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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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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以後

第二天。

五條曉睜開了眼睛。他的頭很疼, 渾身也分外僵硬。入目卻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有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打在他的身上。

昨晚的記憶回爐, 他猝然坐起身來, 身上的毯子同樣滑落。

“你醒了嗎?”側方,男孩清脆的聲音響起。

五條曉轉過腦袋, 只見一個五六歲左右的男孩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對方黑發黑眼,頭發有些不服帖地像是刺猬一樣支棱起來。

“你是……甚爾的孩子?”五條曉艱難地轉動著自己依然還在抽疼的大腦, 問道。

他回憶,“你的名字是, 惠對嗎?”

男孩點點頭。

“甚爾呢?”

男孩指了指臥室, 說道:“他還在睡,一般要到中午才會起來。”

“這樣……”五條曉往那個方向看了眼。

“你吃早餐了嗎?”他低頭,沒有忍住,於是伸手在男孩的刺猬頭發上揉了揉。

“沒有。”惠搖頭,“但我不餓。”

五條曉卻自動忽視了他的後半句話,神色自然地說道:“廚房可以借我用一下嗎?”

禪院家的這對父子顯然並沒有用廚房的習慣,這裏的廚具看起來像是很久都沒有用過了。不過, 好在冰箱裏還存放著一點面食。

五條曉的廚藝也一般, 唯一擅長的……

半小時之後,兩人面前都放了熱氣騰騰的面。

“我要開動了。”五條曉做出了這樣的動作,反而讓坐在對面的惠楞了楞。

他常年與禪院甚爾一起生活,經常被對方丟在家裏,吃飯也非常不規律,更不要說是這樣的儀式感。即使禪院甚爾偶爾會把自己的露水情緣帶回家, 那些女人們也很少會待見他這樣一個拖油瓶。

“……不喜歡吃面嗎?”見他半晌沒有動作,五條曉問道。

惠搖頭, 垂眸拿起了筷子。

仿佛是被房間裏的食物香味給喚醒了,禪院甚爾從臥室之中走了出來。

他站在門邊,高大的身材讓他只能微微低頭才能夠不被門框碰到額頭。他將剛穿上的上衣從胸口慢慢往下套下去,遮住腹部分明的肌肉線條。

“小子,你該走了。”禪院甚爾說道, “我這裏可不歡迎男人。”

聞言,五條曉望著他,露出了些許古怪的神色。

禪院甚爾這樣的狀態顯然並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恐怕至少也要有兩三個月。五條曉也是主動聯系了一次對方,才從他口中得到了一個酒吧的地址。

“我在廚房裏留了你的飯。”五條曉說道。他指了指另一邊,繼續說道:“鍋裏剩下的面全部都是你的。”

面對主人的驅逐,他的反應堪稱平靜,甚至有些自然過頭了。

這一次,禪院甚爾沒有再說什麽,而是順著他的指引,盛了飯坐到餐桌前吃。

旁邊,男孩禪院惠註視著兩人的互動,默默地咽下了一口面。上一次這樣一起坐在餐桌前吃早餐,還是母親在的時候……

實際上,五條曉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

昨天要不是看到甚爾露出了那樣的眼神——那種將一切都拋諸於腦後的、混蛋的生存,他根本不可能被對方勸動,稀裏糊塗地就醉了過去,後面的記憶也幾乎全部都消失了。

吃完飯過後,禪院甚爾說道:“惠去洗碗。”

他絲毫沒有支使小孩幹活的愧疚心,哪怕男孩此時的身高甚至夠不到洗手臺。

“我送你出去吧。”禪院甚爾又對五條曉說道。

他竟然破天荒地親自將五條曉送出門。

兩人走出門去,並肩走在這裏的街道上。

現在已經不算太早的時間,上班族們的早高峰剛剛過去,路上並沒有太多的行人。道路兩旁的樹木在人行道上灑下歪斜的綠蔭。

“你有話想對我說嗎?”五條曉率先開口,擡頭看向對方。

“你為什麽要留在高專,而不是去做一個普通人?”禪院甚爾問道。

他垂下眼,看著這個身姿高瘦的少年。對方即將升入高專二年級,五官的氣質清爽而通透,眼神純澈,體質也介於少年的青澀和青年的強壯之間。

如果不是知道對方的身份,禪院甚爾幾乎要以為對方出生自幸福的家庭,在父母的寵愛之中長大。在五條家那樣的大家族成長,卻與他這樣的人看起來完全不像。

在少年那個年紀,禪院甚爾的內心裏充斥著對禪院家的滿腔怨恨,現在的他也完全沒有進步,幾乎要徹底成為禪院家的叛逃者。

“當然要留在高專,”五條曉低頭,將面前的一顆小石子輕輕往前踢,“沒有天賦的我也能夠成為一名咒術師,還可以陪在悟的身邊,這樣的生活就是我的理想啊。”

聞言,禪院甚爾慢慢地停下了腳步:“五條家對待你恐怕並不好吧。即使是這樣,你也要堅持成為咒術師嗎?”

“即使是這樣,我也要成為咒術師。”五條曉說,他回過身,望著站在後方的男人,彎唇露出一個微笑,“等我成為一級甚至是特級,他們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

“既然是這樣,那就到此為止吧。”禪院甚爾說道。

五條曉一楞:“什麽?”

