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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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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一滴熱汗自施未額角滑落, 順著他的頸側落入衣襟之中。他察覺到斬鬼刀之內不同尋常的力量,澎湃激昂,不斷地鼓動著他。

“斬鬼刀是一把嗜血的刀。”

“但嗜血前提的是, 它戰無不勝。”

施未耳畔語聲紛亂, 他甚至分不清這到底是誰在說話。他緊緊盯著那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陰雲, 如同一扇通往地獄的大門,正散發強烈的腐朽氣息。

“你們都退後。”施未喃喃著,燕知根本沒聽清,有些不明所以地問著:“你說什麽?”

“快退後!”

施未大吼,只聽一聲尖銳的慘叫, 整個空間像是被徹底撕裂,瞬間爆炸, 火勢滔天。

“噗。”

薛思承受不住, 頓時往前一撲,跪倒在地。

柳驚霜急得團團轉:“怎麽一點用都沒有?”

詹致淳沒有回答。

他知道敵人很強大,不是一般的強大,古往今來,也許只會出現這麽一個毀天滅地的大魔頭。但他相信薛思,相信眼前這群年輕的後生。

“我數十個數,如果不行,我們就先沖進去救人。”詹致淳輕輕點了點手指, 柳驚霜完全無法接受:“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數數?”

“十。”

詹致淳像是沒有聽到那樣, 默默開了口。

受邪靈影響, 他們這邊那頭龐然大物也陷入了絕對的狂態, 體型更比之前大上許多,大有破頂而出的趨勢, 這樣一來,孫雪華和薛聞笛就更如海中蜉蝣,山間微塵,渺小力弱。

可是薛聞笛,偏偏看見了重傷倒地的薛思。

他突然腦子一懵,動作慢了半步,那兇獸長尾一掃,眼看就要砸到他身上,孫雪華猛地轉身,將他撞開,那巨大的尾巴頓時撞在了長鯨行的劍身上。孫雪華感覺半個身子都麻了,重心不穩,飛出去數尺之遠,他淩空轉身,腳先落了地,蹌踉幾步之後,才終於站穩。

“呼。”

孫雪華喘了一口氣,飛身上前,和薛聞笛會合。

“九。”

詹致淳閉眼,只見薛思周身已然發生了變化。那些銀色的魚鱗最終布滿他的身軀,四肢也慢慢退去,身體一點點,一點點地在縮小。他擡頭再看,薛聞笛和孫雪華仍在苦戰。

“八。”詹致淳再道。

“小樓!”孫雪華大喊,薛聞笛回過神,眼神微凝,好像整個人都靈魂出竅了似的:“小雪,我剛剛有種很痛的感覺,好像就要死了。”

“不會死的,你要相信自己。”孫雪華持劍,長鯨行便與橫雁劍身相抵,“也要相信小魚。”

薛聞笛神色一震,仿佛打開了某個關竅,紛擾的記憶從腦海深處湧現出來,他聽見了無數過往的哭喊,卻看不見那些埋藏於歲月中的面龐。

他只記得山中歲月漫長,夜來井冷,兩支新摘的紅藥擺在青色的竹窗前,染著晶瑩的露水,在晚風中,輕輕搖曳。

“七。”詹致淳再念。

薛思已經完全化為了原身。

只見這方寸之間,響起了微弱的潮汐之聲,大霧彌漫,仿佛置身於無邊汪洋之中。海是寧靜的、深邃的、柔和的,靜靜地將他們包圍。

薛聞笛屏住呼吸。

那兇獸的行動在這一刻,突然停了下來。它仿佛被定格在某個瞬間,成為了一個擺件,一座雕像,又或者,一幅蒼白的畫。一道道銀色的水紋將它纏緊、禁錮,只聽一聲清脆的響聲,如銀瓶乍破,原本覆蓋於兇獸周身的屏障頓時碎裂,化作片片梨花,又好似散為飛雪,消弭於這大霧之中。

薛聞笛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淺香。

他在一瞬間清醒過來:“小雪,是眼睛!眼睛是弱點!”

孫雪華應聲,幾乎是同一時間與好友一同出劍。

一時間,紫氣東來,雲蒸霞蔚,雙劍自那兇獸眼中破入,再自後腦破出,那兇獸發出一聲悲鳴,緩緩倒下。那龐大的身軀也逐漸消散,慢慢地,變回了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小狗。

“嗚嗚。”

那小東西哀哀地叫了兩聲,就不再動彈了。

薛聞笛與孫雪華同時落地,掌心向上翻轉,一條小銀魚落在了他的手中。

那魚兒撲騰都沒有撲騰一下,直挺挺地躺著,薛聞笛嚇得魂兒都沒了,對著嘴就給那魚兒吹了一口氣。

柳驚霜:“?”

孫雪華:“……”

詹致淳拂塵一掃,卻將那小魚收入袖中:“事不宜遲,快快救人。”

薛聞笛擦擦通紅的眼角,一頭沖了進去。

孫雪華幾人緊隨其後。

“孫掌門,你下次可以教薛聞笛一些別的法子,倒不用這樣嘴對嘴渡氣。”詹致淳一臉鎮定地叮嚀著,孫雪華腳下亂了一步,很快就恢覆了正常:“嗯。”

內殿之內,早已成了刀山火海。

薛聞笛頓時提緊了心,大聲呼喚著:“曹若愚!”

