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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求之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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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求之愛

“那……要一起去吃一頓夜宵嗎?”天谷晃發出了邀請。

“你為什麽以為我會答應這件事?”太宰治的眸色沈沈, 聲音也同樣平淡而冷漠。他從自己的鮮血造成的血泊之中站了起來。

在對方鳶色的眼睛幾乎漆黑到沒有任何反光的註視之中,天谷晃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對方實際上比自己還要高半頭。

仔細看上去, 他們兩個人的面容的確有相似之處。他們有著一樣形狀的眼睛, 只是眸色並不相同。太宰治臉龐的線條要更硬朗,而天谷晃更偏向於母親的柔和美麗。

“因為我很想與哥哥一起去吃飯, 所以就順從內心地提出來了。”天谷晃說道。隨後,他的臉上露出了些許不確定的神色, “我可以叫哥哥的吧,或者稱呼名字, 叫修治?”

裏裏外外都透著奇特的生命力的少年目光亮晶晶地望著太宰治, 就像是人們對著流星許下的希望一樣。

……之前就自顧自地那麽去稱呼了,現在卻又試圖讓他來認同這件事。

但是,這太奇怪了。

人們在面對自己素未謀面的親人的時候,是真的可以流露出這樣期待的眼神的嗎?尤其是,最近短暫的兩次,對方都恰巧地出現在了這裏,出現在他的旁邊, 以一種未知的方式知道了他的身體狀況和所在地。

太宰治的心思一向縝密, 幾乎沒有人能夠在他沒有註意的地方竊聽他。周圍也並沒有任何可疑的、與竊.聽器和定位.器有關的器件。

“我的名字是太宰治,與你口中的名字並沒有什麽關系。”他說道。

實際上,在與對方第一次相遇之後,太宰治就通過自己的情報網進行了調查,天谷晃的確是他血緣上的弟弟,並沒有被人冒名頂替, 也不是被任何的幫派或者組織指使。

也就是說,天谷晃是完全憑借著自己的心意, 孤身一人來到這個充斥著血腥與暴力的城市裏,想要找到他。

只是,與自身家族有關的任何事情都像是那個被丟棄的名字一樣,被太宰治完全塵封在了泥土裏。

“所以,意思就是,我可以叫你治(おさむ)?”天谷晃卻並不知道對方腦中閃過的萬千想法,他只會跟著自己的想法得寸進尺。

初見時候的訝異和忐忑全部都被收斂了起來,現在的他看起來溫柔而平靜,就像是一團棉花糖,不會因為言語表面的尖刺而感到任何傷害。

“你可以試試。”太宰治丟下了這句意味不明的話,並沒有開玩笑的親昵,但是也並不帶厭惡的情緒,只是平淡的陳述。

“因為不確定你是否還記得,所以鄭重地介紹我的名字給你,”少年的聲音裏帶著鮮活的氣息,“我的名字是天谷晃,跟隨了母親的姓,名字是日光的意思哦。”

“哦。”太宰治說,“這樣的名字發音很奇怪哦,‘ゆらゆら’,就像是只會這樣叫的呆頭鳥。”

“反正,我的名字都是別人來叫我,所以反而是其他人才是鳥類哦。”天谷晃說。

兩個人沿著這裏並不存在

數人的理解是操控鳥類。實際上,還可以讓我能夠共享它們的視覺。”

“不過,如果是要令除我之外的人類擁有這樣的視覺,就需要對術法進行改動,在受術者身上刻印相應的術式咒紋。”咒術師的聲音回蕩在這個空曠大廳裏。

“如果這樣做的話,我是不是就可以真的看到兄長的樣子了?”星名今見好奇地問道。

“……沒錯。”太木飛鳥微微一楞,回答道。男孩口中對兩面宿儺的稱呼讓她感到了一瞬間的驚訝,兩面宿儺竟然是會有兄弟的嗎?

“如果您有方法的話,那就現在來做吧!”星名今見毫不猶豫地說。

太木飛鳥轉過頭,看向正在一旁,神色難辨的詛咒之王,征求意見道:“那麽,我開始了?”

“去吧。”兩面宿儺擡起兩雙眼睛,沒有什麽波瀾地命令道。

於是,這名咒術師便站起身來,拉近了與男孩的距離。她能夠感受到詛咒之王兩雙眼睛同時的、宛如實質的註視,帶著灼燙的溫度,仿佛要將自己面前的小男孩裏裏外外剖開。

而處在所有人視線註目點的男孩卻完全沒有任何不適,像是感受不到任何危險。

太木飛鳥從旁邊的桌案上拿起了已經準備好的毛筆,蘸取了特質的金粉。

她湊近了乖乖端坐在蒲團上的男孩,捧起他的臉頰,將緊閉著的眼瞼當做紙張,即將在那輕顫著的眼睫旁作畫。

來自另外兩人的註視驟然間更加強烈了起來。

數個呼吸過後,太木飛鳥完成了在男孩雙眼處的描繪,將筆放在一旁。她看向敞開著的那一整面墻的數扇門外。

森林之間,響起一陣婉轉的鳥鳴之聲。一只有著灰褐色羽毛、白橘漸變肚腹的鳥兒從外面飛了進來,落在了太木飛鳥的手背上。

“你將會藉由這只夜鶯的眼睛看到世界。”女人解釋道。她用自己的咒力在男孩和鳥兒之間建立了聯系。

星名今見只覺得眼睛上一陣清涼的觸感。

那只夜鶯輕盈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可以睜開眼睛了。”太木飛鳥說道,話音落下之後,她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循著她的話,星名今見的眼睫顫了顫。

兩面宿儺慢慢坐直了身體,與常人不同的兩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面前的男孩。強大的咒力令他的額發無風自動,空氣在此刻幾乎凝滯。

男孩睜開了眼睛,那雙碧色的瞳孔第一次有了神采,就像是蒙塵的璞玉第一次被拋光,散發出溫潤的色澤。

在他的面前,穿著白色和服的詛咒之王氣勢凜然,兩張面目上橫生著黑色的咒文,紅色的瞳孔宛若惡鬼。

星名今見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兩面宿儺,半晌都沒有說話。

裏梅和太木飛鳥都屏住了呼吸。如果此刻的男孩為見到了這樣可怖的怪物做出任何畏縮的舉動或者是大喊大叫的話,恐怕會立刻死在暴怒的詛咒之王的手中。

男孩忽而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他站了起來,像以往每一次一樣撲向了自己兄長的懷中。

“原來,哥哥是這個模樣……”星名今見伸出手來,去觸碰兩面宿儺的臉頰和身體。

話語頓了頓,他有些困惑地問道:“但是,為什麽我沒有四只手,也沒有兩張臉呢?我應該和兄長一樣才對。”

兩面宿儺握住了男孩試圖繼續往下觸摸自己脖頸的小手,將它們握在自己的大手之中。

“別亂碰。”他警告道。

作為能力首屈一指的咒術師,他不會讓其他的任何生物能夠觸碰到自己的要害。

只是,對於詛咒之王來說,這樣的警告未免太過於溫和了。

饒是已經習慣了兩面宿儺對待這個孩子的寬容,裏梅依舊感到了驚訝。如果是其他人想要觸碰兩面宿儺的脖頸,冒犯詛咒之王的威嚴,在初初表現出這種意向的時候就會被碾成一地碎塊。

這已經近乎是縱容的表現了。

兩面宿儺懶洋洋地反問男孩:“你為與我的樣貌迥異而感到遺憾?”

