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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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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權

*

花園裏的路燈滲出微光, 落在蕭翎那精雕細琢的面容上,融入他水光粼粼的鹿眼。

齊韻泰一時有些看呆了,一時對齊韻川的怨懟都拋諸腦後。他想, 為什麽蕭翎不是他的弟弟呢?他一直想要個弟弟。

而這時, 他們突然聽到了鞋底敲擊大理石的輕響, 他們轉過頭一看,他們的堂妹站在不遠處,正無聲地看著他們。

“齊芝?”

齊韻泰喊了她一聲, 將一張名片塞進蕭翎的手裏,低聲說道:

“打給我。”

說完,他就走向齊芝, 帶她離開了齊家老宅。

蕭翎把名片揣進口袋,並沒有回到齊家老宅。他站在齊家的花園裏,聽著庭院中的樹木被春風吹得簌簌作響。

覺醒讓他窺見了未來,卻從來不能讓人看到全貌。而那些他一直想不通的事,如今也漸漸露出了端倪。

齊家遭禍的根源早已在許多代齊家掌權人的排除異己中埋下了伏筆, 而齊韻川的傲慢是讓雪崩降臨的最後一片雪花。他不信任任何人, 哪怕是對他父親忠心耿耿的大伯, 哪怕齊韻泰無論是能力還是野心, 都不足以對他的地位造成任何威脅,他也對大伯一家無比排斥。

他將齊韻泰安排進齊家最根基的產業,管理海運公司, 並不是為了報償齊家大伯對主家的忠心不二, 而是為了早日捉住齊韻泰的把柄,將他們一家徹底趕出集團管理層。他的這種做法幾乎毀滅了所有人效忠於他的心思, 一個對於親眷尚且如此狠辣,處處防備的老板, 對於自己的親信又有幾分真心?

這幾乎給齊家的眾叛親離埋下了另一重伏筆。而齊韻泰也並不是完全察覺不到齊韻川的心思,相反,齊韻川從來不掩飾他對於自己家人的蔑視和詆毀,齊韻泰如何能長久地忍受他,又如何敢對他推心置腹?

r國和u國的戰爭確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並不是說齊家作為飽經磨礪的大集團,應該缺乏敏銳性和計劃性。可是在齊韻川處處防備的情況下,齊韻泰掌管的海運集團如何敢提出大規模投入的計劃?又如何願意為了齊韻川和齊家的長久發展殫精竭慮?

就算齊韻泰篤定戰爭會波及海運,執意在齊韻川不支持也不理會的情況下,拿出海運集團幾十年的積累另辟航道,孤註一擲地冒險,那恐怕他剛一行動,集團就會讓他引咎辭職,原因是大規模地動用集團的財力,侵犯了齊韻川董事長的權力,越權行事。

在這種情況下,無論結果如何,無論齊韻泰是不是有本事拯救海運集團,都是無關緊要的,因為齊韻川從來沒有信任他的打算。

而齊韻川的傲慢和漏洞,也給了蕭翎機會。

是,他是利用齊韻川對付岳雲琦,但他也沒打算讓齊韻川擁有一家獨大的本事。第千百次說,他恨齊家,恨他們高高在上的瘋狂和草菅人命。齊韻川在齊家是一個該死的獨/。,裁】、者,他過多地享有權力,淩駕於所有人之上,讓蕭翎和斐榮永遠只能走他安排好的劇本。

而蕭翎雖然是個演員,但絕不願意將自己的生活也變成劇本,無論劇本出自岳雲琦的手筆還是齊韻川的手筆。

他要阻撓岳雲琦的稱霸,也要瓦解齊韻川的勢力。最終,他才能和他愛的人們共度一生。

他輕輕摩挲著口袋裏的名片,心知齊韻泰已經入了局,也會成為自己最好的助力。他向大宅的方向走去,路過了後花園的噴泉,突然聽到頭頂傳來一道戲謔的聲音:

“翎翎倒是很討人喜歡。”

蕭翎一擡頭,便看到齊韻川站在三樓的露空陽臺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上來。”

蕭翎沒推拒,上樓之後,他便看到齊韻川坐在套間的沙發上,對他舉了舉酒杯:

“你這麽輕易就把齊韻泰唬住了,倒是讓我都刮目相看。我本以為他會忌諱我,沒那麽容易被你拿捏住呢。你倒是比齊家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要手段高桿。”

蕭翎將西裝外套脫下來搭在沙發上,鼻子裏噴出一個得意的小氣旋,而那沒有瞞過齊韻川,他哈哈大笑,放下酒杯說道:

“小騙子。齊韻泰早晚會被你玩死。”

蕭翎皺起眉,很不喜歡齊韻川的說法,平心靜氣道:

“韻泰哥人很好,我是真心幫他,你只要記得自己的承諾就行了。”

“呵,”齊韻川哼了一聲,笑道:“幫他給我個下馬威?翎翎,你知道上次企圖這麽做的人什麽下場麽?”

