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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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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你說, 這是為什麽呢?”

陰冷低沈的聲音回蕩在這寂靜之地,浮雕濺血,遍地橫屍, 潮濕的海風繞過劍尖, 落到尤小帆喉結處。他哆哆嗦嗦地楞在原地, 一個字都說不出。

“我數到三。”

欒易山再次開口,尤小帆渾身一震,豆大的汗珠從額角落下來,問道:“我……我……我要是說了,你……你能不能別殺我?”

欒易山嗤笑, 劍鋒一偏,嚇得尤小帆一個哆嗦, 鬢角就被削去了大半, 他登時大叫:“別別別殺我!我說!我說!”

“哼。”欒易山收劍,尤小帆抖著肩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我……我們……聽海崖……有……有一顆祖傳的寶珠……”

他深深吐納著氣息,生怕自己一口氣上不來厥過去,他道:“那顆寶珠本來輪不到我師父的,可我大師伯英年早逝,就被我師父占了便宜……”

“寶珠?”

“對對對,就在, 就在我門中地宮內。”尤小帆聲音壓低了許多,很是心虛的模樣, “聽以前的師叔們說, 聽海崖終年被海霧覆蓋, 難見日光,崖下蟲蛇遍布, 海上妖物橫行,祖師爺當年開宗立派,就是借此寶珠,搏得一席之地。而我無晴門,也是得名於此地風光。”

他頓了頓,喘了口氣,像是在安撫自己:“祖師爺故去之後,那顆寶珠就與他一同埋進了地宮深處,我無情門便一直避居於此,與世無爭。可,可我師父好大喜功,就,就……”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欒易山挑了挑眉:“既然那寶珠已與你祖師爺一同埋了,那你又怎麽得到?你不會欺師滅祖,撬了他老人家的棺材吧?”

“沒有沒有。”尤小帆一驚,連連搖頭,“祖師爺在最下面呢,寶珠在他上面五層,你下到地宮後就能看到那寶珠了。不然以我的能耐,我也沒本事去撬他老人家的棺材啊。”

他說著,偷偷瞄了眼欒易山,可一見對方那張冷臉,他又嚇得趕忙低下頭去。欒易山只是思量片刻,就淡淡說道:“帶我去那個地宮。”

“你不會是要把那顆寶珠拿走吧?”尤小帆哭喪著臉,“這可是我聽海崖的命根子,你要是拿走了,我死了以後怎麽有臉去見我師父師娘啊?”

“你這窩囊樣,也見不到他們。”欒易山掌心一轉,拿著劍鞘拍拍他的臉,“不過話說回來,你就算再窩囊再無用,也比他們強得多。”

說著,欒易山就像拎小雞似的,將人從地上薅了起來,“前面帶路。”

尤小帆望著滿地的同門屍首,心生悲涼,欒易山冷聲質問:“還不走?”

對方慌張地點了個頭,就縮著腦袋,領著他去了地宮。

那地宮的入口建在無情門偏殿內側,一座幻海生蓮的石雕下方。尤小帆托著那朵石蓮,轉了一圈,石雕便移開了位置,露出下方的幽深隧道。順著隧道中的石階往下走,第一層略顯破敗,只有一座海上仙山的浮雕,和一張類似供臺的小桌子。當然上面已落滿灰塵,可見已多日無人搭理。

欒易山瞥了眼,沒有說話。

下到第二層,四面石壁光滑,並無特殊之處,只有中央有一口八角井,井上懸鎖,鎖中嵌珠,珠光斐然,如日光輝。

尤小帆“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祖師爺,不肖弟子又來叨擾您了,還請您大發慈悲,救我一救。”

言罷,他以頭搶地,磕了好幾個響頭。就見那寶珠流光溢彩,如彩雲漫天,籠罩住整個灰暗的空間,將二人身形完全遮蓋。尤小帆伏地,身體內氣血翻湧,頓時嘔出一股淤血,欒易山蹙眉,心想,這寶珠到底什麽來歷,為何他以前從未聽說過?