“因為我與哥哥是兄弟,所以應該很相像才對。”星名今見有些苦惱地說道。

聞言,詛咒之王頓時低低地笑了起來。這一笑,便沒有止住,他的聲音從一開始的低沈變成了後來的開懷大笑。

然而,他卻沒有回答自己弟弟的困惑。

詛咒之王只是擡起手粗暴地揉了揉男孩的腦袋,吐出了簡短而殘留著點笑意的話:“乖孩子。”

頭發被揉得一團糟的星名今見依舊一頭霧水。

他轉過頭,疑問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裏梅。然而白發青年也想要沒有幫助他解答疑惑的傾向。

旁邊,太木飛鳥為男孩的表現微微勾起了嘴角。

————————

結束了這件事之後,太木飛鳥終於能夠正式地提出道別。

兩面宿儺自然不可能送客,只是輕輕點頭示意了一下,就不再關註這邊的動靜。而裏梅則只是送到了這間大殿的門口。

兩個強大的詛咒師把這個時代用完就丟的冰冷人際關系展露得淋漓盡致。不過,太木飛鳥也不在意這一點。

倒是星名今見主動地跟了出來,說道:“請讓我送送您吧。”

兩個人沿著不規則的石板鋪就的長長的道路行走,兩旁是掩映間的屋舍和青蔥的綠竹。半人工修葺的溪流發出潺潺的聲響。

男孩的肩膀上站著那只小巧的夜鶯。而他不太習慣總有的視覺,習慣性地閉了閉眼睛,眼角金色的咒文在室外的光線下閃動著星點的光芒。

兩人一直走到了鳥居之處。

“真的非常感謝您的幫助。”星名今見停下了腳步,對身旁的女人誠懇地說道。這是他在星名家的時候,被請來的老師教導的人類社會禮儀。

“這樣的術式並不難,只是舉手之勞罷了。”太木飛鳥搖搖頭。她對於孩子的態度是一向更寬容的。

“先前我以為烏鴉是敵人的術法,誤將它打落了下來。”星名今見說道,“對於這件事,我很抱歉。那只烏鴉已經被放飛了。”

太木飛鳥沒有想到男孩竟然還會專門為這件事道歉。

原本她在詛咒之王的領地範圍之內放飛自己的耳目已經算是較為逾矩的舉動,烏鴉被捉住毀掉只是最簡單的後果。

“沒關系。”她緩和了眉眼,揉揉男孩的頭發。

“山下會有一些野獸和低級的咒靈存在,需要我送您下山嗎?”星名今見問道。他的咒力雖然低微,但是敏銳的感知卻能讓他每次都準確地避開所有自身實力無法招架的地方。

“不需要哦。”太木飛鳥感覺到自己愈發不能理解,兩面宿儺竟然能夠養出這樣的一個單純天真的弟弟。

“我的術式並非沒有攻擊力的花架子。”她解釋道,“雖然鳥類體內所能含有的咒力極為少量,但是如果操縱它們以生命為代價來建立束縛,就可以突破咒力量的限制,做出強大的攻擊效果。”

星名今見微微睜大眼睛,若有所悟:“原來還可以這樣操控咒術。”

“只是投機的技巧罷了。相對於詛咒之王來說,完全不夠看。”太木飛鳥說道,她垂下眼來看著這個男孩,“不過,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今見。”

“盡管問吧。”星名今見對這個幫助自己能夠看到世界的姐姐很親近。他現在依舊很貪婪地四處看著自己每一日都會感受,但只有今天才開始看到的、家的景色。

“今見為什麽會選擇追尋兩面宿儺的腳步呢?據我所知,在過去他並沒有展現過自己有弟弟存在。”

“自然是因為那是我的哥哥。”星名今見理所當然地回答,他碧色的眼睛裏盛裝著依賴與憧憬,“那是我自出生起,就永遠認定的兄長。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存在。”

太木飛鳥沈默了一瞬,才繼續問道:“即使他無惡不作,殺人如麻,所犯下的罪罄竹難書,你也會繼續認定他嗎?”

星名今見思索了一會,他想到了來到這裏之前,在星名家宅之中聽到了的哀求和慘叫。

“即使是這樣,我也會認定他是我的兄長,我追隨的神明。”男孩一邊思考,一邊慢慢地做出了回答,“因為沒有任何事物比兄長重要。”

“我願意為此分擔罪孽,與兄長一同下地獄。”

年少的男孩坦然地說出了這樣的回答,就像是即將撲向火光的飛蛾,迎接被燒灼成為一捧灰燼的命運。

個刺頭。

失語癥的孩子,精神狀況肯定不正常。

現在,果然又惹出了事端。

“你站起來。”班主任原本慈眉善目的表情變得嚴肅下來,在小孩的角度看來,就分外有壓迫感。

周圍的小孩子們都扭過頭看著這裏,大氣都不敢喘。

阪口安昭並不害怕面前男人的聲勢,但是出於對老師的尊重,他還是聽話地站了起來。

看到他這樣的舉止,班主任的表情一轉,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有失語癥,平時的生活也有不方便的地方,所以我特意安排了班長照顧你。”

“只是,你竟然會欺負班長,你讓他哭得很傷心。”班主任繼續說道,“欺負同學是不對的。我希望,你能夠給雨森同學道歉。”

聞言,阪口安昭擡起頭來,深深地看了這個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一眼。

碧綠色的瞳孔仿佛無機質的玻璃,裏裏外外地將面前人的血肉心臟剖開。

班主任一怔,只覺得自己裏裏外外的一系列思想仿佛都被看了個通透。他竟下意識地抖了一下,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然而,在反應過來自己的退縮之後,班主任反而惱羞成怒了。

“你現在是什麽表情?”他加重了聲音,掩飾自己方才的情緒變化,“做錯了事情,還不願意承認錯誤嗎!”

阪口安昭自然不可能給站在自己面前的老師有任何的回答。

他也一向不在乎除了兄長之外的人對他的觀感。

他只是轉過頭,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雨森航。

被阪口安昭註視的班長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逃避一樣地躲開了他的視線,沒有敢在此刻盛怒的班主任面前發聲解釋。

“既然你不想承認錯誤的話,就去外面走廊上站一節課吧。”班主任下達了判決。

阪口安昭掃視了一番周圍所有人的表情,想到了阪口安吾對自己在學校要聽從老師話的囑托,最終並沒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只是站起身來,默默地走了出去。

教室的門被關上了,裏面的學生繼續正常地上課。

阪口安昭趴在走廊的窗臺,百無聊賴地看著天上慢慢挪動的雲。

他並不會為被別人排斥而感到悲傷或者孤獨,因為,即使已經入學了這麽久,所有的同學與老師也並沒有被他映入眼中。

第一個兄長教導過他,將世上除了兄長以外,其他人都被看做非人。

阪口安昭一邊數著天上的雲朵塊數,一邊思考,此刻上班時候的阪口安吾會是什麽樣子。

下課鈴聲終於響了。

班主任從教室之中走出來,他看到了站在窗邊的阪口安昭,嘆了口氣,做出寬容的樣子道:“你可以回去了。以後不要再欺負同學。”

阪口安昭目視著他漸漸離開。

身旁,他的同學們都紛紛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

小孩子們並不知道真正的對與錯,他們只會將大人的態度當做權威和效仿的標準。

“雨森同學有哥哥在高年級,知道這件事,肯定會來理論清楚的。”

“據說是初中部,棒球社的成員呢。阪口同學要慘了。”

“班長這麽好,他竟然還會欺負人。”他們竊竊私語,“怪不得不會說話,肯定是他做了壞事,所以受到了懲罰。”

雖然理論上是小聲在說著話,但是距離這麽近,即使是普通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這些話當然也全部都飄進了阪口安昭的耳朵裏。

他掃了眼站在走廊裏看熱鬧的同學們,目不斜視地走回了教室裏。

————————

在第二節課與第三節課之間,會有一個較長的課間。

阪口安昭將上節課的書收了起來,想要出去透透氣,便沿著走廊和樓梯往下走。

然而,在路走到一半的時候,卻有人攔住了他的腳步。

阪口安昭擡起頭來,只見是三個穿著初中部制服的陌生面孔,身形相對於他來說都很高,他們像一堵墻一樣擋在他的面前。

“要過來跟哥哥們一起玩個游戲嗎?”其中一個男生開口發問道,“我們可以教你打棒球哦。”

他甩了甩自己手中的棍子。

雖然他的語氣被刻意放柔和了,但是他的眼裏卻並不是善意,手上的動作比起示範也更像是威脅。

阪口安昭想了想,沒有拒絕他們的邀請,而是點頭應了下來。

“樓梯不方便玩游戲,不如換到操場上?”男生說道。

五分鐘之後。

在沒有任何監控的小樹林之中,三個初中部的男生將阪口安昭圍在了中央。

“就是你,欺負我的弟弟,還搶奪了他的名次?”

阪口安昭的視線挪動,落在了對方胸口的銘牌上。那裏寫著對方的名字——雨森游。

原來是班長的哥哥。

“我聽說過你,從別的學校轉來,座位正好在我弟弟旁邊。他那麽照顧你,你還敢欺負他?”雨森游的語氣惡劣,他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孩逼近,“雖然我和我的小弟們都不喜歡以大欺小,但是這次例外。”

另外兩個同為初中部的男生封鎖了阪口安昭能夠離開這裏的路。

被他們三個人包圍,阪口安昭的表情卻依然很鎮定。

雨森游俯視著他:“這次就給你一點小小的教訓,代替你家的大人教教你,什麽叫做禮貌。”

涉及到家人的話語,讓阪口安昭微微皺眉。

雨森游伸出腳,想要踹他。

他並沒有留力,普通的一年級小孩子,絕對會因此而摔倒在地。

阪口安昭嘆了口氣。

“滾。”他開口道,碧綠的眼瞳之中一片冰冷。

“等安昭修養好身體,可能沒有辦法回家。”

[為什麽?]