“你如今在c國。我不知道你曾經是從哪裏受的教育,也不管你天生喜歡暴力還是你不得已而為之。齊韻川,我不希望你再沾惹任何違法犯罪的事。齊家的錢多得過分,你的權力也大得過分,不要把自己的路走絕了。”

蕭翎沒有理會齊韻川的恐嚇,也不在乎齊韻川是否用什麽方式監視了自己的言行。他看著齊韻川,看著與自己分享一般血脈的兄弟,言辭鄭重地說。

劇情裏,齊韻川為了短時間內籌集與岳雲琦對抗的財力,走私非法藥品以及武器。而岳雲琦正準備逼他這樣做,成堆的訴訟最終淹沒了齊氏集團,股價跳水,海船和貨運飛機被警方扣押,齊家航運業再也無力回天。

蕭翎雖然不願承認,他雖然厭惡齊韻川,想給他使絆子,挫挫他的銳氣,但是他並不希望齊韻川踏入泥潭。那並不是因為他覺得齊韻川值得被拯救,而是出自一點

一轍,吐著一截兒嫩紅色的小狗舌頭,看上去傻乎乎的。

照片裏的蕭翎也學小狗吐著半截兒舌頭,瞇起的琥珀瞳和小狗崽的一樣幹凈,滿是對世界的憧憬和信任。

充滿戾氣的彈幕停頓一瞬,終於有些零星的聲音出現了:

「黑色,大狗,很兇?」

「很兇的幼體薩摩耶?」

「我有點好奇劇組誰在怕這只奶狗。」

……

葉裕清沒想到蕭翎多年後手機裏還存著那死狗的照片,還這麽快就翻了出來,被這突如其來的反轉氣得在鏡頭外捏緊了拳頭,看向蕭翎的眼眸也劃過一絲戾氣,使他原本就因為整容而顯得僵硬陰柔的臉顯得有點兒扭曲。

不過他到底浸淫娛樂圈多年,正準備開口尋個由頭抹了這事兒,卻沒想到一向很文靜內向的女主演魏逸渺開口了:

“葉哥記錯了吧,這只狗在劇組是女演員心裏的小寶貝。當時不知怎麽獨獨傷了葉哥你,我們也很驚訝。小狗走的時候傷得很重,好些人都哭了,不止小蕭一個人心裏不好受。”

和草根出身的蕭翎不同,魏逸渺是京影在讀博士,正兒八經的科班出身,據說是小說原作者親自挑選的女主演。

她今年二十七歲,到了交博士論文的關鍵時候,宣發偶爾參與,大多時候都很沈默內斂,不發表什麽評論。全劇組誰也沒想到她突然為這件事開口駁了葉裕清的面子,還為蕭翎說話兒。

劇組如今沒什麽人敢得罪風頭正盛的葉裕清,就連葛導也不能看著力捧的男主角下不來臺,當即說道:

“劇組還是有不喜歡狗的,對狗毛過敏的。這事兒小蕭當年做的不地道。”

導演下了定論,劇組幾位咖位小的演員連忙出聲應和。蕭翎沒再說什麽,再次垂下眼睫。提起他曾經已經準備收養的小狗knight他並不好受,他這些年一直留著knight的照片,卻不敢回憶knight死時的慘狀。

小狗是被石塊兒砸斷了四肢,又敲碎了腦袋去世的。他一直不知道為什麽他好好栓在自己房間裏的小狗會跑出去,被虐待致死,皮毛破碎,還被葉裕清指責咬了他一口。

knight還那麽小,因為腸胃不好,連狗糧都要用羊奶泡軟了吃,在什麽情況下會咬葉裕清?

