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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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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茜1

「滾過來,然後把你的上司帶走。」

久川埴不能讓朗姆受氣,於是理所應當地回過頭來刁難他的下屬,因此安室透在與線人接頭時驟然收到這樣一條短信,整個人瞬間就繃緊了。

“怎、怎麽了嗎,降……安室先生。”

風見裕也頓時跟著緊張起來,手足無措地差點打翻面前的便當。

他們們扮作一對高峰期被迫拼桌的客人,在警視廳三條街外的快餐店接頭,礙於監控他們只能用口型和隱晦的手勢交流。

降谷零放下手機,遞去一個“無妨”的眼神,而後用兩根手指隱蔽地敲擊便當盒的邊緣,起身便去結賬了。

——兩天後,城郊。

風見裕也暗自記下這條線報,跟著擦了擦嘴,隨著午休的人流出了店門。

安室透氣定神閑地走出人頭攢動的商業街,直到在一處監控的死角裏坐上他的馬自達,這才再打開方才收到的短信。

「朗姆?他怎麽在你那?」

短短數分鐘已經足以久川埴和朗姆劍拔弩張地交鋒幾個回合,一方的諷刺辛辣而天真,一方的化解又虛偽而體貼。他們都足夠了解對方,所以久川埴是真討厭和朗姆見面,那些口腹蜜劍的關心他聽了都要作嘔。

因此他謹遵踢貓效應的本質,把不滿通通發洩在另一個無辜的人身上:

「不然呢?勞請您快些,波本先生,光是和朗姆呼吸同一片區域空氣,已足以讓我進入終末呼吸期了!」

波本面無表情地承擔了他的全部怒火:

「蜜勒米爾,如你所知那是我的上司,我又該如何接走他?」

「……」久川埴重重的嘆了口氣,「那就把我帶走,這就行了吧。」

他站在房間裏離脅田最遠的地方,逐一向獻過花的賓客致意,葬禮已經接近尾聲,人群也漸漸散了——由此得見朗姆遲到了多久——他根本不是真心來祭拜故友的,只是存心挑久川埴的刺罷了。

“青田小先生,不知可否移步一敘。”

他臉上掛著久川埴最煩的那種禮節性微笑,穿過人群朝久川埴走來。他們間明顯不正常的交談早已吸引了不少人的註意,久川埴不想讓朗姆在葬禮上繼續鬧下去,把手機攥得指節發白。

“不必,有什麽話,就在這說吧。”

“啊,的確不是方便在公共場合談的事。”朗姆悠然自得地,仿佛一點沒有為此困擾,“關乎令尊生前與我的合作,蜜勒米爾,我有一項任務交給您。”

“……呵,難以置信。”久川埴隨之壓低聲音,疏離而委婉地回,“我想不通您的名下竟找不出一個可用之才,以至於需要一個喪期的可憐人出面。”

朗姆沒有答話,意味深長地回望他。久川埴一點不意外地從中看出嘲弄意味,一面惱火極了,一面又不得不強裝冷靜。

是了,他想起了。父親一生中最後悔參與的項目,朗姆主導的器官買賣生意,醫療組負責最終的手術與對接。交易的大頭分明全讓眼前這人拿去了,遭受一生自我道德譴責的反而是父親。

這件事斷然不可能聲張,朗姆特意在青田誠一郎的葬禮找上他,恐怕也是料定了久川埴不可能在這時拒絕。

陰險的男人。久川埴把指節扳得嘎吱響,恨不能一頭撞死這無恥的老東西。他在朗姆越發得意的微笑下堪堪扯動嘴角,沖他露出一個頗具嘲弄意味的冷笑。

“具體的情況,您可以之後再聯系我。那麽,小輩就先告退了,先、生——”

他拉長聲音,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個敬稱,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一邊在短訊裏應付琴酒的新工作,一邊忙裏偷閑和波本一起咒罵他的上司。