“因為,安昭之前在郵輪上救了人,異能特務科對你的異能力評級為特一級。”阪口安吾說道,“之後要去異能特務科為你安排的地方居住,學校也不需要再去了。”

[哥哥會過去嗎?]阪口安昭問道。

“抱歉,”阪口安吾垂下了眼睛,“我會每天都去那裏看你。”

[沒關系,]男孩笑了笑,[回不了家,不去上學都沒有關系。只要哥哥在就好了。如果是在哥哥上班的單位居住的話,實際上與哥哥之間的距離反而會更近吧?]

“但是,”阪口安吾張張口,言辭在這樣的時候變得分外笨拙,“有些時候,異能特務科可能會讓安昭做一些額外的任務,也不會像以前的生活那樣自由……”

阪口安昭想了想,寫道:[如果我說,自己並不想去異能特務科的話,哥哥會帶我回家嗎?]

這個問題讓阪口安吾沈默了一會。

他在真正地思索解決這個問題的可能性。

阪口安昭的異能力,無論被哪一方知道,都會引起腥風血雨。異能特務科對於高危險異能力者的限制,既是監視,也是保護。但是,如果說,硬要真的讓弟弟離開特務科,去其他的機構自由地生活,似乎也並不是不可能……

“如果安昭不想去異能特務科,”阪口安吾下定決心,慢慢說出了絕對不能夠被同僚聽到的話語,“如果安昭不想去的話,那我們就回……”家。

不管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他會帶著阪口安昭回家。

然而,並沒有等青年把話說完,阪口安昭就伸出手來,將一塊蘋果塞進了自己哥哥的嘴巴裏,阻攔了他接下來的話。

[剛剛只是開玩笑而已。我是不想讓哥哥為我露出那樣為難的表情的。]阪口安昭沙沙地書寫著,[學校裏的老師曾經告訴我,親人之間總是會互相讓步、互相妥協著生活下去。但是,這次,我並不想讓安吾因為我而做出巨大的犧牲。]

他知道,工作對於自己的兄長來說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但自由對於阪口安昭來說並不是那麽同等重要的事。

他愛這個能夠活在多彩的世界裏,但卻更愛自己的兄長。

從他來到這裏,他的兄長總是會向他伸出手,現在,阪口安昭也想與兄長並肩。

[哥哥在一直做著像警察一樣在旁人看來很偉大的事業,如果我加入了異能特務科以後,能夠像這一次一樣幫助到哥哥,那就太好了。]

阪口安昭一筆一劃地寫著在他看來最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有著這樣的才能,可以保護哥哥,幫助哥哥,是很幸運的事。]

這些話,一字一句地讀過去,讓阪口安吾地嘴唇漸漸顫抖了起來。原本被男孩塞入口中的、酸甜的蘋果,味道好像過於甜了,以至於他幾乎從其中感受到了苦澀。

他的安昭……內心是像天使一樣的孩子。

——自己才是幸運的那個人。他是何其的幸運,何其的羞慚,能夠有這樣溫柔的弟弟。

阪口安吾將男孩緊緊抱入了懷裏,就像是要將對方融入自己的骨血,很久都沒有分開。

午後的清風將窗外的樹葉吹入,落到了地板上,室內的空氣之中也有著淺淡而靜謐的清香。

【當前錨點完成度: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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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並不是橫濱,而是這個國家境內的另一個區縣。

“……那對夫婦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事情過去都那麽久了。”老太太望著自己面前的年輕人,神色有些狐疑。

青年戴著一副眼鏡,身上穿著整齊的西服套裝,頭發也被打理得很整齊,嘴唇的上方還有著一個小痣。

正是獨自一人來到這裏的阪口安吾。

見只是普通的詢問無法從鄰居的口中得出有用的信息,他將自己□□的證件出示了出來,“是這樣的,我在之後收養了那個孩子,所以想要更了解一些關於那孩子過去發生的事。”

阪口安吾彎下腰,語氣禮貌而誠懇。

鄰居老奶奶被他的回答打消了疑惑,她嘆了口氣,說道:“進來吧。”

阪口安吾成功地進了屋,面前還被女人放了杯水。

“你想從哪裏開始聽?”老太太慢悠悠地問道。

“從安昭——他現在被改成這個名字了,被那對夫婦收養,到最後案發當天的事,我都想知道。”阪口安吾說道。

“他們兩個人,一個是律師,一個是醫生,是一家很體面的人。”老奶奶說道,“條件這麽優越,當然也收養到了長相漂亮又性格乖巧的好孩子。”

“不過,要我說,這真就是造孽啊。”女人搖搖頭。

“您為什麽會這麽說?”阪口安吾問道。

“小夥子,你既然來了,想必也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才來問我的吧。”老太太從桌上的煙盒裏抖落出來了兩根煙,將其中一個遞給阪口安吾。

他接了過去,露出了赧然的表情。

“那對小夫妻,有本事拿著政府高額的補助把孩子從福利院接過去,還享受了社會上人們的讚譽,但卻根本沒有好好養孩子。我當他們的鄰居的時候,晚上可經常睡不好覺。”她將煙點了起來,深吸了口氣,“開始還能聽到孩子的哭喊,在有人敲門投訴之後,孩子哭聲倒是沒有了。但我有一天,就是站在陽臺上抽煙,就看到那個律師,用晾衣架勒小孩的脖子。”

“沒有人報警嗎?”阪口安吾聽得直皺眉,他握緊了拳頭,沒有想到故事是這樣的。

“報警?”老太太笑了笑,“做這樣的事,要先進行傷情鑒定。孩子的母親就是醫生,她開出來的傷情鑒定,當然是孩子沒有問題。”

“……我知道了。”阪口安吾強迫自己穩定了心緒,“後來呢?”

“後來就是那場爆炸發生之前兩天了,我看到那孩子又孤零零一個被趕到了樓道裏,縮在那裏身上全是傷,叫他也沒有回應。”老太太嘆氣,“我當時都擔心,那孩子是不是要被那個養父打死了。”

“我給他拿了一碗飯。後來到第二天早上,那孩子來敲我家門,把飯碗還回來,還對我笑了。他看起來恢覆了身體,我當時也就放了心。”

“後來,那天夜裏,對面那家就發生了瓦斯爆炸。”老太太將煙頭摁滅在了煙灰缸裏,“作孽的大人全死了。”

阪口安吾專註地聽著她講話,連煙蒂快要燙傷自己的手指都沒有註意。

“爆炸怎麽發生的?”

“這我哪能清楚。”老太太莫名其妙,“我又不會天天把臉貼在窗戶上偷窺那作孽的一對夫婦的生活。”

“我知道了,謝謝您。”阪口安吾站起身來,鞠躬道。

“只是把我知道的事說出來而已,爆炸以後,那些來調查的警察也都沒有問過這樣的東西。這些話我都憋了很久,講給你這個現在的收養人聽,也是想著,那個苦命的孩子能有一個好些的生活。”來太太擺擺手。

“我……我會盡最大可能來照顧他的。”阪口安吾說。

他向這位健談的鄰居道了別,在將對方的大門合上之後,站在原地深呼吸了一口氣,才擡腳走向了旁邊已經被燒毀的房屋裏。

這對夫婦與其他的親戚關系淡泊,將近一年來,被爆炸損毀的房屋也沒有人進行修繕,院子裏已經長了許多雜草。

阪口安吾邁步走了進去。

在那場爆炸發生之前,阪口安昭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對於養父母的暴行毫無抵抗之力,在那場爆炸發生之後,養父母喪生,阪口安昭就此失語,卻擁有了名為【創世之語】的、無人能夠抵擋的危險異能力。

踏入堪稱斷壁殘垣的地帶,廚房的位置裝潢損壞得最為嚴重。

瓷磚和大理石的料理臺全部碎成了小石塊,覆合金屬管也在強烈的爆炸之中只剩下了不起眼的碎片。

阪口安吾蹲下來,手指從這些殘骸上慢慢地撫過。

【墮落論】。

很少有人在一出生就知道自己的異能力,一般來說,異能力總是引而不發,直到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慢慢被覺醒和察覺。

也有些人是發生了巨大的變故,所以才被刺激覺醒。

這場瓦斯爆炸,真的是普通的警察調查而出定義的意外嗎?

