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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3章 玻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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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3章 玻璃球

聞星從卓鈺彥口中得知金繭杯一事時,距離沈流雲從禮堂逃走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

“你是沒看到當時那個場面,簡直了!我現在跟你說都還能起一身的雞皮疙瘩。從此以後,沈師哥在我這裏封神了……”電話那端,卓鈺彥激動地喋喋不休。

聞星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調侃:“你不是早就給他封神很多次了嗎?”

“從前那是因為他高超的畫技,這次不一樣。你想啊,沈師哥其實完全不用這麽做,這個獎又不是他評的,出了事也牽連不到他,可他還是這麽做了。”卓鈺彥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很難形容我現在的心情……但我想,我應該會永遠記住這一天。”

記住這一天裏,有人不顧後果挺身而出,只為將應有的公平給予他們,給予所有懷揣夢想的藝術創作者。

聞星同樣深受觸動,不過比起卓鈺彥的激動興奮,他更擔心別的,“但是鬧得這麽大,他會不會有麻煩?”

卓鈺彥聲音裏的激動頓時減弱不少:“肯定會有吧,那保安當時都要上去抓他了。我聽一個學長說,現在一堆人都在找沈師哥,都快找翻天了。只不過暫時還沒找到人,電話打不通,消息都不回,人也不在家,沒人知道他去哪了。”

雖然沈流雲只是給油畫組頒獎,但金繭杯由華美主辦,出了問題影響的是整個華美。因而追責下來,沈流雲可能需要為此承擔不小的責任。

聞星下午的課已經上完了,想著閑著也是閑著,幹脆打車去了華美。

離華美校門還有幾百米時,道路堵得水洩不通。聞星索性讓司機靠邊停車,自己下車走過去。

走至一半,聞星有些口渴,突然想喝北冰洋汽水。他記得華美附近有條舊巷子,巷子裏頭有家雜貨鋪賣,便往那邊走去。

巷弄裏還是熟悉的氣息,斑駁的磚墻,歪斜的老樹,行人寥寥,鳥鳴依稀。

道路兩旁停了不少車輛,有積灰的汽車、廢棄的自行車甚至還有輛破舊的三輪車,擠占著原本就不寬敞的路面,看起來雜亂無序,卻又別有趣味。

雜貨鋪在胡同深處,聞星緩緩往裏走,不多時便見到了那塊紅色的小牌子,牌子上寫著五個小字——“老馬雜貨鋪”。

鋪子外頭的窗戶上貼著幾張舊畫報,上面年輕靚麗的女郎正對著聞星微笑,有咿咿呀呀的京劇聲從半敞的店門內飄出來。

雜貨鋪裏四處堆滿了雜貨,人走進去,轉身都勉強。

入眼是一個綠色玻璃櫃,櫃子裏放著各色香煙,櫃面上是一臺老式收音機,先前聽到的京劇聲就是從這傳出來的。

收音機裏正放著的是《紅樓二尤》,剛播到第四場的開頭,尤三姐還沒開始唱。

飲料就擺在最外面的架子上,一眼就能瞧見。

聞星從架子上拿了瓶北冰洋,轉過頭想找老板付錢,卻沒見到人,喚了聲:“有人嗎?買東西。”

雜貨鋪空間不大,看著不像有藏人之處。半天無人應答後,聞星想著要不幹脆自己把錢付了好了,但北冰洋是幾塊錢來著?六塊,還是八塊?

猶豫不決間,鋪子裏總算有了點別的動靜。一個腦袋慢悠悠地從貨堆裏探出來,看了看他手裏的北冰洋,又把腦袋縮了回去,口中嘟囔:“北冰洋啊,拿走吧,白送你了。”

聞星楞了楞,“白送啊?不好吧,多少錢,我付給您。”

怪脾氣的老板卻趕起客來,嘖了一聲,“都說送了,你就喝吧。快走快走,別耽誤我聽戲。”

聞星哭笑不得,只好拿著那瓶白送的汽水走出了雜貨鋪。

興許也是被這出意外擾亂了心思,他腳下一時沒留神,險些摔倒。

等他扶著墻站穩,眼睛突然被日光晃了下,不得不半瞇上,再睜開時,便正正對上了不遠處的景象。

鋪子門口擺了臺明黃色的彈珠機,一人坐在機子前,正聚精會神地玩著彈珠機,拉操縱桿的動作幹凈又利落。

斷斷續續的戲曲聲再度飄至耳邊,尤三姐唱著:“回家來引得我春雲叆叇,女兒家心腹事不能夠解開。也只好捺心情機緣等待,不似你聰明人遇事和諧。”

詞曲憂愁哀婉,道盡尤三姐對柳湘蓮的一腔綿綿情意。

叮鈴咣啷的一陣響聲將戲曲聲覆蓋過去,是彈珠機吐出了大堆玻璃球。

那人低了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剛繳獲的大批戰利品,眉梢微揚,懶懶散散地往洞口裏又扔進去一個玻璃球,接著開始新的一局。

誰能想到惹出了天大的麻煩,令眾人遍尋不得的當事人就待在這麽個無人問津的小巷子裏,對著臺兒童游戲機玩得不亦樂乎。

有剛放學的小學生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從邊上經過,手裏拿著一管泡泡水,邊走邊吹。

成串的透明泡泡接二連三飄過來,晶瑩剔透,繽紛閃爍,在陽光下慢悠悠地晃動。

一時間,眼前的景象更像是場不真實的夢境,聞星感到頭暈目眩,陣陣心悸。

啪,一個泡泡在沈流雲的鼻尖上破裂,聞星看到沈流雲的眉頭因此小幅度地皺了皺。不是夢。

可聞星心裏飽脹的情緒也好似隨著那個泡泡一同破裂,令他再也無法忽視。

這是他第三次見到沈流雲,同之前的兩次一樣,他的心跳總是驟然加快、莫名漏拍,多種情緒酸酸澀澀地堆積起來,逐漸滿溢。

事不過三,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個確切得不能再確切的事實——他喜歡上沈流雲了,如尤三姐對柳湘蓮那般,可悲而無望的單相思。

