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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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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替她

【當前錨點已死亡, 請玩家準備脫離世界。倒計時:20,19,18……】

系統的警報聲響在耳畔, 五條曉卻充耳不聞。他用手指慢慢揩去對方眼下沾染的血跡, 手下的皮膚依然還是溫熱的觸感,他的哥哥怎麽可能會在他看不到的時候就這樣突兀的死去呢?

然而, 血跡本身並不是單純用手指就能擦幹凈的東西。他的一整張手上都沾染了血痕,但是卻只能越擦越臟。

“哥哥, 你醒醒,別嚇我好不好……?”五條曉開口, 嗓音裏沙啞, 帶著細微的、顫抖的哭腔。

系統的倒計時還在冰冷地繼續:【6,5,4……】

五條曉低頭,望著自己手上怎樣都無法擦幹凈的血跡,鼻尖裏充斥著鐵銹味,仿佛像硫酸一樣一寸寸地沿著呼吸道往下,腐蝕著他的血肉和心臟。

“我不要走……”明明, 明明還沒有到與哥哥分開的時候。

他張開雙臂, 就像是怕自己會離開對方似的,閉眼緊緊抱住了自己的兄長。以至於,他並沒有註意到,對方白色的眼睫在輕輕顫抖。

五條悟忽而清醒了過來。

原本超負荷運轉而燒灼的大腦在此刻無比清明,周圍的環境信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順服湧入他的腦海之中。他的心臟開始重新砰砰地跳動。

力量像是海浪般一股股在身體內翻湧,身邊所有能夠感覺到的一切都仿佛將毫不反抗地受他所支配。

他驟然睜開了眼睛, 入目是無限高遠的天空。

那雙藍色的六眼從來沒有像此時一樣充斥著高高在上的冷漠,就像是完全成了被供奉的神明, 於神座之上高高地向下方的凡人瞥過一眼。

這個世界都可以被他踩在腳下。

——五條悟忽而有了這樣的感覺。

所有屬於人類的愛恨都從他的心臟之中消失了,只有幾乎要沖昏頭腦的強大力量。

在伏黑甚爾將刀鋒刺入他的大腦和胸膛之後,五條悟就放棄了所有抵抗,全部的腦力都用來在此刻來運轉,試圖參透反轉術式。將原本代表負面情緒的咒力反轉,達到治療的目的。

人體本身就擁有著相當覆雜的結構,而大腦更是尤為精密的器官。將它修覆並不是輕易的事。

但是,一旦領悟了反轉術式,原本處在“瀕死”狀態的五條悟便如同枯木逢春一樣重獲新生。他不止參透了反轉術式,無下限該有的原理也像是完全在紙面上列出的泰勒公式展開式一樣明晰。

比起修覆大腦之時的艱險,軀體原本受損的部位以相當快的速度覆生。他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強大過。

現在,五條悟只想飛躍到天空之上,重新找到那個近乎殺了他的伏黑甚爾,痛痛快快地再打上一場。

然而,就在此時,他卻忽而感覺到了自己胸口上的重量。

他低頭去看,便發覺那趴在自己懷中的少年擁有著與自己幾乎相同的樣貌,白色的發絲蹭在他的脖頸上,令人感到細微的發癢。

“……曉?”在這一刻,五條悟終於勉強扯回了一絲理智,嘴裏念出了對方的名字。

聽到這個聲音,少年驟然擡起了頭。

那雙白色睫毛之下的碧綠色眼睛裏還充斥著晶瑩的淚水,因著這一個動作便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流了出來。些許水珠沾染在了他的睫毛上,讓他看起來狼狽極了。

五條悟望著對方,原本已經完全因為力量而漂浮起來的心臟也隱約感受到了一絲刺痛。

他坐起身來,伸出手輕輕擦去了對方的眼淚,動作與之前五條曉為他擦去血跡的時候如出一轍。

“別哭。”青年扯開了一個笑容,那雙六眼之中幾乎沒有倒映出任何東西,只有屬於咒術師特有的瘋狂,“我沒事。或者說,我從來沒有像現在感覺這麽好過。”

五條悟拉住了自己弟弟的手,帶著他一同飛上了高空,風吹起了他們白色的頭發,下方的一切全部都盡收眼底。

整個世界都如此的清晰,所有的生命都盡在他的掌握之中。能夠隨意主宰一切的感覺是那樣的美妙。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1]