過去的影像一一在面前閃現。

阪口安吾沒有動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裏究竟要尋找怎樣的答案。

或許,答案也並沒有那麽重要,爆炸案的真相也合該被掩埋在不為人知的過去。

阪口安吾慢慢站起身來。

他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這棟房屋。

異能特務科無人知道,長官阪口安吾曾在一個無關緊要的周末專程來到這裏,看到了作為特級危險異能力者的弟弟的過去。

也沒有人知道,那對養父母的意外死亡,事實究竟是如何。

這件事,完全地掩埋在了異能特務科參事官輔佐的內心之中。

到幻覺般的陣痛,心臟就像是有了一道永遠無法填滿的缺口。

阪口安吾深吸了口氣,只感覺肺部好像也開始也感覺到了疼痛。

他將眼鏡重新戴在了自己的鼻梁上。

阪口安吾向來是個堅韌而從不懷疑自己的人。但是,在這樣的時候,他卻時常去想,如果當時自己把車開得再快一點就好了,或者,如果自己當初並沒有收養安昭,那他是不是可以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後悔是世界上最沒有用的東西。

他的弟弟等待了他這麽久,卻最終也沒能等到他這個遲到的哥哥。

阪口安吾走出了洗手間,卻被自己的下屬青木卓一攔住了去路。

“阪口長官?”青木卓一的語氣有些小心翼翼。

“什……”阪口安吾張口說話,才發覺自己的聲音變得分外嘶啞。他清了清嗓子,繼續問道:“什麽事?”

“是這樣的,”青木卓一暗嘆自己接到了這樣難辦的差事,“在昨天……那件事發生之後,特級異能力者的居住公寓會在不久之後收回,在那之前,可能還需要長官去整理一下留在那裏的……呃……遺物。”

他努力斟酌著合適的詞匯,但是頭痛地發覺,在異能特務科的歷練沒能為他增長任何的口才,自己說出的話還是這樣的幹巴巴而冷硬。

過了將近一分鐘,阪口安吾才完全反應了過來對方口中所說的話語。

——遺物。

這個詞匯狠狠地擊中了他。

“已經是遺物了嗎?”他自言自語。

“阪口長官?”青木卓一有些擔憂地看著他。

“我知道了。稍後我會去的。”阪口安吾說。

他像是游魂一樣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桌案上擺著尚未處理完的文件,那是在一切發生之前,才只處理了一半的內容。

阪口安吾凝視著文書上的字跡,但是視線卻已經完全不在原地了。

作為異能力【墮落論】的擁有者,阪口安吾的大腦之中盛裝了許多珍貴的情報,他的記憶力相當強,這讓他不可避免地會比普通人更清晰地記得所有的場景。

在昨天事件發生之後,阪口安吾將安昭從地面上抱了起來。

只有他知道,在最終死去之前,阪口安昭經歷了一整場頑強的戰鬥,一直到生命的盡頭,阪口安昭都沒有對即將殺害自己的異能力低頭。

阪口安吾沿著現場的殘存的血跡一路行走,【墮落論】可以讓他清晰地還原一切場景。

他看到男孩從最初的地點受到襲擊,相當聰慧且敏捷地避開了異能力切開的鋼鐵路牌桿,看著男孩一路跌跌撞撞,差點被從頂樓上落下的招牌砸到,迸濺的碎石劃傷了他的膝蓋和臉頰。

阪口安吾沿著地面上留下的零碎血跡,走入了一間超市,裏面有一排貨架倒下了,零食散落了一地。

他跨過了地面上零碎的物品,走到了後方的倉庫之中。

倉庫的門裂成了兩半,完全躺在了地面上,橫截面分外整齊,就像是被什麽極為鋒利的東西切開了一樣。

阪口安吾一寸寸地撫摸著這裏的包裝箱,自虐般地從其中汲取記憶。他的弟弟安昭,蜷縮在角落裏,在給他打電話。

安昭一向很乖的,他那麽聰明,還知道反鎖這裏的門,打電話來找自己求救。

阪口安吾望著墻壁上的一灘汙血,手指顫了顫,按了上去。

是消防栓的金屬箱重重地砸在了男孩的胳膊上,讓它當場折斷,男孩翻窗逃脫。

——阪口安吾知道與自己通電話的時候,那聲巨響的來源了。

可笑的是,阪口安吾當時完全沒有聽出來男孩受了重傷。

地面上星星點點的血跡明顯比之前更多了。

男孩翻了窗戶,從這裏出去,到了後面的小巷裏。他來不及掩蓋地面上的血跡,而跟在他身後的人形異能力不急不緩,就像是戲耍著自己獵物的貓。

阪口安吾掀開了垃圾桶上的塑料布,異能力的作用下,他隱約看到男孩從躲在角落裏,強忍著疼痛在電話裏與自己說著話。

在白霧之下,異能力沒有放過安昭。

他的胸口破了個洞,磨蹭著墻壁,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從這個骯臟的巷子裏逃了出去,以至於這一整條墻壁上都留下了明顯的、蹭出來的長長血跡。

直到來到外面空曠的街道,在這個路口之上,安昭再也走不動了,躺在這家咖啡廳側邊的墻壁上,在異能力最後的殺招之下,掛斷了電話,閉眼迎接了自己的終局。

而阪口安吾自己姍姍來遲,只來得及觸摸到對方尚且溫熱的屍體。

阪口安吾將自己的弟弟抱在懷裏,對方本來尚有餘溫的軀體在他的懷裏漸漸冰涼了起來。

“安昭,先不要睡,好不好?”他聲音裏有著幾不可見的顫抖。

當然沒有人回應他。

眼鏡不知什麽時候落滿了水珠,模糊得他幾乎看不清眼前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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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殯儀館化妝師的修覆之下,男孩的身體恢覆了完整的樣子,原本血淋淋的傷口,也被修覆得幾乎看不出來了。

阪口安吾在見安昭的最後一面。

但是,那個閉眼躺在那裏的孩子的面貌,卻忽然也讓他開始覺得陌生了。

他的弟弟閉眼睡覺的面孔是柔和的,嘴唇會不自覺地往上彎起來,面孔也是紅潤的。現在躺在那裏的孩子,即使已經被盡力恢覆成原來的樣子,嘴唇卻冰冷地下撇,讓阪口安吾覺得陌生得可怕。

但是,阪口安吾依然摸了摸對方冰涼的手。

“別怕,睡吧。”

他像是在最初將男孩收養的時候一樣哄著對方入睡,最後幫對方整理了一下衣服的褶皺。

這一次,安昭可以睡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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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異能特務科偏向於保密的性質,葬禮在橫濱郊區的公墓低調地進行。

天氣仿佛也在為男孩的死去而感到悲傷,陰雲下,是細細密密的雨。

人們陸陸續續地來參加葬禮,他們舉著黑色的雨傘,沈默而秩序井然。

儀式采用的是舊式的土葬。

棺材被放在了事先已經挖好的土坑之中,由旁邊的人開始填土。

望著它一點點被掩蓋,阪口安吾的嘴唇忽然開始顫抖起來,他幾乎要上前,阻攔他們將自己的弟弟留在那黑暗而孤獨的地方了。

然而,最終,泥土還是被夯實。

阪口安昭的墓碑上,是他在進入異能特務科的時候,被拍攝的證件照片。年幼的他對著鏡頭露出微笑來。

——因為,當時在鏡頭之後,是阪口安吾。

此時,站在照片前的阪口安吾近乎失了全身的力量,半跪在了墓碑前,他的額頭靠在男孩的照片旁,手指按在墓碑冰涼的紋路上。

他的父母,阪口夫婦在受到消息之後,就立刻訂了機票從法國飛了回來。現在正站在他的身後,以同樣的悲傷,望著照片上微笑著的孩子。

安昭從來沒有讓他們費過心,每周的視頻通話裏,都向來報喜不報憂。即使後來像安吾一樣,以那樣小的年紀進入了特殊的秘密機構工作,每天依舊很開朗的模樣。

阪口夫人的眼睛發紅,她擔憂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阪口安吾是陪在安昭身邊最長的人,所以,他是才是承受更多的那一個。

此刻,青年的肩膀在輕輕地顫抖,他不想回過頭,顯然是不想讓其他人看到自己悲切的模樣。

“他年紀這麽小,就去工作了。現在,也可以好好休息。”阪口先生將手搭在自己兒子的肩膀上,說道。

阪口安吾輕輕點頭。

他將手裏的盒子放在了墓碑之前。那是在白霧降臨之前,他承諾要在下班之前給男孩買的、隔壁街的甜品。只是,雖然蛋糕是在今天剛剛買的,但是那時候的新品已經沒有了,只有現在最新推出的另外一種口味。

