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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7章 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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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7章 隱痛

顧不得想太多,她在旁邊還氣夠嗆的樣兒,“你還有臉暈……在家轉了幾天佛珠就不拿自己當外人了?可敢許願了你,麻煩讀讀經再來,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哎,人世怎麽度?太難了……”

轉回頭,她又瞧到了無緣大人。

此刻的無緣大人還是個小和尚。

見她從畫像裏竄出來,驚嚇到瞠目結舌。

別看她變得像是脾氣不咋好,但她向來一碼是一碼,不會朝無辜的人發火。

見到小和尚她笑著蹦跶過去,習慣性的點化了他幾句,隨後便身姿輕盈的去到殿外消失了。

我看的心潮起伏。

這些都是她給我結下的善緣啊。

正是這寥寥數語,才讓日後的無緣大人對我一再的施與援手。

當然,這部分是她的變化。

而她絲毫沒變的地方就是長相了。

時間像是一個冷血殺手,潛伏在暗處,伺機傷人害人。

它無差別的對待每一個人,鋒銳的刀子劃過皮膚,給人留下深深的溝壑。

最後整個人都會被時間刺死,站立不穩,墮入泥土,時間仿若又會大徹大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掩埋逝者的泥土上,誦經催出新芽。

每個人都逃脫不了死亡,每個人也都會入世新生。

唯獨她像是逃過了時間殺手的追捕,也免去了被它超度。

縱使過去了千年,從畫卷裏走出的她依舊是一副不谙世事的少女面容。

那幅畫的紙張很老了,因常年接受香火供奉,熏得都有些暗黑發黃。

再加她時不時的離畫出走,沒有靈力加持,畫紙難免會被蟲蛀,臟汙。

但凡事都得從兩個角度去看。

這點亦算她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早前她修為盡失後,畫還是掛在深山的道觀裏。

待道觀重新修繕完畢,越來越多的香客想將畫作私藏。

有的達官顯貴不惜利用強權奪畫,準備將畫獻給當朝帝王。

雖說她更早前就時常遇到這種事,總有那王公貴族想將她占為己有。

不幸中的萬幸是,前幾百年是真正的內亂,天下從內部分裂到民族融合,晸權更疊的極快。

再趕上法難,畫像幾經沈浮,倒是只單獨被容棠的後世收藏過。

等天下終於太平些了,她作為流傳下來的古畫,自然又被有心之人垂涎上了!

不過無妨,這個時期她雖然處於從零開始的狀態,但得益於和那個容棠有所了斷,郡主和蘇婆婆也不用她管,她修為增長的很快。

離畫後她可以附著到神明的塑像上吃食香火,不用非得待在畫裏。

而在她離開畫像後,畫中女子的眸眼神采就會極為暗淡,空洞呆板。

更不要說畫像還做過修改,顏料的覆蓋痕跡很重,後期銜接的線條很生硬,堪稱懸崖式拉低了原畫師的水平。

那些達官顯貴們最初看到她在畫像裏,都驚覺這幅畫有天人合一之感。

直嘆畫中女仙是惟妙惟俏,有血有肉,很本能的忽略畫像缺點,待掙死扒命的把畫拿到手了,再看那畫中女子就像被抽走了靈魂,意境全無後,缺點又會被無限放大!

但咋說這都是古畫,不至於砸手裏,可還真沒誰敢把畫獻給帝王了!

主要是不敢賭,畢竟帝王見多識廣,天下都是人家的,啥奇珍異寶沒見過?

你給他送禮,送好了是平步青雲,送不好那就是平地一聲雷了!

因此那些達官顯貴們即使奪了畫,最多也就是蓋章鑒藏。

畫像在後期算是流落了民間,被高門大戶當做古董珍存。

而她在此時已經再次有了抵禦雷劫的修為。

只要原畫能安然無恙,她在外就耽誤不了修行。

待飛升後她得了正神封號,便能脫離本相,徹底跟原畫無關了。

在修行這條路上,可以說她一路都是有驚無險,天道並沒有多難為她。

就差挑明說,只需她堅持正心正念,位列仙班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奈何她心態發生了變化。

前五百年的她可以說志向高遠,一心想要成神成佛。

後五百年的她經歷了系統重啟,仿佛是回歸了真正的本我。

當她的修為到了一定的高度,自然沒人再去給她灌輸使命,也沒人去跟她強調責任大義。

因為她站在那就像個實打實的神明,未來堪稱是一片坦途。

可她最原始的思維也隨著‘系統重啟’開始萌芽覆蘇。

即使她能為自己活了,也不用格外去背負業障了,她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了,但……

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成仙成神的意義又在哪裏?