走到門口時,久川埴已經能在路邊看見安室透的車了,考慮到他的老板還被自己撇在身後,久川埴將心比心快走了幾步,坐上了車,緊繃一天的精神總算稍稍放松了些。

“感天動地,你總算來了。”他仰頭將後腦靠上椅背,喟嘆一般說道,“再看見那張長了齙牙的老臉,我簡直要起蕁麻疹了。”

類似的話他已經在短信裏重覆太多,安室透顯然已經對這些針對上司的冒犯習以為常——或許,也深以為然。

久川埴向來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打工人的心思的,不管他們表面上多麽古井無波、言聽計從,心裏一定也早罵了老板八百回。安室透身為情報專家,演技一定也是一等一的無懈可擊。久川埴眼看他眉間一分愉悅三分無奈,剩下盡是愁雲慘淡,便心知自己一定引發了他的共鳴……

安室透在後視鏡裏看見便裝的朗姆,神色平常地移回視線。很難講身為臥底摻和進組織高層的矛盾裏是否正確,但作為下屬,他大概沒有選擇的權利。

於是點火,啟動,久川埴很滿意他們成功讓朗姆吃了一臉的車尾氣,這讓他在一瞬對波本產生了莫大的好感。

“如果回去以後我被上司追究,那一定是你的原因,蜜勒米爾。”

連波本調侃式的抱怨聽來都無比悅耳,久川埴露出前所未有的親昵的笑,告訴他:

“別擔心,你報我的名字。如果你成功被踢了,那蜜勒米爾一定收留你。”

他輕聲笑了起來,滿臉惡作劇成功的竊喜。這樣看來,組織裏的娛樂生活確實匱乏得緊,十幾歲的青少年時刻以捉弄年長者為樂,很難講這是否是社會心理健康教育一貫的問題。

安室透移回視線,刻意在此時提醒:“不過,你知道的,情報人員一向是不吃虧的利益至上者。”

這裏多的是精致的利己主義,久川埴了然地點點頭,愉快地表示:

“當然,我都計劃好了……朗姆籌謀已久的任務,你是不是也想參與?”

他捕捉到安室透一秒怔忪的表情,頓時更加得意起自己的安排——一舉兩得、一箭雙雕,既能滿足波本在上司前刷好感的意願,又能減輕自己的工作負擔,再沒有比這更妙的事了!

“去告訴朗姆,你被我借走了。”他頗為霸道地發言,“在那之後,有這樣一個人,我想讓你調查……”

他舉起手機,那裏是是朗姆剛剛發來的線報。對降谷零來說,這正是他在調查組織器官買賣案時所需要的。

——從這方面而言,久川埴此舉不可謂不是一舉三得。

清水太郎,男,46歲。男人做了一輩子卡車司機,終身兢兢業業、平平無奇,唯一值得註意的,或許是他膝下唯一一名女兒。

清水茜,女,14歲。清水一家家境貧寒,對於難得的老來得女,卻是極盡寵愛。清水茜的童年生活順風順遂,嚴父慈母,成績優良,直到她在初中入學的那年體檢,被診斷出不明原因的肝臟早衰癥狀。

大量肝細胞不可逆地走向壞死,肝臟功能難以維持,小姑娘年紀輕輕已是面無血色,眼白發黃,上腹水腫,瘦如紙片。她入住醫院,一天又一天地僅靠儀器維持生命,虛無縹緲地期盼著救命的□□……

但那是不可能到來的東西,久川埴從小就知道的道理,日本醫療系統中四處是特權、錢和交易,憑清水太郎的能力,根本不可能為愛女籌謀到任何一只活肝。

——但他確實做到了。

朗姆許諾他救命的□□,但是代價,會是什麽?