就像是暗示著,他總是堪堪遲到的那一步。

阪口安吾垂下頭,就仿佛不堪肩上的重負一樣……

但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又直起腰來,最後地撫摸了一下那張照片。

相處的時候總是覺得以後的時光還有很多,所以從沒有想過要留下太多紀念,然而,直到失去之後,反覆挑選才發現,自己能夠找出的、屬於男孩的影像寥寥無幾。

安昭就像是一個輕柔的、夢一樣的童話,短暫地降臨到了他的身邊,在快長大的時候,就又離開了他。

之後,便是其他到場的人挨個吊唁。

阪口安昭的社交圈很簡單,來的人不多,卻有許多都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存在。

首先走上前的人,便是其他人都沒有想到過的人。

年輕的殺人偵探並沒有像以往那樣穿著自己日常的裝束,而是換上了黑色的正裝和帽子,他的表情像一直以來一樣銳利而冷淡。

綾辻行人走上前,將自己手裏的紙盒和花束放在墓碑旁,挨著其他東西的位置。

“每次你偷偷去找我,想吃的糖都放在這裏了。這下,所有的口味你可以吃個夠了。”他垂著眼睛,輕輕說道。

監視官辻村深月剛剛調任到綾辻行人的身邊不久,此刻就跟在他的身旁。這個一向幹練的女情報員眼睛和鼻頭全都泛紅,在望向墓碑之後,她沒忍住,又吸了吸鼻子,偷偷揩了自己的眼淚。

辻村深月將自己手中的花也放了上去。雖然疑惑,但是她並沒有去問綾辻行人兩個人熟悉的緣由。

——已經沒有意義了。

赫爾曼也來到了這裏,這個白胡子的老頭望著墓碑,嘆氣。

這個孩子出現在他的面前,以那樣的力量拯救了白鯨,卻無法拯救自己的生命。

武裝偵探社也有人來到了這裏。

織田作之助望著墓碑,他收養的孩子裏,也有與阪口安昭年齡相仿的,此刻望著阪口安吾,他也能明白對方的痛苦。

太宰治站在他的身邊,與阪口安吾對視。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顯得有些怪異。

“我有一樣東西,想來,是需要一定交給你的。”太宰治說道,鳶色的眸子望向對方的目光很平靜。

他將一個盒子拿了出來。

“澀澤龍彥之所以被稱為‘收藏家’,是因為他喜歡將異能力者死去之後的異能力結晶收集起來。”他說道,“這裏面,盛放的是阪口安昭的異能力結晶。”

阪口安吾的臉色微變。

他急忙伸手將盒子接了過去,打開,只見裏面確實靜靜地躺著一枚碧綠色的結晶,蒼翠而通透的顏色像極了男孩的眼睛。

他望著自己的摯友,忽而露出了一個慘笑:“太宰,我幾乎要懷疑你也是在故意報覆我了。”

“我們現在已經一樣了。”

太宰治垂眼,去看那個墓碑,並沒有給予他回應。

或許,每一個擁有著那樣清澈而溫柔眼神的孩子,都無法在橫濱存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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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

阪口安吾一件件地整理著自己弟弟的遺物。

他整理著男孩的書架,那裏有一層已經放滿了速記本,上面寫著的全部都是安昭這些年的日常對話。

阪口安吾慢慢地翻看著裏面的內容,每一頁每一個字,比閱讀異能特務科的文書都還要認真。

[哥哥,我想聽你講工作上的故事!]

[哥哥,今天要早點下班呀,我等你晚飯~]

[安吾又不好好吃飯。]

[我想吃蛋糕了,安吾帶給我呀。]

[哥哥……]

[…………]

出現頻率最多的人,便是他自己。

阪口安吾現在已經勉強做到了之前在電話之中向安昭承諾的,按時吃飯和休息,減少加班。安昭所有的話他都聽了進去。

但是,他唯一不能夠做到的,就是忘記自己曾經擁有一個弟弟啊……

書架上,《小王子》的書簽已經被夾在了最後一頁。

小王子被毒蛇咬了,意識模糊,靈魂回到了自己的星球。

盡。

終於,五條悟在見到對方似乎又要避開自己的時候,立刻就沖了過去,擋住了對方的去路。

五條曉垂下眼,下意識地想要往後轉身離開,然而,他卻沒有註意到自己的身後還有一個正在端著水的男仆。

這樣的一撞,頓時讓盆中的水前傾,直接潑了五條曉一身。滴滴答答的水沿著他的衣擺落在了地面上,他終於站住不動了。

空氣一時間有些安靜,過了幾秒,男仆頓時低頭將落在地面上的水盆拿了起來,說道:“抱歉……”

“沒事,是我不該突然轉身。”五條曉的聲音很平靜,“你先離開吧。”

男仆繞過了兩個主家的少爺,離開了這裏。

於是,這個空蕩蕩的游廊裏,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五條曉垂下眼,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問道:“哥哥有什麽事嗎?”

“這個問題,明明是我來問你才對吧。”五條悟露出了不爽的表情,“為什麽忽然躲著我?”

在他的面前,明明是同樣面容的弟弟,卻依然避開了他的視線。

五條悟拉住了對方的手腕,讓他更靠近自己,“忽然莫名其妙地生氣,起碼要告訴我答案吧。”

然而,五條曉卻感覺到了一陣暈眩。

他還並沒有準備好面對對方,潑在身上的涼水此刻的存在感忽然鮮明了起來,他又想發抖了。

“哥哥不知道嗎?”五條曉聽到自己開口,語氣透著平靜般的冰冷,“擁有著六眼的兄長,在參悟透了術式之後,會從此成為五條家、乃至咒術界的神。像我這樣的普通人,用盡全力才獲得勉強成為咒術師的資格,是不配與六眼走在一起的。”

五條悟沒有想到對方會忽然說出這樣的話。

“是誰對你說了這些話?”他皺起眉,追問道。

“並沒有。”五條曉搖頭,只有垂下眼睛,不去與他對視,才能夠勉強維持住自己面上岌岌可危的平靜,“我就是這樣想的。”

“以後,我們還是分開吧。這樣對哥哥也好。”他將五條悟握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慢慢地掰開。

“只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你就要將我們的關系劃清界限?”五條悟感到了無比的荒謬。

“這是正確的事。”五條曉回答道。他聲線的尾音已經開始發顫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著什麽樣的話。

全身都在叫囂著從這裏逃開,避開自己在這個世界分明如此依賴著的兄長。大腦在這一個仿佛都被放空,脫離到了另一個維度,以旁觀者的模樣,望著水波之上的現實世界裏發生的一切。所有的聲音灌入耳中也全部都是模糊的,像是在泳池裏溺水。

然而,五條悟同樣被這樣的回答激怒了,以至於他並沒有及時發覺自己弟弟的異常。

作為天生的六眼,他一向受到所有遇到的人們的吹捧和敬畏,此刻難得率先向自己的弟弟低頭,卻得到了這樣的結果。

“老子最討厭這種世人普遍認同的正論了。”五條悟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這是你的選擇,那麽就這樣吧!”