太多太多的疑問出來,卻無人能為她解答。

人間的高僧大師至多百年壽命,誰又敢妄自開口,去點化個千年靈物?

身份在不自覺間發生了轉變,她從最初那個需要聽經的變成了可以傳道授業的。

她扮成菩薩,能出口成章,講苦聚無常,般若涅槃。

化身女仙,她能講大道至簡,陰陽相生,先天一氣,弘道養正。

只可惜她尋遍人世,卻找不到誰來開解自己。

於是她困頓在思想的怪圈裏,變得愈發迷茫,乃至愈發焦躁。

眼見做假神明和假菩薩不開心,她便顯化成凡人的模樣。

近距離幫百姓們解決些生活問題,一邊做著善事功德,一邊想從實踐中獲得真知。

那天她從菩薩的塑像裏竄出來嚇暈了一個老太太,轉回頭她就飛到了街面。

雷劫前後終歸不太平,不是大旱便有洪澇,城外聚集了數千名前來投奔的災民。

他們白天在城內乞討,夜晚就在簡易的草棚裏入睡。

為了填飽肚子,賣子賣妻者不計其數。

縱使如此,他們依舊是吃了上頓沒下頓,餓的都靠樹皮果腹。

她看到災民們餓的哀叫自是心聲憐憫。

不知是不是乖學生做的太久,靈光一動間,她居然萌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想到就要做到,當晚她便潛伏進皇宮內院,偷出了一大兜金銀元寶。

我旁觀的直抽冷氣。

祖宗誒!

這劫富濟貧的事兒可不能隨便幹啊!

是有那電視劇,趕上奸臣當道,禍亂朝綱,百姓民不聊生,俠盜看不過去,會偷來朝廷的金銀珠寶,送到窮苦人家,救苦救難,替天行道!

但我跟著她飄蕩了一千多年,發現這事兒實施起來難度很大。

還是得從兩個層面上去講,你錢送少了,治標不治本,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錢要是送多了,像她偷得都是金銀錠子,真扔誰懷裏了,那跟扔炸彈差不多!

為啥?

哪朝哪代都有制度。

古代對金銀錠子的把控更是嚴格。

成型的元寶一般都是官銀,民間流通的錢幣大多是銅幣和碎銀。

她能耐可大,一會兒隱形一會兒現身的,楞是從禁衛森嚴的宮闈裏偷出一袋子元寶。

給誰誰不哆嗦?

誰要敢明目張膽的拿官銀去花,分分鐘得被抓走定罪,來源肯定不正當!

我膽突的,姑奶奶,您做個好人好事兒可別連累的誰被砍頭丟命了!

她倒是再次讓我意外,可能也是想到災民的數量太多,她有心分錢也分不過來。

於是她先化身成了朝廷官員,將官銀換成了民銀。

隨後又變身成白面書生,雇了三五名雜役,在城門外給災民們施粥。

我看著還是嘆氣,雖然她此舉是行善積德,助人為樂,亦沒有冒冒失失的將官銀直接送到災民手裏,杜絕了一部分隱患,但她這事兒出的根不正啊!

修行的靈物怎麽能偷錢呢。

規矩在那放著,踏道者要心系正途。

不生邪念,恪守天道,不做逆行。

她這……

果不其然。

擁有著書生外表的她像是身體越來越差。

明明沒有碰到火,臉頰都無時無刻的有著火星點燙感。

仿佛是畫紙被火炭生烤,頭頂都要冒出黑煙!

這一看就是反噬了!

可她又像是來了逆反勁兒。

明知做得不對,卻偏要那麽做,仿佛是想看看自己忤逆天道會有什麽下場。

哪怕她身體不舒服了,也咬牙生挺著,堅持在城外給災民們施粥。

別說!

