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圩叁

關燈
圩叁

阮靜筠原本猜測,趙明義是因為自己才被牽連進了偵查隊的視線內,但,聽梁孟徽在華懋飯店所說的話裏的意思,這個卷發技師大概率是真的存在某些問題。偏碰巧的是,傅斯喬在歐洲上學時,就與他有過某些交集。

阮靜筠記得,上次她問他時,傅斯喬答得是,「機緣巧合之下見過幾面」。但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止於此。否則梁孟徽沒有理由會懷疑,這兩個人此刻又重新湊到一起合謀,要在或已經在上海做了什麽。

還有那個「旅游青年會」!

在法國的時候,她還和兩個好朋友相約,一起去參加過一回他們組織的慶賀新春到來的活動。阮靜筠不明白,這難道不就是一個鼓勵中國留學生互幫互助,會在年節時舉辦聚會的松散團體嗎?昨晚梁孟徽為什麽意有所指地對傅斯喬提起它?

所以,那個趙明義其實是她所不知曉的那一面的「旅歐青年會」的人?他並不是因為她才被卷入的,而是本就與她在報紙上看到的槍殺案有關?

那……傅斯喬呢?

他真的會在其中扮演著某個角色嗎?如果是,他又為什麽要參與?這樁槍殺案的背後到底隱藏是什麽樣的真相?

坐在黃包車裏回家的一路,阮七小姐皆在沈默著思索這些。

實在好奇又擔憂,以至於當傅斯喬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時,阮靜筠完全忍不住想要試探一下的心。至於他的表現,反正她是瞧不出任何破綻來。

「但,這個人可是傅斯喬呀。」

這樣想著,阮靜筠到底還是無法放下心來。所以,聽見他講要幫她一起找那張報紙時,她幾乎立刻莞爾道:

“那當然最好啦,我自己還不曉得要找到什麽時候呢。”

事情就這樣說定。

等到阮靜筠的專註力重新投入在餐盤裏,傅斯喬這才將目光掃向了坐在對面的鄭懷,而那對眸中迸裂而出的寒意,哪怕只是一眼,也足以使人從頭到尾,徹底冰凍。

有了傅斯喬與鄭懷這種級別的得力幫手,阮靜筠翻找舊報的效率簡直是大大提升,沒用多長時間,便將所有二十一日的報紙從頭到尾掃過一遍。但很可惜,那份本就單薄非常的街頭小報,簡直就像是她一場夢境一般,落到現實裏,便成了再也尋不到的空。

饒是遺憾,但既然已經這樣了,除了接受也沒有別的辦法。阮靜筠嘆了口氣,揮手同下午還有事,需得去公司「上班」的傅大少與鄭經理告別。

見她仍悶悶不樂地垂頭坐在報紙堆裏,已經站起身的傅斯喬又轉回頭,將人扣在懷裏攬了攬。旁邊還有另外兩個人立著,阮靜筠卻一反常態,不僅沒有將他推開,反而擡手圈住了傅斯喬的脖子,將腦袋埋在他頸窩裏好一會兒。

傅斯喬偏頭,下巴在她發間蹭了蹭,又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半晌,阮靜筠終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重新坐直,認真同他講:

“已經沒事了。”

“嗯。”

傅斯喬笑道:

“既然沒事了,下午便好好休息,做好準備。”

“準備什麽?”

阮靜筠不解。

“「老實交代」。”

傅斯喬起身,手在她的發頂壓了壓,繼續講:

“姆媽聯系不到你,讓我轉告,「今日務必回家一趟,否則後果自負。」”

只這一句話,因「暗流下不明的湧動」而沈浸在好奇且憂慮裏的阮靜筠瞬間被拉回到了現實的苦惱中,她「噌」地一下站起身,皺著眉頭斥問:

“傅斯喬,你沒有幫我圓……解釋?”

“我其實已經盡力。”

傅斯喬也很無奈,答說:

“但你曉得的,在我們的事情上,陸文漪女士對我總是會缺乏百分之十的信任。所以,這一成的空缺,只能由靜筠你自己去努力填補了。”

一聲轟鳴後,汽車漸漸行遠。

直到走上霞飛路好一會兒後,鄭懷才開口道:

“少爺,我……”

閉目揉著太陽穴的傅斯喬此刻臉上已經全無方才在阮靜筠面前的溫柔神色,打斷他,冷聲問道:

“你將那份報紙藏起來了?”

