千萬不要出門。”

周夏擔心道:“你在哪裏,局面好控制嗎?”

老周沒有正面回答問題,而是說:“警察是第一道防線,州長已經向聯邦政府申請支援,但是各州目前都面臨類似的局面,需要救助的不僅是馬裏亞納州。”

周夏擔心道:“老爸,千萬保護好自己,遇見不要命的歹徒,能跑就跑,能溜就溜!”

老周被兒子這句叮囑氣笑了,說:“沒事兒!連你爺爺和姑父都去民兵團集結了,他們下午就收到通知了。”

民兵都出動了?這完全是戰時總動員的架勢啊!

還有,家裏現在只有姑姑和妹妹?

周夏對老周道:“我現在就回家。”

老周知道根本勸不住,只能道:“不說了,我這邊有情況。”

開車的路上,周夏想起以前經濟選修課上的一句話:你知道人民手裏的貨幣,如何才能在現實世界,包括線上、線下安全無虞地購物嗎?

答案就是軍隊,現實中的一支軍隊!

這時他對這句話才有了更確切的感悟。

開車沒一會兒,他又收到了陸世風的電話。

周夏想了片刻,還是接了。

那人問:“你在哪裏,我來接你。”

周夏道:“我在回家的路上。”

陸世風有些焦急:“你回家會經過愛麗絲廣場,那個地方已經亂了,不如先找個躲起來,我和你匯合後一起去你家。”

周夏說了聲“沒必要”,立刻就把電話掛掉了。

沒時間再等了,他家是臨街的老房子,離商務區也不算遠。

一旦街面上發生意外,姑姑和妹妹根本抵擋不住。

既然愛麗絲廣場不能走,他就變道抄近路。

哪想到大半夜的,廣場周邊都沸騰起來了,連小路上都一片混亂,處處都是警報聲。

很多人上街抗議,有的向警察發射煙花,有人縱火焚燒汽車。

新聞不斷播報,說某某政府辦公大樓裏有人縱火,電力中心遭到了設備破壞,好幾個大超市和ATM機被打砸和搶劫。

之前的游xing正慢慢演變為暴力示威。

周夏開車經過著名的商業大道時,看到摩天大樓上的LED廣告牌上,原先的內容被替換,一行大字正閃閃發亮:

資本主義要滅亡了,自由屬於人民!

廣告牌下聚集著一群年輕人在狂歡,有香檳、彩帶、氣球,搖滾樂。

這時,邵太太的電話也打了過來,她著急地問:“你在哪兒啊,陸世風說你出門了?”

周圍實在太吵,周夏只能扯著嗓門喊:“我在回家的路上,家裏只有姑姑和妹妹。”

邵太太強制鎮定道:“你們那邊不安全的話,就帶上她們和我一起回洛克島。”

周夏想,島上資源有限,也不是世外桃源。

現在想從市中心開車回家,難比登天,他只能上外環高速,繞路回家。

路上周夏一直開著收音機,聽見州長以及多名高官稱眼下的騷亂“不可解釋、不可原諒”。

還有些物理、計算機類的專家學者呼籲民眾“冷靜地等待謠言被攻破”。

他想,等過了明天中午十二點,謠言也許確實會不攻自破。

但遲來的真相,保護不了現在正在被傷害的城市和市民。

諾貝爾應該後悔當初沒設立數學獎,導致數學界竟然沒有絕對的權威來發表意見,安撫民眾。

高速公路上車輛稀少。

周夏不敢大力踩油門,告誡自己不能慌、要冷靜。

他有點後悔下午沒有加滿油箱,待會又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意外,以至於為了省電,他連空調都不舍得開。

密閉的車廂,有點悶,有點熱。

就在他困得不行的時候,覺得只是剎那間,他好像一下子翻身墜入某種狀態。

似乎有力量試圖將自己拉進深眠。

與此同時,他發覺自己的意識在緊縮,仿佛躲避著什麽。

媽的,不會是又不由自主聯網上線了吧?

他不想上線!

他開始集中精力,與那股無形的力量進行極度的拉扯、抗衡。

終於,他瞬間清醒,發現自己還在之前的那條高速公路上。

高速隔離帶仍不偏不倚,有節奏地向兩邊後退。

看時間無非才過了幾秒鐘,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剛才“睡”了過去。

幸好即使醒了過來。

他正慶幸不已,只聽見“砰”的一聲巨響,車子的擋風玻璃直接碎成蛛網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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