她的出現真給災民們帶去了生機。

那一碗碗飄香四溢的粥,成了許多人的救命良藥!

越來越多的人前來排隊領粥,人數迅速擴張到上萬人。

她偷來的銀子越來越少,當她在災民期待的眼神裏一勺子舀到桶底,只能抱歉的看向對方,“大叔,對不住,粥沒了。”

“沒了?”

那災民嗓子裏躍起哭腔,“公子,你行行好,就給我盛出一碗吧,我從昨晚起就在等這碗粥了。”

“真的沒了,等我銀子多了再來施粥……”

她無奈的回了聲,看向後面還排著的長隊,提聲道,“莫要再等了,粥沒了!”

誰知這一聲下去,人群突然炸了,“我兒子還等著喝粥救命呢!為何說不發就不發了?”

“是啊,這粥一天比一天稀我就不說什麽了,怎麽還能說沒就沒了!”

前面的男人更是憤恨,“馬上就要排到我了!粥不夠你為何不早說!”

她眉頭微蹙,忍著反噬的燒灼感回道,“粥沒了我也沒辦法!我就這些銀子,已經……”

“我不管!你不能見死不救!我為了吃口熱粥走了十多裏路,你不能說不施就不施了!”

人群呼啦一擁而上,“快把粥給我們!”

我驚恐的看著很多人穿過我的身體。

他們搶過了盛粥的木桶,瘋狂搜刮著裏面的殘湯米粒!

見木桶空的徹底,眾人又拉扯著她推搡起來,“我們快要餓死了!你怎能見死不救,快把粥給我們蓄滿!”

她神情惶然,哪見識過這場面。

千百年來,她享受的幾乎都是禮遇。

即便她差點被燒了,也是要被尊稱一聲菩薩娘娘的啊!

眼見要被推倒,她艱難的喊著,“莫急,等我銀子多了會再來施粥!”

“休要騙我們!一看你這儒生的打扮就知道不可能缺金少銀!快把粥蓄滿了!”

眾人抓扯著她肩膀,即使我看不清他們的臉,也能感覺到他們的表情猙獰。

她雇來的幾個雜役見勢不妙,先一步跑了。

剩她被人群困住,舉步維艱,只能無措的搖頭,“你們聽我說……”

“他的袖口和荷包裏一定有銀子!”

“讓他把銀子拿出來!”

人群將她層層圍堵,無數雙手朝著她的衣服扯去!

見她護著衣物掙紮,他們更像是篤定了她身上有錢。

不知誰率先朝她臉上出了一拳,緊接著,無數的拳頭就朝她身上砸了過去!

亂拳之下,她被踢到了膝蓋,只能窩縮的躺在地上,迎接而來的便是更多的飛踹!

她艱難的擡起眼,貌似想看清是誰不分好歹的打了她。

明明昨天還喚她善人,讚她是救命恩人。

轉瞬而已,她好像就成了過街老鼠,僅僅只是因為她的粥沒有備足!

可她的視線望出去,看到的只有黑黢黢的腳丫子,以及最上方密不透風的人臉。

每一個人都扭曲著五官,咬牙切齒,對她像是恨之入骨,她一時間反而有些臉盲了。

她分不清誰是誰。

幾秒後,她便有些麻木的側躺在地。

遠處的小孩子似乎被這打鬥的場面嚇到了,哭嚎聲尖銳淒厲。

有明理的老人家還在高喊,莫要打了,莫要打了,那公子是善人啊!

只是……

毫無作用。

拳腳炮依舊如雨點般落下。

災民們貌似把她當成了殺父仇敵,惡狠狠的讓她還粥——

老實講,她不疼,這點皮肉之苦,跟她本就承受的反噬比起來不算什麽。

可,她胸口裏卻傳出了隱痛,那疼痛像是長滿了針尖的鐵鞭,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刮擦著她的血管,疼的她唇角顫顫,首次有了種窒息的感覺。

為何會這樣?

她捫心自問,究竟做錯了什麽?

我蹲在她身邊,看向那一張張模糊的人臉。

他們叫罵個不停,不知怎的,我的心也隨著她一並疼起。

但我想告訴她,這是人性中的平庸之惡,她放大了他們的欲,眼下只是被他們的欲念給蠶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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