他想不明白。當年他四處尋求幫助,卻被導演幾次叫到房間裏談心,並對他找來的警員認下了小狗咬人的事,刪掉了所有當時的監控。蕭翎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但從那一天,他徹底對葉裕清升起了防禦之心。

至於後來葉裕清欺淩騷擾劇組女化妝師的事兒,更是讓他看清了葉裕清的人渣本性。

“是呀,別看我是個猛男,我最怕毛絨絨的東西了,從小對毛發過敏。”

劇組男二號羅軒是個陽光健氣性的演員,雖然粉絲不多,但觀眾緣很好。羅軒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對著鏡頭做作地秀了秀他的肱二頭肌,把話題轉了出去:

“小蕭當年年紀小嘛,喜歡這些小貓小狗很正常。劇組都很包容小蕭的,把他當成弟弟看。他那時候只有二十歲吧,該上大學的年紀。”

羅軒這麽若無其事的一說,蕭翎那學歷欠佳的舊料又被彈幕翻了出來,刷了一遍又一遍。方才險些被打臉的葉裕清粉絲又刷起了蕭翎的黑料,說他和劇組其他人不同,沒上過大學,也不知道在哪兒讀的高中。

「文盲也配做演員?讀得懂劇本嗎?」

就在這時,活躍氣氛的編劇讓大家回答一些關於劇情的問題。蕭翎盡力調整好心情,重新露出個有點兒蒼白的笑容,卻沒想到第一個關於劇情的問題就落在了他頭上。

【觀眾們想問一下,關於小魔龍不堪教化,最終在毀滅仙界陣法,反咬主人一口的做法,演員蕭翎是怎麽理解的呢?是不是魔龍本就沒有人性,浪費了女主的情誼,不配被喜歡呢?】

這問題並不在蕭翎收到的臺本上,他擡眼看了看屏幕中的葛導,沒從葛導臉上找到什麽驚訝的痕跡,心裏便有數了。

今日恐怕確實是專門為他準備的鴻門宴,劇組想收割他現在的流量,今日提及的所有事恐怕都是特意準備好的陷阱,為了將他踩進泥裏,甚至不惜往已經離世的小狗身上再潑一盆臟水。

如果他剛才沒有立刻翻出knight的照片,恐怕knight已經成了咬人惡犬,而他成了持犬行兇的不懂事兒的後輩。可即便他立刻澄清,仍然被同劇組的人潑了一盆盆不顧其他演員過敏,擅自養狗的臟水。

可是knight一共只在劇組待了六天,他本來第七天就會把knight送到他在劇組周圍的村子裏新租的房子裏的。

這些年,蕭翎一日都沒法忘記當年的事。或許旁人看來他只是失去了一條剛被他救助回來,相處短暫的狗,人不應該為流浪狗付出這麽多的情緒,他應該向現實妥協,認了小狗的“意外”,和“野性難馴”。

但他做不到。小狗同樣是生命,他們懵懂無知地愛著人類,憑什麽要承受這樣的厄運降臨在他們頭上?

經年的夢魘釀成了苦水,在此刻爆發出來。蕭翎突然不想再維持往日的體面了,他是個無足輕重的炮灰,按照劇情發展,他或許註定會失敗,會成為提線木偶。

既然如此,在他還能開口的時刻,他又有什麽好給這個劇組挽尊的。

蕭翎擡起眼,正聽到葉裕清玩笑般地替他說:“小魔龍是女主聞懷一撿回來的…小魔寵吧?那種看家護院的打手,也是女主太心善,忘記了有些東西不能當寵物養…”

“葉哥說的沒錯,小魔龍天生魔骨,在原著中,他是魔障林千年魔氣塑身,主掌殺伐的貪狼星入命,塑成魔骨。他無法被修仙者馴養,是理所應當的事。”

“原書中,小魔龍在女主身邊,名為歸附,實為馴化。從魔障林到修仙界並非他所願,修仙者高高在上,自持仙家身份,將小魔龍視為牲畜。萬物皆有靈,小魔龍最終不堪受辱,更不堪忍受魔獸同族在他面前灰飛煙滅,以身破陣,挽回萬千魔獸被驅逐入陣,成為炮灰的命運。”

“在修仙者眼中,他是叛逆,而站在魔獸的立場,他又何嘗不是在自我救贖呢?”