“是。”

駕駛座上的鄭懷並未看到後座上傅斯喬不愉的面色,緊接著又道:

“報紙上的內容,確實與我二十號看過的那份一模一樣!”

從本月十二日知曉錢宗理叛變起,匡濟會仍留守滬上的成員便一直在想方設法找尋他的位置,卻始終一無所獲。所以,二十日一早,鄭懷前去碼頭接阮靜筠的時候,還並不知道自己會在這一天的午後,打出那致命的一槍。

同樣的,雖說「讀來書店」確實是鄭懷的一個聯絡點,但他當日前去的目的,完全與組織的任務無關,而是因為上海的小報太多太雜,且良莠不齊,怕萬一訂到離譜的汙了小姐的眼睛,他這才想到前去找老板打聽到底訂哪些報紙好。

所以直到推門進去後,鄭懷方才曉得,就在一刻鐘前,已經有人出發前去他如今任職的公司,給他「送報」了。

那不過是一份滿刊著政要名流緋聞逸事的街頭小報,因同類產品在上海遍地都是,很容易被淹沒在報架上。不過,給鄭懷送的那份卻是為他特質的。話雖t如此,但其實也只是在需要傳遞消息時,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對某一條新聞做些小小的改動而已。

很顯然,這絕不是一個快速傳遞信息的方式。只是因為錢宗理的叛變,匡濟會內部的聯絡線被極大破壞,所以在此關鍵時刻,即便明知這樣做有危險,也不得不臨時頂上了。

好在二十日這場臨時組織的緊急鋤奸行動的時間與地點,因為鄭懷突然的造訪,竟然以更快的速度傳達到位,這也使得他做足充分準備,最終順利完成任務。

“我能完全肯定,送給我的那份報紙,我已經徹底銷毀。所以,小姐手中的這份,只有可能是從一開始就多印出來的。”

鄭懷想到緣由,不禁忿然道:

“陳曉曼這女人,為了報仇與自保,簡直是……這必是她安排的後招,此份報紙與市面上流通的不一樣,一旦被偵查隊搜到,小姐便是百口莫辯。

“萬幸小姐今日偶然想起有這麽件事,報紙讓我先一步看到,收了起來。”

“萬幸?”

鄭懷剛要松一口氣,卻聽後座的傅斯喬哂笑一聲,冷聲道:

“的確萬幸。

“萬幸你不是所有時刻都像現在一樣,全然丟了腦子。

“阿懷,你的警惕心去了哪裏?你將靜筠當作需要所有人寵著護著的嬌小姐,可你曉不曉得,那並不是她的全部。就單單看剛才的反應,阮七小姐至少比你機敏了十倍不止。”

見鄭懷還在發懵,傅斯喬嘆了口氣,提醒說:

“你現在猜猜,靜筠為什麽要一上來就將那張報紙上寫了什麽講得一清二楚?這難道是她平日的性格?”

鄭懷這才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可他實在不敢相信,便支吾道:

“少爺的意思是,小姐是為了試探,她想要觀察我們對那則報道的反應。”

“不是「我們」,是「我」。”

他能控制自己表現得一切如常,卻實在沒料到會在鄭懷這裏掉鏈子。傅斯喬揉了揉眉間,道:

“昨晚在華懋飯店,梁孟徽故意當著靜筠的面,問了我「趙明義」和「旅歐青年會」的事。”

也許在那之前,他們之間還說過什麽。再加上她又很清楚,他在二十日時人已經秘密到了上海。總之……

“靜筠她,大概率是已經將一些事情聯系在了一起。”

否則,她怎麽會撲到他懷裏,抱了那麽久,還特意講那句,「已經沒事了」。傅斯喬當時便給了肯定的答案,因為他聽出來了,那根本不是一句陳述。

車廂裏沈默幾息,鄭懷突然想起一事,立刻講說:

“少爺,小姐的公館外,剛剛突然多了幾個人躲在暗處監看。此前她什麽都不知道,便不怕他們查。可如今……她會不會有危險?”

