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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寧願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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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寧願茍活

羅柏的視角

陛下生擒了父親。

“跪下,認罪,我可以考慮網開一面。”

父親睥睨,神色高傲,全然不似階下囚。

我站在人群中,與他相望。

父親留意到了我,目光驟然柔和下來。

“我們畢竟從小一起長大,”皇帝語氣不見喜悲,“在我心裏,你一直都是……”

“朱赫,你不用在我面前搬弄這套把戲,”父親挺直胸膛,“當你決定把無子的罪責推到我姐姐身上時,我們的友情就煙消雲散了。”

皇帝冷冷道:“向我懺悔,向我效忠,你的子女還能活。”

父親眼裏閃爍片刻的痛苦,但仍高傲道:“你如果滅羅家滿門,只會在皇城和南境之間結下永遠不會彌補的血仇。就算你再派人擔任南境守護者,也不能服眾。你會留下羅蘭和羅鳶的,因為你要把他們當作掌控南境的傀儡。”

皇帝淺笑:“你還是很聰明。”

我忍不住進言:“陛下,您大可將父……公爵大人囚禁在塔內,不取他性命。南境投鼠忌器,不會輕舉妄動的。”

皇帝陛下黢黑的眼眸定定地打量著我。

我抿唇,回看他。

“跪下。”皇帝陛下拔出寶劍。劍光如射鬥牛。

“朱赫,”父親忙道,“有什麽沖我來。”

“父親大人,陛下不會傷害我的。”我單膝下跪。

皇帝陛下冷笑一聲,鋒利的劍刃破開我脖子的皮膚。

我能感覺,溫熱的血珠滾過刃口,滴至衣領。

“不為他求情?”皇帝瞥了父親一眼。

“柏兒,”父親苦笑,“我會為你驕傲的。”

我引頸就戮。

皇帝將劍搭在我的肩上:“羅柏,我正式封你為南境守護,奔流城公爵。”

皇帝快速在我左右肩點了幾下。

“可我父親才是……”我楞著了。

“是吶,”皇帝笑得深沈,“不能有兩位奔流城公爵,不是嗎?”

我能看見,站在皇帝陛下身後的謝家三兄妹變了臉色。

“陛下何意?”我壓抑不住吼間的驚詫。

“謝鄭,你應該懂我。”皇帝笑著招呼東境的福音城公爵。

謝鄭面露難色:“古亞述王國擒叛賊,必命其繼承人將他親手活剝。繼承人會被放回封地,但因其弒父之罪,終身不得民心。”

“剝皮!”我怒不可遏,眼眶盈滿淚水。我知道剝皮之刑——自腳踝下割開一道口子,隨後活活扯下皮膚,還要在裸露的肌肉撒鹽保鮮。

受害者會生不如死地掙紮三天三夜。

“陛下,你還不如殺了我。”我將眼淚逼回去,惡狠狠瞪著皇帝。

“要麽他死,要麽你們一起死,”皇帝冷冷道,“我也許會忌憚南境一時,但不會忌憚一輩子。”

“陛下,請你三四,”謝鄭半跪在地,“如此血腥,實乃天父不忍。”

謝奕早被嚇得臉色慘白,忙附和:“是吶,是吶。”

皇帝不屑:“今日多雲,老人家看不清。”

眾將士噤若寒蟬,呼嘯的海風將海浪摔碎在礁石。朱姝被侍女攙扶著,款款而來。

“父皇,”朱姝淡淡道,“我支持你,應該永絕後患。”

“公主,公爵大人是你的舅舅。”我不敢置信。

“那又如何?”朱姝雖身量瘦削,看起來弱不禁風,但言語冰冷刺骨,比堅冰還硬,“父皇,若不是我們僥幸逃脫,如今被審判的,就是你我父女了。”

我當即起身:“陛下,將我處死吧,我絕對不會助紂為虐。”

“裝什麽清高?”皇帝哈哈大笑,“從你轉劍對向南境大軍時,你就已經身敗名裂了。”

我攥拳。

我仍能記得,第一天為皇帝而戰時的恥辱。

我一直忍著,憑著“羅家不能被連根拔起”的信念。

“我相信羅柏,”父親終於開口,“羅柏,不管怎樣,我都會理解你。我會先往地下走一遭,你別太快來,更不要帶著你的弟弟妹妹們一起來。”

“父親,我做不到。”

皇帝冷笑,揮手示意儈子手上來:“那……”

這時,謝珍上前:“陛下,我有要事要稟報。”

“但說無妨。”

“妹妹……”謝鄭輕聲呼喚,皺眉。

謝珍淡淡一笑,湊到皇帝耳邊,斂眸。

皇帝大喜過望,盯著謝珍的肚子:“真的?”

謝珍點頭:“所以,請陛下莫要酷刑。處死貴族,砍頭就行。”

“好好好,將羅宿拉下去,砍頭,頭顱好好保管,我還有用。”

“父親大人!”