多是在劇情前期。

他是一位京城來的支教老師,本應在中學裏教半年便離開這裏,回到京城繼續深造,可他卻在這裏發現了杜艷艷母親以及其他被拐賣來的婦女。

杜艷艷利用年輕老師的善良,想要讓他救助自己的母親,對抗她酗酒打人,無惡不作的狂暴父親。蕭翎不負眾望,生著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好心腸,不顧同行勸阻,硬要闖入村子,解救婦女,最終落個被圍毆致重傷,求助無門的地步。

在他被打得奄奄一息,扔到一邊兒泥巴溝裏幾乎溺死的時候,杜艷艷懷著愧疚救起了他。那時杜艷艷才明白盤踞在她頭頂的陰翳是有恃無恐的,並不會因為外面照進來的光而消散。這個小老師據說家裏在京城裏也是體面人家,才會被求助無門的杜艷艷盯上,可到了這兒卻全然鬥不過地頭蛇。

經過此事,杜艷艷以為小老師會記恨自己,對她避之不及。她也不再偷偷跑去上學了,而是被兄弟押在家裏幹活兒,忍受著暴打和猥褻。

可她沒想到,小老師再次包著頭出現在村落裏。村子裏所有人都在看著這個不知死活的京城崽,都在等待一個機會將他撕成碎片,永遠埋葬在這貧瘠的黃土裏,可那小老師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杜艷艷家門口,沒有提那些被綁架的婦女,而是只要求杜艷艷會去上學,完成九年義務教育。

為避免麻煩,杜艷艷最終被粗暴地推向她的老師。臉上瘀傷未退的老師對她笑了笑,低聲說道:

“對不起呀,我救不了你媽媽,我只能救你了。”

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杜艷艷撲入小老師懷中崩潰大哭。她太小了,也太迷茫,她問老師,如果救不了這些人,救不了她的媽媽,她讀書又有什麽意義呢?那些惡魔不會放她走的,她沒有出路,一切罪孽都會在這片荒蠻的土地上重演,她的孩子也會陷入這噩夢般的輪回。

“救一個人,和救所有人,都有意義。活下來的才有希望,走出去的才有希望。”

小老師溫柔喑啞的聲音深深烙進杜艷艷的腦海之中,從此,支持她一步步成為了震攝一方的女檢察官。

可是,當杜艷艷一步步走出這村莊時,她的小老師卻因為多次觸犯當地宗族的利益,以盜竊罪、強女幹罪、謀殺未遂等罪名被捕入獄,他遠在京城的父母托遍了關系,竟然也無法將蒙冤入獄的兒子解救或者轉移到別的監獄。

多年後,小老師的父母都去世了,已經進入檢察院的杜艷艷將刑滿釋放的小老師接出監獄。

杜艷艷將小老師接回家中,努力讓他適應環境,可她的老師i瘦得形銷骨立,戰戰兢兢,一張漂亮的臉深深凹陷,額頭上還有許多疤痕,夜夜驚厥,不能安寢。

杜艷艷知道,她的小老師在獄中受到了非人的虐待。他本是長相極好的人,在監獄那樣暗無天日的地方,他這樣的長相和品行只會讓他成為案板上的魚肉,任由比豺狼更兇惡的罪犯宰割。

杜艷艷千防萬防,小老師仍然在杜艷艷上班時跳河自盡了。死前他給杜艷艷留下了一封道歉的書信,成為杜艷艷日後偏執地鏟除黑惡勢力的導火索。

不過總體而言,小老師的戲份不算多,角色前期也十分討喜,是蕭翎工作室很是爭取了一番,蕭翎又參加了三輪面試,才爭取到的角色。同時談成的還有一筆一百萬的投資,算是在劇組占一點股份,日後好分成。

這筆錢目前顯然已經無法支付了,為此蕭翎在半個月前已經和劇組方面接洽,對方態度不好,卻也沒有多加為難蕭翎。蕭翎以為自己的角色肯定泡湯了,卻沒想到劇組開機竟然還叫上了自己,沒有以他名聲不好為理由,將他的角色換人來演。

但他沒想到開到片場時,竟然看到了葉裕清的保姆車。

蕭翎眉頭緊皺,心中一沈。他對葉裕清厭惡到了極點,半點兒都不想與他繼續糾纏,可偏偏在這個劇組也遇到了他,像是也在劇組中承擔角色。

若之前蕭翎對於葉裕清對knight做的事只是憑借直覺的揣測,如今他已經確定葉裕清的罪行了。對一只毫無威脅、懵懂無知的狗崽崽尚且如此殘酷,可想而知葉裕清的內心是如何陰暗扭曲。

蕭翎每每想到knight,心中仍然會被愧疚和對葉裕清的憎恨填滿,在此刻遇到他完全毀掉了蕭翎加入劇組前愉悅的心情。

“臥槽!葉裕清怎麽也在這?”