聞星自覺不該上前打擾沈流雲,卻也不想就這麽直接走掉。思來想去,他還是走到了彈珠機邊上,隔著半米,看沈流雲玩彈珠機。

沈流雲自顧自地玩著,一直沒回頭,游戲運勢卻明顯下滑,好幾局下來都顆粒無收,玻璃球不斷減少。

可能是輸得太多,沈流雲不再像先前那般輕松,有幾分懊惱,突然偏過頭看向聞星,“你要玩嗎?”

距他們上次見面已然過去月餘,沈流雲未能認出聞星也實屬正常。聞星沒有多意外,只搖了搖頭說自己不玩。

沈流雲把頭轉回去,“我以為你站那麽久是想玩。”

他這麽一說,聞星才意識到自己舉止奇怪,站在人身後默不作聲地看了半天,卻又不是想玩游戲機,怎麽看怎麽可疑。

聞星急中生智,把手裏的汽水往人跟前遞了遞,“我是想問,你能不能幫我開一下瓶蓋?”

沈流雲的動作明顯頓了頓,目光在眼前帶鋸齒的汽水瓶蓋上停留片刻,笑了下,“你看我長得像開瓶器嗎?”

聞星的臉騰的一下熱起來,反應過來自己找了個很蠢的借口,況且他如果真的打不開瓶蓋,分明可以去雜貨鋪裏找老板要開瓶器。

但話已經說出去了,聞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更怕說多錯多,只好木楞楞地站在原地。

手裏那瓶汽水忽然被人接了過去,將瓶蓋對準彈珠機的一角,快準狠地往下磕,瓶蓋應聲而落,咕嚕嚕冒著氣泡的汽水又遞了回來。

聞星看著眼前冒泡的汽水,小心接過,低聲說了句謝謝。

他仰頭喝了一口,沁人心脾的甜意在唇齒間漫開,可卻愈發口幹舌燥起來,熱意在體內翻騰不休。

換做別人在這,一定會忍不住跟沈流雲搭話,說點什麽都好。依沈流雲的性格來看,即便對談話內容不感興趣,也不會太掃人興。

怎麽看都是一個拉近距離,讓人記住自己的大好時機。

聞星偏偏不會把握這時機,他就光站在邊上看沈流雲玩彈珠機,時而喝兩口汽水,安安靜靜,什麽多餘的事都不做。

他就這麽看著沈流雲手裏的玻璃球一會兒增加,一會兒減少。兩人一動一靜,一坐一站,互不打擾。

直到沈流雲的玻璃球只剩下最後一顆。

沈流雲拿起那顆玻璃球,沒有再往投球口放,偏頭看向聞星,隨意問道:“你猜我玩這麽久用了幾個幣?”

聞星玩彈珠機的次數不多,知道這游戲看運氣也看技術,不過就他在邊上站的這段時間來看,沈流雲除了一開始中了個大獎,之後都是一個球,兩個球,或者一個都沒有,讓人判斷不出來他到底是會玩,還是單純憑運氣。

聞星在心裏估算了一下沈流雲玩彈珠機的時長,給了個已經有所偏袒的答案:“五個?”

沈流雲卻眨了下眼,眉宇間不無得意,“就用了一個。”

“啊……”聞星略微驚訝,真心實意地感嘆,“好厲害。”

或許是聞星發自內心的感嘆讓沈流雲很受用,他不由得多說了幾句:“我每次玩這個都是這樣,只花一塊錢就能玩上一下午。也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玩到只剩最後一顆彈珠時,總會有意想不到的好運。”

某種意義上,能被稱作是絕處逢生,且不能用科學邏輯來對其進行分析,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所以,我把最後一顆彈珠叫作幸運彈珠。”沈流雲將最後那顆留在卡槽裏,起身讓開位子,“給你玩吧,我要走了。”

聞星沒有問沈流雲為什麽要將幸運彈珠留給自己,也沒問他準備去哪,是回家還是去華美解決那一大堆麻煩。

聞星只是對沈流雲道了聲謝,謝謝他將好運留給自己。

沈流雲走後,聞星在彈珠機前坐了一會兒。他盯著那顆淡藍色的玻璃球看了許久,到底沒將它投進游戲機裏。

既然沈流雲送給了他,那他怎麽處理都是可以的吧?

聞星做賊一樣,把那顆玻璃球塞進了口袋裏,卻不慎與口袋裏的鑰匙相撞。叮的一聲響,將他嚇了一跳,莫名有種偷東西被當場抓獲的窘迫。

他從另一個口袋裏找到紙巾,用紙巾將玻璃球仔細包好,再放回了口袋。

玻璃球安靜下來,連同他的暗戀一起被小心揣在口袋裏,悄無聲息。

後來聞星每回準備去見沈流雲之前,他都會先將這顆玻璃球拿出來看一看。

透明玻璃球正中間嵌有淡藍色的波紋,彩帶般旋轉,顏色無限接近於陽光下沈流雲的眼眸。因而,每當他看著玻璃球,就仿佛是在凝望沈流雲的眼眸,大腦也跟著那彩帶旋轉起來,身體被甜蜜又酸澀的眩暈感侵襲。

他無數遍祈禱著,讓這顆幸運彈珠帶給自己一點好運,保佑他今日能順利見到沈流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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