父親被侍衛拉走。

謝鄭瞅著皇帝拉著謝珍的手回了營帳,上前悄聲對侍衛道:“行行好,讓他們最後說幾句話吧,也是可憐。”

侍衛松開手。

我跑幾步,跪倒在父親腳下。

“對不起,父親,我背叛了你,我不是人。”

“我不怪你,孩子。好好照顧自己,也好好照顧羅蘭和羅鳶。”

“他們一定不會原諒我,我也無法原諒我自己。”

羅蘭的視角

我夢見父親騎馬。

第一次,他對我笑得那麽和藹。

我頭痛欲裂,醒來時,只覺有記憶自指縫間悄然流逝。

幾周後,我和羅鳶以及姑母,不得不逃回南境。

羅鳶被父親的死訊擊垮,脆弱不堪,如寒風中的杏花。姑母自責不已,一夜白頭。

我只覺得內心空蕩,如野人走向曠野後留下的洞窟。

“公爵大人。”仆人這樣稱呼我。

我晃神,左顧右盼,以為父親會自樓梯走出,責怪我大驚小怪。

片刻後,我意識到,他們在叫我。

“叫我皇帝陛下。”我本以為自己的嗓音會沙啞無比,一開口,卻是意想不到的鎮靜。

“是。”

“何事?”我問。

“敵軍逼近關隘。”

“我會親往前線,吩咐下去,備馬。”我回房,準備穿戴盔甲。

窗外春光燦爛,落英繽紛,令我恍然。

站在窗前,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足夠高,來匹配一位戰士的軍甲——只是不夠魁梧,像躲進殼裏的蝸牛,而不是所向披靡的戰車。

我盯著鏡子裏的自己。精致的五官,慘白的面容。

“不像父親,更像母親。”我判斷。

穿戴整齊後,我感覺諸如花瓶之類的擺設都矮了不少,看起來也更脆弱了。

荒鳴在我的腰間,我卻沒有勇氣拔出它。

我忽然想起,那夜的河風。父親坐在我身邊。

悲痛快要決堤,我咬唇,仰頭,不讓眼淚掉下來。

“公主醒了嗎?”我問。

“是的,陛下。”

我踩著鐵靴,走到羅鳶房間。

羅鳶坐在女伴中央,呆呆地盯著窗外一叢如煙櫻花。

“妹妹。”我輕聲呼喚。

羅鳶回頭,一見我的裝束,頓時痛哭不已:“哥哥,你也要離開我嗎?”

“這是我的職責。”

“我不讓你走!”

“我發誓,我會平安歸來的,行嗎?”

“不要!”羅鳶抱住我,哽咽道,“我們投降吧,我們投降吧,至少我們還能活。”

“我寧願驕傲地死,也不要茍活。”我悲痛道。

“為什麽呢?活下去不好嗎?活著就有希望,我們總能東山再起的……”

“我受夠了忍耐的日子,我想以皇帝或者公爵的身份結束自己的一生,就像我們的家徽,紅玫瑰,血一樣鮮艷。”

“不……不……我寧願千方百計地活下去……”

我將一把匕首遞給羅鳶:“妹妹,一旦城破,等待你的,會是無盡的羞辱。如果你逃不掉,那就自盡吧……”

羅鳶接過。

“如果你能逃,”我衷心希望,“就逃去國外,多帶些金銀珠寶。我們的領國就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們的公主頗愛庇護年輕貌美的女眷。”

“你呢?”

“我會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羅柏的視角

我羞見南境。

皇帝望著青山綠水,感慨道:“如故。”

謝鄭和伍將軍前來報告:“陛下,羅蘭計劃親臨前線。”

“哦?”皇帝笑了起來,“可以呀,羅蘭有出息了。”

我如爛掃帚一樣的身體再次感到刺痛。

謝鄭道:“陛下,我們可以招安。羅蘭不過十八,羅鳶也只是一位深閨裏的淑女。”

“的確,南境已是強弩之末。”我勉強開口。

“我也沒必要和倆孩子計較,”皇帝思襯,“至於使者……”

“我去吧。”我道。

“哦?”皇帝笑了笑,“我怎麽知道你不是趁勢逃回家呢?”

“陛下,我回到奔流城之後呢?城破是必然的,不是嗎?”我身心俱疲,如果不是為了羅蘭和羅鳶,我早一劍抹脖子了。

“我會將羅蘭帶到你面前,至於談判如何,那就不是我能掌握的了。”

“條件?”

“你不能傷害他們。”

“成交,”皇帝頷首,“只要他們不犯法,我可以寬恕性命。”

離家不過是一年前的事情,對我來說,卻恍若隔世。奔流城的古堡,我也是住過的。

滔滔江河將灰色的城墻與清脆的郊野隔絕開來,仿佛盤踞的巨龍。

我站在岸邊,幾乎要遏制不住自己縱身躍下的沖動。

“不行……”我指甲嵌進肉,劇痛讓我清醒幾分,“為了羅蘭和羅鳶……還有對父親的承諾……就算活著再痛苦,我也要茍活下去……”

我知道,羅蘭就站在某扇窗戶後。

他格外喜歡隱匿在窗簾縫間,窺視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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