“師兄!”回答的卻是顧青。

薛聞笛往前一步,那漫天的陰雲竟是朝著他撲了過來,他揮劍,劍氣卻被對方完全吸收。柳驚霜一把拉住他:“別動,小心。”

薛聞笛握緊手中長劍,小心翼翼後退一步,柳驚霜打頭陣,為他們開道。許是他身上的氣息與這夜城同根相生,陰雲並未向他們發出進攻。

眾人終於會合。

灰頭土臉,氣力窮竭。再看,施未緊握著斬鬼刀,大半條胳膊都被燒傷了,皮肉剝落,露出脆弱的血脈,但人卻是清醒的,大抵是太過疼痛,蒼白的臉上表情有些麻木。

薛聞笛一楞,忙從靈囊裏找到一顆懸命丹,餵他吃下。施未舔了下嘴唇,覺得很幹,想喝水,但他想了想,沒有說,只道:“那陰雲很怪,好像能把我們的靈力全部吸收掉。”

“好在我還有一把刀。”

施未說著,竟然笑了一聲。

燕知聽得心煩:“笑個屁!”

她就罵了這一句,換作以前,她應該要好一頓罵,最好罵得對方跳起來和她打一頓,可現在她只開了這麽一次口,就覺得喉嚨裏堵了一團棉花,堵得她發不出聲音來。她怎麽也沒有想到,在她看來,這個文不成武不就,半點出息沒有的臭小子,居然在最緊要的關頭保住了他們所有人。

那團陰雲的吞噬力太強了,她和燕知、欒易山的結界被輕而易舉地吞掉,危急時刻,竟是施未用斬鬼刀為他們劈出了一條生路。

可是這條胳膊——

以後還能握劍嗎?還能的吧?

她記得施故也曾九死一生,也沒見他就這麽消沈下去。

燕知想著想著,偷偷偏過頭去,不再看他。

施未頭有點重,但思維還是很清晰的,他仔細數了數來人,笑笑:“我恐怕,沒有辦法再握劍了。不過等二師兄和小師弟趕回來,五人劍陣也是夠的。”

歷蘭箏突然流下淚來,嗚咽著,卻不忍心勸他別再說了。

“大師兄,孫掌門,我看到劍匣就在那陰雲裏,你們一定要把何長老救出來啊。”施未說著,驀地緊張起來,“糟了,小若愚呢?”

剛剛事態太過混亂,他都沒有發現曹若愚不見了。

詹致淳掐指,便對柳驚霜說道:“要是把這裏砸爛砸碎,你別來報覆我們。”

“滾。”

“因為,這裏不會是我們砸碎的。”

柳驚霜蹙眉,瞥了他一眼:“你什麽意思?”

“四百年前,我收到一封書信,是我那多年未見的乖乖徒孫,靈風,托人轉交我的。”

“他在信上說,他的那把無聲劍,不知何時,生出了一點靈識,他起初以為,是師父的魂魄,可他為其招魂,發覺並非是阿吟,亦不是逐流。”

“他慎重思量之後,最終還是將那靈識從無聲劍上剝離下來,重新為其鍛造一把新劍,他說,興許百年之後,這一絲靈識,能借天地之力,逐漸恢覆到原本的模樣。”詹致淳嘆道,“四百年了,我竟然還記得那信上的每一個字。”

它就像自己遠走的那些故人,陪伴著他,度過了每一個春夏秋冬,四季更疊。

柳驚霜微微瞪大了眼睛。

曹若愚是掉進了聚魔池的泉眼裏。

那些鎏金色的泉水將他完全包裹,就像熔爐裏的鐵水,要將他融化、澆築、凝固成一塊碑石。曹若愚奮力揮劍,卻無濟無事。那些泉水自他七竅中湧入,似要腐蝕他的五臟六腑,窒息感與悶痛感同時襲來,令他神思昏沈。

漸漸地,他手一松,長劍浮於他眼前,不聲不響,懸而未沈。

“我不能,折在這裏。”

曹若愚眼睛都睜不開了,但還是憑著一股勁兒,伸出手,拼命地碰觸到那把劍。

“幫幫我,幫幫我。”

他呢喃著。

可長劍始終未能回應他。

曹若愚呼喚著他給這把劍新取的名字,敏行,敏行,可這新生的名字,與他之間的聯系仿佛太過微弱,曹若愚怎麽都召不回。

他痛苦地掙紮著,他在心底吶喊:“你是我的劍,為什麽不回應我!為什麽!我師父他們還在等我啊!”

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一條巨大的蛟龍在水中游蕩,長尾盤在他的劍上,一雙深邃的眼眸正緊緊註釋著他。

“你叫什麽名字?”

誰在問我?

曹若愚已經開始意識模糊了,可他還是憑著本能,在心底回答著:“我叫,曹若愚。”

“曹若愚?這一生,是叫這個名字嗎?”

“對,我就叫這個名字。”

“為什麽要回到這裏?”

“邪靈為禍,特來此地除厄。”

那蛟龍的尾巴向他伸來,卷住了他的腰:“雖然感覺你性格變了很多,但這喜歡多管閑事的毛病真是一點沒變。”

“我沒——”

曹若愚一句話都沒說完整,就覺整個人一輕,一聲龍吟破空而出,直入陰雲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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