安室透撚著兩張薄薄的紙陷入沈思,久川埴坐在他的身邊,百無聊賴地切著牛排。

為了表達對臨時搭檔的信任,久川埴才特別允許波本踏入私人的安全屋,甚至允許他圍上圍裙煎了兩片牛上腰。可惜唯一的客人一點沒有感激的意思,全神貫註閱讀著朗姆那邊傳來的資料。

特招來的苦力如此用功,久川埴本該欣慰的,但他莫名不滿安室透此時的專註,拎著叉子在他眼前揮了揮。

“朗姆大概認為我們這邊不需要知道更多,畢竟我的任務只是在他發來消息的時候,即刻進行移植手術。”

久川埴解釋道,“那邊特別強調了要等他下令——哼,也不知道控制欲太強的男人容易早衰。”

安室透說:“這個男人肯定有他的特殊。”

……或許可以聯系公安調取他的檔案與交際網,必要時予以保護。他抱有這樣的考量。

一張餐桌上的人,其想法和目的完全是南轅北轍,不過在“針對朗姆”這一點上倒是出奇地統一。

久川埴很高興他有了針對朗姆的戰友,體貼地用拿手術刀的方式切開牛排,然後狀似隨意地與安室透換了盤子。對面詫異的目光讓他有些心虛,於是越發沒好氣地嗔道:

“用餐時間卻把主人家的心血晾在一邊,不需要我提醒你這是多麽無禮的行為吧,波本?”

“啊……抱歉抱歉。”波本很快反應過來,討好地笑起來,“是我的疏忽,但我實在想幫上您的忙,蜜勒米爾先生。”

久川埴咬著叉子看他露出沒人能拒絕的“蜜糖式”微笑,心道情報人員用這招倒是能迷倒不少深閨少女和富婆,他不會承認的是,此人在餐桌上嚴肅專註的表情,讓他很難不想起自己一生都在過勞的父親。

憂慮過度不是好習慣,操心多餘的事只會給自己和身邊人帶來負擔,這是久川埴從青田誠一郎無能的一生中學來的道理。

因此他很難理解安室透的脾氣,久川埴不懂為什麽有人能把無關緊要的任務,看得和生命同等重要。如果當初是他站在安室透的立場上,恐怕從一開始就不會招惹朗姆的註意,更妄論以一敵多地去和松田組硬碰硬,他絕不會讓自己落到狼狽的地步——不,如果他像安室透那樣有選擇,從一開始就不會加入這007的黑心組織。

“波本,”他突然產生了好奇,“你……是為什麽加入組織的來著?”

“嗯?這需要什麽理由嗎?”安室透仍然笑意吟吟地望向久川埴,吐出那套已經背熟的說辭,“這很有用,不是麽?我以前幹的也不過是些情報生意,組織給我的資源,可比那時多多了。”

□□籠絡人心的手段也不過是威逼利誘,久川埴料到這個答案,因此不太滿意:

“沒有什麽更準確的契機?比如你招惹到了哪個幫派,或者單純為了福澤諭吉?”

“嗯哼。”安室透點著下巴,不懷好意的目光掃來掃去,“你又是為什麽打聽這些,蜜勒米爾?只是好奇心可付不起我的報酬。”

不吃虧的性子。久川埴默默腹誹了一番,嘆息著投降:“好吧好吧,聊天而已……你真夠無趣的,波本。”

情報販子對他的評價不置可否,攤開雙手:“視情況而定,我很樂意變得有趣……為你。”

紫灰色的眼睛繾綣而溫柔,久川埴定定地註視了他一會,幾乎忘了面前的人是那個趨勢逐利的波本,忽而聳了聳肩:

“得了吧,我可付不起你的費用,醫療組上個季度的財務報表還是負數呢。”

蜂蜜陷阱沒有起效,波本反倒更加暧昧地笑了起來。他身在久川埴私人的安全屋裏,卻絲毫不覺得拘謹,就著話題與他一同享用了午餐,甚至還要得寸進尺開一瓶櫥櫃裏的威士忌。

“這裏我都很久沒來了。”久川埴托著腮,懶洋洋地道,“久到我都忘了櫃子裏的酒。說真的,我還是喜歡公開的安全屋些,那裏的物資補給可以走公賬。”

“威士忌的口感,並不會因為時間改變。”波本愉快地走過來,聽上去卻像在借威士忌的賞味期誇耀自己。

久川埴擡眼看他拎著酒坐下,另一手指間夾著兩只高腳杯——也不知是從哪個角落翻出來的。他放下酒品,極其刻意地將標簽上的“Bourbon”轉向自己。

久川埴:“……”

“我都忘了這個。”他語氣微妙地說,“誰送我的來著……?”