五條悟說道。

他想要將心臟之中所湧動著的這種心情全部都發洩出來。

無論是想要解決方才的困境,還是找到伏黑甚爾,最先也無法繞開的勢力就是盤星教。既然他們雇傭了伏黑甚爾並發布了一系列懸賞,即使任務失敗,對方依然會去回傳消息。

“那麽,就從最近的一座盤星教地址開始查起吧。”五條悟說道。

他們在天空之中極快地掠過,就像是即將捕獵的飛鳥。

時間一分一秒地往前挪動,西斜的太陽在他們身上打上了一層耀眼的光暈。

五條曉並不知道系統的警告聲是在什麽時候停歇下去的,在握住自己兄長的手之後,他便緊緊地攥住了對方。高專門前對方的無聲無息倒下的身體就像是一場噩夢,現在噩夢退散,此刻對方依然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用這樣意氣風發又生機勃勃的模樣。

耳邊所有的聲音都遠去了,他只是定定地註視著對方,心臟隨著耳邊的風聲而愈發鼓噪起來。

兩個人在找到盤星教所在的第三處據點之後,五條悟才若有所覺的在半空之中停下了。

“就是這裏了吧?”他望向那刻意修建得高大而仿佛很神聖的建築群。

有人正從裏面走出來,他的臉色看起來並不好,就像是賭博輸了一大筆錢似的。男人的身材高大,肩上還背著那只被他用作武器庫的咒靈。

“簡直是虧大了啊,”伏黑甚爾自言自語道,“不僅沒能賺到任務的金錢,還賠了一整份定金進去。”

他沿著寬闊的大橋往前走,卻忽而慢慢停住了腳步。

有人正站在這條路的中央,背影看起來分外熟悉。

就像是中間有一面鏡子似的,銀發的雙胞胎同時向後回過頭,他們身上都帶著肅殺的氣息。

“哦呀,”伏黑甚爾原本吊兒郎當的表情慢慢地收了起來,“真是令人不愉快的見面啊。”

“很驚訝我活了下來嗎?”五條悟歪了歪頭,睜大的雙眼之中是一種非人的興味和狂妄,“現在,該輪到我殺死你了!”

兩個人的身上都燃起了戰意,伏黑甚爾將手伸到自己脖頸的咒靈武器庫裏,從裏面掏出了一把長長的鎖鏈。

五條曉自己的那把刀已經斷裂了,現在的他沒有任何拳腳之外的攻擊手段。於是他往後退了一段距離,將戰場的空間留給他們。

他看了眼自己的玩家界面,現在的系統安靜如雞,如果不是翻閱之前的信息記錄,五條曉甚至也無法相信,自己差點就會與自己的哥哥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即使五條悟是最強,也並不是不會死去的。在鷹隼還沒有長成之前,來自其他成年猛禽的攻擊依然可能斷送它的生命。

雖然伏黑甚爾表面上看起來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只知道賭博、混跡在女人圈裏四處做情人的混蛋,但是,五條曉卻也知道,對方也是業內赫赫有名的術師殺手。

對方從來只接殺死咒術師的任務,並且完成率幾乎是百分之百。他的心思相當縝密,因為任務時限是三天,就將天內理子懸賞了接近三天,讓原本保護能力最強的五條悟被消耗到極限。

同時,對方又把懸賞解除的時間定在了上午十一點,這就讓所有人在進入高專結界的一瞬間便陷入了松懈。他們都以為一切已經結束,沒有人會想到伏黑甚爾會潛入到安全的高專之中偷襲。

五條悟已經到了極限,而其他人都沒有可以時刻保護他人的術式,是伏黑甚爾靠自己的一系列計謀制造了可乘之機。

五條曉跳上了一旁的圍墻,在夕陽之下,默不作聲地註視著雙方的戰鬥。

這已經並不是他這個級別能夠參與的戰鬥,之前那場幾乎讓五條悟丟掉性命的事件讓他有了無與倫比的偉力,與另一名肉.體同樣達到這個世界最強的天與咒縛進行對壘。

五條曉能夠感覺到,此時的兄長是快樂的,對方在享受著這場“覆仇”。他會取得勝利。

地面一寸寸地崩裂,而伏黑甚爾臉上同樣帶著對五條悟的敵意,雙臂的肌肉將手中的咒具甩得虎虎生風。

五條悟的手指動作,比出了術式的形狀,狂暴的沖擊力向著伏黑甚爾湧去。

伏黑甚爾後退了十幾米,重重地砸在了一處墻壁上,磚石飛落,才將那力量卸去。他臉上的表情愈發陰沈,胸中湧起了更加強烈的勝負欲。

“只是到這個程度而已,還沒到認輸的時候。”他又拿出了新的咒具。

“我已經領悟了無下限術式的另一層。”五條悟說道,“術式順轉的無窮吸引之力,與術式反轉的斥力,二者疊加在一起。就是……”