尤小帆吐出幾口毒血,瞬間覺得經絡舒暢,氣海調和,甚至恍惚間以為自己還能跟欒易山搏一搏。可他剛要站起來,又被對方一腳踹得跪了下去。

行吧,還是打不過人家。

尤小帆悄悄扇了自己一巴掌,小聲唾棄著:“沒用的東西。”

“那寶珠能取下來嗎?”欒易山問。

“不知道,沒人取過,也沒人敢啊。”尤小帆嘀咕著,欒易山便上前一步,試探性地踩在了井邊,卻被寶珠之靈氣震開。

雖是強橫,但並不傷人。

欒易山站定,雙手抱拳,恭敬地行了個禮:“前輩在上,晚輩並無冒犯之意。然,世道艱辛,天下蒼生已不堪重負,晚輩請願前輩泉下有知,再助我等一臂之力,力挽狂瀾。”

“你你你,你在胡說八道什麽!”尤小帆想罵又不敢罵,情急之下,腦子竟靈光乍現,質問著,“你又沒中毒,你要這珠子幹什麽?”

“聽海涯終年浸淫在嵐瘴、毒水、妖氣之中,可你們卻始終無事,說明這顆寶珠定有驅邪除穢之功。而這連綿大雨,早已將這天地毀得千瘡百孔。”

欒易山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昔日天裂,女媧煉石補天,而今,我們如何不能效仿,借此寶珠,堵住那天崩似的大雨?”

尤小帆驚得楞在了原地。

話音剛落,欒易山再叩首,那八角井中傳來一聲沈重的嘆息,神秘莫測,尤小帆又是腿一軟,跪了下來。

“允。”

井下傳來了若有似無的回應。

只見那鎖鏈自行斷開,寶珠出竅,徑直落入欒易山手中。

“謝前輩。”

他再叩首,方才起身,將那寶珠收入囊中。尤小帆像是受驚過度,整個人呆呆傻傻地望著他,欒易山不屑一顧,踹了他一腳,幫他醒醒神:“今日我不殺你,滾吧。”

尤小帆滾到地上,這才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攥住他的褲腿:“你不是無渡峰派來的嗎?你剛剛那番說辭,究竟,究竟——”

“我是誰不重要。”欒易山冷冷地踢開他,“重要的是,我現在心情好,決定暫不殺你,你與其在這兒糾結我的身份,不如立刻逃命去。你說,我在不在理?”

尤小帆瞪大了眼睛,一時竟是無言。

“臨淵現任掌門孫夷則,是個好人,你不如即刻去投奔他。”

欒易山扭頭就走。

“還有,你被葉星下毒一事,是我瞎猜的。”

欒易山的聲音漸行漸遠,尤小帆恍然,又狠狠扇了自己兩巴掌,才跌跌撞撞朝外奔去。

欒易山先去了一個地方,他本做好了一場惡戰的準備,沒想到,卻意外地得到了信任。他沈默地看了眼那個人,小聲地說了句:“多謝。”

“保重。”

欒易山心頭微怔,竟是笑了,輕輕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這大概是他最後的一絲真情流露。

他很快來到了夜城外,骨河邊,註視著那血色長河,沒由來地一陣眩暈。而後他緩緩蹲下身,坐在了那荒涼的石頭上。

一天之內奔波兩地,確實太累了。

欒易山捂著臉,試圖擋住那鋪天蓋地的雨水。連綿不絕的雨聲鉆入耳膜,令他有些心煩意亂。

欒易山不知怎地,又想起姐姐,想起年少時的雪山、駿馬和落日,想起那天有個束著馬尾,分外活潑的少女掀開他房間的窗戶,大聲問他:“騎馬去嗎?”

“小山,去不去騎馬?”

陳彥從一邊露出半個頭,欒易山只是瞧了瞧這姐弟倆,抱著他那盆沒長開的山茶花,往裏屋走。

欒易山不喜歡騎馬,他覺得顛簸,也嫌那群人聒噪、吵鬧。

他不喜歡熱鬧。

更重要的是,他出生時就有不足之癥,年幼時幾乎不能走路。後來父母千辛萬苦給他治病,也沒有太大的好轉,以至於他只能在這小小的院落裏勉強走幾步。走得太多或是走得太快,都會被人看出來,他的腿疾。

姐姐馬上就是北地最有名的鑄劍師了,可他一事無成。

欒易山討厭這樣的生活。

他要離開這裏,去一個沒有任何人知道的地方,度過下半輩子。

可是他沒能如願。

陳勉一掌劈斷了他房門上的鎖,指揮著陳彥和崔玄,一人抱住他一條腿,將他架了起來。

“你們幹什麽!”欒易山惱羞成怒,可那時候,他根本掙不開,兩條腿甚至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他狠狠瞪了眼始作俑者,可陳勉卻滿不在乎:“小舟要去外面送劍,得三五天才能回來,她臨走前托我好好照顧你。走吧,別悶在屋裏了,咱們騎馬去!”