蕭翎還沒說什麽,餘可欽已經看到了那礙眼的保姆車。她反覆確認過,臉上露出個極端憤怒的表情:

“劇組這是什麽意思?誰不知道葉裕清剛陷害過你,他們這時候同時請他和你來一個劇組,還同天拍戲,他們怎麽好意思?”

她的臉頰鼓起來,在車上臨時把豆沙色的口紅卸掉,補上一個車厘子色,大聲說:“停車,姐要去手撕劇組了?真當我們翎翎好惹呀?不看僧面看佛面,現在他可是齊家的小少爺,狐假虎威也得嚇死他們!”

她這麽說著,在車子還沒有停穩的時候就拉開車門往下跳。蕭翎被她嚇了一跳,連忙拉住她的胳膊,說道:

“姐,你幹什麽去?劇組選角這事兒我們確實無權置喙,你消消氣,我去和導演說。”

“你說,你說什麽呀?”餘可欽翻著白眼道:“你這個脾氣我還不知道嗎,軟得和柿子一樣,我去說!”

車子停穩後,餘可欽風風火火地沖下了保姆車,一路踏著清晨的朝露,朝導演組的方向沖殺過去。

獨留蕭翎和助理兼司機小陳孤獨地停好車,背著包向劇組走去,迎面就撞上了葉裕清和他的助理團隊。

小陳是剛畢業的學生,虎虎地往前沖,想給蕭翎開道,可卻一把被蕭翎薅住了兜帽,生怕他撞了人,被對方訛詐。

對面看起來來者不善,蕭翎看著葉裕清那張打針打得皮膚細嫩,表情卻顯得十分僵硬的臉,略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可對方沒有給他走開的機會,擦身而過的那一刻,葉裕清開口道:

“蕭翎,你想那條黑狗了嗎?我還記得它呢,它可真好玩,肚皮鼓得像個肉皮球一樣,可是它舔我手指真的好惡心啊,怪你沒把它教好。不過我特意找人給你重新買了一條。”

說著,他接過身邊助理遞過來的一個黑包,拉鏈打開,裏面赫然是一條奄奄一息的小黑狗。四肢都被折斷,張著小狗嘴發出細弱的嗚咽,可那不比冬日早晨的風聲更大。血水被防水性很好的背包很好的困住,讓血腥味兒都難以飄出來,只能緊緊圍繞在那奄奄一息的小狗身旁,讓它沈浸在死亡的潮濕和腐朽的氣息裏。

“你看看,和你那條像不像?”

*

哥哥對粉絲真好呀。”

,為了嫂子,羽哥這般目下無塵的冰雪王子,也得碰這銅臭味兒了。”

林懷羽冷哼:

“你知道什麽?你嫂子要是花了別人的錢,要我做什麽?”

仇元訕笑起來:“那羽哥你壓力也太大了。咱這些二代手裏才幾個錢,哪兒比得上齊家——還有唐禹坤啊。別看唐禹坤現在落魄了,等他公司再做起來,我們每個見了他都得叫爹。誒羽哥,其實哥幾個心裏都有心思,不如——你和嫂子搭個線,咱不管唐家的面子,湊湊錢都投了唐禹坤的公司,以後做個股東躺著拿錢,那才是舒服。”

說完,他面露不屑,敲了敲方向盤,說道:

“呵,唐家真是給自己臉了,小三上位生下的爛貨真當自己是個角兒,還想要在業內封鎖唐禹坤。就算齊家不出手,京城裏好多人也看不下去,唐禹坤的公司一定能做起來,投他就是投給財神爺,唐家攔著不讓做,真當自己是財神的爹了?我呸。”

他紛紛不平,誰知得了林懷羽一句冷淡的:

“用不著。我不會沾唐禹坤的公司,池子裏還有其他魚,總不能讓你嫂子所有的投資都放在一個籃子裏。到時候唐禹坤要是雞飛蛋打,你嫂子就受制於人了。”