他怒氣沖沖地轉身離開。

在五條悟徹底離開了自己的視線之後,五條曉才靠著墻壁,慢慢地從上面滑了下來。

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擁有強大的內在。

……

當晚,五條曉就發起了高燒。他一向註重體術訓練,難得會生病。

然而,一向與自己的弟弟最親近的五條悟卻對此沒有任何的表態。

第二天,五條曉就強撐著自己,去找到了自己的父親,要將他們兩個人的房間分開。

“我和兄長畢竟都已經長大了,”少年說道,“居住在一起的話總會有些不方便。”

“的確,你們兩個確實不適合再住在一個房間裏了。”五條家主點點頭,“如果悟也同意的話,那就分開吧。”

當男仆去問的時候,五條悟並沒有拒絕,只是語氣相當差。

“他要分開的話,就讓他搬走好了!”他這樣說道,冷冷地註視著自己的弟弟一樣樣地收拾東西。

了一起。

“我早就很好奇,曉每個月這天都去做什麽了,讓我們一起偷偷跟蹤他去探秘吧!”五條悟露出了狡黠的表情。

“既然每一次都是與我們分開之後才離開,說明曉並不想讓我們知道這件事,這樣跟在他後面不太好吧?”夏油傑表達了自己的反對意見。

“雖然是這樣,但其實我也很好奇……”家入硝子摸著自己的下巴思索著說道。

“那我們兩個去,”五條悟說道,“傑你這家夥道德感這麽高,就不要去幹跟蹤這麽不光明正大的事了,曉的秘密歸我和硝子知道。”

“餵!”夏油傑頓時露出了不樂意的表情,“我沒說我不想知道。”

於是,就變成了三個人在一起的特別行動。

“探究五條曉每個月末的行程之謎行動正式開始!”五條悟相當有活力地喊出了口號。

三個人擠擠挨挨地偷偷跟蹤在了少年的身後,而正在看站牌的五條曉對此一無所知。

他們鬼鬼祟祟地跟著少年上了地鐵,行動之中還引來了旁邊行人震驚異樣的眼神若幹。

五條曉像往常一樣,從地鐵站出來,沿著街道走了半個小時,最終就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憑借著預約憑條,他很輕易地就走了進去,踏入了那棟建築物之中。

“這裏……不像是能玩的地方啊?”五條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看外觀,應該是一家保密性很好的私立醫院,還是很貴的那種。”家入硝子說。

夏油傑隱約有所猜測。

“曉生病了嗎?”他對著在場的當事人的兄長發出了疑問。

“怎麽可能?”五條悟下意識地反駁,“那孩子比我的體質都要強悍,怎麽可能會生病?”

“但是,看他來到這裏的熟練程度,還有之前的頻率,說明他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會定期到這個醫院來。獨自一人的話只有可能是治病。”夏油傑說。

事情開始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旁邊就有一家甜品店,他們幹脆挑了隱蔽性好又可以看到醫院門口的位置等待。然而足足等了整整一個小時,卻遲遲不見五條曉從醫院裏出來。

五條悟面前的甜品已經空了四盤。他將最後一塊蛋糕吞入腹中,終於露出了點焦躁的情緒。

“怎麽一直都不出來?”

“可能是比較覆雜的治療?”家入硝子說。

“但是,他的身體明明沒有什麽問題。”五條悟指指自己的眼睛,“我每天都可以‘看’到。”

“有沒有一種可能,曉是去探望病人?”夏油傑問。

“不會,”五條悟搖頭,“我和曉從小都在一起長大,他認識的人我也全部都知道,根本沒有需要探望的病人。”

他撓了撓自己的頭發,銀色的發絲因此有些淩亂。

“不管了,我要進去看看。”五條悟驟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的行動力很強,另外兩人都沒來得及攔住他,就見對方已經一溜煙跑了出去,進入了那家醫院。

家入硝子與夏油傑面面相覷。

“要在這裏等他們嗎?”家入硝子問。

“……還是過去看看吧,”夏油傑說,“畢竟都已經等了這麽久了。”

他們起身,同樣往那家醫院跑去。

等到追上五條悟的時候,對方正在一個安全通道的拐角處站著不動。

夏油傑走上前,剛想詢問對方,卻見五條悟將自己的食指抵在唇前,向兩人做出了噤聲的動作。

於是,站在這裏偷聽的人變成了三個。

“醫生,我什麽時候能夠徹底治愈呢?”五條曉的聲音隱隱約約順著樓道傳過來。

“這種事情,即使是我也無法預判。”另一個年紀更長的女人的聲音響起,“但如果努力的話,最終會有治好的一天。”

“可是……”五條曉微微別過臉,“最近總是不能夠集中註意力,上課的時候也很疲憊。”

“這是正常的現象。或許,你可以考慮休息一段時間再上學?”心理醫生詢問。

五條曉搖頭:“高中的課程很重要,我不想休息。”

“曉有問過家裏人嗎?”

“……還沒。”

心理醫生露出了無奈的表情:“實際上,你這樣的病癥,還是有家人陪同的話會更好克服一些……”

“我知道了。”五條曉扯了扯嘴角。

看出他的不情願,女人也並沒有再堅持。

兩個人道別。

另一邊的樓梯口。

家入硝子和夏油傑都忍不住去看五條悟的表情。好消息是,五條曉並沒有生病。壞消息是,這裏是精神科,或許是更棘手的問題。

五條悟的神色看起來竟很平靜——但是這個表情出現在他的臉上就是最大的違和。

“硝子,傑,我可能要在這裏待一會,你們兩個先回學校吧。”五條悟說道。

這次,兩個同伴都沒有提出異議。

“那我們先走了。”家入硝子說。

夏油傑則是拍了拍五條悟的肩膀。

最終,這裏只留下的五條悟一個人。他深吸了口氣,從這裏踏出去,敲開了方才那名心理醫生的診室的門。

女人將門打開,在看到了去而覆返的少年之後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曉,是有什麽東西落在這裏……”在這句話說出了一大半之後,心理醫生的話語卻停住了。

她仔細端詳著少年的面容和表情,隨後慢慢說道:“你不是曉……”

女人的表情恢覆了平靜:“請進來吧。”她將五條悟邀入了自己的診療室。

間幾乎沒有學生會出現在院落裏。

於是,來歷不明的詛咒師便在校園之中分外顯眼。他出現在了綠蔭下的甬路上。

那名詛咒師似乎也註意到了走在他旁邊的黑井美裏,他低頭看向手機,似乎是辨認出了什麽,想要上前攻擊她。

“讓我來。”黑井美裏阻止了五條曉的出手,高高地一躍而起,拿著拖把給了前方的肌肉男重重的一擊。

“你去學校看看理子怎麽樣了,我這裏不需要你照顧。”這個功夫不差的女人說道。

然而,五條曉卻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雖然也想過去與他們匯合,但是還是先與黑井小姐你一起將眼前的敵人處理掉,我才會更安心一點。”五條曉說,“我很相信我的兩個同伴的實力。如果有人能夠在他們的保護之下傷害天內理子,那即使我們趕過去,恐怕用處也不大。”

兩人說話之間,詛咒師肌肉男猛地用力,就將黑井往後推飛到了空中。

她急忙調整好姿勢,後退了十幾步才穩住身形。

正在她想要緩口氣,繼續戰鬥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了金屬碰撞而產生的清脆交擊聲。

黑井美裏回過頭,只見自己身後赫然有人正拿著棍棒,末端距離她的頭頂只差一寸。

“從背後偷襲別人的行為可不好哦。”五條曉手中的長刀居於下方,卻穩穩地架住了那名敵人的武器,即使對方用盡了全身力氣,都沒能讓他的刀柄往下挪動半分。

見勢不對,男人就想要逃跑。然而,五條曉卻根本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他的手腕輕抖,那柄長刀的刀背就重重地打在了對方的膝蓋上。

黑井美裏在隱約之間聽到了骨裂的聲響,頓時感到了解氣。

男人慘叫著倒在了地面上。

“還跑嗎?”五條曉微笑著問道,長刀的刀尖被他支在一旁,刀身豎直,在他的手中靈活地轉動,仿佛下一秒就會落在對方身上的其他位置。

“不跑了不跑了……”男人狼狽地倒在地上,被疼得涕泗橫流。

五條曉將這個男人的武器踢到一邊,確認了他已經沒有威脅性,五條曉擡起頭,卻發覺之前那個肌肉男詛咒師已經跑遠了。

“他逃得太快,應該是追不上了。”黑井美裏說道。

“那真可惜。”五條曉感嘆了一句,隨後便低頭,看了眼已經被俘獲的男人,“是誰雇傭你過來的?”

詛咒師集團Q都已經被解決,難道是盤星教雇傭過來的人?

“我只是看到了網絡懸賞而已。”那個矮小的男人痛苦地抱著自己的雙腿,呲牙咧嘴地說道。

五條曉打開了他們所說的網站,低頭又給了這個男人的膝蓋一腳,說道:“你在開玩笑嗎?詛咒師網站的懸賞只有天內一個人,但剛剛那個逃走的男人的目標分明是黑井小姐。說,是誰指使你過來的?”

“哼,既然這樣,那我就直說了,”男人壓下了臉上痛苦的表情,“我是盤星教的信徒,我們絕對不會允許星漿體玷汙天元大人!”

五條曉的表情冷淡:“盤星教的高層,哪一位聯系的你來綁架黑井?”

能夠有這樣的智謀,知道控制星漿體的方法就是威脅她最近的親人,盤星教真的可以把在術師協會保護下的天內理子家調查得這麽詳細嗎?