“我不去騎馬!”

“你騎我弟弟的馬,那馬兒乖順。”陳勉打了個響指,“走!咱們出發!”

欒易山臉紅脖子粗,大聲叫著:“陳勉,你無賴!”

可陳勉早跑遠了,根本聽不見,只有陳彥會小聲安慰他:“你別惹我姐姐生氣了,她也是為你好,我的馬給你騎,它真的特別特別乖。”

欒易山像條活魚似的掙紮著,可壓根兒擰不過倆人,最終還是去騎馬了。

陳勉老喜歡帶著她那幾個蝦兵蟹將來捉弄他。

欒易山總說陳彥、崔玄他們是陳勉的狗腿子,可他們聽了,只會哈哈大笑。

但去玩的次數多了,欒易山慢慢就接受了。陳彥的馬就是很乖,跟他這個人一樣憨直,陳勉除了一身好本事,還會訓鷹。

她有一只獨屬於自己的獵魂鷹,那是莊主送她的生辰賀禮。這只獵魂鷹,還是一只蛋的時候,陳勉就養在了身邊。

後來,她帶著欒易山坐過一次。

坐在寬大的鷹脊上,雪山遨游的時候,欒易山感到了一陣從未有過的輕快之感。

日光灑下起伏的群山,金光皚皚,美不勝收。

“準備好了,我們要俯沖了。”少女握拳,發號施令,陳彥和崔玄一人抱住了欒易山一條胳膊,尤其是陳彥,嚇得大叫,被崔玄一手捂住了嘴。

“別叫,小心雪崩。”

“哈哈。”這次,倒是欒易山先笑出了聲。

“轟隆隆——”

一道大雷劈在了他的腳邊,欒易山緩緩起身,臉頰兩側有幾道水痕,不知是淚,還是雨。

他見了來人,又是那真假難辨的恭敬臉色:“見過峰主。”

“嗯,讓你久等了。”葉星似笑非笑,“你我雖是主仆,可你畢竟是修道之人,無法進入夜城。”

“峰主說笑了。”欒易山瞇了瞇眼,像一只狡黠的狐貍。

“吩咐你去辦的事情,怎麽樣了?”

“尤小帆已進入臨淵,只是我怕打草驚蛇,並未隨其深入。”

“那就好,隨我去一趟連天野。”

欒易山不解:“峰主為何要去哪裏?”

“那幾個小毛頭不會坐以待斃,興許他們已經找到了對付我的辦法,若真是如此,那麽連天野的地堡,就是他們能選擇的最佳位置。而且——”葉星勾起嘴角,笑得別有意味,“我養的鷹,差不多要破殼了。”

欒易山心頭大震,他迅速低下頭,掩蓋住自己的神情,葉星卻壓低了聲音,不輕不重地說著:“對了,忘記告訴你一件事。陳彥,聽說臨淵傾覆,便帶著幾個人從五柳山莊出發,趕去支援,你說,他是不是不自量力?”

欒易山心下怒罵,這個弱智,一天到晚就沒讓人省心的時候!

可他面上不顯,只淡淡說著:“陳彥這人,虛榮心強,好面子又沒本事,別人稍加鼓動,他就信了,不足為患。”

“是這樣。”葉星笑了笑,眼神卻格外冷酷,猶如一把利劍,要把欒易山捅出好幾個窟窿眼來。

他嘴角上揚,輕蔑地說著:“陳彥,太不自量力了,他與你年紀相仿,又是少時好友,可竟半分都不如你。”

“峰主擡愛了。”

“所以我把他殺了,省得麻煩。”

欒易山感覺被人敲了一悶棍,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般,僵在了原地。好在這雨勢磅礴,早已將他淋得了透心涼,葉星倒未看出異常來。他拍拍欒易山的肩膀,笑問:“你不會怪我吧?我也是為你好,大戰在即,你可不能因為陳彥這種蠢貨徇私啊。”

“峰主說笑了,我與陳彥,道不同不相為謀。”欒易山也跟著笑了笑,葉星似乎很滿意,又拍了拍他:“陳彥帶著的那十幾個人,我都殺了,看得出來,崔玄比他身手好,可惜舊疾在身,竟比陳彥先死了。”

言罷,葉星大笑而去。

欒易山望著他的背影,心頭湧上徹骨的殺意,可他垂下眼簾,忍了又忍,悄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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