仇元被戀愛腦堵得無話可說,露出了一個牙疼的表情。不多時,他們到了俱樂部,頂尖的電腦設備鋪陳在空曠的房間,百葉窗被拉下,上百塊高清的屏幕鋪陳在墻壁上,浮動的數字、線條之中,林懷羽放出了自己編程的代碼,一個像極了颶風的氣旋慢慢出現在全球資金流動上方。

林懷羽和岳雲琦都喜歡氣象學,林懷羽更是有勇氣去太平洋追逐颶風。他們將颶風看作一種毀滅與新生,看作規則帶給人類的諭示。

他們也喜歡用颶風代表資金的流動。

仇元等人紛紛露出癡迷之態。在這幽暗廣闊的空間裏,在這屏幕和線條數字構成的世界裏,林懷羽才是永遠的王者。只要他願意,他就能帶來難以估量的金錢和財富。

*

蕭翎還不知道林懷羽在做什麽好事,他開著林懷羽的車一路趕往齊家的私人醫院,果不其然在病房裏看到了齊韻川。

齊韻川正在病房的落地窗前和什麽人視頻通話,用法語交流,時不時還夾雜著一句葡萄牙語,蕭翎在保鏢沈默的註視中進入病房,將雞湯意面取出來,遞給斐榮。

斐榮一臉不耐,活像被綁架到病床上一樣。可能對他來說確實如此,畢竟他此刻還沒有被病魔影響,他不知道腦袋裏那多餘的部分在未來的兩年裏會急劇惡化,讓他強健的身體驟然衰弱。

此刻他只覺得蕭翎逼他做這個他並不想做的手術實在有些多此一舉。他年幼時舉目無親,全靠自己旺盛的生命力和不屈的精神在骯臟混亂的下城區野蠻生長,因為蕭翎的緣故,他才開始頻繁地與診所、醫院打交道。

可那些都是極端令人不愉快的記憶。黑診所無休止地索取金錢,給蕭翎的藥卻是過期藥,甚至實驗藥物。斐榮那時候也堪堪二十歲,沒有什麽分辨能力,卻也知道藥不能亂吃。

為了讓蕭翎得到正規的救治,他開始接受黑拳場沒有人道的擂臺賽。一晚無休止地打十場,根據勝率提取獎金。他很快就傷痕累累,但他很有天賦。他在拳場上有一種野獸般的直覺,能精準地堪破敵人的動向。

可是拳場上沒有奇跡。即便是最有天賦的天才,也無法爬出地下拳場的腐臭和血腥。當他不敗神話的傳奇讓觀眾感到厭倦,拳場便編排了新的戲碼:一代神話的隕落。

他的食物被下了藥。賽場上他突然感到眩暈,他野獸般的直覺瘋狂警示他,可這沒有用。一切都變得光怪陸離起來,他的一只眼球遭到重擊,被擠出眼眶,肋骨斷了兩根,可這和頭顱內尖銳的痛感相比算不了什麽。

他倒下了,但這一切並沒有結束。他知道地下拳場已經放棄自己了,比起一場簡單的隕落,更有噱頭的自然是驕橫的拳王馬失前蹄,慘死拳場。

他僅剩的眼睛近乎茫然地看向看臺,耳邊莫名傳來蕭翎的哭聲。他知道蕭翎在等自己回家,回道他們租住的陰暗潮濕的地下室。他本想今夜拿到蟬聯擂臺賽冠軍一百場的最終大獎,那足以支撐蕭翎半年的治療費用。

他想今日和蕭翎慶祝一下,給他帶一個完整的披薩和烤雞。或許更好,他會給他帶一個漂亮的冰激淩蛋糕,彌補蕭翎過生日那日他花光錢買藥,沒法讓蕭翎吃一口蛋糕的遺憾。

白熾燈無情地灑在鮮血淋漓的擂臺上,刺痛了他的眼。觀眾席裏的關註狂熱的歡呼著、咒罵著,聲音撕心裂肺,猶如鬼蜮。比起擂臺上的人,這群激動的看客更像一群野獸,汲取著拳手淋漓的血肉,踐踏著生命獲取快感。

更高層的看臺之上,又一層透明的暗影。那是一片精致幹凈的防彈玻璃,裏面接待著拳場的貴客。那些尊貴的客人的臉在特殊處理過的鋼化玻璃後一片模糊,但他們的視線卻不比下方狂熱的看客更有溫度。

冥冥之中,斐榮感到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他忍著腦中的天旋地轉,爬起來,卻又被對手重重擊倒。

他有些喘息不過來了,仿佛一根斷折的肋骨插進了他的肺。

他再次爬起來,又再次被打倒。他沒機會了,對手踩著他的鮮血向他走來,他的餘光裏全是重影。

蕭翎。他想。蕭翎怎麽辦?