他的語氣裏並沒有太多的冷硬,只是那雙碧綠色的眼睛在此刻幾乎不透光,醞釀著某種晦暗而濃稠的壓迫感。

原本只想隨便再說謊糊弄過去的男人被這樣的目光註視,身體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他意識到了自己的膽怯,發覺自己竟真的對這個看起來只有高中的少年產生了恐懼。

“……那個人只是單線聯系了我們。”男人哆哆嗦嗦地遞出了自己的手機,“最新的一則通話記錄就是。”

五條曉打開了他的手機,掃了眼號碼之後,將它回撥了過去。

然而,對面只是一個空號,許久都沒有接通。

五條曉看向了倒在自己腳下的這個男人,對方縮了縮腦袋:“我也不知道,對方一直只是單純地指示我們而已。”

“如果黑井被綁架成功,你們會把她帶到哪裏?”他繼續問道。

“沖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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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們要出發前往沖繩的原因?”天內理子坐在飛機上,旁邊,就坐著黑井美裏。

“沒錯!”五條悟打了個響指,“既然已經知道了對方試圖設局,那麽就幹脆過去搗毀那個據點,避免後續的麻煩。”

“這真的不是另一種情況的自投羅網嗎?”黑井美裏的表情有些擔心,“萬一他們用了很多手段來埋伏……”

“不會有事的,我們三個都在,即使是這家飛機外也有我的咒靈在護航。”夏油傑說,“這比正常的航班還要安全。”

“我的術式也同樣可以實時保護她。”五條悟說道,“無下限術式的一種用法,所有的攻擊只會停止在我的身邊,但是卻永遠都無法到達。現在天內也受到了同等的保護。”

聽到他們的話,黑井美裏這才松了口氣。

“懸賞時間被定在了後天上午十一點取消。”五條曉手裏拿著從那名敵人身上收繳來的手機,望著上面的內容說道。

他們訂的是下午的航班,到達沖繩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半。

下飛機之後,眾人就前往了沖繩市盤星教所在的地點,將那名盤星教成員口中供出的同伴全部都打暈,隨後上報給了術師協會解決。

夜晚,他們在沖繩海邊的度假酒店下榻。

“既然都已經到了沖繩,那麽就好好享受一下這裏的風景吧。”五條悟如是說道。

“晚上應該會有篝火晚會,大家可以一起去看看。”五條曉說道,“我剛剛向酒店前臺打聽了,每天都會有許多游客參加。”

“好耶。”天內理子頓時歡呼了一聲。

夏油傑坐在他們旁邊,但笑不語。

相處了一整天,天內理子早就放棄了最初見面時候的口癖,與其他的女孩子並沒有什麽不同。這樣,就愈發顯得他們需要執行的這個任務分外冰冷。

當保護的時限到達,他們便要將這個女孩送到天元的面前完成同化。

——雖然之前女孩煞有介事地表示,自己就會成為天元大人,但實際上所有人都知道,同化就意味著失去自我,永遠都不會再從那裏出來,與死亡並沒有什麽兩樣。

他們都默不作聲地縱容著天內理子在這樣寶貴的三天時光裏盡情地享受和玩耍,就像是要把未來幾十年的份全部都一起補上一樣。

夜晚,海灘中央果然被人點燃起了一叢篝火。

男男女女們一起牽著手圍成大大的圈子,繞著火開始轉圈跳舞。所有人都在這種時候綻開了笑顏。

這樣的活動結束之後,他們坐在海邊店鋪外的餐桌前,吃著熱乎乎澆了孜然和辣椒粉的烤串。

在晚餐結束之後,其他人走在前面,而五條曉則是刻意走慢了幾步,走在了天內理子的身邊。

“雖然悟的術式相當可靠,但是為了以防萬一,或許多加一層保險比較好。”五條曉說道。

他將自己食指上的那枚戒指形狀的咒具褪了下來,放到了女孩的手心裏。

“這是什麽?”天內理子的表情有些動容。

“特級咒具,可以阻擋三次致命的攻擊。”五條曉說道,“三次之後的冷卻時間就會變成24小時。希望它可以在接下來的時間裏保護到你。”

天內理子望著自己手中小巧而瑩白的骨戒,露出了怔然的神色。

“謝謝你。我會好好保存的。”她說道,將這個戒指妥帖地穿到了自己脖子上掛著的項鏈上。

“餵,要過馬路了,你們走快點啦。”五條悟正站在不遠的路口揮手,於是,兩個人急忙加快了腳步走上前去。

——————————

第二天。

天氣晴朗,藍色的天空上漂浮著潔白的雲彩。

為了保證天內理子的安全,新入學的兩名學弟也到達了沖繩站。

五條悟和天內理子都相當興奮地沖向了大海。他們一共五人,黑井美裏自告奮勇做裁判,而剩餘四人則是分成了兩組在海灘上打沙灘排球。

有著藍白條帶的排球高高地越過了球網,帶起了些微的沙子,近乎隱沒在耀眼的日光裏。

即使年輕人們的精神氣很足,在將近三個小時的活動之後,所有人都癱在了遮陽傘下的躺椅上休息。微涼的海風吹過來,帶走了暑氣的燥熱。他們一邊喝著飲料,一邊聽著海浪一下又一下沖擊沙灘的響動。

下午,大家到達了沖繩市的水族館游覽。站在海底隧道裏,五條曉與一條白色的鯨魚對視了。

——雖然鯨魚游動的姿態很優美,但是對方的眼睛跟西瓜的大小差不多,近距離觀察依舊令人敬謝不敏。

五條曉默默地距離玻璃站遠了一點。

旁邊,目睹了一切的五條悟和天內理子頓時都爆笑出聲。

這場旅行的途中完美得不可思議,本以為會層出不窮的刺殺和攻擊,幾乎完全都沒有遇到過。

他們在吃完了晚餐之後,又跑去了一家咖啡廳喝下午茶——晚上九點的下午茶。

天內理子和她的監護人站在吧臺前面仔細甄選著菜單,試圖選出自己想要吃的甜點。

五條曉坐在了自己兄長的旁邊,為他的咖啡裏倒了對方日常致死量的方糖,攪拌開之後又放到了對方的面前。

從他們接到這個任務開始,五條悟已經兩天一夜沒有睡過覺。晚上吃飯的時候,他已經看出對方的墨鏡之下已經有著幾乎無法遮掩的疲憊了。

無下限術式的確可以將任何攻擊都化解在安全距離,但是,這其中實際上是通過六眼,用大腦時時刻刻進行著相當覆雜而精密的計算才實現的。一直高強度地維持著這樣腦力消耗的術式,再加上長久不曾休息,精神緊繃防衛著一切可能出現的攻擊,現在已經是相當程度的過負荷運轉了。

“悟,你沒事吧?”夏油傑問道,“或許我們可以提前回高專。”

然而,五條悟卻搖了搖頭:“我沒事,只是這種程度而已。”

他並不會在任務上隨便逞強,於是兩個人都沒有再繼續勸阻他。

五條曉站起身來,離開了這個咖啡廳,走到了附近的便利店。

他買了一疊冰涼貼帶了回來,將其中的一張拆開,貼在了六眼的額頭上。

“拿這個做什麽?”五條悟問,他只是坐在那裏,並沒有對自己弟弟的行為有任何反抗。

“試著給你的CPU物理降溫?”五條曉回答道,“現在會不會好一些了?”

“……好像是。”五條悟往後仰靠在椅背上,感受到額頭上輕微冰涼的觸感,閉著自己的眼睛輕輕說道。

第三天,也是任務的最後一天。

五人不覆前一日那樣輕松熱鬧的氛圍,只是踏上了返回東京的歸途。

上午十一點,天內理子的懸賞被撤銷,而在不久之後,五人也都站在了東京咒術高專的門口。

“進入到高專的結界內之後,我們就安全了。”夏油傑舒了口氣,說道。

這場任務之中,為了防備可能的攻擊,基本上所有人都沒有好好休息。因此,在踏入高專的範圍之後,幾乎所有人都因此松懈了下來。

“雖然這麽說有些煞風景,但是,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五條曉揉了揉眉心,說道。

“也許是你這兩天沒有休息好所以才會有這種感覺啦。”五條悟的精神差,但是卻依然開口調侃道。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

一聲巨響卻從他的身後驟然爆發開來,那是武器之間相互交擊才會有的聲響。

五條悟愕然回頭。

只見五條曉不知何時忽然沖到了他的身後,手中的長刀架在手中,正擋在另一把刀鋒之前。

對面站著的人讓五條曉露出了錯愕的表情:“禪院甚爾?!”

