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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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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山野寂靜, 無風無雪。詹致淳腳下一盞鏤空青竹地燈,盈盈清輝,暖意融融, 照得這冰冷雪天也似春日般溫情繾綣。

施未瞧一眼, 便知這地燈的不普通。

果然, 詹致淳緩緩說道:“斬鬼刀斷裂,你命格崩壞,三魂七魄受此沖擊,大有分裂之危,我以秘術將你帶至此處, 可使你暫且恢覆人身。但此非長久之計,你仍需重鑄斬鬼刀, 並將你命格從中剝離, 方能徹底獨立。”

白發老人撚須:“斬鬼刀,乃鬼道開山之祖盧定芳所鑄,其人生性暴戾,殺人無數,被昔日下屬聯合絞殺,屍骨懸於三丈高臺以示眾。然其怨念極深,七日後陰魂返世,生食活人, 不得已,由我翎雀宮弟子李逐流與卓吟下山降之。”

施未聞言, 不由感嘆:“詹掌門, 你們翎雀宮從前, 可真是家大業大啊。現在叫得上名號的宗門,都得尊您一句祖師爺吧?這鐘鳴鼎食, 烈火烹油,也不過如此。”

詹致淳笑著擺了擺手:“這天下分合,盛極必衰,否極泰來,氣運輪回,哪有什麽永恒的東西?老朽如今山野散人,也是樂得清閑。”

他慢慢斂了笑意,幾不可察地輕嘆一聲:“後來,盧定芳伏誅,神魂俱滅之時,他發下毒誓,要昔日下屬生生世世,兵戈相向,永無寧日。”

“再後來,鬼道果真如他所詛咒那般,陷入無盡的內鬥之中。再不久,我翎雀宮遭逢巨變,也無力阻攔這些慘劇,鬼道為此沈寂數百年。直到五百年前,人間秩序重建,這浸滿鮮血的不祥之刃被送往盧定芳的後人,盧思渺手中。那時,盧思渺乃一隱居修士,聽聞先祖造下此等惡業,便開壇焚香,日夜誦經超度,終是守得雲開見月明,斬鬼刀脫離無盡孽海,最終成為一把絕世名器。盧思渺也因此心力耗盡,不久之後便離世了。”

施未楞怔著,半晌才回過神:“我聽聞,鬼道奉鐘馗為祖,這……”

“當年盧思渺彌留之際,恐斬鬼刀血刃再開,便以此為托辭,與鬼道三脈之主達成協議,勝者為尊,不妄造殺孽。”

施未心情微妙,他對鬼道最初的印象,來源於他那個不修邊幅的爹,只覺得鬼道之人,多是蠻橫霸道,如今了解那番過往,竟不是滋味。

“天命也,人定之。這是盧思渺的遺言。”詹致淳輕聲低語,“後來,這便成了鬼道所追求的修行至理,心有萬物,則天地遼闊,無所拘束。”

“只不過,鬼道開山即遭重創,三脈又多離心,致使魚龍混雜,盧思渺的遺訓,多遭曲解誤用。所以,鬼道名聲不太好。”

詹致淳似是想起來什麽,笑了笑,“但縱使如此,鬼道也出了你父親那般的風雲人物啊。”

施未眼眶微澀,靜而不言。

“重鑄斬鬼刀,一是要集齊碎片,二是要找到當年盧思渺留下的樗木炭,焚之以淬煉,可將你的命格從中剝離,再造新生。”

詹致淳眼神深邃,“盧思渺無後,僅收有一徒,名喚歷拂薇。”

施未瞪大了雙眼,那沈重的宿命感穿過厚重的歲月,山呼海嘯般向他湧來,壓得他心尖發顫。

“拂薇,扶危,據傳言,那是個性情剛烈,心似明鏡的女子。”詹致淳微微思索,“盧思渺身死後,她便脫離了這紅塵紛擾,潛心修行去了。亂世當道,她並未留下太多記載。但據我考證,她應當就是歷家先祖,你或許,可趕赴歷家,尋個究竟。”

施未眼神空空的,幾乎無法思考,半晌,他忽而喃喃自語:“前輩,你說我爹,當年送我娘入輪回的時候,是不是偷偷算了卦,讓她投胎到歷家啊?好讓她今生與我相遇?”

詹致淳輕笑:“輪回轉世,哪是我們可以決定的?但就算歷蘭箏沒有托生到歷家,你父親應該也是托了何以憂多多照顧你。”

“為人父母者,為之計深遠。”

施未喉中哽咽,幾不能言,以頭搶地,久久未能起身。

這一刻,他想哭,想痛哭流涕,卻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要哭,大抵是想哭這歲月漫長,命運捉弄;又或是哭這天地不仁,身不由己;再或者,是要哭這輾轉百年,先人照拂,讓這不幸之中,又實有幸運。

但也許,僅僅是在哭他的父親。

“晚輩多謝前輩點撥,今後必定焚膏繼晷,苦修大道,以報諸位救命之恩。”

施未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哪怕他年少頑劣,口不擇言,但並非冷血無情之人。

他有時候搞破壞,也只是希望父親能多愛他一點,不要動不動就消失不見,留他在山上吹冷風。他有時候是真羨慕師兄師弟,年幼時在家中,承歡膝下,長大後又有人細說冷暖。

但如今,原來他也是,帶著祝福降臨到這個人世的。

兩年前沒來得及明了的心意,終於在今天,在他茫然的內心,落地生根。

詹致淳拂塵一掃,地燈光芒大作,火焰起舞,只見那毛茸茸一團如蒲公英一般,隨風四散,再見原地,施未已經好端端地跪著了。

“我借你回陽之法,助你行走人間,但你切記,不可妄動武力,過剛易折。早些尋到斬鬼刀,方能徹底脫離苦海。”

“多謝前輩。”施未再拜,擦擦眼淚,站了起來。

詹致淳依舊不動如山地坐著。

施未想起來曹若愚當時跟在仙鶴後邊,但現在久久未見人影,不免憂慮:“前輩,我師弟……”

“我沒有讓你師弟進來,他現在在山下,應該還在找你。”

“為什麽不讓他進來呢?”

“緣分未到。”詹致淳神秘一笑。

施未見狀,不好意思再多追問,就岔了個話題:“那前輩,你和孫雪華孫掌門見過面嗎?我們在他的故居找到一粒草種和一封書信,不知前輩是否知曉此事?”

詹致淳微微垂眼:“確有此事。”

“當年我雲游四海,恰逢小雪歸鄉,與之相談甚歡,便贈他草種一顆。”

詹致淳一頓,再道,“那草種,是我翎雀宮多年所生木芙蓉的種子,那時候,我見小雪心有所苦,身心受累,便寬慰他,來年春風化雨,草生葉長,花開展顏,可祝他順遂安康。”

“草種本無特殊之處,只是圖個吉利,願他寬心。只是我沒有想到,多年後,他已如流星隕落。”

“後來,每逢下雪,我都會放鶴出山,算是一種聊以□□的憑吊吧。”

詹致淳說完,便陷入了長久的沈默。

施未輕聲道:“孫掌門本來打算將那顆草種寄給我大師兄,但不知為何,並沒有寄出去。”

詹致淳心頭微動,許是頓悟這其中緣由,但他沒有明說,只道:“那你便將它們交給你大師兄吧,他應當知道是為什麽。”

“好。”施未點點頭。

詹致淳又叮囑他幾句,便送他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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