“【虛式·茈】。”

在那雙瑰麗的蒼藍色雙眼之中,裏面隱約轉動著咒力的流光。

強烈的攻擊幾乎令人無法睜開眼睛,周圍一切都被映成了術式的色彩,而作為攻擊對象的伏黑甚爾直接被吞沒。

五條曉吐出了一口氣。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只有六眼才能夠發動的殺招,只是當時他是虛式下的亡魂,現在的這個場景之中他是站在六眼身後的被庇護者。

夕陽的光暈之下,無論是建築物還是人類,在此刻都會顯得無比溫暖。

五條曉走到了自己兄長的身邊。

伏黑甚爾還維持著原本的動作站在原地,他的小半邊身體都被轟成了粉末,嘴角也流出了鮮血。

望著走到這裏的五條曉,他開了口,說道:“到頭來,我才是那個心存傲慢的人。”

因為,五條曉才是那個僅僅憑借著只有普通人的力量,既不是天與咒縛,也不是術師天賦,純粹地努力著為了自己的家人而生存的人。

如果她不曾死去的話,自己也許也會同五條曉一樣吧。

“還有什麽遺言嗎?”五條悟望著這個男人,平靜地問道。

伏黑甚爾將自己的兒子說了出來,就倒了下去。

而在這時,遠方傳來了救護車的聲音。

“戰鬥開始的時候,我打了一個急救電話。”五條曉說道。

“是嗎?”五條悟並不在意,只是隨意地回應了一句。

“在薨星宮的時候,他實際上對我留手了。”五條曉說,當時對方的刀鋒應當是穿透他的心臟,而不是腰腹,“但是,傷害了兄長,他也該死去。”

他曾與對方成為過朋友。

此刻的伏黑甚爾應當已經死去了,急救電話的用處微乎其微。

“走吧。”五條曉轉過身,望向了那棟建築,“去看看盤星教的總部,那群一直在背後算計我們的普通人。”

他們推開了門。

教眾們排排坐在椅子上,齊齊地回過頭,望向闖入這裏的不速之客。

收到了消息的夏油傑也已經從另一道門趕到了這裏,在他的身邊跟著天內理子。他們兩個人顯然都經過了家入硝子的治療,此刻身上除了血跡,並沒有任何的傷口。

即使是普通的教眾,也都知道星漿體的長相,因此,在看到活生生的女孩之後,他們的眼神裏都帶上了令人不安的惡意。

“傑,你怎麽把理子帶到了這裏?”五條曉站到了黑發少年的旁邊,問道。

盤星教全部都是對天內理子有敵意的人,即使是普通人,也依然可能會給她帶來致命的傷害。

“……是我堅持要過來的。”天內理子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她握緊了自己的手指,鼓起勇氣說道:“我只是想告訴這些人,我什麽都沒有做錯,也沒有任何理由該被他們所信的教派‘處死’。”

“你說的話很正確。”五條曉中肯地說道,“但是,對於這些信徒來說,任何話語都沒有意義。”

盤星教的信眾們從座位上站起身,將他們四人團團圍在中央。

有話事者從其中站了出來,說道:“感謝你們三個少年人將星漿體運送了過來,讓天元大人可以得到進化。”

他說完這句話,所有人的臉上都掛上了喜氣洋洋的微笑,開始鼓起掌來,熱烈的掌聲將這棟空曠的建築物完全填滿。

掌聲經久不散。

話事者在這嘈雜的背景音之中擡高聲音說道:“現在,請將她交給我們來處理,盤星教會給予你們豐厚的報酬。”

天內理子的臉色發白,而其他高中生的表情也都並不好看。

“報酬?”夏油傑嗤笑了一聲,臉上的神色顯露出了某種譏諷。他望著這些自己平時總是會刻意照顧保護的普通人,心中像是有某種不適的情感在翻騰。

“幹脆把所有人都殺掉吧。”五條悟開口。他身上依然帶著那種令人生畏的非人感,這句話完全不是在開玩笑。

“不了。”夏油傑搖搖頭,“殺掉這些愚昧的信眾沒有意義。”真正的主犯應當在察覺到異常的時候就像老鼠一樣溜走了。

天內理子同樣也意識到了,這裏的教眾根本沒有被說服的意義。內心原本膨脹的勇氣像是被用針戳破的氣球,全部都委頓在地面上。

“我們走吧。”她垂下了眼睛。

背景音過於嘈雜,他們的對話並沒有被這些信眾聽見。只有五條曉靜靜地聽著,他擡起頭來,看著這裏漂亮的穹頂。

只是這些烏合之眾,卻讓他們差點都在任務之中死去,那不間斷的掌聲顯得分外刺耳。

“你要給我們多少的報酬?”五條曉忽而走上前去,笑瞇瞇地對那名話事者開口。

男人說:“盤星教可以給開出一個億的價……”