也許是貝爾摩德那個女人,他很不情願地回憶起這事。那天他本該去琴酒那裏,幫他檢查槍傷愈合後肌肉的恢覆情況,結果趕到後卻發現貝爾摩德已經扮成他的模樣,正在對琴酒上下其手。

他和千面魔女一起,遭了琴酒的冷眼。那時的久川埴尚會為此而惶恐不安,因此貝爾摩德調笑似的送了他一瓶威士忌,權當安撫……

“等你到了喝酒的年紀,打開它。”金發女妖豎起一身食指,勾起一邊唇角,像那枚誘人墮落的毒果,“……甜心、蜜糖,收下我的禮物,這是送給離開伊甸園的夏娃的東西。”

她在叫久川埴的名字,卻讓他聽起一身雞皮疙瘩。久川埴產生某種微妙的不安,他看見波本已經拿起開瓶器了,他正在打開那瓶所謂“禮物”。

……至少,總不會是毒藥。

畢竟波本還能面色如常地飲下第一口酒,久川埴稍稍放下心來,盛了一小盞給屋角的神龕供上,而後也學著他小口抿起酒液。

“無意冒犯。”波本舉了舉杯,笑說,“把神龕放在安全屋裏,倒確實是新奇的選擇。”

哈尼仿佛沈浸在回憶中,抿著唇,細細咽下一口烈酒,半晌道:“畢竟,醫生可能是最信玄學的物種了吧。以前我也覺得父親祭神無趣,但現在我想,恐怕就是我這樣的態度惹惱了上天……”

威士忌的度數很烈,口感也超乎想象的辛辣,然而玉米的甘甜和白橡木桶的醇厚風味很快中和了這種不適,久川埴不覺得討厭,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大腦開始自然而然感到舒適。

那些強壓下的情感也漸漸開始矛頭——這或許是貝爾摩德的本意,告訴他成年人與酒精與生俱來的相伴關系——對於久川埴而言,那就是家人之死與逝去的烏托邦。

在那些經歷面前,他並不像自以為是的那樣冷情冷意,毫無觸動。他說不出自己之前為何不感到悲傷,又為何在此時才覺得不安襲滿心頭……但他大概理應哭上一場的。

視野開始變得模糊,頭腦異常得發熱,大腦在麻痹下感到異常的歡愉,久川埴不習慣這種感受,他聽見誰在模模糊糊叫他的名字,眨著眼想看清時,卻發現一滴淚水正劃過他的臉頰,一瞬的觸感留下淡而無色的水痕,印在皮膚上格外清晰。

“久川君?蜜勒米爾?”

也許是他的反應太過劇烈,安室透放下酒杯,試著查看久川埴的體溫,被他一把抓住右手。遲來的關心,多餘的熨帖,正在迷醉他的心神,他看不清眼前人的臉,只覺得他的溫度似乎和誰相仿——那大約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久川埴討厭他的許多弱點,但他的確愛他。

“爸……爸?”

他恍惚地呢喃,說罷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臉瞬間紅了。

“不……抱歉,波本。”

他掩著下巴覺得尷尬,但波本似乎更在意其他的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樣子讓久川埴有些迷茫,而後他也很快意識到了。

——因為他的聲音變得太柔軟、太稚嫩了。這不是17歲的久川埴的聲音,反而更接近於一名……尚未變聲的青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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