“意思就是,你也不需要再來找我了。”禪院甚爾說,“這棟房子在前幾天就被抵押了出去,很快就會被我轉手。”

“像我這樣的人,不會與咒術師為伍。”這個男人臉上流露出冷漠的神色,五官裏帶著冰冷而頹敗的鋒銳,“如果再見面,我希望你不會被我殺死。”

他的靈魂早就墮落下去,無論是他自己還是他人全部都無關緊要。

然而,對面的少年卻並未如他所想露出任何惱怒的情緒。

他只是有些恍然地看著他,說道:“所以,你昨天在聯系的時候,答應見我一面,就只是為了這樣的道別嗎?”

禪院甚爾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不耐煩:“隨你怎麽想。”

然而,五條曉從那雙黑沈的眼睛望下去,卻並不是那浮於表面的情緒,而是一個分外空洞的靈魂。

當初幸福地笑著說自己結婚生子的男人已經完全消失了,對方現在只是作為一具行屍走肉活在這個世界上,朋友和家人都不再被他納入心扉。

五條曉第一次意識到,當重要的家人猝然離去的時候,留下來的人竟會是如此的痛苦,甚至將自己麻木成這樣的狀態。

玩家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經的兄長們。他們會因為他的死去而像現在的禪院甚爾這樣傷心嗎?

他從來沒有思考過這樣的問題,理所當然地認為在自己離去之後,兄長就會回歸到以往的生活中去。

他下意識地調出了系統界面,查看了上面的信息。

【當前錨點完成度:95%。】

【玩家當前世界停留倒計時:510天16時28分45秒。】

還剩一點時間。

不知為什麽,五條曉微微松了口氣。三位數的時間看起來很長,他還可以與自己的哥哥在一起很久。

“我知道了。”他對禪院甚爾說道,“以後都不會再來打擾你。”

兩個人就此別過。

——————————

五條曉掏出了兜裏的手機,這才註意到它竟一直處在關機的狀態。

“糟糕,”他望著自己眼前彈出來的一大堆消息,“昨天好像忘記提前告訴其他人我不回高專了!”

手機裏彈出最多的是來自五條悟的短信轟炸,足足有二十多條,幾乎每隔半小時就有一條。

五條曉先回應了對方。

[我很快就會回去。]

之後,五條曉又切出界面,發覺夏油傑給自己在短信和Line上分別都有兩條留言,一個是在問昨晚他的行蹤,另一個是今天早上,告訴他為他在老師面前請了一上午假。

完全把上課這件事忘記了的五條曉:[嗚嗚嗚謝謝傑!你真的是來拯救我的天使!]

他根本不敢想象自己曠課的話,任課老師向班主任反映之後,夜蛾老師的臉會有多黑。

幾乎剛剛發完這句話,五條悟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曉,你再不回來的話,我就要鬧了。”對面沖天的怨氣幾乎要透過手機傳過來。

“我馬上就回去。”五條曉急忙回答道。

“我生氣了。”五條悟說。

“那,我給悟帶奶油芝士泡芙回去好不好?”五條曉放軟了聲音,對自己的兄長說道。他的眉眼溫柔,對自己這個世界上最愛的親人說話。

對面短暫地停頓了一下。

“甜品就不用了,我昨天買了很多。曉早點回來,或者我去車站接你?”五條悟說。他的語氣裏帶著慣常的幼稚和跳脫,但是臉上的神色卻並沒有同樣如此。

五條曉將手機遠離了自己,看了眼時間,才回答道:“不需要那麽麻煩,哥哥現在還是繼續上課吧。我很快就回去,午飯在寢室一起煮火鍋吃好不好?”

對面這才勉強地同意了。

兩人的通話掛斷。

五條悟這才放松了肩膀,重新推開門回到教室。

講臺上,正在授課的輔助監督推了推眼鏡,最終還是沒能敢出言斥責剛剛上課到一半就沖出教室的六眼。

見對方又重新坐回位置上,他沒有多說什麽,而是照常繼續講課。

另一邊,夏油傑低頭望著自己的手機屏幕,上面正是與五條曉聊天的界面。

他的指尖慢慢摩挲過對方感謝的留言,隨後,他便將手機屏幕熄滅,重新將註意力轉向了眼前的課程上。

中午。

五條曉最終還是去排了隊,買了所有人份的甜品。

同級的高中生們都聚在他的房間裏,中間的地面上擺著矮桌,上面正插電煮著熱氣騰騰的番茄湯鍋,四人盤腿坐在榻榻米上。

空閑的桌面也全部都被裝著生鮮食材的盒子放滿了。

“可以下了嗎?”家入硝子拆開了筷子,期待地問道。

“應該已經可以放肉了。”夏油傑註視著正在咕嘟嘟冒泡的湯鍋,確認道。他從旁邊夾了幾片肥牛放了進去。

旁邊,五條曉將拆開的一盒泡芙分給了大家,最先遞給的人是坐在自己左手邊的兄長。

“悟?”他覺得自己的兄長今天有些沈默,這讓他感到在意。

如果是平常的話,對方早就搶過去一盒泡芙來吃,根本不會等到五條曉來分。

“哇,我要吃這個!”五條悟伸手挑了一個,咬下了一大口——這又讓他看起來與往常一樣了。

他一邊吃著泡芙,一邊模模糊糊地問道:“曉……昨天搶了你電話接的那個家夥是誰?”

“悟,嘴裏有東西的時候不要講話,碎屑都掉下來了。”夏油傑犀利地說道。然而,他下句話便話鋒一轉,“其實,我也很好奇,那個陌生人?”

家入硝子的目光也從鍋裏正在煮的肉上挪開了。

然而,被他們所有人註目著的五條曉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哪通電話?”

他,完全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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