他的話沒能說完,因為五條曉直接照著面門給了他一拳。

男人直接倒飛出去,撞開了十幾名教眾,後面的三排桌子都倒下,他才停止了翻滾。

這樣的場景讓現場的畫面驟然一靜,原本正在鼓掌的人們終於停了下來,稀稀落落的嘩然。

即使是與五條曉一同來到這裏的其他人,都對他的行為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給我們造成了這麽多的麻煩,總不能就這樣一筆勾銷吧。”五條曉又將另一名離自己最近的普通人的腦袋砸在旁邊的墻壁上,臉上的表情平靜得嚇人。

五條悟扯開了嘴角:“不愧是曉,你說得很對。”

他直接往前,伸出手來,於是十幾個信眾便發覺自己雙腳騰空,自己不受控制地撞上墻壁,又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上。

“殺人的確沒有意義,”五條曉將一名逃竄的男人踢倒在地,“但是,當一名喚醒愚昧之人的敲鐘者,倒是很有意義。”

突如其來的發展讓夏油傑沈默了一下。即使是他,此刻也不太想煞風景地說出任何以往那些“正論”。

他轉過身,走過去默默地合上了身後原本敞開的大門,並將它鎖上了。

建築物之中的慘叫聲也被完全地隔絕在內,再沒有聲音傳出來。

事後,四人返回了高專,並叫上了家入硝子一起吃了一頓熱乎乎的壽喜鍋慶祝任務圓滿結束。

————————

深夜。

三天以來的持續任務令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沈的睡眠。天內理子臨時在家入硝子的寢室之中度過這一晚。

五條曉卻並沒有睡著,他的身上沒有穿著睡衣,而是另一套出行才穿的校服。他輕手輕腳地開門,沿著走廊,離開了寢室。

深藍色的夜幕之中,圓形的月亮正當空。此時的高專內空無一人,籠罩著靜謐的氛圍。

沿著路,五條曉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白日裏曾經到過的地方。

沿著昏暗的、點了壁燈的長廊一直走,巨樹之下,薨星宮再一次映入他的眼簾。

他順著樓梯往下走,一路走到了樹根,天元所在的位置。

“你來了。”對方的聲音老邁而平靜,“你要代替原本第一順位的星漿體,來赴約嗎?”

“現在不可以。”五條曉搖搖頭,“學期開始的時候,我問過你,當時你告訴我說,同化的時間是可以推後的。”

“的確如此。”天元的話語頓了頓,“但是,那樣的實驗我並不確保能夠成功,你也會感到很痛苦。”

“憑借你所說的那種實驗,同化最多能夠延期多久?”五條曉問道。

“兩個月。”天元回答。

五條曉看了眼自己的系統倒計時。原本他還剩下五個月的時光,然而,因為白日裏五條悟的確差點曾死過一次,面板上的倒計時也出了問題,仿佛懲罰一樣地時間折半,也只是剩下兩個月而已。

既然離開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他希望自己的死亡是有意義的。

“那就再等兩個月。”五條曉說道。

天元並不知道他的思索,只是繼續說道:“那你需要每個月的月圓之夜都來我這裏呆三個小時。”

“可以。”五條曉說。

“那就從今天開始吧。”天元說道。

她老邁的手搭在了男孩的一直手臂上。

血線頓時延伸了出來,周圍的結界上湧動著特殊色彩的光華。

“如果忍不住的話,可以叫出聲來。”天元說道。

短暫的時間之內,五條曉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蒼白而透明了下去。

“我沒有痛覺,”他抿唇說道,“我來執行這項任務,再適合不過了。”

天元頓了一下,說道:“六眼,五條悟恐怕不知道這件事吧?”

“你是指哪一件事?”五條曉發問。他是星漿體這件事,還是他沒有痛覺這件事?

這個回答令天元輕嘆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

三小時之後,這場漫長的酷刑終於結束了。

五條曉近乎脫力,整個人都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嘴唇也完全泛白。但是,他站起來的時候,脊背依然像往常一樣挺得筆直。

他推開門,要沿著來時的樓梯回去。

“你最好去找與你同年的那個小姑娘治療一下。”天元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那個孩子的術式用得很好。”

五條曉將門自身後合上,沒有回答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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