他這麽想著,便也這麽說出來,說給自己聽。對手抵住了他破碎的胸骨,他的四肢尷尬地抽搐著,企圖再次爬起來。而一旁虎視眈眈的裁判卻突然接到了一則指示。不多時,拳場的保鏢沖了上來,將斐榮架走。記憶的最後,斐榮音樂會看到防彈玻璃後站著一個高挑強壯的人影,而那個人舉著手機,模糊的面目正看著他的方向。

......

“哥,手術一定要做。你現在身體狀況很好,醫院的技術也很優秀,防患於未然。就當是為了我嘛。”

蕭翎有求於人,難得輕聲細語。斐榮皺著眉,即便心裏煩躁,也不會對蕭翎發作,只能臭著臉拿起蕭翎給他的勺子,吃蕭翎給他的雞湯意面。

實際上他已經吃過醫院的配餐了,可他不擅長拒絕蕭翎。對於他這樣個頭的男人來說,多吃一份飯也並不是什麽大事。

“我不想哥哥再離開我。”

蕭翎看著斐榮吃雞湯意面,低聲說著。他在斐榮面前似乎永遠是那個困頓的、無助的孩子,當年斐榮離開他給他留下了太深的陰影,幾乎將他困在了失去唯一親人,被拋棄的境遇裏,讓他在多年以後仍然無法釋懷。

“哥,你一定要長久地陪著我,你答應過我的。做手術吧,哥,我們負擔得起,求求你了。”

“我不會離開你。”

斐榮反射性地說,用他笨拙的方式安慰蕭翎,而齊韻川不知道什麽時候掛了電話,站在蕭翎身後,聲音中含著冷笑:

“是麽。當年你離開他的時候,倒也沒猶豫。你很怕翎翎發現我們的關系吧?”

蕭翎回頭,對齊韻川怒目而視,而斐榮放下勺子,一只手克制地握成拳:

“你當時沒跟我說你是翎翎的親哥。我以為只有我跟你走你才會救他——”

“哦,你不跟我走,我還真不一定花這個錢呢。”齊韻川冷笑:

“畢竟他是個小拖油瓶。那時候老爺子半死不活,齊家上下虎視眈眈,我救他這個小拖油瓶有什麽用?我若是沒爭過那群人,我就會死,翎翎帶著和我相同的血,也會被那群人撕碎了。與其這樣,翎翎還不如死在我的手裏。”

斐榮手上青筋爆出來,而齊韻川又說道:

“你對他的永不離開的承諾,價值也就是他的治療費用。為了那些錢,你不是照樣離開他了?”

兒來自血緣的憐憫。

齊韻川可能對他也是一樣的,所以能堂而皇之地看著他名譽掃地,滿身狼藉,卻也能在他無法支撐時勉強拉他一把,救他一命。

有些事情,從來就說不太清。

齊韻川的笑容收斂起來,面色沈郁下來。他盯著蕭翎,像是在估量他,目光令人毛骨悚然。蕭翎不怕他,任他看著,繼而聽到齊韻川說:

“齊家走到今天,沒有一步是不沾著血的。翎翎,我一向不指望你沾染這些,斐榮也將你保護得太好了。但到了有些時候,有些事——不得不做。”

齊韻川沒從蕭翎的眼裏找到一點兒有毒的破綻。他在第一次見到五歲的小蕭翎時,就覺得他像壁畫上的天使,潔白,沒有一絲瑕疵,這讓他愛不釋手,而心中翻滾的卻是深沈的毀滅欲望。

他們這樣的人,最喜歡看的就是明珠暗投的戲碼。即便那時候齊韻川年紀不大,但是他卻看慣了圈裏人的游戲。錢、權、美色和毒藥,所有的一切都能輕而易舉地毀掉一個自詡純潔無暇的聖徒,他們癡迷於這樣的游戲,在毀掉一個人的靈魂後再將其棄如敝屣。

多有趣。齊韻川找到了他的玩具,那就是他五歲的私生子弟弟。他帶蕭翎去體會一切,去看世間最奢靡的景色,去看血腥和暴力交織的表演,去看金錢誘惑下腐爛的演繹。

他無數次告訴小蕭翎,哥哥什麽都可以給你,你想讓眼前的人做你的大馬嗎?你想讓他跳下海港,看鯊魚在後面撕咬他嗎?