“此刻有人蹲守,才是合理。”

傅斯喬道:

“靜筠的頭發新做過,應該是上午又去了一趟華新理發所。她還曉得報紙的事,興許連馮公館都去探過。她本就是「重點懷疑對象」,這兩處又皆在偵查隊的視線範圍內,周三巡眼下什麽都查不到,沒有理由不來緊盯著她。”

話到此處,傅斯喬突然想起了此前他與鄭懷討論過的一個疑問,「錢宗理死後,阮靜筠為什麽完全沒有被『請』去配合調查」,原來並不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而是因為……

“梁孟徽。”

傅斯喬低低喃道,而後轉頭看向車窗外。

陰沈了一上午的天氣,到了此時,終於下起了雨來。濕漉漉地遮擋著視線,實在是……惹人心煩。

此後車廂內僅餘下一片沈默,鄭懷本想再問別的,只是瞥見傅斯喬的神色,便不敢輕易開口。直到快到公司時,後座終於再次傳來問話:

“陳曉曼與你認識?”

“不認識,我們原本不在一條線上,從來沒有見過。”

鄭懷答道。

傅斯喬想:

「那便講不通了。」

按照鄭懷方才的思路,報紙被故意「塞」到阮靜筠手中,是因為陳曉曼希望她在被捕後多一條確鑿的罪證,繼而成為完美的替死鬼。

可這條證據真的能有這麽大的作用?

傅斯喬以為並不見得,甚至即便偵查隊闖入阮宅搜查的這一幕真的發生,他也完全有能力將阮靜筠保下來。

如此判斷,並非全然是他自大,只是即便講道理,一份報紙而已,處理起來太過方便,扔了燒了怎麽不行,實在沒有哪個「罪犯」會蠢到將它留在身邊等著別人來追查。除非是……有意誣陷。

換而言之,這條消息陳曉曼的確想讓阮靜筠知曉,但比起期盼她被抓捕審問,傅斯喬總覺得,這位素未謀面的陳小姐其實更希望的是利用小筠拖延調查的進展。

如此判斷,原因有二。

其一,彼時輪船上有那麽多人,陳曉曼如果只是想單純找個替死鬼,那阮靜筠簡直是其中最差的選擇。且不談別的,能買得下越洋航行的頭等艙船票,本就不單單是有錢就可以做到。

換而言之,阮七小姐既不愚笨到有苦說不出,也很有能力保證自己說的話會被人聽到且重視,單這兩條,在非自願的情況下,誰能讓她背黑鍋?

其二,作為真正局外人的阮靜筠,唯有完全「置身事外」時,她才有可能保持什麽都不知道的狀態。一旦被捕,她反而會立刻察覺並供出是誰在引導她入局。

如此一來,原本平攤在每個在場者身上的嫌疑,便將全部集中到兩個各執一詞的人頭上。在對方比自己清白,又更具實力的情況下,無論如何計算,遭殃的都會是陳曉曼自己,所以,這這樁買賣顯然太不劃算。

所以,傅斯喬認為,陳曉曼既然主動選擇「阮靜筠」來充當替罪羔羊,那麽比起讓她被抓,最好的局面其實是她一直被懷疑,牢牢吸引住偵查隊的視線,卻偏偏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他們都還拿她沒辦法。

只有如此拖下去,對於陳小姐而言,才會有逃脫的希望。

這便是傅斯喬問鄭懷,陳曉曼是否認識他的原因。但其實更深一層的疑問是,她是否有可能在計劃實施之前便已經知曉了阮靜筠與傅家、與他的關系。

否則,在完全不認識的情況下,她拿什麽保證自己的計劃行得通,阮七小姐確實有充足的能力去與偵查隊周旋。

「不對!」

在問話出口的同時,傅斯喬便已經意識到,自己想錯了。

陳曉曼要的也許根本不是『周旋』。因為一旦開始『周旋』,她的謀劃便面臨被阮靜筠徹底戳穿的風險。所以,從頭至尾,她期盼很有很可能都只是,阮七小姐「完全不被打擾」!

「憑什麽?」

“梁孟徽?”

這是今日,傅斯喬第二次提到這個人的名字。

“可陳曉曼是如何曉得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