他沒有想到,再次與對方相見,是會處在這樣的場景之中。

如果剛剛他擋得不夠快,這把刀會直接穿透五條悟的胸膛。

“我現在已經改名字了,姓伏黑。”男人扯了扯嘴角,說道,“那個姓氏早就被我丟掉了。”

見到這個突兀冒出來的敵人,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

“你是怎麽避開天元的結界,溜進來的?”夏油傑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

“這種問題稍後再說,傑還有曉,你們先把理子送進去,任務更重要。”五條悟同樣擺開了架勢,如臨大敵地望著這個突兀出現的男人。

在這樣緊急的時刻,也容不得任何拖延。

“好。”夏油傑重重點頭,“你小心。”

五條曉本想留下來,但是他又想到了什麽似的,並沒有再拒絕五條悟的安排,而是囑咐說道:“他是天與咒縛,體術很強,哥哥務必小心。”

說完,他們兩個就帶著天內理子一起匆忙地前往薨星宮。

在了事先準備好的托盤上。

“這個我要先吃!”五條悟嗷嗚一口,就將它吃了下去,頓時兩眼放光,“裏面是甜的草莓味,比外面店裏做的都好吃!”

五條曉好笑地看著他,那雙碧綠色的眼睛裏潛藏著柔軟的感情,就像是怎樣也看不夠似的。

“我還做了其他的口味,你可以裝一些帶走。”

五條悟裝了兩盒才心滿意足。

“回高專嗎?”他問道,“我之後沒有任務。”

“嗯。”五條曉將廚具一一洗幹凈,都歸位到原本的地方,廚房裏的鍋碗也全部都洗刷幹凈。

這個偶爾會被他們兄弟落腳的公寓又徹底恢覆了日常的安靜與整潔。

“如果……”五條曉的話語頓了頓。

“如果什麽?”走在他前面的五條悟輕快地接話。

“如果有一天,我想出遠門一趟,可能很久都沒有辦法趕回來,哥哥該怎麽辦?”五條曉問道。他的目光眷戀地落在對方的身上,陽光之下,戴著墨鏡的青年有種輕松而寫意的散漫。

“你要出國做任務?”五條悟問道。

“嗯。”

“那當然是就去找你嘍。”

的道路行走。廢棄的集裝箱橫七豎八地堆疊在這裏,鼻尖偶爾還能夠聞到一些來自有毒物質的刺激性氣味。

這裏甚至不存在流浪犬,連老鼠都會對這汙穢的地帶避之不及。

在走了二十幾分鐘之後,他們才完全脫離方才的區域,到達了有其他人類曾來到的地方。路邊的街道上的路燈外罩上已經布滿了裂紋,隱約的燈光照亮了一小圈地面。

這個時間,只有一些便利店還在營業。橫濱倒是有通宵達旦的夜市,但是距離這裏卻相當遠。公交車已經停運,而這裏的出租車,同樣有著一個相當美麗的價格。

所以,他們只是走進了一家仍然在營業的鏈鎖便利店。

天谷晃垂下眼睛,挑選著自己想吃的關東煮。

“上次的伴手禮沒能送給你,所以這次我請吧。”天谷晃說道,“治想吃什麽?”

太宰治的目光略過了周圍的貨架,落在了對方已經挑好的食物上——是最便宜的價位的關東煮,只有海帶和豆腐。都不需要動用大腦,他就能夠輕易看出對方在經濟上的窘迫。

他走到一旁,從最下方的貨架上拿出了三盒蟹肉罐頭。就標價來說,比大部分的商品都要貴。

售貨員將商品計價,說道:“一共是3618日元。”

天谷晃的表情僵了僵。

“稍等一下。”他低頭,將自己兜裏所有的零用錢都掏了出來,試圖數清它的總數。

片刻之後,天谷晃擡起臉來:“既然關東煮還沒有拿的話,就全部都不要吧,只拿罐頭就可以了。”

他並不會因為自己經濟條件的窘迫而感到羞恥,但如果有人像是上次那家點心店的老板娘一樣對他給予同情或者幫助的話,反而會是令他感到無所適從的事。

太宰治站在一旁,看著對方的表情很平靜,就像這樣的采購並不是掏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錢,而只是買了一樣微不足道的東西一樣。

錢的數目並不是完全與三個罐頭的價格吻合,所以天谷晃便又加了一份速食面進去。

便利店就有可以沖泡的機器,天谷晃將蓋子拆開,接了熱水來將它加熱。這裏的空間裏很快便浮動起了泡面的香氣。

這裏有簡單的桌凳。太宰治坐了下來,拆開了一個罐頭,用塑料叉子將它叉起來吃。

在幾秒鐘之後,對面的凳子被人拉開,一桶已經泡好的杯面被推了過來。

太宰治停下了動作,擡頭去看對方。

“只吃蟹肉罐頭的話不會吃飽的。”天谷晃說,“不介意的話,再吃一點面吧。”

“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太宰治卻放下了手中的餐具,擡眼看著這個少年。

“啊?”天谷晃的表情有些茫然,“因為我吃過晚餐了,所以面請你吃。”

“無論是把身上的錢都用在這裏,還是自顧自地出現打斷我的自鯊,你想從我的身上謀求什麽?”

少年的太宰治身上沒有任何值得其他人貪圖的東西。唯一可用的異能力,也只有森鷗外一個人才知道它的用途。

如果是一年之後的他,哪怕是面對自己血緣上的至親,他也是不可能在此時問出這樣直接的問題的。處在黑暗之中的人不會相信巖縫之中灑下的光,反而會用許多計謀去測試,哪怕將自己和對方都刺得鮮血淋漓也無所謂。

——或者,幹脆就此逃掉,讓對方永遠也沒有機會再次見到自己。

可惜,現在是十四歲的太宰治。無論是心智還是行事手段,都帶著一點嘗試性的好奇。即使厭煩這樣一個世界,但依舊試圖找尋到能夠在這個世界裏堅持下去的意義。

只有有所圖謀的人,才會在他做出許多冒犯性的事件之後,都維持著包容的姿態。因為,這是在獲得利益之前必要的投資。

他緊盯著面前與自己容貌相似的少年,等待著對方的答案。

“嗯……”天谷晃思索了一會,“我想從阿治的身上得到很多東西。”

果然。

一切都是有目的可循的。

太宰治感到一陣輕松,但是潛藏在更深處的情感卻又沈到了肚子裏去。

“我想要有一天阿治可以承認是我的兄長,也想要阿治像我愛兄長一樣地愛我。”天谷晃說。

他擡起了右手,比了比拇指和食指之間的距離,又繼續說道:“或者只是這樣一點點的熟悉和在意就可以。”

那種懸浮著的輕松感像是水面上的泡泡一樣被戳破而消亡了。

在對方碧色的目光裏,太宰治忽而覺得自己所有暴露在空氣之中的皮膚就像是被紫外線直射一樣被灼傷。

原本無論何時都維持得像是睡眠一樣頻率的心臟,在此刻卻與之前並不相同地、重重地跳動了一下。

他動了動嘴唇,卻並沒能發出聲音來。

他試圖斥責這只是對方全然用來討好自己的謊言,但正是因為他自己能夠過於清晰的看清人心,所以對方無論是微表情還是肢體動作,全部都沒有任何說謊的痕跡。

知覺已經感覺到了陷阱的危險,但是那坑洞之中卻全部都是棉花和蜜糖。

“……你在奢求一件可笑的、本來就不存在的東西。”最終,太宰張張口,終於順利地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他並不是沒有兄弟姐妹。那個只能在生物學上被他稱作父親的男人與幾任妻子之間都有孩子,但是他們之間的關系全部都是冷淡而僵硬的。

親兄弟之間,原來是這樣不一樣的定義嗎?

太宰治並不知道答案。他見過普通人家的兄弟,哥哥為了保護弟弟死在了黑.手黨的槍下,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可以被人以這樣熱烈的目光註視著。

【當前錨點完成度15%。】

“或許吧。我知道這是很不切實際的期待,所以也不必有任何的壓力。”天谷晃說,“得不到回應也沒有關系。”

因為,家人之間就是這樣的不求回報的關系。即使曾有過疏遠,卻又是那樣切實的有聯系客觀地存在在那裏。

他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錨點。明明這裏的天空總是晴朗,但是對方的眼裏卻像是一直都下著漆黑的雨。

“再不吃的話,面就要坨了哦。”天谷晃將面碗又往前推了推。

這次,太宰治並沒有再推卻。

黑發的少年象征性地只吃了一點,就又放下了叉子。

“多謝款待。”他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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