他問了很多遍,可蕭翎只是哭,像一只膽怯的小狗。卻又在齊韻川被下了面子,感到煩躁的時候伸出短短的小手,圈住齊韻川的脖頸兒:

“哥哥不要。”

他說話奶聲奶氣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偷偷將眼淚抹在齊韻川的領口,像一只臟兮兮的小狗崽。齊韻川卻像被定住了,只能在一眾勳貴子弟看熱鬧的目光裏將粘在他脖頸上的小黏糕抱走。

掃興的小臟狗。他心裏罵著,手臂卻穩穩托著蕭翎胖乎乎的身子。在和小蕭翎共度的幾個月裏,他夜晚糜爛的交際總是被這樣打斷,他不得不拖著胖乎乎的團子,草草和家族需要聯絡的同盟道別。

他沒能如願染黑臟兮兮的粘人精蕭翎,他歸咎於小孩子什麽樂子都看不懂,而蕭翎脾氣又真的很倔,動輒就哭得小臉通紅,軟塌塌地團在齊韻川的胸口,毫無威脅又無法擺脫。齊韻川幾乎就要放棄和蕭翎玩染黑游戲了,他想著,若是父親成功,將蕭翎帶回去也不是不行,而若是母親成功,他也能勸母親在家裏養下這個小寵物。

他身負齊家和李家的血脈,家大業大,有什麽養不起的。

可父母的爭鬥最終引起了齊家的叛亂和其他家族的蠢蠢欲動。他被追殺得像一條落水狗,踏上了一條救生船,通往有死無生的海域。他看了看懷裏被嚇得噤若寒蟬的小狗崽,最終讓僅剩的幾個保鏢將蕭翎抱走,扔到了海港上。

蕭翎永遠不會懂齊家究竟代表了什麽。他和他那無知好騙的母親牽扯進來的只是齊家最淺的風浪,而那也幾乎將他們母子撕碎了。

“那就別淪落到那種境地。如果我有能力——我不會讓你淪落到那種境地。我知道,或許有些事情在你眼裏看來稀松平常。你在一些國家的法外之地待了很久,你受到的教育,從不看重法律和人命。但如果你想長久,就不要再做出格的事了。”

蕭翎看著齊韻川冷冰冰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我知道世界上有太多不平之事,總有人會踐踏法律,踏過那條線——我只希望那不是你。”

他的眼睛在明亮的燈光下熠熠生輝,看著齊韻川的樣子和多年前,那個黏在齊韻川胸口的小崽如出一轍。齊韻川不明白,齊家的血脈怎麽會生養出這樣的人,有蕭翎這種幾十年如一日的幹凈。

齊韻川覺得心裏煩躁,但不是因為厭煩。他擡手扯松了領帶,站起來向房間外走去,路過蕭翎身旁時,他冷聲說:

“我可以不管你和齊韻泰打什麽小算盤。你要是有本事把齊韻泰的海運集團搶到手,那就是你的了。”

蕭翎對於他這種陰暗的言論實在懶得搭理。齊韻川不能忍受任何人分享他的權柄,哪怕是對主家忠心耿耿,同氣連枝的大伯一家也不行,而如今說出這樣的話,幾乎就是默許蕭翎進集團掌權了。

只可惜蕭翎對此沒有半點興趣。

蕭翎在齊韻川離開之後,就在套間內洗澡入睡了。倒也不是他想要在瘋子雲集的齊家大宅過夜,而是他自己喝了酒,也實在不想麻煩齊家的保鏢或者傭人在大半夜開車將他送到市區裏。

他在套間的衣帽間拿了一套絲綢睡衣換上,衣帽間很寬敞,裏面卻塞滿了衣服,全然不似客房。蕭翎打眼一掃,雖然衣服都是新的,但是都是自己的尺碼,甚至還有幾套小娃娃的衣服掛在角落,花紋正是小時候他在齊韻川身邊的時候穿過的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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